“祭灶”和“辞岁”
旧时过年“祭灶”用的灶神图
随着“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的童谣声,满街小娃娃“嗡嗡嗡”的“响簧”(竹簧)声,哔哔剥剥的“巴郎鼓”声和呜嘟嘟的铁皮小号声……过年进行曲即将奏响。
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是“祭灶”日,通常“官三民四”,做官的在前,平民百姓在后。灶神又称灶王爷、灶王菩萨,全称是“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晚上,家家户户吃过晚饭,把锅灶打整干净,在锅中放一盏油灯,为灶王爷升天引航照路。我爸那时还是个流鼻涕小娃儿,乱开黄腔道:“对泥巴灶台还兴磕头呀?”我爷爷骂他道:“胡说八道,灶王爷是‘祝融’转世,每年这时候上天向玉皇大帝报告家家户户的善恶,安排每家人来年吉凶祸福,功夫了得呢!”
我爷爷把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彩色灶王菩萨神像,恭恭敬敬地贴在灶台上,柱头上也贴出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灶台上还供奉着一大盘捏成宝塔形、饰以金银纸图案的“灶糖”,就是现在还有人叮叮当当叫卖的白麻糖。接着点上香烛、摆上酒果。
旧时过年“祭灶”用的灶神图
清末一官员家过年时“祭灶”的情景(出自:清末《祭灶图》)
我爸忍不住又说:“我吃白麻糖要粘牙齿,吃了话都说不出来哩。咋个灶王爷也要吃它嘛?”我爷爷忍住笑,正色说:“瓜娃子,就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巴,不要上天去说我家坏话嘛!”
我爷爷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灶马”“灶述”(即木板雕刻印刷有马和银钱的黄纸符)焚烧了,对我爸说:“‘灶马’‘灶述’是送给灶王爷的坐骑盘缠!”我爸问:“纸做的‘灶马’又不是麻雀儿,能上天嗦?”我爷爷也不理他,只顾跪拜祷祝。
我爸当然也撅着屁股蛋跟着磕头。仪式刚完,小娃娃们把和了纸灰的干黄豆、草屑撒向屋顶,嘴里乱吼:“灶君老爷,吃了糖,骑马马上天了!上天了!”
我爷爷说:“大年三十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那里‘述职’完,才会又骑纸马回归千家万户。”
少年时的我听爷爷翘起白胡子颤巍巍地讲的这些老古董,很莫名其妙。现在似乎明白了:“祭灶”貌似“迷信”,其实是老百姓一年之末的“自我检讨”,是每个家庭“自我约束”的优秀民间习俗啊!
腊月二十四日,家家户户还打扫“阳尘”,做大扫除。从“祭灶”日起,公馆人家、商铺也开始更换“桃符”(对联)。公馆大门大都悬“桶灯”一对,外罩红油纱绸。爆竹之声从此响声不绝……
腊月底是所谓“年关”,当收当付的账,都要在年三十晚上结清。因为过年中是不许逼债的。清末筱廷写的《成都年景竹枝词》:“褡裢账簿带身旁,飞子沿门散去忙。一到临年三四日,敲人门户令人慌!”“乍见官衙结彩新,自愁无计了清贫。商量入市买柴米,门外先来索债人!”①“年关”,对有些人真是难过的一关!
所以,除夕这天,因准备过年及收债,全城忙碌,四城门及各街栅栏,按例均彻夜不关,爆竹之声无片刻间断②。
我爷爷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因为“黄记成衣铺”老板黄老幺铺子垮杆,还差欠我爷爷30大洋衣料钱,他便外出避债和我爷爷捉起“迷藏”来。
大年三十了,我爷爷家门神、春联、“福”字都贴起了,还高挂起红彤彤的大灯笼。堂屋正面神龛上点起一对大红蜡烛和三根拇指粗的香,中梁下吊一盏灯火跳跃的“神灯”……“团年饭”是一年最隆重之时,杀雄鸡、煮猪头供祖先;鸡鸭鱼鹅几盆几碗摆满饭桌。穷家小户也总有一碗回锅肉、一盘肥腊肉、一盆萝卜汤。
讨口子这一天也过的是神仙日子,成都九眼桥、东门大桥桥下,河滩上有一排歪歪倒倒的用破席碎布搭成的小窝棚。几十个乞丐散在河滩上,用鹅卵石支着破砂罐,将行善的人给的槽头肉和高等级的残汤剩饭回锅,只听得枯枝败叶、碎纸片烧得哔剥响。火光映照着蓬头垢面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瘸有驼……那情景倒也其乐融融。
这天,我爷爷却坐不住了,说:“不行,我要去收黄老幺的烂账。这龟儿抽大烟、又滥赌,他赊欠的布料款怕要打水漂!”他急急忙忙跑到离大慈寺不远的棉花街,黄老幺七歪八倒的破笆笆门上贴了一副对联:“穷、穷、穷,我家穷!富,富,富,你家富!”我爷爷一读,急忙吐口水:“这龟儿在讨人家‘口彩’,要念的人穷,反祝他富!”竹笆墙上还贴了张纸条:“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想收欠账明年再说。”我爷爷敲门无人应,黄老幺早杳如黄鹤了!
古时一家四代人除夕夜守岁时其乐融融的幸福情景(出自:清《新年夜宴图》)
我爷爷无法,回身走到老城墙边杂草丛生处,隐约见有个人影蜷缩成一团,还有一点幽幽鬼火晃动。我爷爷一怔,猛地大叫:“黄老幺,你龟儿躲在这旮旯头抽大烟当活神仙!”黄老幺一跃而起落荒而逃。我爷爷气得大吼:“你龟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吃年饭,是除夕夜必不可少的项目。我爷爷气喘吁吁赶回家,带着儿女向“天地君亲师”和列祖列宗的灵牌磕头……到处是鞭炮声,家家户户祥和快乐。我爸在噼噼啪啪声中接过“老辈子”的“压岁钱”,压在枕头下,“压岁”谐音“压睡”。他欢喜得手舞足蹈,坚持要和老辈子“守岁”。我爸和其他娃娃们吵吵闹闹开始掷“升官图”。这是一幅毛边纸石印、约二尺见方的“升官图”。玩时,每人轮流转四周写有“德”“才”“功”“庄”的小陀螺,根据陀螺倒下时所亮出的字决定升降。我爸爸从白丁慢慢“升”到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眼看中了“状元”要当宰相了,眼皮却不争气直打架,只好由我爷爷哄着去屙了一大泡尿,上床接着做黄粱美梦去了。
放鞭炮是为“驱邪”。到了午夜,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响如惊雷,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清朝《蜀中新年竹枝词》说那时的风俗是:“过年火炮响连天,纸说全红子说千。就是贫家生计薄,朝朝也放霸王鞭!”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