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都旧事
1.10.1 杀年猪、腊八粥和吃“祷牙”
杀年猪、腊八粥和吃“祷牙”

公历1902年1月10日,农历辛丑年十二月(腊月)初一。成都椒子街,一家黑漆公馆沉重的大门“呀”地打开,一个30多岁的男子走出来,站在斑驳的石狮子旁。见远处有性急的儿童已在放小鞭炮,他叹了一声:“啊,黄老幺欠我的烂账还没收回来,就要过年了!”

这男子就是我爷爷,脑壳后拖着的猪尾巴辫子油光铮亮——这时是光绪二十七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还坐在龙庭上呢。

为过年,我爷爷早就忙乎起来了。每年“立冬”后,家家户户“杀年猪”腌香肠、腊肉,不单农村到处肥猪悲声嘶叫,城内也常见到又白又胖的大肥猪被开膛破肚的情景。我爷爷家后院厨房每年用残汤剩水喂一两头猪。这时他吩咐下人:“杀猪这天要按十二属相,不能和我家中任何一个人的属相相同!”

选好日子,猪被按在结实的矮脚板凳上。杀猪匠鬼板眼多,他两手紧按猪头,一副不能脱身之状。看热闹的小娃娃往往会把杀猪刀递给他。杀猪匠低声嘀咕道:“猪大爷,不是我要杀你哈,是递刀的叫老子杀嘛!”

“杀年猪”时主人家只允许杀一刀,如一刀不死,预示来年不顺。很顺利,猪一刀毙命!我爷爷笑眯眯地用一张草纸在杀猪的刀口子上蘸点血烧化给猪,作为它西归路上的“买路钱”……

于是我爷爷屋檐下密密麻麻吊起一串串或乌黑或红亮的腊肉、香肠……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心里盘算:“过年时要先吃猪头,一年才会开个好头。婆娘家不要吃猪舌头,以免多嘴多舌。唔唔,小娃娃嘛,多吃猪耳朵,才听大人的话……腌猪肚子嘛,留着五月端阳再吃,吃了以后不会肚子疼!”以上这些都是先人遗风,也不知是确有道理,还是“合理分配”和勤俭持家的经验?

不论贫富,都讲究新年穿新衣。腊月,我奶奶忙着为全家做新衣新帽。腊月初八吃“腊八粥”,我奶奶一大早就亲自下厨烧粥。娃娃们用筷子数碗里面的莲子、栗子、枣子和花生米,看谁运气好。

“腊八”后,“过年”日近了,气氛也日浓。市面熙熙攘攘、行人慌慌忙忙,准备年货、打米酥、蒸年糕、送年礼、点百果灶、贴春联和“喜门钱”……我爷爷开的“老元吉”绸庄也开始“大拍卖”,他把“年关在即、止账候收”的告白贴在黑柱上。连街上拖襟襟挂绺绺的讨口子脸上也喜气洋洋,因为不但几个慈善会在这时都要施舍可领钱米的“钱飞飞”和“米飞飞”(票单子),连天仙桥街“粥厂”施舍老弱病残的清汤稀饭也稠了许多!

腊月十六日,是“祷牙”(又叫“倒牙”)日。一般贫穷百姓每月初二、十六两天才能开荤吃肉,幽默的四川人把这种偶尔开荤比喻为隆重祭祀鬼神,名曰“打牙祭”。腊月十六日的“牙祭”就称为“祷牙”日,我爷爷这天照例要请店铺中的伙计们吃顿肉。

几大块回锅肉下肚后,我爷爷挨个敬酒:“孙长顺、胡水长、李宏兴……明年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这几人立刻兴高采烈。

我爷爷又给陈二娃斟满高粱烧酒,笑呵呵说:“二娃啊,你今年也辛苦啦,但小店池小难养大鱼,过年后另请高就吧!”平时有点“啰唣”的陈二娃霎时成了苦瓜脸,晓得这是“最后的晚餐”,来年的“饭碗”已打烂了!

“祷牙”日的下午,繁华的东大街上出现不少酒足饭饱却又垂头丧气的“陈二娃”们……

“祷牙”日后,成都少城外“将军衙门”、督院街等处官衙也“封印”不办事了,所以这天又叫“倒衙”。戏班也在这天后“封箱”,明年正月初一才又演戏。

这时,街面上会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端公道士、尼姑和尚,他们或敲木鱼,或打铁盘,叮叮当当挨家挨户讨钱,嘴里念念有词:“过年过年!消灾除邪!”我爷爷见这些人大都是闯州吃府的野僧妖道,便不想给钱,可你不给他不走,“叮叮当当”一声比一声敲得紧、敲得响,而且那架势像要硬闯进大门,我爷爷吓得赶紧掏出一大把铜钱,换了几张揩屁股手纸般皱巴巴的“祛邪符”,野僧妖道才嘟嘟囔囔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