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现代文明新风

劝业场内有百货、饮食、茶铺、客栈、书画、玉器、糖果、烟酒等各行店铺150多家，都是本行帮中的“名牌”“正宗”。如“正大裕”号扇庄，“谦益祥”号玉器铺，“裕国春”的宫粉香胰，“松竹轩”刺绣、绢扇，“荣身久”衣裤、皮袍，“鼎升荣”的官帽，“熙德隆”的靴鞋，“月成新”的袍套，“陶长兴”的毛巾，“仁义和”的梳篦，“三都重”的书画……

官办局所的产品也琳琅满目：陆军制革厂的鞍鞯，乞丐工厂的卤漆，习艺所的印刷物，茶务所的茶叶，火柴官厂的磷头火柴，图书局的书册……大多数产品，都在青羊宫“劝业会”上得过奖。

劝业场房铺奇俏，想进场号个摊位不容易。据说“味虞轩”京果铺的桃片虽在青羊宫花会上得过奖，但股东反对新繁县这家外县小铺子进场。周善培却为它租得一间小门面，还建议用快马每天去新繁县运来当天出炉的产品到劝业场出售，以保信誉……

劝业场开业初期，樊孔周代商务总会报督宪的呈文中说：“四川地大物博，利工宜商，为他省所不及……抵制外人，踵美邻之集。”就是说：为发展地方实业，只卖本地货物。

但这种“地方保护主义”是根本行不通的。开场一年来，交易总额33.3万两白银，本地货营业额不到三分之一，洋货广货却畅销得很。樊孔周等商会中人觉得此情与劝业场和“发展地方实业”已不太相符，就在宣统二年（1910）三月改名为“商业场”。⑤⑥

几十年来，不少民众仍称其为劝业场，或劝业场、商业场混叫。

场内除本地产品外，如巴黎香水、泰国纱缎、法国丝绸、英美烟草、八音钟表、金丝眼镜、五金杂件等“洋货”更独领风骚；打“各国通商货品”招牌的“马裕隆”百货店堪称第一。此外，京广货铺、苏广货铺、福建烟铺等各省商铺也不少……可谓土洋兼陈、中西结合！

劝业场还有一特色：“悬牌标价”。做生意都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正像一首成都“竹枝词”写的：“各铺奸商实在奸，凭空喊价黑漫天。奴家不是乡巴佬，就地还他一文钱！”买卖双方胡搅蛮缠。而童叟无欺的“悬牌标价”，确已和现代商业“游戏规则”接轨了……

劝业场的建成，是成都工商业向现代化迈进的标志。成都在1910年仅股份公司便有数十家之多。这数量今天看来微小，但在近百年前，意义何其重大！

劝业场在成都开创了许多全新的行当。说到这里，就要再提到如今很少人晓得的樊孔周了。樊孔周很有商业头脑，他对股东们说：“劝业场要想在省城一炮打响，就必须做到八个字：‘人无我有，人有我好’！我们先要在劝业场内安电灯，装自来水！”

不要说当时仅上海、汉口、重庆等大商埠才有少量电灯，就是20世纪50年代我是小娃娃时，家中也还是用破调匙倒些菜油、浸条麻线照明。成都普通市民大都如此，连煤油灯都是奢侈品，晚上家家户户油灯如豆、人影昏黄……可见樊孔周当时的思想的确很“超前”。

樊孔周筹股集资白银三万两，创立了“悦来公司”，自任董事长，建起“劝业场发灯部”。

公司从上海买来40千瓦的电机，在劝业场内西北角建厂房。“发灯部”1908年完成安装发电，并向清政府请准在成都供电专利权20年。这是四川电力工业史上的第一家公用电力企业，除供劝业场外，还向附近各街出租电灯约600盏……⑦

劝业场拱门上方二楼上高悬装有电灯的白色“大灯笼”，场内商铺家家户户都安电灯。这一招很灵光，劝业场人气更旺了。每天黄昏时分，前后场口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来看“洋灯”的人。⑧

听老辈子讲：当发电厂电机的“铁笛”声骤响，劝业场内华光四射、灯火辉煌时，人们惊叹声一片：“洋灯燃啰！洋灯燃啰！”“快看拱门上的洋灯笼，亮晃晃活像他妈个月亮！”

于是，连川西坝子上有几个闲钱的“二簸簸粮户”，也头上裹着白帕子，穿起土布长衫子，邀邀约约从几十里、百里外专门来看稀奇、买洋货。电灯亮时，他们伸长颈项驻足呆看，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挠腮议论道：“妈哟，硬是怪喃！那个玻璃灯笼严严实实的，拿啥子火伸进去才点得燃嘛？！”

绝不要嘲笑这些乡下土老财。当代大文豪郭沫若那时正在省城读书，他看到“电灯燃了”也兴奋地写诗惊叹：“楼前梭线路难通，龙马高车走不穷。铁笛一声飞过也，大家争看电灯红！”⑨

劝业场第二个“扯买主”的，是最先用上自来水。宣统元年，在周善培支持下，樊孔周等人又联合成立“利民自来水公司”，从南门万里桥下锦江中抽水用管道输送各处。劝业场蓄水池建在华兴正街，场内用户还得雇人去蓄水池挑，被嘲为“人挑自来水”。尽管如此，在成都也算“开天辟地第一回”了！⑤⑧

劝业场第三个绝招，是“一条龙”服务：将购物、娱乐、休闲融于一体。场内可买、可吃、可喝、可玩、可观、可睡……这甚至比如今的大型超市还胜一筹。

樊孔周等人的“悦来公司”在紧靠后场大门的华兴街老郎庙修建起“悦来茶园”，从宣统元年（1909）起，邀名戏班演唱，每日“光扯、光扯、光光扯”的锣鼓声唱声，响遏行云。在周善培的主张下，戏院首次出售女宾票，虽然是“分门进出”，但成都女子总算有和男人一样公开进出戏院的权利了……“三庆会”川戏班中老角色多、新角色好，杨素兰的《大劈棺》，刘文玉、周名超的《柴市节》，李翠香的《三巧挂画》，邓少怀、康子林的《放裴》，蒋润堂的《飞龙寺》，游泽芳的《痴儿配》……吸引来一潮潮看客，悦来茶园成为成都川剧的“大码头”和发祥地……⑩

“悦来公司”又在场内偏东修建旅舍，既有小院平房又有小洋楼，专供外地客商或游人携眷住宿，在宣统元年（1909）五月十八日开张。

劝业场内，还有味美可口、丰俭由人的中西餐馆、酒肆。最有名气的当数“楼外楼”，菜肴多、味道好（烹、蒸、卤、烧、炖、炒……有两百道以上）。其他小餐馆也别具一格，据说周善培微服出游，在望江楼前挑担担卖水饺的小摊上偶吃一碗，连称：“皮韧耐嚼，馅多味鲜，好吃好吃！”他设法让小贩也在劝业场中租了间铺子，亲题招牌“江楼水饺”。这个“走红运、撞贵人”的小贩从此“发”了！

“劝业场”曾是巴金的大哥李尧枚工作之处，月薪24元，如今算“白领”了。很少人谈到过“劝业场”还是成都新思想、新文化的发源地。我从巴金著作中看到，巴金曾在此流连忘返，读到了《新青年》等大量新潮刊报……

劝业场内商铺、茶楼、酒肆、戏园、旅舍无不具备，自然成为成都游乐佳处。楼上茶铺里，每人要出两角半铜板茶钱，却魅力更大。为啥子？正像李劼人书中写的：“劝业场内既能吃茶，还可以看很多女人！”⑪

千万莫认为这是“语言黄色”！须知百年前封建礼教旧规下，妇女“藏在深闺人未识”，有了劝业场，妇女终于可以扭扭捏捏以购物为名，头插鲜花刻意装扮，从“鸟笼子”里钻出来见见世面了。而男人们也多了一处“观花”审美之地。还是那位大文豪郭沫若，当时仅十七八岁，却也春心荡漾，写了两首很传神的诗：“蝉鬓轻松刻意修，商业场中结队游。无怪蜂狂蝶更浪，牡丹开到美人头”；“新藤小轿碧纱纬，坦道行来快似飞。里面看人明了否，何缘花貌总依稀？”⑨

小郭是近视眼，看来深以看不清楚花容月貌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