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眼花缭乱的“多功能”园林

民国元年（1912）10月20日，“四川图书馆”在少城公园西侧成立，名士林思进（字山腴）任馆长。图书馆拓址建楼，种松八十株，别号“八十松馆”（1928年更名为成都市图书馆）⑧。少城公园更添文化气息。

1913年后拆除少城，公园也渐荒芜。1914年，四川都督府委派内务司司长尹仲锡扩建公园，引金水河水经园内流向东边半边桥，凿渠之土堆成至今犹存的假山，遍栽林木，自此湖光山色成为公园盛景，假山之西凿荷花池，池中有座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持瓶喷“甘露”雕像；绕池植柳，树荫下有石桌凳售茶①。

孙中山说过：“若没有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迟一年半载！”1914年成都的一件大事，是在公园内修建起一座巨碑，气势巍峨直指蓝天白云。此碑由留日归国的“双流大铁路公司”股东代表王楠等人设计，胡炳森监工。碑高31.68米，碑座四壁是火车机车和路轨浮雕。碑身四方形，四面均嵌有“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的阴刻碑文，字径大近1米，由清翰林赵熙及川中名流颜楷、吴之英、张夔阶分别以真、隶、篆等不同字体书写，堪称碑中一绝。纪念碑风格中西合璧、典雅宏伟，毫无疑问地成为成都近代标志性建筑（现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⑨

少城公园于1916年改由警察厅管辖，园务荒萎。1922年公园改属市政公所管辖① ④。（这年在川军总司令刘成勋支持下，还在提督街前清提督衙门旧址新修“中城公园”，后改名“中山公园”，解放后更名为劳动人民文化宫，2005年拆除）

1924年后少城公园迎来它的“黄金发展期”。这年，川军20军军长杨森任四川督理，推行“新政”；卢作孚任教育厅长⑩。

卢作孚把公园内的成都“通俗教育馆”办得红红火火，又修建起各种陈列馆、博物馆、图书馆、运动场、音乐演奏室、游艺场、动物园……一时少长咸集、群贤毕至，集中了成都各行各业专家。前来学习、观赏者一度每天达万人以上。当时少城公园堪称成都政治、科学、文化艺术和游览的中心！卢作孚又受命在同仁路西侧沿城墙狭长地带辟森林公园（此处本有楠木近千株），连通支矶石旧庙址，占地一百余亩，园内古树森森，浓荫蔽日，命名为“支矶石公园”①④。

卢作孚后来离蓉创办实业，成为中外闻名的民生公司“船王”。毛泽东曾称赞他是我国四个不能忘记的实业家之一……⑩

卢作孚虽然走了，但少城公园“多功能园林”规模已成，其后还不断拓展。

纪念碑以东为体育场，碑西侧空地有茶舍，舍前为有名的较射场，前清状元骆成骧，军阀邓锡侯、刘文辉、田颂尧等人前后任“射德会”会长，常在古意盎然的此地“雕弓较射”。

荷花池与假山之间为动物园，养有熊、豹、猴等奇禽异兽。曾在公园工作过的邓穆卿先生曾回忆有趣往事：当初养了一头凶猛的东北虎，饲养员叫温兴发，人称“温老虎”。那头虎常对他咆哮如雷，“温老虎”鸦片烟瘾很大，被老虎弄得胆战心惊时心生妙计：每次去喂虎时，口中饱含鸦片烟气，向猛虎一口一口喷去……久之，猛虎便很想闻那扑鼻异香，当“温老虎”去时，它不但不张牙舞爪，反而摇头乞怜，一时“老虎吃烟”成为当年成都趣闻。“温老虎”驯虎有功，公园内把他的大儿子弄来管金钱豹、二儿子管黑熊、幺儿子管小动物和飞禽，连他的妻子也当上了勤杂工……⑪

池侧为通俗教育馆陈列室，里面有刀枪戈戟、明清铁大炮等锈迹斑斑的各种旧兵器，有赵尔丰斩首后之照片，还有汉画砖、古石碑，其中一座“七杀碑”最令人惊骇：“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传说这是“大西皇帝”张献忠立的，他把四川人几乎杀光……也不知这碑是真是假，当年却“最扯眼球”。

园之东部为餐馆茶舍区，假山后有静宁餐馆、桃花源等饭馆，烹炒的“回锅肉”“麻婆豆腐”香气四溢，令公园外的行人也馋涎欲滴。静宁餐馆的“肝糕汤”“鸡皮冬笋”远近闻名，尤其是“豆腐鱼”用木炭炉子，以醪糟煨烧豆腐鲫鱼，其味无穷……

最吸引人的，是公园内浓荫、绿天阁、永聚、鹤鸣、枕流、同春、射德会、文化、荷花池等各个茶馆，每天坐满三教九流的茶客。竹椅子、盖碗茶，吃瓜子、谈生意、冲壳子（川话，即吹牛闲聊）……茶铺里不时有人大呼小叫：“来碗茶！”“堂倌”高吼一声：“来啰！”便左手夹着重重叠叠的茶碗、茶船和盖碟，右手提着长嘴铜壶风风火火跑来，变戏法般咣咣当当把“三件头”抛在桌上，眨眼间已泡上沸沸滚滚的香茶……茶客便熟练地用茶盖轻轻搅动茶叶，一面慢慢呷着热茶，连说：“巴适，巴适！”（川话：舒服之意）

湖光山色、鸟语花香，龙门阵大家摆，茶各吃各。三教九流把这里当做结交聚会的好去处。各茶园就是一个小社会，各行各业大都在某一个茶园聚会，如“射德会”茶园是社址所在地，茶客多是国术、体育界人士。绿天阁、浓荫的茶客多是文化人，连共产党地下人员也常在此说暗号接头……

当年，各中小学教师职业无保障，每年阴历六月、腊月假期中，被人称为“叫蛄蛄”的教师们人头攒动，在茶舍拉关系、托人情、送包袱，等候聘书。各校名为“优礼延聘”，实则廉价选人。这里竞争激烈，成都市民戏称为“六腊之战”。茶园中，接了聘书者“拈伙食”有望了，自然喜气洋洋。盖碗茶喝得淡如白水仍无人问津者，只好强装笑脸在茶桌间乱窜乱拱去“毛遂自荐”；始终无人聘用者，“苦瓜脸”一张傻坐着发呆……在假山东边有省国术馆，馆门两侧刻有“仁者必有勇、君子无所争”的对联，这里有时同青羊宫一样要摆擂台比武，馆内不时传出“强国必先强种，强身必先习武”的雄壮吼声……从这里出公园后门即半边桥。

据满族老先生刘国源回忆，荷花池上有“聚丰园”船形餐厅横卧湖面，两面玻璃窗，夏日就餐时开窗，荷香扑鼻。还有戏园“万春茶园”，著名川戏班“三庆会”常在此上演，锣鼓阵阵、名伶荟萃（这里也演电影）。枕流茶馆附设澡堂，因是引入金水河清波，名曰“龙园”，浴后舒坦无比。⑤

宗教界也视少城公园为人间乐土。曾任云南讲武堂教官、川军团长兼川北清乡司令的龚缉熙先生，大彻大悟后信仰佛法。1914年他与刘洙源、谢子厚诸居士，在公园楠木林南边发起创设了成都佛经流通处及少城佛学社，常延请法师、居士在此讲经说法，香火缭绕颂声悠扬……龚缉熙，即后来誉满全国的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能海法师⑫。

陈毅元帅和曾任国家主席的杨尚昆，青少年时代在成都上学，课余都爱到少城公园大操场“踢坝坝球”。杨尚昆踢球前先去“鹤鸣”茶铺买一碗“报到茶”，给“堂倌”打个招呼就离开，赛罢返回鹤鸣，买一盆热水洗脸，再端起凉了的酽茶一边细品、一边“侃”球经……直到1983年杨尚昆来成都时，还指名要到公园去坐茶馆。他回忆往事说：“当年不是‘一次性消费’，人暂走茶虽凉，座位仍然有效……花钱不多，其乐无穷！”⑬

少城公园也是当年成都最大的公众集会场所。抗日战争时期，少城公园更是讲演、聚会、募捐的首选之处，《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三江好》《放下你的鞭子》《民主万岁》等抗日歌曲和戏剧在这里演出，令蜀中父老热血沸腾……⑭川军将领王铭章1938年3月17日在山东滕县保卫战中壮烈牺牲，少城公园内铸塑了王将军的骑姿铜像一座，更令川人自豪。

1940年9月27日午后2时，日本敌机21架轰炸成都，投弹100枚，轰炸区域以少城公园为中心，炸死32人，炸伤26人，损毁房屋897间；公园内市国立民众教育馆及甫澄纪念医院、王铭章将军的铜像基石被炸。1941年7月27日，日本飞机再次大肆轰炸成都，少城公园破坏惨重，遍地弹痕，尸横累累，死伤者约有千人，紧接公共体育场东侧一座大光明电影院也被炸成平地，连保路纪念碑碑顶也受损坏。义愤填膺的成都民众在这里举行声讨倭寇的万人大会……⑮

少城公园，可说是四川、成都社会方方面面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