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古街“东大街”
从唐朝时就存在的这条街路,是出川必经之道;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外省人、四川人的马蹄声,嘚嘚地敲响了脚下的石板路……
这就是成都的东大街。
清朝末年的东大街
宣统元年(1909)秋,烟雨迷蒙。一个形象干瘦的官员,骑着一匹健驴也走上了这条街。他叫周询,贵州麻江人,多年在四川为官,此次是到省城述职。
当年成都不大,所谓“穿城九里三”,府河上东门大桥已是城外。周询下驴倚桥边石栏杆远眺,对仆人周三喜说:“这东门大桥乃百姓俗称,实名‘长春桥’,又叫‘濯锦桥’。光绪癸未年修补时挖出宋碑,说明这桥宋代就有了!”
但见清流中艄公摆渡,渔翁搬罾垂钓,河畔岸树青青。周询遥望远处跨金水河合江处的“大安桥”和雕栏画廊的安顺桥,捻须叹道:“美哉,芙蓉城!此地9万余户,30万人……过桥就是东大街,进了两江环抱之省城了!”
苔藓斑驳的城门上大书“迎晖门”。毛驴“哒哒哒”地进了东门城门洞,闹市顿入眼帘。
东大街从城门洞向西走,有下东大街、中东大街、上中东大街、城守东大街、西中东大街、西东大街、盐市口,共7条街。
周询对憨头憨脑的三喜说:“前年官府统计,全城四门及附郭大小共516条街道,都很狭窄。较繁华的南大街、北大街、总府街、文庙街等,只有二丈左右宽,其余多不及二丈。科甲巷更是狭得更可怜,仅数尺宽……这条东大街富丽无比,可并排走四乘八人大轿,真是名震巴蜀呢!”
东大街两旁人家屋檐都与阶齐,下雨时行人可以檐下避雨,晚上又可摆“夜市”。只见满街各字号的首饰铺、绸缎铺、皮货铺、土洋百货以及专卖京、苏、广货的商家鳞次栉比,黑漆金字大招牌像比赛般一家比一家辉煌,行人熙熙攘攘。街边隔不多远便摆有三尺多高、盛满清水的长方形石缸。缸内水草飘曳,鲫鱼、鲤鱼在里面悠然游荡,像在显示老城的慵懒闲适和古旧……
原来,石缸是用来贮水灭火的,叫太平缸。乾隆四十九年后东大街发生过几次大火灾,后来为防患未然,重修建筑时处处有高耸的风火墙,造型典雅、多彩多姿。街边还摆着麻搭、火钩等救火家具——那是后来丁宝桢当四川制台时命各商铺制备的。
路面全铺着红砂石板,城里人、乡下人,都把逛东大街当成最时髦而快活之事,石板路上已很有些坑坑洼洼
。
下东大街处有座牌楼,横额写有“既丽且崇”四字,出处是汉左思《蜀都赋》“既丽且崇、实号成都”之句。1924年杨森当省督办独霸成都时,实行“新政”,为拓宽东大街,拆除了这座牌楼。
街北有个“府城隍庙”。在这个鬼怪争雄的城隍庙里,酒馆、汤圆面店、百货店、算命卜卦、杂耍跑滩……罗列,闹哄哄的。周询主仆二人也兴致勃勃地进去观玩一番,还在城隍菩萨下破旧的供桌上敬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解放后城隍庙废,1982年2月1日后,这里改建为成都市立体电影院,再后被拆除)。
主仆二人走到中东大街纱帽街口,周询说:“此处为明代税课司茶局所在地,如今为陕西泾县会馆……”到城守东大街,周询又慨叹:“此处明代为都司、提学道署所在地,到我大清为守护省城之‘城守游击署’,故有此街名!”①(“抗战”时期,“城守游击署”旧屋成为四川省图书馆)。
街南有以腌卤菜而享有盛名的“香风味”饭馆,以“蘸水豆花”出名的“荣盛”豆花饭店……阵阵香气飘来,令人酸口水直冒。过了“荣盛”,再走几步是个丁字路口,周询指着左边一条热闹街市说:“那是走马街,你看全是带铺板的青瓦平房,好气派!”
身后仆人周三喜问:“老爷,咋个叫走马街呢?”
周询答道:“这走马街再往左一拐,就是督院街。自我大清入主中原后,每年全四川各州县有许多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去督院拜见总督大人,所以这街就叫走马街……”
主仆二人再往前走到中东大街暑袜街南口,周询在毛驴上指着两旁街楼说:“这里明代有长史司署,清设四川按察使署。街南有宝元通百货公司,又有万钰银楼,为省城银器业最早最大之商铺。又有中西大药房,创设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是省城西药业最早的!”①
东大街是成都最富庶的街道,几里长的街上有很多两三层楼的铺面,又高、又大、又深;招牌全是黑漆金字,富丽堂皇。外地旅客到达成都,大都住到东大街各处旅店……再往前走,是盐市口。周询说:“街口原为鱼市所在,盐市口,乃全城大盐市。东大街从东门大桥至盐市口,数里长街,真乃芙蓉城之《清明上河图》啊!”
周询后来曾说:“仆髫龄随宦,久寄此邦,壮岁入官,复临故地。”耳闻目睹,他1936年写了本记述成都的《芙蓉话旧录》,虽着墨不多,也留下上述雪泥鸿影……
但繁华的东大街却如厕困难,民国时成都人“展言子”说:“东大街找茅房——没门!”
而这条街上的茶馆却多,最著名的是工商界人士廖文长的“华华茶厅”。它开在城守东大街,有茶座一千多,可称西南最大的茶馆,当然自备厕所……
黄金口岸公厕少,看来是至今都未解决的“历史难题”。
“夜市”“灯市”流传千年
详考东大街,在整个中国都可称“历史悠久”。
据确凿文字记载,唐、五代时大慈寺南(即今东大街一带)就为繁华集市所在,尤其“夜市”习俗一直流传到近代,可说是“中国之最”。如宋朝祝穆撰写的《方舆胜览》中说:“每岁七月七日夕,蜀人登大慈寺前雪景楼观夜市。”元代有个成都人费著,他编写的记蜀中风俗地理的《岁华纪丽谱》中也说:“七月七日晚宴大慈寺设厅,暮登寺门楼,观锦江夜市,七巧之物皆备焉……”
资料记载,20世纪30年代前,“夜市”从大慈寺门口空坝起,至城守东大街止。此后扩展到盐市口……每天黄昏后,百货萃集,街两边屋檐下摆满货摊,游人摩肩接踵,有如赶集。入夜,设地摊的人仍在吆喝,直到打二更为止……
东大街的营业情形约分四段:城守署至走马街口(现东大街春熙南段一带)多为饮食摊贩;走马街口至南新街口(现东大街青石桥路口一带)多售旧字画、铜器;南新街口以西售古玩、铜器、鲜花;再西至盐市口一段售旧书、玩具、乐器、铜器、首饰、鞋帽……
除雨、雪之夜或春节期间,这里几乎天天开夜市。辛亥革命前夕,夜市物品旧货居多,即当铺到期未赎由当店出售者。入民国后,有零星洋广百货等进入夜市,时间延长至夜半。附近各县商贩都到此购货,夜市范围更扩展至提督东街、总府街。自民国20年(1931)扩建公路后,车辆频繁,夜市逐渐衰落。其后商贩迁至附近青年路,燃电石灯摆地摊……①
至今春熙路还不时开展“夜市”,而盐市口“九龙商城”等处更是每天半夜三更开始交易……我想都有东大街“夜市”的遗风。
“夜市”离不开灯火,东大街“灯市”也由来已久。
据费著《岁华纪丽谱》和唐人的《放灯旧记》说:唐明皇逃难到成都时,正逢元宵佳节,他由道教大师叶法善陪同到街市上观灯,街市华灯齐放,大慈寺前的冰灯精巧奇绝,把这位风流皇帝看得如梦如痴……难怪清代四川才子李调元在《正月十四至成都是夜观灯》中大赞:“试灯节届渐闻声,次第鳌山压锦城。十字楼头星共灿,万家门口月初明。”
清末,东大街观灯名震蜀中。周询《芙蓉话旧录》说:“繁盛街道,大都有牌坊灯,细木作架,髹以金漆;上段幂以细纱,绘说部杂剧,中置灯烛,间三四十部,即安放一架。尤以东大街者为最精致,灯上绘三国演义全部,人物栩栩如生。”
每年正月初八起,牌坊灯便竖立起来;初九名“上九”,是日正式“开灯”。东大街各家铺户的灯笼,有玻璃彩画,有绢底彩画,常画的是《三国》《西厢》《水浒》《聊斋》《红楼梦》……还有大型龙狮灯队,各处放焰火、燃花灯、响爆竹、踩莲船、玩高跷、打连宵、擂太平鼓、百技杂耍……万灯齐明、游人如织。
20世纪40年代的东大街
每夜人流如潮,不免拥挤纷争、打架斗殴。乡下人脑壳上的燕毛大帽、生意人头上的京毡窝帽、读书人头上的苏缎棉瓜皮帽……常有被小偷乱中抓去的。丢失怀表、烟壶、荷包、散碎银子的更数不胜数。
李劼人先生回忆:有年城守东大街臬台衙门照壁后,有两个看灯火的少妇被一伙流痞围了起来。虽被“卡子”(相似如今的治安点)上的清兵总爷们一阵马棒乱打救出,但两个女人的红绣花鞋、玉手钏、镀金簪子都被抢走,还着实被轻薄了一番,连粉红布兜肚都“春光泄露”……李劼人在《死水微澜》中写当年大“操哥”罗歪嘴,就在这条街上表演过“英雄救美”的武打戏。
慈禧太后70岁时(1904),成都办了盛大灯会。东大街搭起几丈高的鏊山灯、戏文故事灯……东大街灯市年年相传,解放后演变为青羊宫灯会流传至今,闻名全国。
古意盎然的“城隍出驾”
成都旧时有三座城隍庙,郡城隍庙(即府城隍庙)就在离东门大桥不远的东大街上。另外成都、华阳两县各有县城隍庙。
城隍菩萨在神祇中只相当于“七品芝麻官”或如今的“县团级”。但在小老百姓眼里,却有主宰祸福之权威,所以东大街“府城隍庙”的香火鼎盛。庙内十余丈高的银杏树,叶如华盖,挂满红布,人称“神树”。凡每年“灯市”开灯那天,银杏树上悬灯百盏,名为“百果灯”,据说可消灾避难。灯火从庙内延伸到大街上,真正是“火树银花”!
据先贤周询说:城隍庙外殿之像为不能移动的泥塑,而内殿之像则为木雕,手足皆能转动,且可更换四季衣服。
内殿菩萨如此设计,主要是便于“城隍出驾”。这种习俗流行于四川各地,常在城隍会、劝农大会、清明会、祈福祛灾等民间集会上举行。许多地方都把“出驾”说成是城隍菩萨陪伴娘娘回娘家,神圣中添了些插科打诨。
每年共有三次“出驾”:农历三月“清明节”祭祖先,七月十五“中元节”祭孤魂野鬼,十月初一“牛王节”送寒衣。城隍“衣衮冕出巡”,很像官老爷装模作样去视察。各街巷“士女罗拜,焚香帛无数”,所以当过清朝官员的周询说:“如人世官府之散账也!”
怎样个“出驾”法?在出驾前一日,凡城隍老爷要经过之街道,要以四轮车上载大瓦盆,点燃盆中松柏枝叶,后随数人用扇扇烟以“祓除不洁”,其实是先酝酿拜神气氛。
出驾前一天,凡随驾人员都到庙中进香,许多人在庙中整夜不睡。他们要“摆摊子”:把面具、刀叉、旗锣伞帐等陈列在戏台,乐队吹打。“喜神”们(即扮成凶神恶煞的五猖、鸡脚神等,因忌讳凶恶字眼,改称“喜神”)还要在庙内“站班”“跪蜡”……许多人在庙中进香,直要闹到半夜
。
出驾之日,外北万福桥的成都县城隍菩萨,和坐落在昭忠祠街的华阳县城隍菩萨,要先抬到东大街诣见府城隍,这叫作“两县迎府驾”,酷似凡间两个“县令”先拜会“知府”大人,再一起“出巡”民间。
20世纪90年代的东大街城隍庙旧址(曾一度成为四川首家“立体电影院”,现已拆毁)
三个城隍菩萨浩浩荡荡从东大街出发。伺神之“卤簿”,列于神轿前;最前为旗、锣、伞、扇,“悉与官府仪仗大致相似”,绵延不绝……
据白景纯先生介绍,出驾时有“清道”:木架上置铁锅燃柏树枝以消除秽气,两人抬着走在最前面。“开道”:两人并排,肩抬竹竿,其上悬红旗挂铜锣,边走边敲;扮成皂隶的人,挑着各种刑具边走边长声悠悠地吼:“喔——”这叫“开锣吼道”。“净道”:两人扮成皂隶模样,手执长鞭,“噼、噼、噼”地“净鞭”……这些无疑都是人世间官员“玩官派”的翻版。
“仪仗队”的彩旗和红色幡伞迎风招展,“威仪牌”上有“肃静”“回避”及神号等字样。根据东大街上各行当扎成的伞,如五谷伞、蔬菜伞、五色丝线伞、绫罗绸缎伞、瓷器伞、水果伞……千姿百态。一人扮成“开路神”,手执铜锤雄赳赳地走在前面。
“喜神队”穿插在“出驾”行列中行进:腰上插着“巡风”小旗的小娃娃;赤发蓝脸、头生怪角的“开路神”;手执钢叉的五个花脸“五猖神”;手执铁索、雨伞,口拖长舌的“鸡脚神”;头戴白高帽,一手撑油纸雨伞、一手拿“正在拿你”木牌、口吐长舌的“无常”(“吴二爷”);还有用猪肺作脸壳、猪肝作长舌、耸着肩跳着走的“油腊神”和“判官”“小鬼”。他们押着披枷带锁的犯人,有带耳箭的、有钢刀穿腹的……真是把地狱搬到闹市来了!
成都东大街《城隍出驾》图。图上文字是:“十月初一成都之城隍出驾俗名赏寒衣。”图中“大安门”即成都东城门(出自:傅崇矩主办的《通俗画报》)
后面还有“挂灯队”:人人赤裸上身,每人头额和两臂各挂一盏、背部两盏、胸部两盏共七盏灯,用清油烧灼皮肤……据说挂灯人是屠宰业的人在忏悔杀生,也有孝子为父母祈求平安的
。
周询说:“城隍菩萨后,有人扮成地狱中牛头马面,无常鸡神,每种二三十人。又有阴五猖、阳五猖,每起必五人,皆扎纸钱于头,朱绿涂面,状殊阴惨!”“更有饰罪犯者,前一人作鬼役形,以铁链系罪犯而曳之,罪犯则或刳刃于身,或贯叉于腹,然当是伪作。唯挂灯者,则以银皮作小灯盏,中置菜油,燃灯于盏喙,灯后作曲柄,锐其锋,挂于肉里。其人裸上身,两手握以红漆小杖,头束青纱,自额以迄脚踝、两肘、背际,共挂灯十余盏”,“又有富贵人家,饰数岁孩童,作神仙英雄等状,乘骏马,锦鞍玉辔,两豪仆左右扶持之”,“每神轿前,必有一大汉,饰作判官状,背负大算盘,长五六尺”……
真可说是奇形怪状、光怪陆离了!
“出驾”这一天,成都万人空巷,热闹非凡。一府两县的神轿闹哄哄地从东大街行进至盐市口,再闹闹哄哄绕行全城,然后才分道“回驾”各归本庙。
这些活动蕴涵着中国人惩恶劝善的“教化”思想和丰富的巴蜀民俗色彩,不能简单化地斥之为“封建迷信”。
东大街浓缩百年交通历史
1905年,日本人山川早水到成都,对东大街赞不绝口:“其长度虽不过几百公尺,但商店宽敞,高高的屋檐有漂亮的橱窗,檐头所挂的招牌,长短参差,金碧炫目。试借《蜀都赋》之句来形容,即‘金铺交映,玉题相辉,比屋连甍,既丽且崇。’作为中国的市街,并非夸大其词!”
清末交通落后,东大街上除闪悠悠的“滑竿”、轿子外,“公交车”就是马车了。马车上有五六个座位,招手即停,每日街头铃声当当。马车总站就设在城守东大街口,这里马粪臊臭冲天,行人掩鼻而过。1924年后,军长杨森不准马车再通行春熙路、盐市口等繁华市区,只能走城外……直到1960年后,牛王庙宏济路口都还有骡马车,但此时多用来运货了。
清末就有少数“进口”的和傅崇矩自制的黄包车。1913年留学日本的郭玉珊、韩子葵等人归国后,在包家巷成立省甲种工业学校,大量生产仿日本式黄包车,又名东洋车,民间作坊也纷纷仿造……于是四川老交通工具“轿子”和“鸡公车”(独轮推车)风光不再,黄包车逐渐成为主要交通工具。身穿黄布背心号衣的黄包车夫躬腰拉车的身影,长年出现在东大街上。达官贵人则以拥有华丽的私人“包车”为荣。东大街上,老爷、太太、小姐抱着大包大包的货物高坐包车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车夫在前面呼哧呼哧地跑,年轻跟班、丫鬟紧跟车后,构成闹市繁华图……
抗日战争初期出现了脚蹬三轮车。1950年以后,黄包车才逐渐减少。
1920年后,东大街上有了自行车,多是英国“邓禄普”“三枪”等牌子,每辆需银圆150元左右,相当于店员打工三年多的工钱。于是旧自行车也走俏,一些人只能去买以旧翻新的“洗澡车子”,成都人“展言子”说:“骑了又漆,漆了又骑”!(成都话“骑”“漆”同音)
坐落在青石桥口与西东大街拐角处的“马裕隆”商铺于1907年开业,是省城最早、最大的百货商店(抗日战争时改设茶厅,解放后又曾改为东城区草药医院),招牌上大书“各国通商货品”!1926年,上海“马裕隆”为成都店订购了一辆英国“哈雷”牌巡警用双缸大型摩托车,从长江水运直抵成都。店主的大公子正读中学,居然无师自通驰骋自如了。从此东大街上摩托车轰隆轰隆、烟雾滚滚,连野狗也追随其后怪吠……其风流状比现在“帅哥”还“酷”!青年后生艳羡无比、妙龄女郎秋波频送,站在东大街上齐呼:“啊哟,打屁车开来了!”
“华达”汽车公司创始人是营山县人何羽仪,他1923年从法国留学回来,和天全县人胡又新耗资10余万银圆,1925年到上海购回七辆美制1.5吨改装汽车,在成都成立第一家公共汽车公司。公共汽车由东城门洞到西城门洞,途经东大街、东西御街、祠堂街……每站收取车费铜钱100文,游环城收大洋5角。公共汽车于1926年元月正式营业,但守旧的人却讥讽为“洋房子走路,花轿打屁!”鼓楼街市民还拦住公共汽车大吼:“鼓楼下有海眼,碾爆海眼全城就成汪洋大海了!”更麻烦的是北门有座贞节牌坊,有天汽车不小心轰地撞在石柱上……成都“五老七贤”鼻子都气歪了,联名上告:“以外夷之物,辱我节烈妇女,岂可任其恣意狂行?汽车隆隆其声,巍巍其状……形如市虎!”“省督办”刘湘下令公交车停业,华达公司营业仅两月就告“夭折”。
不久,东大街上的“马裕隆”又从上海运回一部四缸“小奥斯汀”轿车,店主两爷子大起胆子学开车,在东大街上冲烂一家店铺挂伤人,赔了几十个大银圆才完事。店主不敢再玩了,“小奥斯汀”被刘文辉部下“花花太岁”石肇武旅长买去。1929年6月的一天,石身着大绸长衫,头戴软草帽,戴副墨镜,与两个女郎从宽巷子石公馆直奔东大街兜风,横冲直撞,在凤祥银楼前把一个讨口子和一个挑担卖汤圆的小贩碾死。卖汤圆的老婆八方喊冤,得了100元安埋费。讨口子由凤祥银楼老板俞凤岗捐钱,抬到五桂桥塔子山乱葬坟掩埋了事。这是成都早年最著名的“交通肇事案”
。
此后东大街又可偶见黑色老式卧车轰轰而过,被市民称为“推屎爬汽车”(因形状像“屎壳郎”虫子)。抗日战争中,随着美国飞行员的入川,吉普车也常见了……
东大街,当年曾是成都跨出盆地、走出四川的标志!
川军出川抗战也走此路。1940年,成都有关方面聘请雕塑家刘开渠设计,与成都“万兴隆”号主人江万兴(铜匠),朱木均(工匠)历经3年协作,铸造“无名英雄铜像”。1944年7月7日铜像落成揭幕,基座铭刻有“川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全文,铜像造型是一国民革命军人,着短裤、绑腿、草鞋,手握步枪,身背大刀、斗笠、背包,俯身跨步,眼望前方作冲锋状,形态威武,长期为成都市民敬仰。它同1938年刘湘死后,其部属在盐市口中心为之建立的刘湘铜像一起成为东大街新象征
。
刘湘铜像解放后拆毁,改建街心花坛,即现地下商场出口处。“无名英雄铜像”也于1966年被捣毁,后又重塑,改放在万年场……
2002年4月10日,东大街开始拆迁,这是“总投资约18亿元、横贯成都东西的城市大道拓宽工程”
。
这年我走到东大街,两旁店铺贴满“搬迁抛货,大吐血价”等标语。带有明清时代建筑风格的府城隍庙,已孤立在瓦砾中,柱头飞檐的木龙双眼圆睁、大嘴张开,似对即将被拆毁的命运感到无奈……
曾为东大街陶醉的周询,1936年曾在《芙蓉话旧录》序言中说:“锦波东去,流大江日夜之声……王侯第宅,燕去谁家?城郭人民,鹤归不识。九衢车马,尽花样之翻新,十里华亭,唯草色其依旧。对河山而举目,咏陵谷以惊心!”
读到这样的句子,真让人感慨万端、欲说还休……
注释:
①参见四川省文史馆编:《成都城坊古迹考》,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②参见《蓉城添景“文化再现工程”将再现老街历史》,《天府早报》2003年4月10日。
③参见东汉班固:《汉书·郑子真、严君平传》。
④参见晋常璩:《华阳国志·蜀郡士女》。
⑤参见李金彝:《成都街名考》,《成都志通讯》1984年第3期。
⑥参见《成都大辞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95年。
⑦参见石湍:《从卓文君在哪里卖酒说起》,《成都文物》1986年第2期。
⑧参见绍风:《琴台考实》,《成都文物》1987年第1期。
⑨参见冯举、谭继和、冯广宏:《独特的城坊水道文化》,载《成都府南两河史话》。
⑩参见沈荀蔚:《蜀难叙略》。
⑪参见欧阳直:《蜀警录》等。
⑫参见古洛东:《圣教入川记》。
⑬参见费密:《荒书》等多种史书。
⑭参见《李劼人说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年。
⑮参见《清史稿》列传六十。
⑯参见雍正年《四川通志·城池》。
⑰参见《成都竹枝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⑱参见同治年《成都县志·城池》。
⑲参见成都市满蒙人民学习委员会编:《成都市满蒙族志》,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7年。
⑳参见[美]罗伯特·A.柯白:《李希霍芬男爵书简,1870~1872》,《四川军阀与国民政府》,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6页。
[法]马尼爱:《游历四川成都记》,载《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20辑,1979年。
[日]山川早水著,李春德、李杰译:《一百年前一个日本人眼中的巴蜀风情》,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66~67页。
参见李劼人:《死水微澜》,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
参见[美]罗伯特·A.柯白:《四川军阀与国民政府》,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5年,第32页。
参见陶亮生:《成都街名琐记》,载《成都掌故》第一辑,四川大学出版社, 1996年,第10页。
以上参见《四川近现代人名录》杨森条目,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年,第94页。
参见周询:《芙蓉话旧录》,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参见姜梦弼:《杨森、喻凤岗、成都春熙路》,《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24辑,1981年。
参见马宣伟、肖波:《四川军阀杨森》,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
参见新建:《成都谐联》,载《龙门阵》1980年第1期第70页。
参见钟茂煊:《刘师亮外传》相关章节,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
参见杜重石:《杨森的新川政》,载《民国政要多棱镜》,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1年。
参见孙仲达:《成都基督教青年会的体育活动》,载《四川体育史料》(内部资料)1983年第2期。
参见魏道尊:《孙中山铜像建立记》,《成都掌故》,四川大学出版社,1998年。
参见任钧:《安哥拉的点和线》,载《文艺阵地》第二卷第四期,1938年12月1日。
参见《别了,春熙夜市》,载《成都商报》2001年4月25日第A6版。
参见龙在天:《华华茶厅》,《成都掌故》第一辑,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
参见白景纯:《观成都一府两县的城隍菩萨出驾》,《成都掌故》第一辑,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
参见王泽华、王鹤:《民国时期的老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
参见四川建设网,2002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