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第二十三章 台岛轶事
第二十三章 台岛轶事

国民党逃到台湾的第一个春节,蒋介石卧床不起,这是最惨痛的一个春节,经宋美龄精心一安排,过得竟比在大陆的二十几个春节还要痛快!蒋介石不再强作笑脸了。他的笑容从心底中流出。

——题记

八十一

春节,是中国古老传统的民间喜庆节日。

1950年的春节,这是蒋氏夫妇背井离乡、不情愿来到台湾岛后的第一个春节。

按照旧风俗,年三十要张灯结彩,贴对联放鞭炮,年三十午餐宴要吃团圆饺子,除夕之夜要阖家守岁。新年之晨要早起,辞旧迎新,拜年祝福,恭喜发财。

这一年的春节,由于形势所限,蒋氏夫妇心情不好,蒋家既没有吃团圆饭,也没有贴对联放鞭炮,除夕之夜也没有守岁,极为清静。

翌日凌晨,整个台北居民辞旧迎春的鞭炮声像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响起时,宋美龄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心想:节日不光是大人的节日,更重要的是孩子的节日。大人的心情不好,会影响到孩子的。不能有愧于孩子,孩子应该幸福,应该欢乐,我们过去的奋斗难道不正是为了孩子吗?于是她决定做丈夫的工作,应该把泪水咽在心里,强作笑脸,和孩子共度佳节,不能把压抑传染给孩子。

弥漫的鞭炮声使蒋介石也似睡非睡,况且也睡不着啊。回想和宋美龄在上海大华饭店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糟心过。他不但没有成为中国的华盛顿,反而成为了偏安一隅的南唐后主,甚至连南唐后主还不如,因为他毕竟还有半个中国,而他却只有一个小岛、一个仅有三万平方公里的小岛!他思绪万千,不能自己。

“醒醒,醒醒,今天是年节。”宋美龄推了推丈夫的肩头。然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化成一阵温柔动听的枕头风,吹进了蒋介石的耳中。蒋介石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夫人心细情浓,他理解了夫人的用意,答应夫人早起床,以补偿除夕之夜做得过分之处。

宋美龄先于丈夫起了床,然后她满面春风地叫醒了蔡妈、侍卫人员。继而又来到了官邸后院经国、纬国居室,殊不知她的几个孙子和孙女更早地起来了。他们中的两人手中正拿着昨天买来的鞭炮,不敢点燃,怕惊动了爷爷、奶奶。此时,他们见奶奶来了,便慌乱地把鞭炮藏了起来。小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显得惊慌不安。因为爸爸妈妈昨夜已向他们进行了严厉的训话,今年过年是不能燃炮的,爷爷奶奶的心情不好。

女人,毕竟是女人。宋美龄见了,眼泪差点流出来。

“孩子们,你们有炮为什么不放?爷爷奶奶是愿意听响的!快放吧!让咱家的炮声变成台北市最响的炮声,让人们都能听见!”宋美龄笑容满面地道。

“爷爷奶奶叫点炮喽!”孩子们高兴起来,大吼起来,接着那“噼噼啪啪”的炮声,不时地夹着几个冲天雷、二踢脚在官邸空中爆响,把蒋家的沉闷空气打破。

宋美龄又见了纬国,告诉他:“亚伯已经起床了,今天早晨我们要吃团圆饭,一切都安排了,你们起床后,快给亚伯拜年去吧!也告诉经国。”“好!”纬国先是一怔,然后顺口答应了。

宋美龄回到前院,后院的炮声也蔓延到前院,侍卫人员也燃起了炮。整个官邸大院笼罩在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中。

5点15分,蒋介石正式起了床,穿戴洗漱完毕。今天的穿戴,他一改往日戎装束身。只见他穿了件青灰色的长衫,脚穿素净的丝织白袜,一双合脚的黑色宽口布鞋。这是溪口地区太爷子一种盛行的打扮,少了点严肃,多了点慈祥。他的胡须新刮了一遍,头顶是秃的,可那脑壳和脸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显得干净利索,慈眉善目,俨然一位好老头,毕竟他也是63岁的人了。

穿衣打扮,各有所爱。宋美龄却是另一种装束,她不像蒋介石那样有点土,而是有点洋。她的洋洋在中式旗袍裙的花型上。这种深浅不一、花型不成规律的细布料,只有在美国的德州达拉斯城女人的身上才能看到。她是喝过洋墨水的,因此她的穿戴款式,正如她那开阔的视野,不受空间、时代约束一样,自己认为怎样美就怎样打扮。

应该说,她的打扮很入时漂亮,比她现有53岁的年龄还要年轻十岁。

5点半,天还是灰的。宋美龄和蒋介石做完祈祷,已在正屋方桌两旁,按照男左女右的太师椅上就位了,等候儿媳和孙孙来拜年添寿。

院中起初先传来经国的那位黄头发的俄罗斯妻子的格格笑声,后来还夹杂着众人说话声和孩子们的放炮声……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大帮全来了。经国和纬国带领夫人和孩子走在前面,向正屋走去。

像溪口的风俗一样,下辈给长辈人拜年添寿,欢欢乐乐,喜气洋洋。全家人分别给爷爷奶奶磕了头。爷爷、奶奶又分别给了他们压岁钱,哄得孩子们高兴得直蹦高高。

喜庆笼罩着蒋家的官邸。

蒋家的子孙们,又在喜庆的气氛中吃了团圆饭。

为了使爷爷、奶奶更高兴,懂事的儿媳们,这个夹菜、那个敬酒,就连最小的孙孙也敢和爷爷、奶奶碰杯哩!

被蒋介石认为最惨痛的这一年春节,经宋美龄一安排,他们竟过得比大陆的二十几年的春节还要痛快!

蒋介石不再强作笑脸了,他的笑容从心底中流出。最高的享受,莫过于人间的天伦之乐,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爷爷奶奶何不领我们到日月潭去玩玩!”孙子孙女们提出,爷爷奶奶岂能让他们扫兴。

“好!”宋美龄道,“爷爷奶奶今天什么也不干啦,陪你们去玩,去荡舟!”

新春之日,蒋氏夫妇陪同儿孙荡舟在日月潭,借垂钓聊以解愁。老人孤舟,随波逐流。儿孙们望着两须斑白(蒋虽不蓄发,但也能辨出黑白)的老人,不禁悲从中来。

这时,蒋介石握着的鱼竿猛一颤,鱼线紧绷,连忙收杆,一条约五斤重的大鱼,无可奈何地挣扎着跃出了水面。

儿孙们大喜!

划船的人献媚地说:“总统(下层的侍从一直称蒋为总统,这些人不大考究党国要人官称上的经常变化,并认准了一条,往大称呼没毛病),这样的大鱼,几十年来我是第一次见到。”

“是吗!”蒋介石微微露出笑容。蒋氏夫妇一生迷信,新春之日得大鱼,岂不正应“年年有余”的好兆头,1950年当会是“否极泰来”、时来运转的。

他们盼望着……可是命运之神好像在捉弄着他们。

新年伊始,台湾上空便笼罩着很浓的沮丧空气。美国公开抛弃台湾,撤走侨民,波及世界每个角落,蒋介石虽命令台湾报刊,不许走露半点消息,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们从各种迹象上也会感觉到。当时,几乎没有人认为蒋介石在台湾能维持一年以上。不少跟随蒋介石的高官富豪,早已开始溜之大吉。

宋子文没有陪妹夫在大陆“坚持到最后”。中共把他列为重点战犯,国民党内的敌人又有理有据地说他侵吞大笔公款,要求他至少交出他的全部财产中的一半。于是,宋子文于1949年1月24日便辞去了广东省主席职务,带着他的妻子张乐懿,先去香港,5月16日到巴黎“治病”。1949年6月10日,宋子文带着外交护照踏上美国的国土。

孔祥熙早被宋子文联合CC派挤下了财政部长的位置,从1948年起,就和宋霭龄在纽约里弗代尔的自家别墅里过流亡生活,继续在美国经营他的银行业。

陈果夫、陈立夫这两人,虽然随蒋来到台湾,果夫患病退出政界,其弟陈立夫精力颇为旺盛,到台湾后仍欲操纵CC派掌握党权,但蒋介石要他把党权交给儿子蒋经国,矛盾初见端倪。离开台湾只是时间问题。

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这个统治中国二十多年的官僚买办集团,到了“台湾时代”,只剩下“老蒋”一家,别无分店了。这是蒋介石的希望。他使尽手段,“清理门户、辅助太子登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蒋介石一逃上海岛,便实施比其在大陆时更为独裁的孤家寡人的政策。

1950年3月1日,蒋介石不顾在美国养病的代总统李宗仁的极力反对,正式宣布他在台湾恢复“中华民国总统”职务。

蒋介石的意志就是“法”,蒋介石说,他的“总统”复职,是由于“国民大会代表的建议”,加上各方面的“恳切”要求。

蒋介石重新登基,蒋夫人迅速成立“中华妇女反共抗俄联合会”(简称“妇联会”),妇联会“缝征衣”、“慰征属”的故事,在台北各报纷纷以特写专栏方式出笼。蒋经国辅佐蒋介石,军队、政工、特务一把抓,蒋纬国仍从事留德所学的专业,任装甲兵旅长。经国的夫人蒋方良、纬国的首任夫人石静宜,皆纳入宋美龄的“妇联”工作的圈子。

说实在的,大陆的失守在蒋氏夫妇中激起了不同的浪花。蒋介石没有悔过自新,相反他的独裁欲越来越重了,而宋美龄则不然,她的权力欲越来越不强烈了,甚至变得淡薄。因此在对待重大事情的看法上,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有点分道扬镳。

夫妻之间应该是和谐的,有些问题却使他们一天也和谐不了。尽管他们都做了些让步。

常使他们夫妻二人争执最为激烈的问题,是关于经国和纬国的培养使用问题。经国与宋美龄的母子关系一直不好,这是众人皆知的。按宋美龄的话说,“我来蒋家二十余年,他连一句妈也没叫过,处处以‘大义灭亲’的眼光去对待我,叫众人耻笑,叫我做母亲的难堪。”而蒋介石却处处宠着经国,而宋美龄对此不满,则偏偏爱着尊敬她的纬国。

蒋介石不顾夫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要铲除异己,竭力辅佐经国上台,特别是随着蒋介石年岁的增长,这种愿望愈加迫切。

1954年5月,蒋介石的第一届“总统”任期届满,照国民党的宪法规定,台湾当局应于4月份选出第二届“总统”。于是,蒋介石下令召集“国民代表大会”。这年3月,台北中山堂张灯结彩,当年南京“国大”选举总统的闹剧,搬到台北重演。蒋介石一定要当大总统,民主的招牌一定要挂,可是,“代表民意”的“国大代表”远凑不够法定人数,怎么办?只好代劳大法官们照指示修改“选举法”,依“法”不足的“国大代表”由内政部下令递补即可。于是很多人摇身一变,凭命令被“选”为“国大代表”,并且规定是终身职,台湾人称“万年国代”、“终身国代选举终身总统”,休息六年后再“辛苦”的代表们出来投一次蒋介石为总统的票。

台湾第二届“国大”正召开时,孔祥熙竟异想天开地想参加竞选“副总统”,特派曾任台湾省主席的魏道明从美国回到台湾窥察行情。蒋经国和陈诚看穿了魏道明的来意后,立即命令报纸发表文章,大骂豪门,并影射魏道明是豪门走狗。孔祥熙自知当副总统无望,命魏道明即停止活动回美。可是魏道明却走不脱了。从蒋经国和陈诚方面传出风声,似乎要与魏道明清算其任台省主席时营私舞弊的旧账。最后魏道明效法吴国桢,走了宋美龄的门路,好不容易才离开台湾返美。

蒋介石决不允许昔日孙(科)、李(宗仁)的往事重演。蒋介石说:“问问何应钦愿不愿竞选副总统?”国民党元老、四星上将何应钦,自知在历史上曾有过两次(1927年伙同桂系逼蒋第一次下野;“西安事变”期间,拟取蒋自代)“对不起”总裁的事,连忙作揖婉谢,从此更专心参加“道德重整会”,做“道德专家”去了。

蒋介石提出让经国接任副总统,却遭到了夫人的激烈反对:“经国毕竟年青,人言可畏啊!”

蒋介石想了想夫人的话也对,便直问夫人说:“你也可以推荐一个?”宋美龄说了,“我推荐怕是你不用。”“说说看。”宋美龄便顺水推舟地说出了陈诚的名字。蒋介石想了想,陈诚比经国大12岁,这个人听话,让他干一届,为经国铺铺路也不是不可。于是他一拍脑瓜就同意了。倒使宋美龄十分意外。宋美龄为什么推荐陈诚?因为陈诚的妻子,是宋美龄的干女儿,陈诚的婚姻是由蒋夫人撮合的。

陈诚出任副总统,陈的台湾省主席位子出缺,蒋介石任命吴国桢递补。恰恰就是这个吴国桢,后来引发了一场蒋经国、宋美龄、蒋介石的家庭矛盾风波,当时也叫“轰动中外的吴国桢事件”。由于吴案更使蒋经国与宋美龄间原本晦暗的斗争白热化了。

蒋介石就任台湾国民党的第二届“总统”之后,将蒋经国调任台湾政府国防部总政治部,新职为国防会议副秘书长。国防会议这个机构实际成了制度化了的“太上特务机构”,蒋经国更上一层楼,成为名副其实的秘密警察首脑。

蒋经国一辈子从政,但任无数次副职,这只是蒋介石的一套老练的政治权术的表现。正副手只是名义,权力才是实质。蒋介石说,蒋经国做副手是磨炼,其实蒋经国工作的单位,正副手总是颠倒过来。

这时“太子系”的势力已经开始形成,为太子“亲密战友”的人,都安排到了重要位置,陈诚空出的台湾“行政院长”职位,由俞鸿钧接替,另一位“太子系”的主将唐纵,担任了中央党部秘书长的职务,这是当年陈立夫的位置。

1955年1月18日,大陆解放军向一江山岛发起进攻,攻势凌厉,同仇敌忾,激战53小时后,全岛解放。

“一江山”惨败,台湾全岛一片沮丧气氛。就在这种气氛中,以宋美龄为支柱的“华美协进会”,借用空军总部大礼堂,举行岛上有史以来的首次服装表演会,“介绍流行美利坚的H线条洋装”。因为华美协会的来头大,是晚应邀赴会的有美国驻台湾大使蓝钦等各国使节及夫人,净是得罪不起的贵宾。不料想,太子系的军人之友社总干事江海东带头,率领一批军官在马路上拦阻赴会贵宾的汽车,对在“丧地失土”的悲痛时刻出现这种“虚华的社会现象”,表示抗议。

蒋介石听完盛怒的宋美龄的诉说后,下令将江海东锒铛下狱。江海东在狱中备受优待,三个月后就恢复了自由。在太子与夫人之间,蒋介石尽是和稀泥。

八十二

宋美龄虽然没有在台湾担任什么正式职务,却仍和年事已高的蒋介石尽可能地保持密切的联系。在蒋介石接见美国官员时,仍由宋美龄担任翻译。蒋介石咕咕哝哝讲几句话,接着宋美龄要讲上五分钟;然后蒋介石又咕咕哝哝讲几句,接着宋美龄又做长篇发言。这时给人们的印象是,蒋介石只是个“模特儿”,大权掌握在夫人手里。

实际上,宋美龄的权威比在大陆时差多了,只是当出现“政治高压空气”压迫台湾的时候,蒋就求助于夫人赶紧到美国去活动。

1954年,朝鲜半岛战事结束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际地位迅速上升,英、法、意等国,相继与台湾断交,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中国惟一的合法政府。在此基础上,以苏联为首的东方社会主义国家则大声呼吁,要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中的合法席位。苏联等国家的连连呼吁,使很多处在中间立场上的国家也回到现实中来,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席位。就连美国前总统罗斯福夫人埃莉诺(时任联合国的美国代表及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主席)也赞成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席位。

消息传到台湾。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骂娘。在蒋介石眼里,此事非同一般,这不是要开除他球籍还是什么?他简直不能忍耐这种奇耻大辱。“埃莉诺,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样置我们于死地!”他知道宋美龄与埃莉诺的特殊关系,于是他连忙打电话给到基隆劳军的宋美龄,要她连夜赶回,然后赴美去说服那个发了疯的埃莉诺。

国难当头,往往也成了蒋氏夫妇团结的凝聚力。宋美龄从基隆赶回的第二天,征尘未抖,便登上了赴美的专机。宋美龄在登机前,紧握丈夫的手说:“请相信我,我会说服埃莉诺我的好朋友,我也会说服艾森豪威尔总统的,静候我的佳音。”

“夫人有你这句话垫底,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啦!祝你凯旋!”蒋介石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妻子。夫人不但是他肉体生命的卫士,也是他政治生命的寄托。

飞机升上了蓝天,把宋美龄从大洋这岸送到大洋的那岸。

在客机的圆形舷窗中,首先出现的是高耸入云的华盛顿纪念碑,它像一柄白色的长剑直插云霄。波托马克河畔停泊着好多艘漂亮的汽船,岸边行驶的汽车,看上去像是一只只小甲虫。接着浮现的是方格棋盘般的大街,具有多种民族文化交融的建筑群令人目不暇接,国会大厦、林肯纪念堂和最高法院也一一在眼前闪现。

在联合国办公楼的会客厅里,宋美龄会见了67岁的埃莉诺,她是已故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三十二届总统、民主党领袖罗斯福的夫人。埃莉诺虽是一位高龄老人,仍保持着女性体态和服饰美。带有斗篷领式的黑色风衣,露出欧洲古典式的衣裙。胸口多扣眼结带和装饰花边裙摆,具有迷人的风韵。

“啊,蒋夫人来了,您好!”埃莉诺首先伸出手来,高兴地道。

宋美龄觉得有些刺耳,以前她们总是以“总统夫人”互称,现在却称自己为“蒋夫人”,难道她不承认我是总统夫人了!隔膜、客套一下子拉长了人际、国籍的距离,她们无法像老朋友似的畅谈了。宋美龄此时多么怀念从前她们姐妹间的直抒胸臆。

埃莉诺的秘书小姐,穿着金黄色的衣裙,宽垫肩,系装饰细腰带,整体线条柔滑流畅,体现女性的俏丽、浪漫的风度,此时端来了调好的马提尼酒,放在两位夫人中间的茶几上。

酒的气味使宋美龄产生了许多感慨:“老了,总统夫人也添白发了,我们彼此都老了。看来你很忙吧?”宋美龄呷了一口酒说。

“是啊,我们老了,可是越老越闲不住了!”埃莉诺说到这里,又把联合国一个有关人权会议的邀请函递到宋美龄手里,“这不,后天我还得去联合国参加这个会,讨论人权问题。”

“看来,你的社会活动也很多?”宋美龄接过那封函,稍稍看了一眼,便放到了案头。

“人权问题,核心问题是如何尊重人的生存权利问题。各国政府对此认识不尽一致,都有不同的标准,因此处理问题也各不一样。比如对待群众自由结社和游行问题,各国的法律也不一样。相对来说,美国是自由民主的。怎样来处理?我看还是法制为好。通过讨论,达成共识,让它法定下来。”埃莉诺侃侃而谈。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们中华民国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可是……”宋美龄叹口气。

“是不是你们也想参加?”埃莉诺马上插言。

“可是,我们没有接到那个邀请。”宋美龄话里有话。

“驱除你们中华民国联合国地位,作为我个人是举双手不赞成的。可是双手比不上千手啊!”埃莉诺说到这里看上去有难言之苦,“目下,大陆外交攻势凶猛。不少国家相继承认它为中国合法政府,并驱除中华民国的联合国席位,这无疑也给美国政府出了道难题。再说大陆和台湾,无论是人口还是地盘都是巴掌和指头的问题。虽然制度不同,但都有个自身利益选择问题。”

说到这里,宋美龄再呷口酒的时候,那酒已变了味道:昔日的朋友也说起了套话。她不想再坐下去,也不想再张口让朋友帮忙了。

她决定去找现任总统艾森豪威尔。她一向是征服男性世界的能手。

在白宫的圆形会议桌上,艾森豪威尔会见了宋美龄。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宋美龄丝毫没有拘束,她先向总统汇报了她会见罗斯福夫人的感受,她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那样使她恶心……

“那是夫人一家之言,你不必介意。”艾森豪威尔总统劝慰道,“赤色大陆能否进入联合国大家庭,最终的结果还不是我们美国人说了算?”

作为总统,艾森豪威尔没把话说破,实际上还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点宋美龄已心领其意。她也知道联合国共六十多个会员国,美国能控制的就达四十多个。这是世人皆知的。

“谢谢总统阁下。”此时宋美龄已像吃了定心丸。

后来,果然像艾森豪威尔说的那样,联合国大会在美国的操纵下,以多数票拒绝了许多国家的正确建议。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席位的努力再度搁浅。

宋美龄晚年的外交活动成功,再度提高了她在台湾军、政界的影响力。

八十三

20世纪70年代,台湾上空阴云四起,凝雾不散。

这时期的宋美龄深居简出,一直住在北郊寓邸里。她不像蒋介石那样研究儒家哲学和程朱理学,而是用心画她的中国花鸟画。应该说她的画已经有了些造诣,抑或有了些名气。

1970年1月,宋美龄做了胆结石手术后,又被确诊为乳腺癌,做了第一次乳房切除手术,不久又匆匆做了第二次手术。这时她已74岁高寿。这年的10月,加拿大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台湾断交。1971年10月25日,第26届联合国大会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并立即把蒋介石集团的代表从联合国及其所属的一切机构中驱逐出去。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会见了毛泽东,与周恩来共同发表的《上海公报》里,提及中美“关系正常化”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惟一合法政府”。9月25日至29日,日本国总理大臣田中角荣应邀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29日,中日两国政府联合声明在北京签字,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数月间,二十几个国家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而每个建交的国家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惟一合法政府”。于是,蒋介石的“中华民国”驻外大使,纷纷下旗归台。台北外交部被人讽刺为“绝交部”。

蒋介石的困窘、惶恐,以及气愤,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仍不能面对现实,拿不出确实可行的应付办法,只是对“国民”空发一纸公告:“古人常言,天下之事,在乎人为……只要大家能够庄重自强,处变不惊,慎谋能断,坚持国家及国民独立不挠之精神,那就没有经不起的考验。”这种空洞的说教式的政治口号,立即被人引为笑柄。

蒋介石这时采取的惟一实际行动,就是在1972年5月,第五届“国大”他又“当选”为“总统”后,即给立法院送去一个咨文说:“行政院长严家淦,恳请辞职,已勉循所请,予以照准。兹拟以蒋经国继任行政院院长……提请贵院同意,以便任命。此咨,立法院。总统蒋中正。”

蒋经国组阁,“总统”是自己的父亲,“副总统”可视为可有可无。一个蒋经国统治台湾的时代开始了。

1972年3月后,蒋介石做过前列腺手术,后转为慢性前列腺炎的宿疾,健康从此一蹶不振,也有说是国际关系上所出现的一系列颓势,如当头一棒,将这个86岁的老人一下子打倒了。这也不全是牵强附会,谁能说没有这个因素?

生、死、病、老,实乃人生的规律。无论多么煊赫的人,都逃不脱这个自然规律。历史进入20世纪70年代,蒋氏夫妇都进入了人生的最后一站——冬天。

冬天是寒冷的。

冬天是无情的。

1970年底,74岁高龄的宋美龄来美做了第二次乳腺癌手术,身体恢复后,便搬进了曼哈顿以东35英里的长岛拉丁敦别墅中。这里环境优美,漫长、迷人的峡谷,装饰着四时各异的色彩,谷地里贯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小溪。几个侄儿轮流来陪姨妈散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转年,宋美龄又接到来自台北的加急电报:“蒋中正病重速回。”望着满天飘落的雪花,宋美龄潸然泪下。虽然晚年她和丈夫因病分居,但夫妻一场的感情却使她牵肠挂肚。虽然电报上没说“病危”,但这“病重”与“病危”在她的眼中并没有区别。时间不容她犹豫,当天她便草草收拾一下,登上了回台北的中美号班机。

蒋介石弥留之际,宋美龄随侍在侧。她向大夫详细地询问了丈夫的全部病情,一起研究治疗方案。

接着,蒋介石在睡眠中发生心肌缺氧症,经急救转危为安,但肺炎未愈,不时发烧……

“大夫,你认为他的病情怎么样?”宋美龄着急地问。

“夫人,请您不要着急。总统的自身抵抗力起码能坚持半年无问题。”大夫宽慰宋美龄道。

“真的?如果是这样,我太谢谢你了。”

年老事多。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美国纽约长老会医院又传来大姐宋霭龄病危的消息。宋美龄简直是自顾不暇了。在台北她匆匆做了些安排,星夜乘专机飞往美国。

85岁高龄的大姐正在弥留阶段,四个儿女都聚集在她的身边,她仍不愿合眼,双眼失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嘴巴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来。

全家人心里都知道:妈妈这最后一口气不能咽的原因,是在等待小姨的到来。

宋美龄终于赶来了:“大姐,我来了,我是小妹!”

“妈妈,小姨真的来了!你快瞧瞧!”儿女们也尽力帮助小姨呼喊。

“大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宋美龄紧紧握住大姐的手,生怕她离去。

宋霭龄扩散的瞳孔里终于映出了小妹的面容,她也抓住了宋美龄的手,感觉到了亲人的温暖。她有了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轻松感。

宋美龄看到大姐手在空中一阵抓挠,嘴角出现一丝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一盏长明灯熄灭了。宋美龄没有哭,她没有过分地悲伤。大姐似乎不是永别了,而是和自己相约到另外的一个地方去了,只不过大姐先走了一步,她不久也会去的,到那时她们又可见面了。

宋美龄参加完大姐的追悼会后,又从美国乘机匆匆返回了台北,那里还有一位和她要分手的丈夫。

宋美龄回到台北,尽夫人之道,侍候了蒋介石两年。1975年4 月5日晚11点50分,蒋介石在草山官邸寿终正寝了。享年89岁。

蒋介石在第一次被医生紧急抢救过来时,宋美龄知道丈夫难留人世了,要侍卫通知总统府党政军要员严家淦、倪文亚等赶到草山官邸。宋美龄伏下身去,对丈夫道:“老头子,有什么交待的你就说吧,大家都来了。”

蒋介石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口授了遗嘱:

“余——自束发以来,即追随总理革命,无时不以耶稣基督与总理信徒自居……”他从三民主义的实践,讲到光复大陆国土,一口气讲了三百余字,心不如口,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迫,最后闭目离去……

“天啊——”宋美龄声泪俱下。

“亚伯!亚伯!”蒋经国呼喊着。

……

一声呼喊一掬泪,连声呼喊泪淋淋。他们喊哑了喉咙,可是蒋介石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喊声了,永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宋美龄主持下,举行了在蒋介石遗嘱上的签字仪式。在遗嘱上签字的有宋美龄、严家淦、蒋经国、倪文亚、杨亮功、余俊贤等。

蒋介石死后两小时,台湾政府新闻局发布的死亡公报,称蒋介石的死亡为“崩殂”,这是不折不扣地把蒋介石当做了封建帝王,又命令从4月6日起历时一个月为“中华民国”的“国葬期”,全“国”下半旗志哀。蒋介石的遗体停放在台北市“国父”(孙中山)纪念馆五天,供人瞻吊。

美国总统福特对蒋介石的去世反应冷淡,只派个农业部长去台北吊丧。后经台湾再三要求,始改派副总统洛克菲勒。在参加葬礼的外国来宾中,较为显赫者要首推南朝鲜的总理金钟泌了。日本的两位前首相佐藤荣作和岸信介去台北吊丧,为避免中华人民共和国方面抗议,连自民党代表的名义都不用,仅称友人代表。葬礼的场面十分冷落。

宋美龄和蒋经国决定暂厝蒋介石之“灵柩于慈湖,以待来日光复大陆,再奉安于南京紫金山”,以达成蒋介石的真正“心愿”。

慈湖,是蒋介石1961年间在距离台北市60公里处的大溪镇福安里村为自己选择的一块茔地。这里的风景酷像他故乡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便在这里建了一座中国四合院式的行宫,起名慈湖,他生前常来此小住。

1975年4月28日,台湾国民党全体中央委员举行会议,修改党章,规定国民党最高领导人的称呼改用主席。党总裁的名义,永远保留给蒋介石,他人不得延用,如同“总理”的名义永远保留给孙中山一样。至此,国民党最高领导人的称呼三易其名。会议还推举蒋经国担任国民党主席。

蒋介石去世后,79岁高龄的宋美龄也很明智,再呆下去可能要妨碍孩子们(指经国等)的手脚,推说她要回美治病疗养,便去了美国。

一年之后,她为了追念蒋公逝世一周年,重返台北。宋美龄是于4月2日下午2时15分,搭乘“中美号”专机回到台北的。当时“行政院长”蒋经国夫妇到机场迎接,宋美龄身穿黑色旗袍,神情肃穆。在蒋经国搀扶下,宋美龄步下飞机扶梯,严家淦夫妇以及倪文亚、谷正纲、张群等党政要员都到机场迎接。追思礼过后不久,宋美龄倏而悲从中来,有人去楼空之感,又再度束装赴美,自此长居美国。

1978年经国先生就位第六任“总统”前,十分期待蒋夫人能返台参加他的就职大典,并祭悼蒋公,但当时宋美龄因身体不适未能成行。此前,她曾从纽约致电蒋经国“院长”,叙述半世纪以来与先总统蒋公相依为命的情感与追思。

这段电文的内容是:

经国览:

3月27日、29日来电均悉。父亲去世三年之期将届,在此三年中,余每倏而悲从中来,上年返回士林,陈设依旧,令我有紧紧人去楼空之感,以往惯常之言音足声皆冥冥俨然,不禁唏嘘。余与父亲除数次负任去美,其他时日相伴近半百年岁,尤以诸多问题,有细有巨均不惮有商有量,使彼此精神上有所寄托,二人相勉,所得安慰非可形诸笔墨。自忖余对我之生父,相处总共仅短短九年余,因我八岁即离家来美求学。返国后年余彼即弃养;与余母亲相与总共只十七年,即与父亲结缡,可谓自龀龄启蒙,最亲近最长久伴侣,兼相依为命者,乃父亲耳。此种扣心萦怀情性,只有如汝与方媳结合四十余年者,可能体会之。余幼承庭训,均授以对大悲伤、大灾祸以坚强镇静为鹄的,余虽不能谓事事做到,但时以之自律自勉。忝在母子之份,又汝29日电深为关切,能体会余三年之情绪,乃罄心言之。母,4月1日。

宋美龄在美十余年,曾发表几篇颇具历史意义的文告性宣言。1965年10月底在纽约公开发表一篇《与鲍罗廷谈话的回忆》。此后1982年8月中旬,为了回应廖承志于7月4日致函蒋经国进行论战,也函致廖承志,以春秋大义规劝廖承志做总统信徒,幡然醒悟。另外,她又于1984年2月致函前中共领导人周恩来的遗孀邓颖超,劝其信服三民主义,以免成为祸延中华民族的罪人。这些文告函件实质上并不具任何说服效应,但却表明了宋美龄誓死与大陆共产党势不两立的立场、观点。

此外,1981年1月,宋美龄的二姐宋庆龄在北京病危之时,她得到这个消息后扶着光滑的桌沿抖擞地站了起来,慢慢抬起双手压了压太阳穴。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三姊妹在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学习时的合影。大姐宋霭龄坐在中间,两只手搭在一起,神态怡然地凝视着远方。那时她只20来岁,正在寻找自己的路。二姐宋庆龄坐在右边,一只手搭在大姐的身上,一只手搭在小妹的身上,文静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水灵灵的;宋美龄调皮地斜倚在大姐身上,丰腴洁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神采飞扬。三姊妹那样亲昵,那样纯真,那时她们谁也不会想到今天会天各一方:一位在中国大陆,一位在远离海岸的小岛上,第三位则在美国。也许,上帝在她们出生时就为她们安排了这样的命运!

一切都已成了明日黄花,而今大姐先她而去,二姐又要和她分手。现在她有心在二姐还弥留人世之际,去北京和二姐见上一面,可是当她提笔给北京政府去信时,却拒绝了北京政府的邀请。平心而论,这何尝不是政治意识冲突下牺牲了亲情的人间悲剧呢!信写完了,她也哭成了泪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