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一章 炮火中诞生
第一章 炮火中诞生

朝不保夕的大清王朝,八国联军铁蹄下的上海虹口区,天是灰沉沉的天,地是灰沉沉的地,人是灰尘尘的人。连续几次恐怖性的爆炸,和宋家两条人命大案,催生了小美龄的出世。

——题记

公元1897年。

这是大清王朝最为黑暗的年代。

历史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意在嘲弄中国。当年中国人发明的火药和指南针,却装在了洋人的军舰大炮上,轰开了中国的国门。八国联军吞噬中国已成现实。上海滩已成了国人的地狱、洋人的乐园。

洋人们为了跑马圈地,争夺地盘,也展开了刺刀见红,动枪动炮。

阴历二月十二日(公历3月23日),上海市郊的虹口区还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灰暗的天上透出些橘红色,天王星座的星星们也一颗一颗地隐去了,地与远树显得更黑了;夜风也累倦了;草虫停止了低吟,万物俱静地迎接黎明。

“哇哇哇——!哇哇哇——”

蓦然间,一声尖利的新生婴儿的哭叫,打破了黎明前的平静……

那第一声长长的哭啼还没结束,就被接踵而来的猛烈的炸弹声和榴弹炮声所代替。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人们揉着惺忪的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赶到屋外观看动静,只见一束束拖着尾巴的曳光榴弹像流星一般在上海夜空飞来窜去,有的在空中开花,有的在地面爆炸,虹口市郊的不少房屋起火,火焰映红了半边天。

凄厉的紧急警报声和沿海停泊的轮船拉响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揪人心弦。

炮声整整持续18分钟。

虹口区一片火海。

“轰!”八角楼掀去了顶;“轰!”天井里落进了炮弹;“轰!”又一家人丧了命。

宋家大院,住在西厢房的7岁的宋霭龄和5岁的宋庆龄,被这远程炮弹的怪叫声惊醒,发现保姆不在,起床跑出去看究竟。她们俩跑到院子里,只见灰蒙蒙的天上,曳光榴弹正在空中升腾开花,像焰火一样,煞是壮观。

她俩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新鲜。齐声吟咏着刚刚在教会学校学会了的一首顺口溜:

长长尾巴大炸弹,

越抛越多越好看!

……

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吟咏。

突然间一束怪怪的榴弹,越飞越低,向着她家前墙院中俯冲下来,紧贴着她家的屋脊上方擦了过去,一串黑乎乎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中院的空地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妹妹,危险!”宋霭龄拉过庆龄赶紧往屋里跑。刚进了屋,一阵炒豆般地爆响如雷,吓得姐妹俩紧紧捂起了双耳,院中红起一片。

“姐姐,真响!”宋庆龄对姐姐宋霭龄说。

“还响哩,多险呀!”宋霭龄不满地瞪了宋庆龄一眼。

大榴弹落下,炮弹响后,满地狼藉的宋家前院又恢复了平静。姐妹俩有点心跳,想找后院中正在分娩的妈咪,从中得到些慰藉。也正在这时,后院传来了婴儿坠地的“呱呱”声。那声音伴着音乐节奏,悦耳动听,比那刚才的炮声要好听。姐妹俩会心地笑了。

“一定是妈咪生了!”

宋庆龄说:“姐姐,你猜妈妈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宋霭龄侧耳细听。

“我听好像是个弟弟。”

“不,我听好像是妹妹。”

“我猜得对!”

“我猜得对!”

姐妹俩顶起牛来,只好找妈妈见证。于是,她俩箭一般地向后院跑去。她们刚跑了半路,“哎哟!”,只见一束该死的榴弹又飞了回来,投向了妈妈的住房上方。“轰隆”一声,房子被掀去了半角……

此时,她俩都意想到了将要发生不可想像的事,齐声呼喊着妈咪,奔跑着,也不怕榴弹再来轰炸。她们把母亲的生命看做高于自己的一切。

“妈咪!妈咪!”她们奔跑着,越过弹坑,跨过一片废墟,跑到了妈妈的住房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房门木从上面掉了下来,横在当门,挡住了去路;右角房架,连同墙壁陷了下来;火苗子像蛇的芯子伸吐着,从窗口向房顶上面延伸着……

“妈咪!妈咪!”

姐妹俩千遍万遍地呼喊着屋内的妈妈,可是妈妈没有应声。是不是妈妈被炸死了?一种不祥之兆又一齐升在姐妹俩的心头。她们决定从乱木下爬进去,去寻觅她们的妈咪。

“霭龄,危险,不能爬!”

正当姐妹俩俯下身,向屋内爬时,她家的佣人赵三伯赶到了,挥手制止了她们。

“妈妈在里面!妈妈在里面!”姐妹俩哭喊着。

“知道了!你俩快到一边去。”赵三伯说完,顺手扒开了门前的几根横木,上面还掉着土的时候,他便冲了进去,纵身跃步,只见窄而拐弯的过道里,已被大火封住,窗格木质部分呼呼着火。于是他便绕了一个弯,进了宋夫人的卧室,还好,这间房子还没冒顶。他很快摸到了宋夫人床前。刚分娩后的宋夫人呻吟着,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新生的婴儿已被接生婆用白纱巾包好,放在了宋夫人头前。也许婴儿对炮声的敏感过度,“哇哇”地哭喊着,那声音透着几分歇斯底里。

婴儿是母亲的希望,救人先救婴。赵三伯首先抱起婴儿跑出了屋;接着又冲进去背出了宋夫人;等赵三伯再次冲进房去救接生婆梅氏时,火已蔓延到整个房间,滚滚浓烟。赵三伯好不容易找到梅氏,并起身背时,只见上面燃烧的房架,“轰隆”一声坍倒下来,一间屋子,连同佣人,顷刻化为了永久的坟墓……

小美龄仍“呱呱”地哭叫着,她的哭声像一首唱给为她而捐躯献身者的挽歌。

小美龄哭了一整天,一直到爸爸宋查理从百里外踏着暮色,闻讯赶回。

宋查理自从1894年和孙中山相识后,他就成了孙中山的追随者。

据历史记载,他们二人的名字是在从事一项倒满灭清的秘密活动中,被婚姻和神话的纽带永远联结在一起。他们两人都是广东人,同是三合会成员。两人同有在国外受教育的背景,且又都是基督教徒。两人都曾想学医,都有宏大抱负。再加上两人都对清朝不满。他们彼此肯定都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个同心同类的自我的形象。所以,他们一见如故。中山无钱,查理有钱。查理甘心做他的革命的“财政部长”。

广州起义惨败后,孙中山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著名人物,被朝廷通缉逃难海外,成了公认的反满事业的旗手。他的大名也上了官方悬赏缉拿的名单。

日本轰炸虹口区的前一天,宋查理收到了孙中山在海外的来信。信的大意是:要积蓄力量,积蓄财力,以励再战。中山先生在“积蓄财力”四字下面圈了红圈,以示重要。

作为他的支持者,革命的“财政部长”,对这种圈圈,当然心领神会。如何生财?他想起了华美书馆陆续出版的许多世俗和宗教书籍,其中包括由他的老友林乐知博士出主意编印的中国最早的《圣经》之一——《苏州方言圣经书》。

他想,如果把此类书翻译成白话文,降低成本,扩大发行量,那将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于是,宋查理打定主意,决心干一番事业,他不得不抛下即将分娩的妻子,驱车来到了老友林乐知住处,商议出版事谊。日本狂轰滥炸那阵儿,他正同林乐知洽谈出版业务。约摸谈了一个小时,家里来了电话。

“什么事,这样着急?”他问。

“虹口区遭到轰炸。”

“我们家怎么样?”

“房子坍了两间半。”

“有事吗?”

“夫人和孩子好好的,只是赵三伯和梅氏遇难。”

查理听到这里一阵心酸,便对他的助手说:“这样吧,我的牛兄,你先回去帮我处理一下,我这签完合同就回。”

“不,夫人叫你现在立即返回!”

“为什么?”

“夫人已经生产了,给你生了个千金。”

查理又由悲转喜:“好,好,我尽快赶回去。”

查理接完电话,面无惊色,又回到先前的谈判桌前,接着先前的话题,侃侃而谈起来,一切如旧,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直到他落笔签完合同后,太阳已经落山,他才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在脑后的家。他急匆匆和林乐知博士握手告辞,上车。

暮色茫茫,山水树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幔,景色迷茫起来了。查理驱车来到家时,只见厢房和墙垣都已倒塌,烧焦的栋梁呈现一片可怕的黑色,断瓦残垣中间或露出枯黄的破布碎片……此时,他才感到事情的可怕,但他并不为倒塌的房子可惜。他认为破财免灾,钱是人挣的,何况他手中的出版合同已签成,绝不是一位数两位数的问题,而是五位数六位数的收入。面对着这堆废墟,似乎他又有了某种安慰。

他绕过废墟,走向后屋。还没进屋,就听见妻子对他的唠叨声。查理都挺住了,并不还言。他认为可能妻子全是对的。在家务上,查理沿用了封建传统的做法:由妻子主内,饭好张口,衣好伸手,他是位家庭的甩手掌柜。他精于理财,可是却连孩子的出生日期都记不准。他知道家务这副担子有多重,他感谢着妻子。每当他做完事疲倦地回来,总有一个清洁舒适、芳香四溢的环境在等待着他。

按过去说,妻子数叨完,撒完气后,只要他不还言,口气就会好转,就会由阴转晴。可是今儿不同寻常,妻子真的动气了。查理理解妻子,妻子今日为他喜生千金,不是比他手中的万贯合同还重要吗!在家务上,她是功臣;在事业上,他是英雄。他走到妻子床前,抱起那个白胖胖、水灵灵的千金小姐吻了吻,然后把脸转向妻子道:

“我还该做些什么?”

妻子见丈夫这般温柔,可怕的事情过去了,也不便再说什么,便道:

“三伯和梅氏为了我和孩子,全都‘牺牲’了。姐夫已把后事处理完,你快把钱给姐夫送去,并感谢一番。”

“是。夫人之令,在下遵旨!”查理放下千金,打了个不伦不类的官场手势,像个大孩子似的乐哈哈地跑出了屋。妻子望着他那身影,会心地笑了。

当时,为纪念死去的接生婆梅氏和赵三伯,查理给千金起了个名字为“美(梅)龄”。

宋美龄之后,母亲桂珍又生了两个儿子——子良和子安。宋家子女共为三男三女,已经齐全。

和别的中国封建家庭相反,宋家则是重女轻男。宋家三姊妹出生后,传说母亲倪氏都有准确的观天。她说宋霭龄出生时,月亮是圆的,说明她的姻缘是美满的;宋庆龄出生时,月亮是弯的,说她要终身守寡;宋美龄出生时,月亮是昏的,说她有气火盛。迷信虽不可取,可事情的发展确是千真万确,又让人难以解释。

宋夫人在生育最后一个孩子后,更加虔诚地信奉基督教,在虹口宅第主持家务也开始严厉起来。宋查理开始以“妈咪”相称,就像恩人卡尔称呼妻子南妮那样,但是两者间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在这个家庭里,分工是极其严格的。妻子管家务,丈夫管事业(理财),教育孩子是他们夫妻间双方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