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八章 忌妒二妹
第八章 忌妒二妹

宋霭龄想起了一句名言: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看见一个傻瓜在自己曾经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宋庆龄固然不是傻瓜,而是比自己更聪明、漂亮、能干的姑娘,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她是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宋霭龄也许会为她祝福,为孙中山感到高兴。

——题记

二十三

孔祥熙参加宋家家宴后没几天,宋霭龄就正式向孙中山提出了辞职。孙中山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位好助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语调沉缓,高度评价了宋霭龄几年来的工作,赞扬了她的工作精神、办事能力和负责态度,并对宋霭龄做了诚恳挽留。孙中山说,如果准备结婚,以后可以多留一些时间处理家务,每天只要能来两三个小时帮他处理一下最重要的事务,他就将非常感激。

宋霭龄突然发现孙中山好像苍老了许多。辛亥革命给历尽千年黑暗的中国带来一线曙光,结果袁世凯的独裁统治又把国家投入黑暗之中。这对革命者是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人民的失望情绪达到了极点。孙中山自己也同样心情沮丧。二次革命失败的打击,自身面临的危险和党内的涣散状况使他心力交瘁。他正着手做国民党的改造工作,以使党能够统一意志,坚强有力,承担起倒袁重建共和的重任。孙中山要求所有党员都要在誓词中写明“服从孙先生”,并加盖指模。这一条遭到党内不少人反对,一些多年的战友几乎为此和他闹翻。孙中山需要一种依靠,特别是一个忠实能干的秘书是必不可少的。这时候离开,宋霭龄心中也有些不忍。为孙中山的至诚感染,宋霭龄几乎要答应留下来了。但她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决心彻底离开。她向孙中山推荐了妹妹宋庆龄来接替秘书工作。她介绍说,宋庆龄非常崇拜先生,热情高,意志坚定,是一位凡事务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她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更强,肯定能干得更好。孙中山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天,两人几乎没再说话。宋霭龄处理了手头紧急的事务,把其他的案卷做了清理,未完的事情都加了说明性的文字,为宋庆龄能尽快展开工作做了准备。

宋霭龄下午离开的时候,孙中山中断了和党内干部的谈话,亲自送出门外。握手道别后,又一直目送她的车子远去。

樱花烂漫时节,宋霭龄和孔祥熙以闪电般的速度定下了他们的婚事。孔祥熙拿出两枚银币轻轻撞击,银币发出清脆甜润的声音。这是大吉大利的兆头。4月的一天,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早上,火红的太阳从薄薄的云霓中跳出,射出万道金光。宋霭龄和孔祥熙向冥冥中的上帝发出他们的赞美和感激:“啊,上帝!保佑我们的婚礼,保佑我们一生的幸福!”

宋霭龄精心打扮,穿了件粉红色的缎子上衣,上面绣了一只欢快的小鸟,绿色的裙子上绣着象征富贵的牡丹,乌亮的黑发在脑后挽个发髻,上面斜插了一枝闪亮的龙凤银钗和一枝鲜艳欲滴的红梅。孔祥熙却是传统的新郎装束——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胸前一朵大红花。婚礼在横滨山丘上的一座小教堂里举行。婚礼的规模很小,只有查理一家人和特意赶来的祥熙的一位堂兄参加,他们尽量使婚礼表现一种温馨的情调。没有通常婚礼的起哄、挑逗、放肆的笑声,一切都按部就班,温情脉脉。

教堂的仪式结束时,天却下起了大雨。宋霭龄和孔祥熙站在教堂门口,望着排空而下的雨箭把满树粉红色的樱花打落在地,又被淙淙的雨水冲到道路两侧的阴沟里,一团一团的花球时聚时散,宋霭龄紧抓着孔祥熙的手有些发抖:“花遭雨打水浇,上帝不保佑我了吗?”孔祥熙朗朗笑道:“中国风俗,结婚下雨是喜,雨越大越喜。第一,下雨说明娶的媳妇水灵、漂亮;第二,水是财。雨越大,说明日后发财越大……”宋霭龄回身对母亲说:“妈咪,祥熙说,结婚下雨是喜。”倪桂珍赶忙说:“是喜是喜!下吧,再下大点。”

过了一会儿,天空又放晴了,阳光从云缝中射下,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呈现出一派风和日丽的春光景象。新郎新娘立即乘坐一辆马车,在亲人们的护卫下,前往镰仓胜地。

孔祥熙已把他的住处装修得富丽堂皇,新婚洞房的一切都按宋霭龄的意见装饰布置,完全是美国式的西方情调。偏有人探知孔宋婚恋的经历,加上结婚当天的天气,按中国风俗送上了一副喜联,贴到了门楣上。上联是“风调雨顺,乃为天公作美助兴;”下联是“金玉良缘,原是泰山牵线穿针。”宋霭龄对下联中牵扯出父亲做媒一事甚感不快,认为它暗含揶揄,要把它撕掉。孔祥熙却感到这不仅是实情,且抬高了自己身价,哈哈一笑说:“难得这位才思敏捷!结婚大喜,朋友插科打诨,图个热闹。一撕岂不拂了朋友情面,反不愉快。由它去吧。”宋霭龄才不坚持,只好作罢。

两人入了洞房,男欢女爱,极尽绸缪,开始了蜜月生活。

宋霭龄摆脱了几年来紧张繁重的工作,一下子换成了一种轻松自在的日子。她尽情地享受着新婚的幸福——孔祥熙的温存和他提供的物质享受,悠哉游哉,好不惬意。

宋庆龄接任秘书后,她不仅在工作上帮助了孙中山,更在精神上支持了孙中山。她对革命的赤诚炽烈之心,如同一支火炬照亮了孙中山一度灰暗的心情。现在他精神焕发,信心倍增,浑身都流淌着青春般的血液,改造国民党的大业进行得卓有成效。

几个月之后,也就是1914年7月8日,孙中山创立的新党——中华革命党在日本正式成立。孙中山阐述创立新党的考虑是,二次革命所以失败,“非袁氏兵力之强”,“乃同党人心之涣散”。此次创立中华革命党,是为坚定革命信心,重新集结革命力量。孙中山出任党的总理,陈其美、居正、张静江、胡汉民、张继、廖仲恺等为总务、党务、军务等各部正副部长。中华革命党的纲领是“以实行民权、民生两主义为宗旨”,“以扫除专制政治,建设完全民国为目的”。在组织原则上,明确规定党员“必须以牺牲一己之身命、自由、权利,而图革命之成功为条件。立约宣誓,永远遵守。”“凡党员有背党行为,除处罚本人外,介绍人应负过失之责。”为改变国民党“主持党务者,半为官僚所软化”和成分复杂的情况,宣告此次建党办法,务必正本清源:第一,摒斥官僚;第二,淘汰假革命党,以防止第一次革命时形形色色不同动机、不同面目的人都纷纷投机混入党内,结果鱼龙混杂,以伪乱真,异党入据,大权旁落,真正革命党反遭排斥,革命也完全变味的情况。

孙中山真切地感受到了宋庆龄对他事业和精神上的支持。要真正完成他的革命大业,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宋庆龄,她是他精神的太阳。宋庆龄也由衷地爱着孙中山,愿意为他和他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们尽力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是一年之后,宋庆龄和孙中山相爱的消息传了出来。宋霭龄是宋家第一个听到消息的人,也是感到刺激最大的人。

孙中山党的改造工作取得重大进展,他在党内的领袖地位得以确立和巩固。他度过了令人担忧的精神上的颓唐时期,重新焕发了朝气,将再次成为中国革命的风云人物。宋霭龄对这一事实看得非常清楚。宋庆龄如果和孙中山结婚,从家族的利益上考虑,当然是大有好处的——但是,问题在于自己曾向孙中山多次抛出过绣球,孙中山没有接。而现在,宋庆龄到孙中山身边不到一年,他们就相爱了,而且据说爱得那么深。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宋霭龄想起了一句名言: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看见一个傻瓜在自己曾经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宋庆龄固然不是傻瓜,而是比自己更聪明、漂亮、能干的姑娘,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她是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宋霭龄也许会为她祝福,为孙中山感到高兴。但她偏偏是自己的妹妹,这就大不相同了!自己向孙中山摇橄榄枝,这在孙中山和宋家生活的圈子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自己碰了壁的事,作为妹妹,宋庆龄就不应该再次去做。可她居然不给自己留这个面子……对,面子问题是这件事的核心。宋庆龄向孙中山表示爱情是跌自己的面子,孙中山接受她的爱情也是跌自己的面子。她不愿意不声不响地就这样给别人栽了,她要采取行动,反过来栽他们的面子——就是自己曾经敬爱的领袖也不行,就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不行!

二十四

宋霭龄先向父亲谈了这件事,查理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他跟孙中山接触频繁,同样也经常见到宋庆龄,并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但宋霭龄保证这事千真万确。她说,尽管他们的相爱极其秘密,可我有最最可靠的情报。查理要求宋霭龄不要激动,自己要认真想一想。宋霭龄说,好的,我等着你的意见。

查理摒退了宋霭龄,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他歪倒在榻榻米上,陷入了沉思。

自己和孙中山初次相见的时候,宋霭龄4岁,宋庆龄1岁。多年来,不论是孩子们在国内还是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读书,自己一直在给她们讲孙中山的伟大品格和革命思想,希望她们能像自己一样,追随孙先生的革命事业,为国家的新生和富强而努力奋斗。自己一直把孙中山看做家庭中的一员,没有什么事情对孙中山隐讳,也同样没有对孩子们隐讳。她们一直是称孙中山为叔叔——这是妥当而放心的称呼。但是没有想到她们一到成年,不仅把聪明才智献给孙中山领导的事业,而且要把爱情也献给孙中山。先是宋霭龄,爱得是那么痴迷,幸亏自己及时点拨,她才抽身,没有给自己和孙中山的友谊投下阴影。现在宋庆龄也陷入了这个误区。究竟是自己给她们灌输的东西出了偏差还是另有原因?他苦苦思索,检讨自己多年来的一言一行,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是什么原因呢?对,一定又是青春期崇拜。一个女孩子到了青春期必然会对异性产生了解、爱慕的渴望,那么首先吸引她们的自然是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活生生的男人。她们会在诸多异性中比较、选择,而她们倾心的对象当然是其中最优秀者。她们只管把自己的感情向这个男子倾注,并不管对方的身份、家庭、年龄等等状况,不考虑实际可行性。她们会把这个人神化美化,想像得完美无缺,浑身都放射着光辉,然后做出在成年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会向一个电影、戏剧里的男人写去肉麻的求爱信,一个丑陋的山里女人会想像着成为皇上的妃子。说到底,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爱人,只不过是她的偶像而已。对此只要给予适当引导,甚至可以听之任之——随着她们的成熟,她们自然会放弃这种幼稚可笑的行动。用不着大惊小怪,压力过甚反而容易产生心理障碍,弄出悲剧。

查理把自己考虑的结果讲出来的时候,宋霭龄大叫起来:“不!完全不是这样。庆龄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她不是你说的那种无知的女孩子;而且她已经20多岁,也过了那种发痴发呆的年龄。如果不采取措施,她会把这变成事实的!”

查理惊住了。是的,宋霭龄说得完全正确,自己刚才是想偏了。宋庆龄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大姑娘了,她不会再陷入那种误区。天啊,先是宋霭龄有这种想法,阻止了宋霭龄,现在又出来个宋庆龄,阻止了宋庆龄,下面还有个宋美龄呢。难道冥冥中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注定宋家的一个女儿要和自己多年的这位朋友结合吗?如果真是那样,莫不如尊重宋庆龄的选择了。查理语调沉缓:

“既然庆龄是一个有责任能力的大姑娘了,那么她在爱情的选择上应该是自由的,我们不能多加干涉了。”

宋霭龄本来要跳起来了,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要是反应过分,造成和父亲的对立,反而可能促成这件事。请将不如激将,何不从反面激一激,看父亲的反应再说?

“爸爸,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当初你怎么对我说来着?什么年龄的悬殊,教义的约束,家庭的丑闻,社会的影响……那么振振有辞,那么理由充分,今天怎么全变了呢?难道你受到什么压力,向谁屈服了吗?难道你为了什么好处,要出卖自己的女儿吗?”

“你,你胡说什么?”查理果然大怒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阻止这桩蠢事呢?”

“这件事有些不妥,我们可以对庆龄提忠告,让她自己处理。在一个新型的家庭里,恐怕不能采取硬性措施。那样这件事的传播范围会扩大,对她不好,对我们的形象也不好。”

“忠告是没有用的,爸爸!必须采取行动。如果这成为事实比采取过头的行动更难堪。”宋霭龄寸步不让。

“这得让我再想想。”

“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国内的危险已经不大,我和祥熙也准备回去,到他说的那个‘中国华尔街’去看看。我们全家乘机都返回国内,这样就理所当然把庆龄也带走了,没有任何影响,不会引起任何猜测和动荡,这是最体面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跟庆龄谈谈再做决定吧。”查理已经有些松动了。

“不要谈。这事要做就得干净利索。把船备好,叫上她就走。否则,谈过之后,她不同意走怎么办?采取强制办法吗?她嘴上不说,躲起来怎么办?兴师动众去搜查寻找吗?岂不反而搞得满城风雨,把丑闻自己张扬了?”

“我们跟孙先生怎么讲?他对这样做怎么看?几十年的友谊难道就这样打碎了吗?”

“这样做正是为了维护我们之间真正的友谊。假如丑闻发生了,不仅损害我们宋家门风,也对孙先生非常不利。我们这样做他会理解的。”宋霭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把歪理讲得像真理一样。

“依你说来我们只好这样了?”查理仍有些犹豫。

“我们别无选择!爸爸。为了你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这个家,为了孙先生的革命大业,我们只能如此。”

查理长叹一声:“好吧,只是这样做我总感到对不起孙先生,也委屈了庆龄……”

“爸爸,你把公务上的事处理一下,家事我来安排。我现在正好没多少事,可以为爸爸分忧。”宋霭龄说完,带着一脸的刚毅告辞了。

“分忧?谁知道是分忧还是添忧呢。”查理望着宋霭龄的背影喃喃自语。

1915年春天,查理突然宣布全家结束流亡生活,返回上海。宋庆龄表示反对,她要求继续留在孙中山身边工作,因为改造党的工作非常紧张,她已熟悉情况,突然走开会影响整个进程。但是她的意见没人理睬,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再和孙中山联系,便被带上船,连夜驶回国内。

在此之前,查理已经在上海霞飞路新购了一所砖结构的房子。他知道危险并没有过去,单独住进虹口的老家,难逃袁世凯的迫害,而这所房子在法租界之内,袁世凯不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行动。更重要的是宋霭龄认为这里能受到青帮的保护,她通过陈其美已经和黄金荣、杜月笙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黄麻皮”是法租界内的警探头子,“杜大耳朵”手下喽罗成群,抢、绑、杀、偷无所不为,他们的威慑力足以使想对宋家下手的人心存后顾之忧。

回国的船上,宋庆龄一直在猜测。她在家庭中从没有受到过如此对待,不听自己的意见,甚至不允许发表意见,实际上变成了被裹挟而去。她已预感到是因为自己和孙中山相爱的事情。她不急不恼,决心和父亲敞开谈谈。她有充分的理由,爱情是不以年龄、贵贱、贫富、种族、肤色而被隔绝的,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沟通,是摒弃一切利害关系的超凡脱俗的两性间的相互吸引。古来多少父母干出过棒打鸳鸯的蠢事,结果不仅毁了子女的幸福,也造成了自己终生的悔恨。扼杀爱情,是旧世界最落后最不人道的行为,一个革命者怎么可以走这样的老路呢?父亲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旧式的不人道的理学观念应该是很少的,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封建卫道士一样了呢?她认为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种误会,或者中了不安好心的人的诡计。她相信自己可以说服父亲,父亲最终会支持自己,尊重自己的人生选择。

但是,这一路查理内心十分矛盾。他不敢面对宋庆龄,怕看她那双眼睛,也怕听她的理由,他知道自己拿不出充分的道理去说服女儿,一旦交谈,投降的可能就是自己。查理采取了躲避的办法,一路上一直和宋霭龄、孔祥熙待在一起,不给宋庆龄这个机会。

回到上海后,杜月笙对查理的家进行了拜访,实际上主要的是拜访宋霭龄。宋霭龄通过陈其美已经和杜月笙打得火热了,这次回来还带了陈其美给杜月笙的信和一些小礼品。杜月笙来的时候,前面先是一车保镖,后面又是一车保镖,他自己坐的车则在中间,旁边还有贴身保驾的。别看杜月笙在上海滩上威风凛凛,又比宋霭龄年长好几岁,在宋霭龄面前却很谦恭随和。宋霭龄招待他的时候,杜月笙反而亲自给孔祥熙和宋霭龄削苹果——孔祥熙第一次看见人可以把削水果削成一门艺术:杜月笙左手一下抓了两只苹果,右手水果刀上下翻飞,眨眼之间,两条绿绸子般的苹果皮就抖了起来,两只苹果晶莹剔透,浑圆之态不减于带皮之时。原来杜月笙曾是上海跑马场前卖水果的,后来投到青帮门下。他最善于揣摩人心,能把人捧得心里痒绒绒地舒坦而又不露故意捧人之嫌,因此在青帮中地位迅速上升,渐渐地连他最初投靠的黄金荣也不得不让他几分。当然,此时他还远没有达到他的巅峰时期,他已经看出宋霭龄的心计将会使她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现在就要巴结讨好她。为她在这个时候提供安全保障,将是最好的感情投资手段。当杜月笙表示随时听从差遣的时候,宋霭龄认为当务之急是防止宋庆龄和孙中山的婚姻成为事实,但现在还用不着杜月笙的流氓打手,她自己完全有办法对付这件事。

宋霭龄托人介绍了一位名门子弟,匆匆来家见了一面,即由查理宣布了宋庆龄订婚的消息。

宋庆龄真急了,她大声抗议:在这样的家庭里,还出现包办婚姻,什么打倒封建,什么实现民主自由,都是假的,还口口声声谈论革命,都是假革命!查理听后十分痛苦,他回顾自己一生走过的道路,都是追求民主平等,主张个性解放,为什么到了自己家庭的问题上,反而扮演了封建卫道士的角色,为什么要剥夺女儿的自由?她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呀!还有由此带来的和孙中山的关系问题,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但是宋霭龄不愿意父亲退缩,宋庆龄订婚的消息已经宣布,只有硬顶下去。她说,过不了多长时间,宋庆龄自然会回心转意。她会找到新的爱情,将那段梦幻般的经历忘掉。我们并没有得罪孙先生,他没有正式向宋庆龄求婚,没有向宋家的家长表示过这个意思,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有过什么想法。一切都会悄悄平息,事后大家都会装得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根本用不着顾虑。宋霭龄还建议父亲,为防止出现不测,应该把宋庆龄看管起来,在结婚之前不能让她随便活动。查理惊叫一声,这不跟山野村夫封建顽固们的做法一样了吗?我们新式文明家庭里怎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宋霭龄微微一笑:是的,这做法是陈旧了一点,但过去那么多人家采用它,就说明它有效、管用;有效管用的就是好的,就不要再瞻前顾后。譬如我们的革命也是这样,要从袁世凯手中夺回权力,什么办法管用就用什么办法,通过国会选举能牵制他,就谋求在选举中取胜;武力可以打倒他,就动用武力。我们办事都是先考虑效果,而不是先考虑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查理又征求妈咪的意见——自从倪桂珍生下六个孩子,查理便随了孩子们,也开始称呼妻子为妈咪。妈咪是家庭中的铁腕人物,对孩子们要求素来严厉,查理设想妈咪会比宋霭龄态度更激烈——查理没有想到宋霭龄的态度是掺杂了个人情感因素的,如果想到这一层,他也许早就能站在宋庆龄的立场上慎重地考虑——没有想到妈咪只说了一句:“基督保佑!”查理感到全家人忽然都成了哲学家:宋庆龄是理想主义,宋霭龄是实用主义,自己是“违心”主义,妈咪呢,好像是虚无主义,她说的更像是一句禅语,只是自己一时猜不透。基督保佑,保佑什么?保佑对宋庆龄采取软禁吗?保佑宋庆龄的追求实现吗?查理实在犯难了。

二十五

事实上宋庆龄被软禁起来了。现在她完全失去了自由,被关在房子里,由女仆看着,不许离开房间半步,不许和外界接触,只等着成亲的日子。宋庆龄悄悄地给孙中山写了信,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她,自己应该待在家里还是仍回他身边去。负责看管她的女仆同情她的境遇,站在了宋庆龄一边,把这封信秘密地带出去送到了邮局。

孙中山很快回了信。假使没有女仆的聪明机智,这封信可能就落在了别人手里,那样历史也许就要完全重写了。孙中山在信中鼓励宋庆龄立即回到他身边,在感情和事业上他都非常需要她。宋庆龄受到鼓励,她不再孤单,她有了精神上的援军,有了可以回归的大本营。她决定逃脱家庭的樊笼,到日本去和孙先生相会。

宋庆龄再一次受到女仆的帮助。女仆在楼梯上望风,宋庆龄打开后窗,利用撕开的床单,从二楼坠到了地面,然后赶往港口,乘上了一艘开往日本的轮船。

发现宋庆龄离家出走,宋家上下乱成了一团麻。妈咪担心宋庆龄的安全,宋霭龄大嚷着:私奔,私奔!说一个姑娘家做出这种事,丢尽了全家的脸面。她主张由她派人去把宋庆龄追回——她是完全可以办到的。查理否定了宋霭龄的意见,宋家的事只能由宋家的人自己处理,决不能动用外人,更不允许青帮插手。宋霭龄知道宋庆龄这一去,事情已无可挽回,父亲又是这种态度,于是立即又变了口气,反过来劝查理不要生气,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好了。宋霭龄说,这一来,以前一直和你称兄道弟的前大总统孙中山,就自动降了辈,成了你的女婿,今后再见面,你就是他的岳父大人了。这句话大大刺激了查理,他对宋霭龄大发脾气:先前主张采取激烈措施的是你,但你只出主意不出面;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又反过来装好人,说风凉话,好像一切都是我这做父亲的不是。查理带着一肚子怒气匆匆赶往日本。

查理在神户上岸后又换乘火车赶往横滨,他本是想来阻止这桩婚事的,但是却来晚了一步。他一路风尘赶到的时候,宋庆龄和孙中山已经在日本著名律师和田瑞的主持下举行了简朴的婚礼。迎接他的是一对新人幸福的笑脸。

爱激动的查理还是向两人发泄了一通不满。孙中山一言不发,宋庆龄向父亲做了解释:这一切均出自自己本心,父亲应为他们祝福而不是发怒。她拿出了两人订立的婚姻誓约书给父亲过目。

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查理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返回上海。他向家人宣布:“庆龄已经和孙中山正式结合了。”

查理和妈咪为宋庆龄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张张扬扬地送到日本,以此回答了宋霭龄的不满和社会上盛传的流言蜚语。

查理从此就病倒了,1918年5月3日因胃癌去世,终年52岁;13年后,夫人倪桂珍亦因癌症病逝。1932年8月,宋家子文合葬父母于上海万国公墓内的宋家墓园。

宋霭龄待在家里无事可做,袁世凯复辟帝制的行动紧锣密鼓,她认为又不便再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反袁斗争。这时孔祥熙已经到太谷做了一番安排,回上海接她。于是她决定和孔祥熙到“纽约不如”的太谷去亲眼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