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列奥略王朝是拜占庭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王朝创立者为米海尔八世，他代表新兴的军事贵族势力，利用手中的军权，发动宫廷政变，首先夺取了对当时年幼的约翰四世的摄政权。而后，他于1261年重新入主君士坦丁堡，入城后他废黜了约翰四世，建立了巴列奥略王朝（图8-1）。该王朝统治长达192年，经历了10代君主。它是拜占庭帝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王朝，同时也是最衰弱的王朝。

图8-1　米海尔八世

巴列奥略王朝控制下的拜占庭帝国领土仅包括君士坦丁堡及其郊区、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莫利亚（the Moria）、塞萨利（the Thessaly）和靠近色雷斯海岸的利姆诺斯岛（Lemnos）；远在黑海南岸的特拉比仲德（今特拉布宗）名义上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土，但实际上独立于中央政府；而伊庇鲁斯地区一直与中央政府对抗，直到被新兴的塞尔维亚人征服也没有承认巴列奥略王朝的宗主地位。在这些零散的领土之间，散布着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突厥等外族敌对势力。作为拜占庭帝国政治中心的君士坦丁堡已经完全破败。据当时慕名而来的西班牙旅行家佩德罗·塔富尔（Pedro Tafur）记载，君士坦丁堡城内完全不像城市，到处是已经种了庄稼的农田和菜地，人们只能从坍塌的房屋和许多巨大的宫殿、教堂和修道院的废墟上想象它昔日的繁荣，“被人称为‘天堂’的教堂如此破败不堪，已经无法修复。破烂的码头一定曾十分繁忙，因为即使在今天还能停泊大量船只。皇宫也一定曾宏伟辉煌，但如今它和整个城市都败落了，成了人们遭受罪恶和放纵罪恶的场所”。在空旷的城区里，为数不多的居民衣衫褴褛，面露菜色，好像在痛苦的炼狱中挣扎，反映了君士坦丁堡极度的贫困。^【1】

政治上的分裂和中央集权的瓦解是巴列奥略王朝统治时期最明显的特征。昔日组织严密的中央政府和地方管理体制完全瓦解，中央各部几乎无事可做，机构形同虚设，人员急剧减少，而朝廷的政令几乎不出京城。分散在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的省份也几乎成了独立国家，它们除了承认君士坦丁堡的宗主地位外，与中央政府没有其他联系，既不纳税也不提供士兵。到巴列奥略王朝统治中期，皇室成员分封土地的习俗更加剧了拜占庭国家的政治分裂，塞萨洛尼基和莫利亚都成为皇帝兄弟们的领地，而且不对中央政府承担任何义务。它们拥兵自重，各自为政，有时相互还大打出手，血腥厮杀。

政治混乱使整个国家经济崩溃，特别是农业经济在内乱和外敌入侵的双重打击下几乎被完全摧毁，其结果，一方面国家传统的农业税收因此全部丧失；另一方面，传统的以谷物和农副产品为主要商品的国内贸易完全消失。尼西亚帝国时期一度恢复的军区制再度瓦解，不仅由于外敌侵蚀，土地资源急剧减少，使国家无地可以用来屯田，而且由于居民逃亡，人口大量流失，使国家无人可以用作农兵。“可世袭的‘普罗尼亚’土地还继续是一种承担某些义务的不可转手的地产，但是这类土地世袭转手的情况日益增多本身就意味着最初的制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表明中央集权越来越衰弱，以及中央政府对大封建贵族的要求不断让步”。^【2】过去作为拜占庭帝国谷仓的富庶农业地区，如小亚细亚和色雷斯地区大多沦陷于保加利亚和突厥人，拜占庭帝国能够控制的地区则因内战和外敌入侵以及外国雇佣军的破坏，迅速成为无人耕种的荒凉地区。由国家直接控制的纳税小农纷纷托庇于新兴的大地主和地方贵族。拜占庭国家几乎没有收入，致使货币持续贬值，国库空虚，宫廷开支无以为继，靠变卖皇家财产土地和借款度日。约翰五世（John V Palaiologos，1341—1376年在位）就把达达尼尔海峡入口处的泰尼多斯岛（Tenedos）以35000杜卡特（威尼斯金币）卖给威尼斯人，他还以25000杜卡特和几条战船为代价将皇冠抵押给威尼斯人。皇太后安娜（Anna of Savoy）（图8-2）也下令将宫中金银器皿熔化铸造为货币，以应付财政危机。皇宫礼仪庆典虽然还继续维持，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可悲情景被当时的史官记载下来。像皇帝约翰五世的婚礼这样的重大庆典也不得不简单操办，场面十分寒酸，整个王宫“连金银杯盘都没有，一些杯盘是锡制的，其余的用陶土制成”，“婚礼上皇帝穿戴的衣帽礼服装饰也仅有黄金宝石的样子，其实都是染上金色的皮革，或饰以彩色玻璃……到处可见类似具有天然魅力的宝石和绚丽多彩的珍珠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些都骗不过众人的眼睛”。^【3】

图8-2　安娜

朝廷为维持税收总量，通过增加税收量和新税种等手段加重对税户的剥削，但仍然于事无补。14世纪时，拜占庭帝国年收入不足12700金币，仅相当于中期拜占庭年收入的2.18％。^【4】拜占庭曾经具有极大优势且获利巨大的国际贸易在巴列奥略王朝时期也几乎完全终止，商业贸易的权利几乎全被热那亚和威尼斯等意大利商人夺取。位于君士坦丁堡北部郊区的加拉大（Galata，或佩拉，Pera）商业特区成为热那亚和威尼斯控制拜占庭商业贸易的殖民区。拜占庭帝国曾获利最多的黄金角的港湾里，来自意大利、西班牙、法国、英国和东方的商人大多与热那亚和威尼斯商人做生意。热那亚共和国早在巴列奥略王朝统治初期就获得了贸易特权，包括进出口免税权，在加拉大设立商业殖民区权，在爱琴海诸岛开办工厂和设立商站权，以及垄断黑海贸易权等。威尼斯共和国后来也步热那亚人后尘得到了同样的特权。拜占庭金币在此期间不断贬值，其国际货币的地位逐渐被意大利城市共和国的金币所取代。“金币进一步贬值，结果其稳定的国际信誉最终被摧毁。自13世纪中期以后，一度在国际贸易中享有毫无争议影响巨大的拜占庭金币逐渐被新的金币即意大利城市共和国的‘货币’所取代”。^【5】

土地资源的减少和人口的流失直接造成兵源枯竭，军队士兵无以为继。拜占庭帝国政府被迫在内、外战争中大量使用雇佣兵。当时在拜占庭帝国领土上为金钱而战的外国雇佣兵来自欧洲各地，包括西班牙卡塔兰人、突厥人、热那亚人、威尼斯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盎格鲁－撒克逊人、瓦兰吉亚人等。他们名为士兵，实为匪徒，在拜占庭帝国城市和农村恣意妄为，稍有不满即大动干戈，无情洗劫当地居民。特别是在拜占庭政府无力支付其高额军饷时，他们的洗劫就更为彻底，抢劫的范围更大。拜占庭海军和陆军同时衰落，中央政府无钱建造战舰，只能依靠热那亚和威尼斯人的舰队，其代价是拜占庭帝国彻底丧失了在爱琴海、黑海和地中海的全部利益，意大利城市共和国控制了上述海区。

内外交困的拜占庭末代王朝还面临剧烈的社会动荡。大地主贵族的兴起和农民的破产使拜占庭社会贫富差距迅速扩大，形势的恶化首先将贫苦农民推入绝境，他们被迫沦为大地主的农奴，其处境极为悲惨，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在城市里，两极分化的现象也进一步加剧，中等的业主经受不住大商人和高利贷者的盘剥，迅速下降为干体力活的工匠，手工业工匠和雇佣工人则因失业沦为贫民，各个城市都充满了流浪汉和乞丐。拜占庭城乡各地人民起义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在广泛的人民起义中，富人与穷人、贵族与平民、官吏与百姓之间的矛盾冲突极为剧烈。1328年，君士坦丁堡的人民起义迅速蔓延全国，下层民众将贵族作为攻击的目标，富人的宅院大多遭到起义者的洗劫。1341年，全国性的人民起义再次爆发，其中塞萨洛尼基的人民运动最具代表性。当时的塞萨洛尼基是拜占庭最活跃的商业中心，其繁荣程度超过了君士坦丁堡。但是，巨大的商业利益几乎完全被一小部分富有的贵族所吞食，包括小业主、零售商、小农、工匠、雇工和流浪者在内的中下层人民生活状况不断恶化，不能从城市商业利益中获得任何好处。因此，下层民众的不满与日俱增，任何事件都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骚乱。1341年，塞萨洛尼基爆发人民起义，并迅速引发全国性的骚乱。起义民众洗劫了贵族和大商人，杀死积怨最大的城市官员。次年，起义民众在“狂热派”领袖阿历克塞（Alexios）和米海尔（Michael）领导下将贵族和富人赶出城市，建立了“塞萨洛尼基共和国”独立政权，多次击退皇帝军队的进攻。尽管这次起义与当时皇族内部争夺皇权的内战有密切关系，但是人民群众在起义中对城市上层阶级的打击非常沉重，特别是1346年起义民众对城中贵族残余势力的再度屠杀，很清楚地表明当时拜占庭社会阶级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这次起义一直延续了9年多，是拜占庭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深远的人民起义。^【6】

巴列奥略王朝时期的拜占庭国内外危机严重，统治阶级腐败无能，而皇室成员为争夺最高权力进行的长期内战则成为加速拜占庭国家衰败的最主要因素，对拜占庭帝国最终灭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