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谷论
[24]
刘扬烈[25]
一
杜谷,原名刘锡荣,现名刘令蒙,曾用笔名刘令门、林流军、林野。1920年11月1日生于江苏省南京市,祖籍扬州。父辈原以务农为生,20世纪初农村破产,父亲十多岁就流浪到南京,靠出卖劳动力谋生,在一家手工缫丝作坊做工,由于忠厚勤恳,深得雇主青睐,便被招赘上门,从此过上小康生活。可是好景不长,随着清王朝的崩溃和北洋军阀的混战,原来为官僚豪绅奢侈享受的宁缎织造业日趋凋敝,他外祖父家的缫丝作坊终于倒闭;祸不单行,一场火灾又将这个家庭的财产一烧而光,从此他家便由小康坠入困顿。他父亲无以为生,便又沦为出卖劳动力的手工工人,重新过着艰苦的生活。
小小年纪的杜谷,起初念过几年私塾和平民夜校,以后又上过几年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办的不收费的小学,就这样读到高小,也面临辍学的危机,幸得外祖母变卖了几件残留的首饰,才勉强维持到高小毕业。以后只是由于在全市小学毕业会考中名列前茅,才被保送到一所名牌中学——南京中央大学实验学校;但每年都得申请贫寒学生奖学金才能继续上学,所以他学习比较勤奋。冬季严寒,他常常在晚饭后跑到中央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室,伏在暖气片上看书,直到九点闭馆才回家。由于青少年时期家庭遭此重大变故,使得杜谷常怀一种凄凉的心情,痛感人世的艰辛,这就是他后来的作品中常蕴含一种忧郁情绪的基因。
据说,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常常从文学作品中寻求慰藉和解脱。高小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朱自清的 《背影》和都德的 《最后一课》,曾使他听后泪流满面、刻骨铭心。由此他爱上了 “五四”时代的抒情散文,读了许多朱自清和冰心的作品,至今印象深刻。这位老师还在作文课上经常出些 “雾晨”、“黄昏”、“雨后”一类题目,教他们写抒情写景的散文小品,使他开始了模仿作家写作的最初学步。到了初中一年级,学校举行了一次以 《我的理想》为题的作文竞赛,他的一篇散文竟获得了初中部的第一名,这进一步激发了他对文学的爱好和写作的兴趣。以后他阅读的范围逐渐广泛,鲁迅的 《故乡》《孔乙己》使他痛感旧社会的黑暗和小人物的悲怆,这引起他深深的共鸣,他又沉醉地阅读了鲁迅的 《呐喊》《彷徨》和 《朝花夕拾》中的许多篇章。至于 “五四”时代的诗,开始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只是在课堂上读到一首周无写的 《过印度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浩瀚无垠、波涛汹涌、千变万化的大海洋和作者深切的忧时感怀,巧妙地熔铸在精粹的语言和和谐的音韵中,深深地打动了他。
高中时期,他开始阅读了许多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特别喜欢读屠格涅夫诗意浓郁的小说、散文和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也看了一些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冈察洛夫等俄国作家的作品。不久鲁迅介绍的苏联文学作品和日本、朝鲜及东方弱小民族的文学作品开始引起他的兴趣,他的视野拓展,进入了新的境界。他开始在南京 《中央日报》的副刊上发表散文,并与同学杜若编辑了副刊 《雅歌》。高中二年级时诗人常任侠担任了他们的语文老师。他读到常先生和程千帆、汪铭竹编的 《诗帆》,这些诗突然引起他强烈的兴趣。其中翻译的叶赛宁的田园诗尤为杜谷所喜爱。杜谷又开始如醉如痴地阅读翻译诗:普希金、莱蒙托夫、涅克拉索夫、海涅、华兹华斯、雪莱、济慈、彭斯……以及中国的古典诗词。其中他对《古诗源》中的古代民间谣曲和汉魏六朝诗尤其喜爱。他认为这些诗大都率性天成,直抒胸臆,不受外加的桎梏,而意境深远,动人心魄。他的这些感受沉淀下来,对他的日后的诗风具有深远的影响。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杜谷随中大实验学校从南京流亡到长沙,抱着航空救国的热忱考进了成都航空机械学校。但在抗日救亡的时代风暴影响下,他对文学的热爱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加热烈。他邀同学组织了 “四月读书会”,又应蔡月牧、白堤的邀请参加了“华西文学社”,阅读了大量在救亡高潮中出版的进步文学作品,如巴金主编的 《文学丛刊》、郑振铎主编的 《世界文库》……同时在周文主编的 《文艺后防》及 《华西日报》《飞报》及 《新中国日报》副刊发表了不少诗与散文。这时他比较爱读何其芳精致的诗文和臧克家豪迈的新诗。这一方面是由于他对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忧患的心情有共鸣,一方面也是由于被他们的艺术追求和作品的魅力所吸引。他开始在他们的影响下写起新诗来。他最早的诗作 《遥寄》《病之夜》《给一个人》《怀旅》等都带有何、臧诗影响的痕迹。
1939年,常任侠先生极力向杜谷推荐艾青的诗集 《大堰河》《北方》。艾青诗中那种舒卷自如、徘徊爱抚的散文美,和在诗中深深蕴含着的爱国主义激情与忧患意识,深深地吸引着杜谷,杜谷因此成了一个艾青迷。从1939年起,他在艾青诗的影响下,写出了《卡裘莎》《恋之歌》和 《泥土的梦》,其中以 《泥土的梦》比较成熟。该诗最初发表在靳以主编的 《文群》上,1941年也被选登在胡风主编的 《七月》第三十一、三十二期合刊上,它以丰富的意象,温柔细致的感情和新颖的风格,立即引起了诗坛的关注,并在当时的大后方广为流传。后来,还被闻一多收入 《现代诗钞》。往后海内外许多现代中国新诗的选本都选录了这首诗。从此,杜谷就和诗结下了不解之缘,走进了诗歌创作的新阶段。接着,他创作了长诗《写在一个人的墓前》。那是为纪念一个空战牺牲的青年朋友而作。当时,国民党已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受到严重的打击,诗中表现了他愤懑沉痛的心情。
1940年秋,他由成都流亡到重庆,经常任侠先生介绍,帮田汉先生整理剧稿,后由田汉介绍他到郭沫若主持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工作,从此受到革命文艺思想的强烈感染。文工会的文艺组住在天官府七号的那座危楼上,从窗口可以俯视长江两岸。这时正当重庆遭到日寇飞机残暴的大轰炸之后,市区内许多地方残留着一片片废墟。眼见敌人的暴行和人民的悲惨遭遇,激起他无比的愤怒和悲痛,于是他写下一些诗以表达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这些诗大都发表在重庆出版的 《抗战文艺》《文群》《蜀道》上。组诗 《江·车队·巷》等就是其中的主要作品。《江·车队·巷》也被闻一多收进了 《现代诗钞》。其中的 《巷》还被路易·艾黎译成英文,编入 《大路上的光和影:中国现代诗选》(㊞Light &Shadow Along a Great Road㊣)一书。
1941年1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 “皖南事变”。当时,杜谷正患腿疾住院,贫病交迫,又逢 “千古奇冤”,悲愤之情难于自已。为寄托内心的忧愤,在病床上写下了 《寒冷的日子》《写给故乡》等诗,控诉了国民党反动政府在大后方制造的白色恐怖和在敌后制造的屠杀抗日战士的旷世奇案。出院后,文化工作委员会的许多作家都已被迫疏散,他于是也避居到重庆远郊养病,在那里又创作了《山坡》《树之歌》《在村落中》《夜的花朵》等诗,表达了对革命的向往和对乡土的热爱。1942年春,他转到中央大学柏溪分校半工半读。这时,由于知交多已风流云散,常常临风怀想,于是又写了《好寂寞的岸》《柏溪一年》《告别嘉陵江》等作品。
1942年,他应胡风之约,将以前的诗作编为一集。名曰 《泥土的梦》,收入 《七月诗丛》第一辑,后因原稿被国民政府图书审查机关扣留,未能出版。同年秋,他和芦甸、蔡月牧、白堤、葛珍等倡议创办了成都平原诗社,与邹荻帆、姚奔、绿原、曾卓等创办的重庆诗垦社遥相呼应。1943年春他应白堤之邀返同成都,旋即与一位从延安回来的同志一起前往川西南的偏僻山城蒲江中学教书,在那里他深居农村,体会到山区农民的困苦生活,写出了 《走向川西南山地》《耕作的歌》《野火的夜》《炊烟》《山村姑娘》等篇章。1943年夏考入四川大学文学院,未即入学,又回蒲江,1944年入川大后,他即邀诗友孙跃冬在同学中组织文学笔会,提出 “以文学为武器,宣传群众,团结群众”的宗旨,创办了诗壁报 《旗》,在同学中引起强烈反响。以后文学笔会的成员,积极投入抗日民主的学生运动,经受严峻的锻炼和考验,大都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45年夏,杜谷响应地下党的号召,同平原诗社的诗友芦甸、李嘉陵,阳云、缪恒苏夫妇一起,准备到中原解放区去,他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写下了抒情诗 《初起的爱》,表达了他投身实际革命斗争的欢欣。不幸他因腿疾未能成行,由中共南方局青年组安排,回成都到党在川西的据点之一的温江女中任教,并参与创办成都 《学生报》,从事学生运动。1945年8月参加革命。1946年后由于在情爱问题上被人诬陷,精神压抑,怨愤难平,遂全身心投入革命活动,辗转于成都、自贡、江津、重庆、涪陵等地,写诗渐少,只在1949年初,看到中国人民即将解放的曙光,激动地写了一首迎接解放的抒情诗 《春天的拱门》。
1949年秋四川解放前夕,他由中共川西先遣小组分配到永川迎接解放。解放后接管文教系统担任文教科长兼县中学校长。1950年调中共中央西南局青委宣传部任主任秘书,负责筹办团刊 《西南青年》。1951年参加重庆第一届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当选为文协理事。同年7月,发表长篇政治抒情诗 《光辉》和 《在自由的天空下》),赞颂全国解放的伟大胜利,缅怀烈士的光辉业绩。
1954年冬调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协助彭子冈编 《旅行家》。
1955年胡风冤案爆发,他先被隔离审查,继被关押并开除党籍。1956年夏无罪释放。回到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当诗歌编辑,在自己不能发表作品的情况下,乃倾注全部心力编诗。为此他曾搜集并一手编成 《革命烈士诗抄》,写好注释,然后送请诗人萧三审定,请他写序并担任主编;又约请魏巍主编 《晋察冀诗抄》,为中国新诗十大流派之一的晋察冀诗留下了珍贵的文献。他还担任了田间、贺敬之、郭小川、臧克家、吕剑等老诗人的诗作如 《马头琴集》《放声歌唱》《雪与山谷》《中国新诗选》《溪流集》……以及当时的青年诗人公刘、白桦、周良沛等早期诗集的责任编辑,默默地支持诗坛新人的登场。1961年调离北京,下放到西安、勉县任教,在那里度过了十年动乱。1979年平反,恢复党籍。1990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党委曾致信杜谷说:“您在50年代负责 《革命烈士诗抄》一书从提出选题到初步出书的编辑工作,在出版社老同志中是众所周知的。”“您50年代在中青社文学编辑室担任诗歌编辑,对这一时期的诗歌出版做出了重要贡献,大家对此记忆犹新。在此谨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对于您在这一时期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一并表示歉意。”
1980年,杜谷调到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担任副总编辑、党委委员,主持文艺书籍的编辑出版。他策划编辑了 《中国现代作家选集丛书》,又支持出版了大量老中青三代诗人的诗集,还亲自担任《诗人丛书》第四辑的责任编辑,其中绿原的 《另一只歌》和郑敏的《寻觅集》获得全国诗歌奖。1988年离休。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顾问,四川省诗词学会顾问。
1980年重新执笔写诗,但因编务繁忙,所写不多,先后在 《诗刊》《花城》《文汇月刊》、香港 《诗》双月刊、《红岩》等刊发表了《我的苇笛》《春夜》《海角抒怀》《赠燕麦》《丰碑》《龙舌兰》等篇,他的诗仍保留着原来的风采,清新中带几分温馨,热情中带几许忧伤,满怀着对新生活的追求,对真善美的期望。1986年,湖南文艺出版社 《袖珍诗丛·新诗钩沉》出版了他的诗集 《泥土的梦》(残本);1999年,香港银河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 《好寂寞的岸》和《杜谷短诗选》。
二
反映人民的抗日情绪,歌颂人民解放战争,是杜谷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从南京流亡到四川,心怀辱国之恨,饱尝流离之苦。因此,在他的诗里深深地融进了爱国爱乡之情。其中最突出的要算 《写给故乡》一诗。诗人远离故土三年多了,抗战正处在最艰苦的阶段,却发生了惨烈的 “皖南事变”。国民党不去打击日本侵略者,反而阴谋一举消灭坚持抗战的新四军。这使他极为震动,更想到惨遭杀害的战士就有自己的乡亲、儿时的伙伴,悲愤之情浸透诗页,并转为对往事的缅怀投入战斗的决心。“血迹斑斑的/祖国东部的原野呵/我怀念你/你是生我的故乡/我是由你肥沃的泥土/喂养大的……”起笔就带着深沉的执着的悲慨感情,把人引入诗境,接着写儿时的同伴,写童年的生活。正是那些在泥里打滚,在野地里撒欢的穷孩子,如今已手握钢枪,为守土卫国而战,为消灭侵略者而献身。他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当时江南的悲惨图景:
在黎明的微光里
我仿佛看见
你躺在血泊里
呻吟着 召唤我归去……
呵,生我的故乡
你全然改变了模样
你往日宁静的村庄
都已坍倒成废墟
……
你的膏腴的泥土里
浸透了殷红的血液
但是,中国人民是不会屈服的!“我仿佛看见/我那长久思念的/童年的伙伴/突然出现在丛密的山林里/他们都已长得这么高大了/钢铸的脸上/闪着紫亮的光芒……/为了消灭那些屠杀你的顽敌/他们顽强地在那血泊里/扑倒而又爬起”。因此,这片惨遭践踏的土地,同时又是英勇战斗的土地,人民复仇的土地。因而他因流亡到内地,未能参加保卫故土的战斗而深感惭愧,于是激起了昂奋的热情,希望奔赴抗日前线:“呵呵 我呵/也是你养育大的/我也要昂然奋起/跃过丛生的荆棘/跟随那些叩你火之门的兄弟/扑进你的怀里”。全诗洋溢着热爱乡土、思念故土的情绪,执着真切,反映了远方游子的一片深情。这在抗日战争时很有代表性的。它容易使读者受到感染,更能引起流亡者的共鸣。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武装侵略,有多少国土沦丧,多少人流离失所,亡命他乡;又有多少人拿起武器,奋战在沦陷区,喋血在沙场。它给人的感受是赤诚的,深切的。
组诗 《江·车队·巷》反映了大后方重庆人民在抗战期间的苦难和仇恨,反映了他们对春天的渴望。这座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的古老的山城,当时是大后方人民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重庆人的情绪表现了大后方人民的普遍的情绪。隆冬,大雾,在抗战最艰苦的日子里,昔日奔腾活跃的大江变得喑哑、瘦弱,仿佛在悲痛地啜泣。祖国的灾难引起了人们的哀伤和愤懑,但是诗人说:“不,你不要悲哀/你不是还/像祖国的大动脉/从星散在你身旁的小村庄/输送着生命的血液/你不是还/载着我们的乡愁/冲出惊险的峡谷/去探视我们失去的土地”,因而他呼唤:“喑哑的江/瘦弱的江呵/你不要悲哀/因为春天总归要来”(《江》)。坚信中国人民的反侵略战争必定胜利,春暖花开的日子终会到来,这是该诗的着眼点,也是诗中最耀眼的一笔。不为当时的黑暗和困难所吓倒,而昭示着希望和未来,乃是诗人的职责,诗歌的光源体。
不仅国内人民支持着反侵略战争,海外侨胞也大力支持反侵略战争,那一批批抗战物资正突破艰险,翻山越岭运来山城,再送到前方。“他们的歌声散发着蓝色的海水气息/他们的脸上热泪滚滚/他们激动地欢呼/呵 祖国/我受难的母亲/你海外的儿女回来了/它们载一车南国的深情/开进了祖国的怀抱”(《车队》)。诗里浸透了儿女对祖国母亲的一片深情,无论天南海北,炎黄子孙都有一颗中国心,特别是当祖国遭到帝国主义侵略时,这颗心就把大家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它是战胜敌人的力量,民族复兴的力量。
人们不会忘记那苦难的岁月,敌机狂轰滥炸,城市屡遭破坏,笼罩着警报声的恐怖…… 《巷》就记录着日本法西斯的暴行:“破碎的巷/坍倒的巷/我看到了灾难的风暴/刮过我们城市的踪迹/你断裂的窗棂/你倒塌的楼台/你无顶的房舍/你破碎的庭园/你烧焦的墙壁……/都在雾蒙的天空下/裸露着乌黑的疤痕”
凡是经过大轰炸的人都记忆犹新:那大街小巷的一片片瓦砾,一摊摊鲜血,那防空洞被炸塌的惨景。“我们每一个/热爱祖国的人民/心里都种着仇恨”!此诗有一股内在的力,它是在控诉,但是却没有呼天抢地。展露的是残垣断壁,破巷塌楼,以及老母亲无声的诅咒,人民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一旦爆发出来则势不可挡。
《写在一个人的墓前》是悼念一个儿时的朋友、为保卫祖国牺牲的空军烈士而写的挽歌,亲切而伤感,热情又至诚,唱出了对往日的怀念和抗战到底的心愿。酿酒师的儿子从小是活泼的、友善的,好像生活在酒的醇香里。战争破坏了和平安宁的生活,他孤苦伶仃、衣衫褴褛地流亡到内地,决心踏进军营,以身报国。“我们从童年的梦幻走进青春的门槛/每天清晨跑到露湿的草地上/向流泻出红色乳液的远方大声地狂喊/呼唤我们的亲人和希望/这时你年轻的心真像酒一样醇香/每天站在阳光闪烁的银翼上/你纵情向漂流的白云召唤/你要迎着黎明的风飞向流血的故乡/你要把铁雨洒在闯入祖国的强盗头上”。
深深的民族仇恨,血战到底的决心,在一次空战中他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诗人来到战死者的墓前,凭吊一个祖国的忠贞儿子的灵魂—— “我站在你年轻的崇高的灵魂之前/向你致最虔诚的敬意/战争吹绽你生命的蓓蕾/战争吹散你童年的梦幻/现在你以你的明眸、贝齿和鲜血/为祖国流血的旗帜缀上照眼的流苏/你的血流在天上/在蔚蓝的天穹结成玫瑰的花环”,英雄牺牲了,留下了一座青冢,留下永恒的怀念。“在墓门下/我们已为你种下莫相忘花/明年,我们还会再来的/在雨中来探望你旷野的家”。诗写得凄切而又明丽,情动于衷而蕴藉良深,特别感人。既有对战友的缅怀,又有爱国心的寄托,是一曲纪念烈士、激励抗战斗志的哀歌和战歌。
三
杜谷诗歌创作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农村生活的素描和咏叹。他到四川后,有一个时期是住在农村或接近农村的小城镇,其对祖国和对土地的恋情,往往也体现在这些素描画与咏叹调里。《泥土的梦》是他的成名作,也是他最好的诗篇之一。它寄托的是农民的希望,诗人的希望,中国人民对春天的希望。诗的内涵非常深广,表现却十分含蓄委婉,形象生动,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层层推进。先说泥土的梦境,“泥土的梦是黑腻的”,然后一个大的跳跃:“泥土有绿郁的梦/灌木林的梦/繁花的梦/散发着果实和酒香的梦/金色的谷粒的梦”。
于是它听见了纷至沓来的春天的声音,牧童的刈草镰,风车和水磨的转动,潺潺的流水,牝牛的鸣叫,布谷的歌声以及白鹅划着橘色的桨的恋曲,共同组成了一支春的交响曲。广阔而肥沃的祖国大地,接受了阳光的爱,春风春雨的爱,因而孕育了一个绿色的春天,企盼着一个金色的秋天。该诗在抒写中意象叠起,生命鲜活,例如,“我们从南方回来的漂亮的旅客/太阳,正用它金色的修长的睫毛/搔痒着它/春风又吹着它隆起的乳房/它美丽的长发/它红润的裸足/吹卷着/它的宽大的印花布衫的衣角”用拟人化而使意象鲜明,形象完美,那些比喻几乎是不可取代的。如果你用 “阳光蒸发着黑土地,春风吹过小山坡,吹卷着鲜花正开的原野”来描写,那就要逊色得多。
一场春雨之后,“泥土从深沉的梦里醒来/慢慢睁开晶莹黑亮的大眼睛/它眼里充满了喜悦的泪水/看,我们的泥土是怀孕了”。起句突然,收尾又如此利落,而多少言外之意、象外之旨,都尽在不言之中。写诗进入这样的境界颇为不易。它源于对现实世界的深刻把握,用浓郁的感情,真实、生动、形象地表达出来。王国维 《人间词话》有云:“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二者随之矣。”《泥土的梦》对意境美的创造属于上乘。盼望春天的来临,期待着抗战的胜利和人民的自由解放。泥土的梦是黑腻的、美好的、散发着浓郁的春的气息,展现了活泼的春的跃动。
《雷雨》是它的前奏,《夜的花朵》是它的憧憬。诗人在干枯的土地上呼唤雷雨,禾苗伸开手臂:
听澎湃的交响呵
大雨向原野倾注
哦,打开我们的门吧
亲热的客人
喧哗着来看我们了 (《雷雨》)
尽管长夜难明、旷野岑寂,但是,远处有星光灿烂和风吹拂。
明天,阳光要燃烧你的窗帘
从沉睡中醒来,你们会看见
原野上到处开出了花树 (《夜的花朵》)
仍然是对阳光雨露的追求,仍然是切盼与期待,可它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的希望和幸福之光。
写于1942年1月的 《在村落中——一束泥土的恋歌》,则是对故土的忆念,对祖国大地的依恋,对光明的企望和渴求。几分伤感,几分忧郁,又有几分乐观和星花的闪耀。当时,抗战正处在最艰苦的阶段,国民党顽固派又发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许多文化界知名人士被迫远走香港、桂林,郭沫若领导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也不得不分散隐蔽。诗人失去了工作,避居在重庆郊区养病,环境和个人心情都处于低压气氛,因而加浓了忧郁伤感的情调。“昨夜 我从梦你的梦里醒来/看见月亮伏在阴暗的山坡上哭泣/她坐在湿漉的蓝色的雾中/她的脸色可怕的苍白/最后疲倦地走了/从树林的背后颓然地跌落/沿路洒下凄切的叹息……”
但是,黑暗越浓,黎明就逐渐接近,要掠起散乱的头发,揩掉腮边的泪水,振作精神去迎接黎明的到来。且听风的歌声,丛林的歌唱,群鸟和河流的歌唱;军号在唱歌,钢铁厂在歌唱,车辆也在唱歌……诗人从而 “闻到了国土的醇香”, “吹散了梦中的郁悒”,“听到大地苏醒的序曲”,太阳出来了,和风抚摸万物,太阳撑开了金色的伞,我们古老的国土经受了这庄严的洗礼。
由此可见,是祖国的灾难、人民的不幸,使他愿以赤裸的双足,“走完我们辽阔的绿色国土”,即便在病中,心却飞向了丛林、山坡、原野。这种生生不离的情怀,缱绻的心境,紧贴着祖国,眷恋着故乡,于是,土地、村庄、山坡、河流都成了有情之物。正如刘勰所说:“山沓水迎,杂树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文心雕龙·物色》)。满怀诗情,缠绵往复,寄托着永久的思念。陆机 《文赋》所说的 “诗缘情而绮靡”,恰是这般情景。《走向川南山地》《树之歌》《林中牧歌》等等也都属于这一类型的诗,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交融着歌者的悲欢,并有着时代的烙印。
四
迎接光明和解放,也是诗人创作的一个主要方面。正是基于抗击日寇的强烈愿望,对抗战的热诚,对故土的怀念,追求光明和解放的心就越迫切。他的歌为呼唤黎明而唱,为奔向解放而唱。然而,黑暗势力却千方百计地破坏抗战,阻挠光明和解放。《寒冷的日子》一诗,委婉而又深沉地反映了 “皖南事变”后国统区的白色恐怖、严寒、冻雨又加狂风肆虐,整个世界坠入劫难之中—— “在祖国的后方/寒冷的日子已经来了/看啊,下着冻雨/苍穹灰暗而低沉/好像临到了/这古老世界/最后的黄昏”。
一种压抑感,彻骨的冷气迷漫在空中。“有人低声告诉我/雪已落在江南的土地上/盆地也将有雪的踪迹?”这是点题之笔,预示着四川以及大后方所面临的残暴统治。可诗人并不颓伤,他呼唤着:“唉,田间的油菜花快要开了/温暖的季节呀/为什么还不快来”?尽管冰雪重压仍有暖气萌生,希望之光永不泯灭。写严寒而不被严寒征服,揭露黑暗却不被黑暗压倒,乃是诗的要着。
就在那黑暗浓重的日子里,诗人并没有悲观失望,他看见那座灯塔,心中有阳光照耀。《山坡》一诗便是对希望之光的抒写,诗中洋溢着激情和热爱—— “你披满阳光的山坡/我从窗中看到你/你果园上有阳光照着/你草地上有阳光照着/你菜畦上有阳光照着/你无处不是温暖的阳光/你看不看见/我久久深沉地凝望着你/请你给我一掬阳光”。
杜谷在病中曾移居重庆郊区化龙桥养病,那里离红岩村很近,当年的八路军办事处和中共中央南方局就设在那里的一座小山上,周恩来同志长年在这里办公。当时,追求进步和光明的人,心都向着红岩村。诗人的处境和心情,无异于在茫茫黑夜和凄风苦雨中望见了北斗星,看清了方向,得到了阳光。他是多么向往那一片光明的世界呵!
这个美好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抗战胜利前夕,他和几位青年朋友响应号召,决心奔赴中原解放区,于是满怀喜悦地写下了 《初起的爱》,表达了内心的欢乐—— “我像是海上一支初航的白帆/昨夜的梦里/充满了春汛 白鸟/透明的蓝雨/和日光……/河流响了/云起了/牧场上到处是奔马/走吧 走吧/这二十五岁的年青还必须在土地上开花”。
兜满了青春的风帆,洋溢着献身的欢喜,多年的心愿即将实现,确实是人生一大快事,怎能不开怀放歌?虽然后来他因足疾未能成行,但此情此心完全是真实的、赤诚的。初起的爱是对革命的追求,海阔天空,起锚扬帆,因为 “这二十五岁的年青还必须在土地上开花”。
《春天的拱门》是为了迎接解放而创作的。盼望已久的春天就要到来了,到处是春的气息,春的跃动。人们从黑屋子里走出来,笑逐颜开,欢歌声声。从远方传来了战争的脚步,人民胜利的脚步,仿佛听到了战车滚滚,大炮轰鸣。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呵!“好多的欢歌,好多的声响/圆穹似的蓝空深处/到处是点点红旗飞扬/我也在荒僻的乡场/采集一束野花编结迎春的花环/呵呵,青春的鲜花鲜血和阳光/在为祖国/编结不朽的春天的拱门呵”。
这是苦难者的迎春之歌,又是胜利者的欢乐之歌,宣告几千年的黑暗痛苦生活即将结束,迎来春光明媚的新生活。中国人民近百年来梦寐以求,并为之流血奋斗的理想终于实现了,怎能不教人心花怒放,振臂欢呼?一声黎明的呼唤,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人民已编好彩色的拱门,迎接新中国的诞生。
从1946年以后,诗人的创作明显减少了,除开某些客观因素外,最主要是他把全部精力投身于学生运动,因而带来了创作上的停顿状态。如果没有新的生活体验,缺乏新的诗情激发,当然也就没有了诗,而他是不愿意生编硬写的。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加之1955年那场风波,又整整停笔二十五年。当他再次吹响 “苇笛”的时候,已接近花甲之年了。
五
新时期的歌,是杜谷创作的最新收获。当他重新拿起笔来的时候,回首往事,满怀激情而又深有感触地写下了 《我的苇笛》一诗。那是他对自己过去走过的创作道路的诗化观照,是一首凄楚动情而又满怀希望的歌。他的热情、梦幻和忧伤,他的辛酸、痛苦和向往,都通过苇笛的吹奏化为心灵的歌唱,有爱有怨,如泣如诉,给人以深切的感受和灵魂深处的震动,这苇笛—— “春雨江南/它吹过童年的梦幻/流亡路上/它倾诉时代的忧伤/振衣山冈/它畅抒战斗的悲欢/长夜茫茫/它鼓吹黎明的希望……”它最后唱道:“我的苇笛/是我心爱的伙伴/是谁是谁/竟然把它踩断/热泪汪汪/我拾起断裂的苇管/藏在怀里/让它听我心脏的跳荡/白发苍苍/消逝了青春的时光/掏出苇管/它已经破碎枯黄/何必悲伤/生命之火烧得更旺/苇笛苇笛/再奏起壮烈的清响”。
它是诗人一生追求的表白,又是诗人一生坎坷的写照。苇笛唱出了他对祖国和人民的深厚的爱,唱出了他在风雨飘摇中的苦闷、悲愤与憧憬,吹奏着一只只温馨的曲谱,一首首悲凉的愤怒的战歌。诗人并没有舍弃这亲爱的苇笛,过去,它曾倾诉过祖国的苦难,欢呼过明媚的春光。毁置了二十多年以后,它仍要用生命之火,使它恢复青春,继续发出激越的清响。赤诚之心和报国之志亦如当年,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呢?苇笛象征着诗人的创作,也象征着它的生命力,而诗的生命不是靠别人的封赠或吹捧生存的,它必须有自己的顽强的生命力,无论风吹浪打、刀砍斧劈,都不可能把它摧毁。
1982年在 《诗刊》发表 《春夜》一诗,是对旧作 《夜的花朵》的改写,诗句更简洁了。虽然仍是对春天的憧憬和唱歌,但在新时期里却有了新的含义,一个久盼春归的人有春的温暖和幸福。1985年发表的 《海角抒怀》,抒写的则是壮阔的人生豪情和不可动摇的信念。诗人南游海岛,站立在天涯海角的一座尖礁上,前面是汹涌澎湃的波涛,他没有恐惧,毫不退缩,宁愿溶入雪白的浪花,也不愿卷入岸边的泥沙。于是,别出一格地展现了一个新境界—— “大海可以溶入我的胸中/恢宏的胸音正回响着起伏的海潮。/呵,我心中的小岛/我的心灵,我的信念,我的节操……/也是大海中的尖礁,/任风暴狂卷,暴雨冲刷,海涛侵蚀,永不枯凋!”
无论海有多阔,天有多高,人的思想才是天地间最高超博大的。它能经受狂风暴雨和怒涛浊浪的冲刷,在险恶的环境中顽强挺立,在种种困扰与诱惑下坚守节操。临境状物,浑然见志。此处恰如刘熙载 《艺概》中所说:“志、旨、才、气,各占一字,此诗就其所尤重者言之,其实此四字,诗家不可缺一也。”
1989年发表在 《红岩》第三期上的组诗 《黔行三首》,以 《贵阳雨》为最好,画出了贵州高原这座山城的特殊风貌:“梦中一夜豪雨/酣畅淋漓/凌晨自东山俯瞰/贵阳宛如沉在湖底/翠峰环抱/一湖烟水低迷/丛丛树冠/恰似海藻浓碧/大道上车队涌流/仿佛蝌蚪满溪蛙声十里/新区里高楼群集/仿佛海市、贝雕、精巧料器/只有东山顶上的塔尖/从湖滨昂然直指天宇/待高原的太阳升上塔尖/好一个出水的贵阳从湖底升起”。
烟雨迷蒙中的贵阳,如出水芙蓉,千姿百态,而诗如淡墨画一般,徐徐染出这清新的城,美妙的城。贵州人呢?“呵,贵州酒酿出贵州人,/满腔是热情的火,/心中有平静的湖”(《贵州人》)。诗人的感受较深,才能透过表象写出这样有质地的作品。
六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诗人杜谷一直关注着现实生活,他的创作始终沿着现实主义的道路在前进。抗日战争时期,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担忧国家民族兴亡,创作了 《写在一个人墓前》《江·车队·巷》《街市》《写给故乡》《夜的花朵》等诗。解放战争时期,为迎接黎明和解放,畅抒欢欣之情,他又写下了 《初起的爱》《春天的拱门》等诗。这些作品都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与时代的脉搏同跳动,并且生动地反映了诗人在此时此地心境和情绪,表现了他的憎爱与悲欢。他写城市,写农村,这些诗扎根在现实生活的土壤,自然开的是生活之花,结的是现实之果。但他又不是学着别人的样儿,机械地泛泛地描绘生活,而是通过自己独特的感受,以独特的手法抒写生活,这才是可珍贵的。
在诗里,诗人常常追求那种深邃的细致的意境。他不属于创作轰轰烈烈、恢宏壮观的那类诗人,而属于婉约轻柔的诗者。《泥土的梦》自不必说,其他好些篇章也有深邃的意境,如 《夜的花朵》中有这样的描写:
今夜天上想有豪华的酒宴
繁星交列着银色的灯烛
今夜天上仿佛三月的果园
海上开满洁白的水仙
我愿弦月的银波流进你们的梦
让你们疲乏的灵魂得安睡
明天,阳光将要燃烧我们的窗帘
从沉睡中醒来,你们会看见
原野上到处开出了花的树
这是对光明和美好未来的憧憬,是要挣脱黑暗寻求自由的心灵响应,它通过星、月、灯、花朵等组合的意象——光明和美好,幻入繁星交列的夜空、三月苍翠的果园,幻入梦乡,然后见灯火辉煌的不夜的城、开满花树的原野……把人们带进了甜蜜的梦境。它极大地丰富了诗的形象,活跃了诗的气氛,渲染了一个想象中的净美世界。又恰好代表了人们对光明的渴求,在黑暗年代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达到感情的交流,启人深思。
又如 《寒冷的日子》,写 “皖南事变”后的心境。狂风呼啸,街市破败,行人瑟缩,冷气重压,构成了严寒、凄厉、冷酷的意象。“下着冻雨/苍穹灰暗而低沉”;“只有风/那狰狞的暴君/披着黑色大氅/打着唿哨 抽着长鞭/……放肆地横冲直撞”;“街房像一些垂危的老人/病倒在大路的两旁”,“那牵在空中的/沉重的电线/也不停地在空中颤抖”……接着,深一层写出内心的感觉,写个人的忧郁和悲凉:“曾经明亮的窗口/也好像巨大的陷阱/从那儿伸进罪恶的黑手”, “夜里醒来/我听到风猖狂地在屋顶上/拍击它巨大的翅膀”……一个险恶的征兆,一场彻骨的 “倒春寒”,一幅忧伤而又严峻的意境展现在诗里。杜谷是善于捕捉生活的具象入诗的,并且成功地将它们融入了意境之中,这当是诗歌艺术创作的重要一环。
诗人在艺术风格上自成一品,为 “七月诗派”增添了色彩。早在40年代胡风就曾指出:“杜谷底向着对象的徘徊,爱抚,原是由于他底切切低诉的心怀,因而使每一首都成了浑然的乐章。”这便是他的诗的生命的依托。《泥土的梦》写各种梦境,写梦中所见所闻,都是徘徊爱抚和切切低诉。在诗里,太阳、春风、土地都人格化了,变得温柔多情,无比热情和妩媚。春雨降临之后,“泥土从深沉的梦里醒来/慢慢睁开晶莹黑亮的大眼/它眼里充满了喜悦的泪水/看,我们的泥土是怀孕了”。它给人以春天的柔情和爱心,表现了对春的渴慕和春的律动,一片真心,一派深情,已跃然纸上。
《在村落中—— 一束泥土的恋歌》,其中多处写到他的眷恋之情,愿以赤裸的双足走遍祖国辽阔的绿色的国土—— “让我以裸足亲吻我们国土的/每一粒细小的泥沙吧/我不停地在村落里走来走去/我走到每一条小路的尽头/去叩询原野幽深的奥秘/那天我走荒僻的小河上游/看见斑鸠、蓝翎和红襟雀在草丛中纵飞着/我坐在巨大的笨拙的水车旁边/凝望着那从空中跌落的烟样的水沫/在这没有人迹的旷野的角落/我以整个虔诚的心灵/倾听着我们国土的静谧的呼吸”。
由游子思乡进而抒发对国土的热爱,对祖国的一草一木、尺寸土地都倾注了满腔的热情和爱恋,仍然切切低诉,仍然是徘徊、爱抚,而且游动着几丝忧伤。《炊烟》《好寂寞的岸》《写在一个人的墓前》《林中牧歌》等诗的格调也大体如此。当然,《泥土的梦》是他的代表作,也是他这类艺术风格的典型。他的成名作便是其艺术创作的顶峰。
他的诗歌语言大都含蓄凝练,朴素自然,这是构成其艺术风格的必要条件,也是其诗歌艺术追求的重要目标,最好的代表是 《泥土的梦》和 《夜的花朵》。陆时雍 《诗镜总论》有云:“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意做,意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杜谷在这上面是有成绩的。他的诗大都含而不露,蕴藉良深,真相隐显得体,气韵流动有致,表现了诗家高度的艺术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