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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谷诗文选
1.5.1 杜谷致野谷①(五札)
杜谷致野谷(五札) [1]

野谷兄:

得您来信,喜出望外。那年您来成都,我们在王尔碑家小聚,至今记忆犹新。记得那时您说,正在为重庆市总工会编史,大概已经顺利完成任务,现在正该自己拿起笔来,继续写您那清新明快的诗作了!我很惭愧,平反以来,陷身于编辑工作,至今未能解脱;尤以年老力衰,思维迟钝,所以极少写诗,以致负债累累,实在抱歉。然而吾兄盛情邀约,我不敢辞,谨寄小诗一首,请您指正。如尚可用,那就万幸!如不可用,弃之可也,请您绝勿介意。

由于半生坎坷,晚年多病,虽仍奋力工作,心情毕竟难于超脱!近来偶然写几句诗,多半抒写人生苦旅,亟歉振奋,无奈举翅乏力;老伴说我情绪太低沉了,无奈这是我的真实心境。

匆匆写此,迟复为歉,遥遥握手,祝您顺遂!

杜 谷

1993.10.16

野谷兄:

谢谢您寄给我的 《重庆艺苑》,印得很好,编得也好,好诗不少,我常吟读。

一年容易又岁暮,重读您今年一月二十四日甲戌岁暮来信,感慨良多。我们这一代人,大概算是理想主义者吧!为了理想,我们拿起诗的武器,为诗而鼓呼,为诗而奋战;大概也是因为理想主义,我们当中不少人为诗而难受,为诗而坎坷!磨折了青年豪气,虚度了中年岁月。现在天开云散,正好引吭高歌,我们却已经老了!

有人说,诗是属于青年人的,中年该写散文,老人该写历史。诚然,世界文学史上,许多好诗都是诗人在青年时代写的;但是,世界文学史上,还存许多好诗却是诗人在老年时代写的,这也是事实。诗人老了,诗情未必都老。宋代诗人有句云:“梧桐真不甘凋谢,数叶落地犹有声”(大意如此,记不准确)。我读几位老诗友的新作,就有深切的感受。虽然我自己因为种种挫折,特别是一些流言的中伤,心灰意懒,自忖不可能在诗上有什么作为。但每读老朋友的近作,倍感亲切。特别是那些意境悠远,诗味醇厚的好诗,使我鼓舞,使我振奋。因此很想写一写读后心得,表达我对老朋友的钦慕,也可算对自己的一种鞭策,可以使我永远生活在诗中,不致为尘世的污浊而窒息。但我想写的至今没有写出,辜负了朋友们的期望。来年也许能排除杂务,自己写一点东西。

岁暮怀人,不竟想到我们这两条 “谷”,我这 “杜谷”真是闭塞不通之谷,您那 “野谷”才是生趣盎然的谷!值此辞旧迎新之际,预祝您明年获得更好的收成。并祝您新年快乐,全家幸福。

杜 谷

1995.12.26病中匆书

野谷兄:

承赠96.1《重庆艺苑》已收到。我想 《新诗掇英》是你编的,确实收的都是 “英华”。而且您似乎在倡导一种风格!精练的小诗,言简意赅,特别是两行一节的小诗,甚至一行一节的小诗,例如葛珍的 《祭》《秋》《苍》,你的 《白居易祠堂》《翠屏山》。好,诗本来就应该浓缩、再浓缩。

很惭愧,我没有新作寄给您,但有四十年代诗友蔡燕荞 (原名蔡月牧)、魏放的一些旧体诗,寄您请转 《重庆艺苑》看可否选登,特别是蔡燕荞的 《悼邹绛》,我觉得写得很好。作者是重庆政法学院的离休教授,当年与邹绛在乐山武汉大学同学。魏放当年也是写新诗的,现在竟写起旧诗了 (其实他早年也就会写新诗)。此外,我中学时代有一位同学——翁心鹤,他是翁文灏的儿子,最近寄来一些当年翁文灏写的旧诗,望能发表。兹选抄几首寄上!供贵刊 《沧海遗珠》选用。余不一一,顺祝编安。

杜 谷

1996.3.25

野谷兄:

谢谢您的新春祝福。年前季野来蓉,我勉力奉陪,其实当时我正患左肋骨折,只因久别重逢,喜出望外,瞒着隐痛,促膝交谈,被他误以为我 “处于最佳状态”,枉哉!八十以后,我的确被多种疾病侵袭,既有高血压,又有冠心病;既患慢支炎,又患肺气肿;既有前列腺炎,又有关节炎,还有疝气尚未手术。所以常常对朋玩笑说,真叫百病丛生,此起彼伏 (或者叫轮流突出),只在没有突出时,那就算最佳状态,或被看作最佳状态。

在同季野漫谈时曾经谈到您的近作。我非常羡慕您的诗情常驻,文思敏捷。同时我又深喜您勤于执笔,精于推敲。看来您近年已经形成一种风格,特别讲究语言的精美,而且特别追求语言的简朴,真像郑板桥所说:删繁就简三秋树。三五句短语,就构成一首小诗。但郑的揭示只强调语言简练的一个方面,而没有同时强调诗必须要构成意境,这才是诗意诗情之所在。如果一首诗只有三秋树上的几根枯枝,那就太缺乏水分,也就太缺少生气了。我以为田间晚年就犯了这个毛病;近年来不少三行诗也犯了这个毛病。诗倒简练,只有三行,但没有境界,没有诗意。我以为只有 “言微”而意不微,“言微”而情不微方为好诗。近读宋元诗词时有少许体会,如元人马致远的 《天净沙·秋思》,前三句用九个并列的实词,九种不同的景物,组织在一个画面里,渲染出一派凄凉萧索的晚秋气氛,但这毕竟只是客观景物的描写,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对作者当时心境的点破,“断肠人在天涯”,它就缺少诗的升华;也就缺少诗的灵魂。又如白沙的微型诗:《土门寺——地下活动的回忆》,大致与此类似:第一句是个实词,三个景物,描绘出客观环境,后一句立刻升华,“一粒火星触动夜的神经”,好一个 “触动夜的神经”,使全诗立即活跃起来,深刻起来。可见写精练的短诗,最后必须有与前几句血肉相连的升华的一笔。鄙陋之见,不知吾兄以为然否?

……

杜 谷

2002.3.5

野谷兄:

承赠 《走近野谷》,谢谢。这本书,初看好像编得较杂,但细看内容丰富。使我特感兴趣的是在上集中读到您早年的乡土诗 《指望来年》。这些诗,有的当年曾在 《新华日报》上见过,但没有这次集中。历时已经半个多世纪。至今读来依然感到清新、亲切、质朴无华,沁人肺腑。青年时代,我也曾在四川农村生活过几年。那时深受叶赛宁田园诗的影响,更由于脱离农民的实际生活,往往陶醉田园风光而引起的乡愁,与您深谙农民疾苦的乡土诗相比,相去远矣。你的乡土诗,明白如话,用的都是群众语言,虽乏文采,但如天籁,令人耳目一新,读到 “放牛娃儿底歌”,忽然押起韵来,觉得反而不如不押还好,洒脱自然,无拘无束。

书的下集 《清茶斋三种》,我以为如 “怀人集”和 “友声集”较有分量特别是您对沙鸥创作道路的剖析,入木三分,颇多创意,读了很受启发,至于一些评论家对大作的分析,亦是真知灼见。尤其是傅天虹的称誉,令人振聋发聩!

时入盛夏溽暑难当,遥遥祝福,多多保重。

杜 谷

2006.7.12


[1] 野谷,四川忠县人。20世纪40年代活跃于文坛的著名乡土抒情诗人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