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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谷诗文选
1.4.2.5 在蒲江的鹤山上
在蒲江的鹤山上

蒲江这个偏僻小县,如今是成都的绿肺,旅游的氧吧。高级公路四通八达,长秋山的果园,石象湖的花圃,优美如画……当年那儿却是兵匪丛生的地方,人称 “邛蒲大,鬼都怕”。

1943年的暮春,我应约到蒲江中学教书。只身一人,从成都出发,背着简易行囊,踏上尘土飞扬的碎石公路,颇有深入蛮荒、仗剑远游的感觉。走到武侯祠,雇上人力车,紧一阵,慢一阵,走到下午,才到新津。车夫说 “住下”,不走了。因为前面就是五津渡口。俗话说:“走遍天下路,难过新津渡。”渡口汇聚了好几条岷江支流,烟波浩渺,茫茫九派,真让人望而却步。次日黎明,大河滩上人影绰绰,人力车夫在河汉间弯弯拐拐,才找到停泊在深水边的渡船。上岸以后,又沿蒲江这条小河边的林间小路,逆流而上,沿途行人稀少,真怕草莽间窜出一个 “棒客”。临近中午,才到一个叫寿安场的小镇打尖果腹,傍晚到县城时已经灯火阑珊。万幸,一路平安。

真想不到,八百年前,在蒲江这个穷乡僻壤,还出现过一个大儒。现在的蒲江中学,就建在南宋理学家魏了翁的 “鹤山书院”旧址上。校舍简陋,只有一个仿学院规模修建的大四合院。正前方是一座简易的礼台,四厢都是教室和宿舍。学生的年龄有的比我还大,除了家住县城的可以通读,四乡来的都得背米住校。他们衣着简朴,生活清苦,但都能勤学苦读,颇易接受革命思想影响。当时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的成员张黎群,就出生于蒲江寿安镇的大户黎家。

但此时,蒲江中学的校长是个不学无术的学阀,不知他给教育厅长送了什么厚礼,方才谋得这个职位。我们去教书,是为对学生进行向往光明、追求真理的启蒙教育。先我到该校任教的徐明维,就是从延安来的。很善于做学生的思想启发工作。我们分别教第一届毕业班三个班的数学,每晚都巡视学生自习,解答他们的疑难问题;课余同他们一起开展文体活动,就在那个小小的舞台上,我们为学生导演了 《杏花·春雨·江南》,让学生形象地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了解了抗战的大局。我们的作风与整天手持竹片敲打学生、对学生施行法西斯教育的训育主任形成鲜明的对比,终于导致学生罢课、抗议他的暴行,最终赶走了这个训育主任。校长看到只有依靠我们才能稳定大局,学期结束,恳请我们下学期继续任教,并且恳请我们代他敦聘各科教师。这样,我们就把平原诗社的芦甸夫妇、阳云、葛珍、缪恒苏都介绍来了,并且推荐芦甸担任教务主任、缪恒苏担任训育主任。

从此鹤山上出现了新景象,每日晨昏,我们都在山上 “仰天长啸”,高唱救亡歌曲,特别爱唱那个化名为 《古城颂》的 《延安颂》和 《在太行山上》。所教课程,除数理化依照课本外,文科由我们自主安排。课余则开展戏剧、歌咏和出版墙报的活动,破除国民党法西斯教育的一切陈规陋习,因此我们和学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各班级中都培养出了一些学生骨干。

我们自己,仍然每夜沉浸于诗歌创作。这时 《七月诗丛》已陆续出版了第一辑,每集胡风都送我一本,大家都以先睹为快。周末,大家常到山前山后散步野游,对山民的穷苦生活渐有比较深切的了解。这些都融入了我们的写作。这一年,芦甸创作了怀念故乡的《信水谣》,我写了 《耕作的歌》(1944年9月发表在冯雪峰主编的《抗战文艺》第九卷第三、第四合期上),《野火的夜》(1945年发表在魏荒弩主编的 《诗文学》第一辑上), 《炊炯》和 《山村姑娘》(1944年发表在 《诗垦地》上)。

我们在鹤山上大唱革命歌曲,引起了山下县政府的关注。第二学期开学,县长就派他的侄儿上山代课,目的似在监视我们。但是这个年轻人上山不久,就和我们打成一片,而且对时局的看法和我们基本一致,原来他也是一个进步青年!后来知道,那位在大旱之年同农民一起向龙王烧香求雨的县长游伯镛,原来就是成都的中共地下党员游元亮,我们在鹤山上 “放肆”的革命启蒙活动,在暗中受到他的保护。

1944年暑假,蒲江中学的校长被更有力的竞争者所取代,我们被解聘了,只好回成都另谋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