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1 11 保尔和达雅
11 保尔和达雅

名家导读

正在保尔面临最艰难的人生选择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缘使他遇见了此后他一生的亲密伴侣和战友,她就是来自一个专制家庭的达雅。保尔和达雅一样面临着诸多困境与考验,然而他们最终选择了携手同行。阅读并思考:保尔与达雅走到一起都有哪些原因?

保尔意外地收到一封他母亲寄来的信。老太太在信里告诉他说,她有一位老朋友——阿莉比娜·丘查姆,住在离耶夫帕托利亚不远的一个港口上,她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所以她很盼望保尔能去看看阿莉比娜。

一星期后,全疗养院的人都到码头欢送保尔。第二天早上,一辆载着保尔离开码头的四轮马车驶到一座有小花园的小房子跟前,保尔叫那个赶马的人进去问问,丘查姆家是否住在那里。

丘查姆家有五口人:母亲阿莉比娜,已过中年,胖胖的,黑眼睛,目光凝滞而抑郁;两个女儿——廖丽亚和达雅,廖丽亚年幼的儿子,还有就是胖得像猪的老头子丘查姆。

老头子在合作社里工作。小女儿达雅在外面干些粗活。大女儿廖丽亚早先是打字员,前不久和丈夫——一个醉鬼和流氓——离了婚,眼下没有工作,在家里带带孩子,帮妈妈做做家务。除了这两个女儿,阿莉比娜还有个儿子叫乔治,不过目前在列宁格勒。

丘查姆一家殷勤地接待了保尔,只有老头子用戒备的目光打量客人。

保尔对阿莉比娜叙述了自己家的事情,也问问她家的情况。

廖丽亚二十二岁。保尔从她那儿了解到,老头子在家里采取高压手段,专横暴虐。他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吹毛求疵,因此,两个女儿对他厌恶透顶,老婆更是对他恨得要命。

作者在此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专制而压抑的家庭,这与外面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保尔作为一个具有进步思想的青年,势必会对这个家庭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家的第二个祸害是乔治。他是个地道的浪荡公子,自以为了不起,爱吹牛,吃要考究,穿要阔气,还爱喝酒。他是母亲的心肝宝贝,中学毕业,就向母亲开口讨钱,说要到首都去。于是母亲变着法儿跟老头子要钱,再加上达雅挣的工钱,一次次地全寄给儿子。可他呢,入学考试成绩一塌糊涂,榜上无名,便寄居在叔叔家里,日子过得挺舒服。他连连拍来电报,吓唬母亲,逼她寄钱。

小女儿达雅,保尔直到天色很晚才见到。母亲阿莉比娜在过道里低声告诉达雅,客人来了。她腼腆地跟保尔握手问好,面对这个年轻的陌生人,她羞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根。保尔没有立刻放开她那粗大的起茧的手。

达雅十八岁了。她算不上漂亮,但是栗色的大眼睛、蒙古型的细眉毛、端正的鼻子和鲜红的嘴唇,使得她挺招人喜欢。

姐妹俩分住两个小房间。达雅的小房间里有一张小铁床、一口柜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摆设,还竖着一面小镜子。墙上有三十多张照片和画片,窗台上摆着两盆花,是深红的天竺葵和粉红的菊花。薄纱窗帘用浅蓝色的带子拢在一旁。

“达雅从来不让男的进她房间。可您瞧,她为您破了个例。”廖丽亚拿妹妹开玩笑。

第二天晚上,大家在老人的房间里喝茶,达雅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但听得见他们的交谈。保尔和思想封建、对什么都充满敌视的老头子的交谈很不愉快。

那天晚上,保尔把丘查姆家的事情想了很久。偶然的机缘把他带到这里,现在他倒不由自主地参加了这幕家庭悲剧。他在想,怎样才能够帮助那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摆脱这种束缚。他自己的生活正遇到困难,他本身就有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他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难以采取什么果断的行动。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拆散这个家庭——让老太太和两个女儿离开那老头子。但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

达雅的卧室里,这年轻的姑娘也没有入睡。眼下突然来了一个来自苏维埃政权的小伙子,她感觉这似乎是一阵清新而又强劲的风。她之前对共青团只有模模糊糊的认识,并且父亲从来不放过任何机会来辱骂那些被他称为“放荡姑娘”的女共青团员。这老头子对保尔的到来极为不满,无理取闹,已经引得母亲发作了一次心脏病。

达雅对自己生活的回想反映出了这个年轻姑娘的悲惨处境,她虽然身处这困境之中,却没有麻木,且是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同时,她对保尔他们的生活有着隐隐约约的向往。

她的生活如一条暗淡的灰色带子一般乏善可陈。母亲只疼爱一个儿子,这是一种盲目的爱,于是乔治长成了一个懒虫,吃的、穿的都由着他挑最好的,而这两个女儿,母亲从来不放在心上。尤其受罪的是达雅,乔治从来都认为她生来只配做吃力不讨好的粗活重活,而且不单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这样一来,干牛马活的特权慢慢就归她专有了。只要她稍有不满情绪流露出来,乔治就会马上厚颜无耻地眯起一只右眼,咂着嘴挖苦她说:“嗬,这脑瓜子也知道好歹,没想到!”

第二天是星期日,保尔由镇上回来的时候,发觉只有达雅一个人在家,别的人都去串亲戚了。他想起了昨夜所想的几种办法,决定试探一下她对这些想法的反应。

为了使他们的谈话能在别人回来之前结束,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听我说,达雅,咱们彼此可以称呼‘你’。咱们为什么要讲客套呢?我马上就要走的。真不凑巧,这次到你们家来,我自己也正陷于困境,要不然,情形一定会两样。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一年之前,咱们大伙就可以一齐离开这儿。像你和廖丽亚这样的工人,到处都可以找到工作!你们应当和老头子断绝关系,这种人你是劝不了的。可是现在不能这样做。我连我自己的将来都无法掌握,所以说,我目前是束手无策。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我首先要设法恢复我的工作。关于我的病情,不知道那些医师说了一些什么鬼话,因此同志们叫我无限期地治疗下去。那怎么行?我们得先把这件事扭转过来……我给我母亲写信,商量一下看看,我们就会有办法结束这件麻烦事。不管怎样,我决不会丢开你们不管。不过有一点,达雅,你们大伙,特别是你,必须彻底改变你们的生活。你有这样做的力量和愿望没有?”

她抬起头来,小声回答说:“愿望是有的,可不知道有没有力量。”

在这一天,他们说了许多话,在家里人快要回来之前,保尔开玩笑地说:“真奇怪,老头子到现在还没有把你嫁出去!”

达雅惊慌地摇头:“我不出嫁。廖丽亚的婚事,我看得太清楚了。我绝对不结婚!”

保尔伸出一只手,放在达雅肩上,说:“行,不结婚也能过得不错,只是你对待小伙子心肠好硬啊。幸亏你没有疑心我在向你求婚,要不然,我可下不来台了。”

“像你们这样的人,找对象不会找我们的。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呢?”达雅低声说。

几天以后,保尔乘火车去了哈尔科夫。

在哈尔科夫,保尔见到阿基姆,就要求马上给他分配工作,阿基姆摇头拒绝:“保尔,不行哪!我们这儿有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医务委员会的决定,写的是:‘鉴于病情严重,应送神经病理学院治疗,不予恢复工作。’”但是,保尔激动万分,坚决要求,弄得阿基姆也顶不住了,只得答应。

保尔和阿基姆的“交锋”说明在长期卧床之后,保尔的斗志与热情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更加强烈。

第二天,保尔就到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了。他以为,只要一开始工作,失去的精力就会恢复,可是才第一天,他便发觉自己想错了。他不但没有恢复健康,反而因为工作而越发严重起来。阿基姆曾经两次帮助他,调他到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过一个多月,他又躺在床上了。那时候他想起了临别时巴扎诺娃所说的话,就写信给她。她当天就来看他,他从她嘴里知道了最重要的事情——他不一定非得住院不可。

“这么说来,我已经健康到不值得医治了。”他本来想开这么一句玩笑,但结果并不成功。

保尔已经病到医术无法控制。却还能调查侃自己,这是多么感人的乐观与坚强!

他刚觉得身体稍微好了一点,就又马上到中央委员会去了,可是这回阿基姆的态度很坚决,他坚决建议保尔去住院。保尔却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可以在家做事,或是住在什么机关里面……只有一点,别叫我当个光管登记发文簿子的文书。我所需要的是能够使我感觉到自己是在队伍里面那样的工作。”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好的,保尔,你不要着急。明天书记处有会议,我一定把你的问题提出来。你可以相信,我一定尽我力量帮你解决。”

保尔勉强站起来,伸手给阿基姆。“阿基姆,”他说,“你真的以为生活会把我赶到一个角落,把我挤成一张薄饼吗?只要我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突然用力抓住阿基姆的手紧压着他的胸脯,于是阿基姆清楚地感到那迅速而又微弱的跳动,“只要它还在跳动,你们就不能叫我离开党。能使我离开战斗行列的,只有死。老兄,你千万别忘记这一点。”

阿基姆没有回答。他知道这绝不是漂亮话,而是一个身负重伤的战士的呼喊。他了解,像保尔这样的人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和表达出这样的感情的。

两天之后,阿基姆告诉保尔说,某一中央刊物的编辑部里有个重要工作,但是必须看看他是否适合在文艺战线工作。保尔尝试了,但明显是不合适的。

从这天起,保尔的情况越来越糟。上班是想也不用想了,在病床上度过的日子越来越多。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并且请社会保险总局给他发抚恤金。他拿到抚恤金,同时还领取了残疾证。中央委员会也发给他一笔钱,还把个人档案也交给他自己,让他可以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列车载着保尔奔向南方——克里木那温暖的海岸去。他紧锁眉头,眼中隐藏着顽强的意志。他已经收到几次丘查姆家母女的来信,那儿正需要他的帮助。

古老的郊区公园里静悄悄的。秋风扫下的枯黄的枫叶缓缓地落在已很久无人清理、杂草丛生的小径上。他特地跑到这僻静的地方来,为的是回顾他的生活历程以及考虑今后怎么办。现在已经到了进行总结和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他第二次回来,使丘查姆家的冲突极端尖锐化了。那老头子听说他来了,非常愤怒,在家里引起了一次可怕的争吵。领导这次反抗的自然是保尔。从此两个女儿就和老头子分开过了。

保尔两手抱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由幼年到现在,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他这二十四年的生活过得好呢,还是不好?他一年又一年地回想着,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似的检查着自己过往的生活。结果他非常满意,认为他的生活过得还不算怎么坏。但是也犯过不少的错误,这都是由于缺乏经验,由于年轻,然而大半还是由于无知。最主要的是在火热斗争的年代他并没有浑浑噩噩,在争夺政权的残酷斗争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岗位,而且在那革命的红旗上,也有着他的几滴鲜血。

如今,他身体垮了,不能在前线坚持战斗,只能进后方医院。保尔想起在华沙城下的鏖战中,有一名战士中弹落马。战友们匆忙地替他包扎好伤口,把他交给卫生员,又继续策马疾驰,追击敌人。骑兵队伍并没有因为缺少一名战士而停止前进。

如今,不存在重新归队的希望了,他该怎样对待自己呢?他还必须准备面对更加不幸的未来。究竟怎么办才好呢?难题摆在面前,俨如一个凶险的深渊。

他既然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在现在和在凄凉的将来,他将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生活得有价值呢?用什么来充实这生活呢?光是吃喝和呼吸吗?只当一个无用的旁观者,看着同志们在战斗中向前猛进吗?成为队伍的累赘吗?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了着勃朗宁的光滑枪身,指头习惯性地握住枪柄。他慢慢地抽出手枪来,大声对自己说:“谁能想到你会有今天哪?”

枪口轻蔑地对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在膝上,狠狠地骂着说:“朋友,这是假英雄!任何一个笨蛋都会随时杀死自己!这是最怯懦也是最容易的出路。即使生活到了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活下去,使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

疾病严重损坏了保尔的身体健康,自杀是他摆脱病痛的方式之一。但是保尔没有这么做,不愿意做“假英雄”。这正是他钢铁意志的体现。

他站起来走到大路上。一个赶着马车到镇上去的山里人搭载了他。到了镇上,他在一个十字路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城里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依俱乐部开会的消息。

那天,他直到深夜才回去。他没有想到他在那次积极分子会议上的发言竟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的讲话。

达雅还没有睡。她很着急,因为保尔出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达雅看见保尔回来了,十分高兴,等他一走进门廊,就低声对他说:“我正在为你担心呢。”

达雅对保尔的担心说明两人的感情已渐渐深厚起来。

保尔也低声回答说:“达雅,亲爱的,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怎么,廖丽亚睡了吗?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睡。我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我们到你房里去吧,要不我们会吵醒廖丽亚的。”

保尔对她讲述了几个月来的心绪和今天在郊区公园里的许多想法。“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谈主要的。你们家的麻烦事还刚刚开始,你应该挣脱出去,远离这个窝,去呼吸新鲜空气。必须重新开始新生活!既然我已经卷入这场斗争,咱们就把它进行到底。无论是你还是我,目前的个人生活都不如意。我决心点一把火,让生活熊熊燃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女友,做我的妻子吗?”

达雅一直心情激动地听着他讲。听见最后这句话,她感到意外,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并不要求你今天就答复。你好好地全面考虑一下吧。我已经想好,咱们的结合有个目标,那就是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变成我们的同志,我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在达到目标之前,咱们别破坏这个结合,你一旦成熟了,不再受任何约束,完全自由。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我会全身瘫痪,你记住吧,在那种情况下,我决不拖累你。”

保尔停了几秒钟,又情深意切地往下说:“此时此刻,我请你接受友谊和爱情。”

他握住达雅的手不放,神情是那么坦然,仿佛达雅已经同意了似的。

他回到自己房里,没有脱衣裳就躺下去,头一挨着枕头,立刻就睡熟了。

在他房间靠近窗台的桌子上,堆着几摞从党委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一叠报纸和几本记得满满的笔记本,还有房东借给他的一张床、两把椅子。在通往达雅房间的那扇门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插着许多小黑旗和小红旗。假如不是达雅仿佛无意似的说了这样几句话,他的健康还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是很难说的,她说:“我已经把我的衣柜移开了,通你屋子的门已经可以打开了。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谈,你可以直接进来,用不着经过廖丽亚的房间了。”

保尔的脸上现出了光彩,达雅给他一个高兴的微笑——他们的结合成功了。

没多久,那个考大学不走运的乔治带着老婆回来了,这下子家庭关系更加恶化了。乔治毫不犹豫地站在父亲这一边,并且同他那个敌视苏维埃政权的岳父一家串通一气,施展阴谋诡计,一心要把保尔轰出去。于是保尔和达雅搬到一个遥远的海滨小城去了。

名家品读

这一章虽然叙述的是保尔和达雅走到一起的经过,但同时也用大量笔墨描述了保尔对病魔一次又一次的顽强抗争。这种抗争是被严峻的生活打磨过的,所以有着明确的航向。而达雅有着与落后的家庭抗争的隐秘愿望,但她的抗争仍缺乏必要的勇气,也没有清晰的方向。幸运的是,她与保尔走到了一起,从此他们将互相帮助,共同渡过难关。他们的结合不止是男女之爱,而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结合。

保尔在公园里对自己走过的路的反思和对生与死的思索对我们也有着莫大的启示意义。我们在生活中也会不时面临一些似乎不可跨越的磨难,但结束自己的生命永远是最怯懦的选择,然而真正的勇士,永远会选择战斗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