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同志的手
名家导读
在前文我们知道,保尔先前在铁路工厂的职务已经由茨维塔耶夫接任了,并且这人有点自负。不可避免地,保尔和茨维塔耶夫发生了冲突。现在的保尔已经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孩子了,那么,他是用什么样的办法和茨维塔耶夫成为好同志的呢?
日子过得飞快,决没有一天是消磨掉的,天天有新的内容。保尔清早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可总是为不够用而苦恼。
保尔住在奥库涅夫这里。他在铁路工厂干活,当电工的助手。
奥库涅夫对保尔不参与领导工作很不满意:“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可你倒想躲到车间去寻清闲。你别拿病当借口,我也得过伤寒,病好后整整一个月都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
保尔是有他自己的顾虑的。为了说服奥库涅夫,他只好说自己想学习。两人争论了大半天,最后奥库涅夫终于让步了:“算了,两个月内,我不来给你安排工作。这是我对你的照顾,你要明白。不过你和茨维塔耶夫不会合得来,他这个人非常自负。”
保尔回到厂里,的确让茨维塔耶夫很担心。他认为保尔一回来,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就开始了,这个非常自私的家伙就准备进行反击。但是在保尔到厂的头几天,他就认识到他的推测是错的。当保尔听到支部委员会打算叫他当支部委员时,他立刻亲自找了茨维塔耶夫,以他和奥库涅夫事先的约定为理由,劝茨维塔耶夫把这个问题从议事日程上取消。
在车间共青团支部里,保尔只负责政治学习小组,但是从来不想参加支部委员会。尽管保尔正式表示不参加领导工作,可是他对整个支部工作的影响还是看得出来的。有好几次,他都不动声色地,以同志的态度,帮助茨维塔耶夫渡过了很大的难关。
保尔以同志的态度来对待对他深怀戒心的茨维塔耶夫,这表明保尔有宽广的胸怀,并懂得以大局为重。
有一天,茨维塔耶夫走进车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全体共青团员和三十几个非团员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刷掉多年遗留下来的油垢,扫除废物和垃圾。保尔正用大拖把使劲地擦着到处是油垢的水泥地面。
“为什么要这样大扫除呢?”茨维塔耶夫摸不着头脑,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工作。这里有二十年没有打扫过了,我们打算在一星期内把它变成一个新车间。”保尔简单地回答他。
保尔对工作有着高度的责任心,带领着大家尽力多为工厂做一些事情。
茨维塔耶夫耸耸肩膀走了出去。
那些电气工人不满意只打扫屋子,又动手清理院子。厂里那个大院子,早就是个堆垃圾的地方,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几百个轮轴、大堆的锈铁、铁轨、连接板、轴箱等等堆得像山一样——这好几千吨的铁在露天里放着都生锈了。但是进攻垃圾堆的工作却给行政领导阻止了,理由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收拾院子的事情不必着急。

于是电气工人就在车间门口用砖头铺了一块小小的平地,又用粗铁丝编了一个刮靴底用的垫子放在上面,这样,清理院子的工作就停下了。至于屋子里的清扫工作,在晚上下工后仍然继续进行。当总工程师斯特里日一星期后走进来的时候,车间已经焕然一新。
在车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一群人正在那里结束油漆的工作。斯特里日走上前去,保尔正拿着一罐调好的油漆迎面走过来。他拦住保尔,问道:“等一等,老朋友。你们这样做,我完全赞成,不过油漆是谁给你们的?你知道,我曾经宣布过,没有我的特许,绝对禁止动用油漆,因为我们正缺少这些东西。油漆火车头,比你们现在做的要重要得多。”
“我们这些油漆全是从丢掉的空罐子里刮出来的。”保尔回答,“我们花了两天工夫,在垃圾堆里找空罐子,从里面刮出大约二十五磅油漆。这里一切都是合情合法的,总工程师同志。”
保尔勤俭节约的态度和行为与他和朋友们当初建立公社时的做法遥相呼应,说明保尔一直没有丢掉那些优秀的品质。
每天晚上,保尔都在公共图书馆里待到深夜。三个女图书馆员跟他非常熟了,同意他随意翻阅书籍。他把梯子搭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个小时待在上面,一本又一本地翻着,寻找感兴趣的、有用的书。
有件事情,乍一看似乎无关紧要。但正是这样一件事情,突然打破了团组织里的平静。
中修车间的团支部委员菲金,在铁板上钻孔,弄坏了一个昂贵的美国钻头。弄坏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甚至还要严重——几乎是故意弄坏的。事故发生在早晨,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这位工长由于要求过严,车间里有些人不喜欢他。他发现菲金没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过来,关了钻床。
“你怎么搞的,瞎了吗?还是昨天才来干活?”他冲着菲金嚷。
不料,菲金张口就骂工长,而且重新开动了钻。霍多罗夫找车间主任告状了。菲金呢,没关钻床就跑去找注油器,想赶在领导来以前,把什么都弄得妥妥帖帖。可等他拿着注油器回到这儿,钻头已经坏掉了。车间主任打了报告,要求开除菲金。团支部为菲金说话,指责工长打击青年积极分子。车间领导坚持要开除菲金。于是,这件事情转到工厂的团委会上来讨论。这么着,团委会内的争执也就开始了。
一共五个团委委员,有三个主张给予菲金警告处分,并调他去干别的工作。另外两个委员干脆认为菲金没有过错。茨维塔耶夫就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团委会是在茨维塔耶夫的办公室里开的。茨维塔耶夫由于近四个月表现出来的才干,得到提拔,担任了共青团的领导工作。他还当上了团区委常委和团省委委员。以前他在机械厂干锻工活儿,最近才调到铁路工厂。他刚一上任,就挫伤了别人的积极性。他什么都一手包办,可又包办不了,便指责领导班子里的其他成员袖手旁观。
这时候,茨维塔耶夫在主持会议。他仰靠在唯一的一把圈椅上。这是个内部会议,党小组组长霍木托夫正要发言,外面有人敲门。女油漆工卡秋莎去开了门,见保尔站在外面,就让他进来了。
保尔已经在朝一只空凳子走去,茨维塔耶夫叫住了他:“柯察金!我们现在开的是内部会议。”
保尔脸上一红。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说:“这我知道。我想知道你们对菲金事件的处理意见。我还想提出一个有关的新问题。你反对我参加会议吗?”
“我并不反对,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团委内部会议只有团委委员才能参加,人多了不便于讨论。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保尔的双眉之间出现了皱纹。
茨维塔耶夫的语言将他对保尔的敌视展露无遗,他的狭隘的心胸也随之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干吗来这套形式主义呢?”霍木托夫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保尔示意他不要再提了,在旁边坐了下来。“我对这个事件有话要说,”霍木托夫于是言归正传,“不错,工长霍多罗夫这个人是不合群,但是咱们的劳动纪律也确实差劲儿。如果所有的团员都这样随随便便弄坏钻头,咱们干活连工具也没有了。这对团外青年的影响将是多么恶劣。我认为,要给菲金警告处分。”
他话音没落,茨维塔耶夫就开始反驳了。快要进行表决的时候,保尔要求发言。茨维塔耶夫克制着自己,让他说话。
保尔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接下来的声音是这样地严厉。
“菲金事件是个信号。主要的问题不在他一个人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数字。”保尔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这些数字是考勤员提供的:百分之二十三的共青团员,每天上班迟到5至15分钟。百分之十七的共青团员每月旷工一到两天。团外青年呢,旷工的占百分之十四。数字比鞭子抽我们还要厉害。我还顺便记下了另外一些数字:党员每月旷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四,迟到的也是百分之四。损坏工具的,百分之九十是青年工人。由此可见,咱们团员干活,跟党员和中年以上的工人相比,相差得太远了。不过,情况并不是到处一样。锻工车间非常好,电工车间也不错,其他车间就相差无几了。要说过错,首先是在咱们这些人身上。咱们不仅没有同这股不正之风进行坚决斗争,反而常常找借口,袒护像菲金那样的人。”
保尔在开会之前认真搜集资料,提出正确的意见,可见他谨慎、严肃的工作态度。
“刚才有人发言,说菲金是自己人,就是所谓的‘哥们儿’,就算弄坏了钻头,也是鸡毛蒜皮,小事儿一桩,何况,霍多罗夫是外人……是的,这位工长爱挑刺儿找毛病,可他有三十年工龄!眼前这件事,他做得完全对。他这个外人,爱护国家财产,我们却任意损坏昂贵的进口工具。这种反常现象,该怎么解释呢?”
“我的建议是把菲金开除出团,理由是他吊儿郎当、玩忽职守、破坏生产。整个情况,要写成文字,登在墙报上。不遮不盖,不怕任何议论。咱们是有力量的,咱们会得到支持。共青团的基本群众是优秀工人。咱们一定能让后进赶上先进。”
保尔说得激昂而尖锐。茨维塔耶夫意识到保尔是正确的,然而戒备心理在作怪,他觉得保尔企图动摇他茨维塔耶夫的威信,因此决定反击。他指责保尔,头一条就是袒护霍多罗夫。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三个钟头,天很晚的时候会才结束。最后,大家的意见一致倾向保尔方面,茨维塔耶夫终于被不可推翻的事实逻辑所击败,失去了大多数的支持。这时候,他竟采取了荒唐的手段——违反了民主,坚持保尔应当在最后表决之前离开会场。
“好的,我就走,不过,茨维塔耶夫同志,这并不能给你增添什么光彩。霍木托夫同志,我以为你有责任在全体大会召开之前,把这个问题提到党的会议上去。”
保尔把门带上,用手揩揩热得发烫的额头,穿过无人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一走到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他点了一支烟,朝巴蒂耶夫山冈上托卡列夫住的那间小屋子走去。
托卡列夫正在吃晚饭。他一边叫保尔坐下吃饭,一边说:“你讲讲吧。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闻?达丽亚,给他盛碗粥来。”
老钳工专心地听着保尔所讲的一切。他自己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边听,一边用汤匙喝粥,偶尔轻轻地哼一声。吃完了饭,他用手绢抹干了胡子,清了清喉咙,对保尔说:“自然,你是对的。我们早就应该把这个问题正式提出来。铁路工厂是本区的重点单位,应当从那儿开始。你刚才说,你和茨维塔耶夫冲突过了?这样不好。他固然是一个自大的青年,不过,你不是挺会做青年工作吗?我正要问你,现在,你在铁路工厂究竟干什么?”
“我在车间。我什么都做一点。在团支部里,我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组。”
“在团委会里面呢?”
保尔觉得有点难以答复了,他说:“最初,我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需要读一点书,因此我没有正式参加领导工作。”
“呵,你看,毛病就出在这个地方了。”托卡列夫带着一种不赞同的口吻喊着他,“你知道,孩子,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的时候,是不能怪你的。可是现在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了一点吗?”
“是。”
“那么这样吧,扎扎实实地把工作抓起来,别再推三阻四了。你见过谁,是站在旁边,轻轻松松就办成了事情的?那个奥库涅夫,我也得骂他一通。”
“老爷子,你可别训他。”保尔为奥库涅夫开脱,“是我自己求他不要给我压担子的。”
党委赞同团委多数人的意见。人人以身作则,遵守劳动纪律——这样一个重要而艰巨的任务,摆在了党团员的面前。茨维塔耶夫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第二天,墙报上的几篇文章引起了工人群众的注意。他们大声朗读,热烈讨论。晚上,参加团员大会的人特别多。
菲金被开除出团。团委会增加了一名新委员,由他抓政治教育工作,这就是保尔·柯察金。
散会后,保尔在外面等待着茨维塔耶夫。
保尔挽住他的胳膊,和他并肩走了几步,在一张长凳旁边站住。
“坐一会儿。”保尔自己先坐下。
茨维塔耶夫的香烟一忽儿亮一忽儿暗。
“茨维塔耶夫,说说看,你为什么恨我?”
“原来你要谈这个,我还以为要谈工作呢!”茨维塔耶夫装得很惊讶。
保尔毅然地伸出手来,放到茨维塔耶夫的膝盖上。
“别演戏了。你有话直说,为什么恨我?”
“谁恨你啦!当初我也建议过让你担任领导工作,当时是你自己拒绝的,现在倒成了我恨你!”
保尔在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诚意,不由激动地说:“你以为我挡着你的道,以为我梦里也在想坐你的书记位子,对不对?如果不是这样,你不至于为了菲金的事跟我大闹一场。这样相处会使整个工作受到影响的。所以,你听我说吧,咱们没有理由势不两立。你我都是青年工人,只要你认为咱们共同的事业高于一切,那就把手伸给我,从明天开始协同作战。这是我伸给你的手。握住吧,现在这还是同志的手。”
保尔非常满意地感到,对方那骨节粗大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快下班时,区党委的各个办公室里都在渐渐静下来,但托卡列夫还没走。保尔交给托卡列夫两张填好的表。
托卡列夫看看表格,又望望这个年轻人。他拿起钢笔,在入党介绍人党龄的一栏里填了“1903年入党”,又在旁边签上名。
“我相信,你永远不会让我这个白发老头子丢脸的。”
名家品读
再次回到铁路工厂的保尔已经变得成熟和宽容了。面对与茨维塔耶夫的矛盾,他可以进行合适的处理。但这种宽容是有原则的,对于菲金,保尔就绝不宽容,而是坚持给予相应的处罚。这两种行为看似矛盾,事实上是统一在一个原则,即工作纪律之下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保尔不再是当年那个随便“跳槽”的红军战士了。这让读者清晰地看到了主人公的成长轨迹。
作者着力于描写托卡列夫和保尔之间的忘年友谊,并不只是记叙一个特例,而是以小见大,反映出了布尔什维克中新老两代近卫军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