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2 在车站食堂打工的日子
2 在车站食堂打工的日子

名家导读

被赶出学校的小保尔提前踏入了社会,这使他过早地认识到了社会的黑暗与残酷。当时正是沙皇统治晚期,底层民众的生活极其悲苦。这个过早地进入社会的孩子都看到了些什么,又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呢?

保尔被母亲领进了车站食堂。

一个男孩,比保尔稍大一点,红发蓬松,在两个大茶炉跟前忙碌着。洗盘碟的大木盆里,开水蒸腾起白雾,保尔刚进来,连女工们的脸也分辨不清。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因为反抗神父而被赶出学校的桀骜不驯的保尔现在竟然“不知所措”,这一个小小的细节说明保尔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需要进一步的历练与成长。

带路的姑娘走到一个洗着碟子的女工跟前说:“弗罗霞,给你们派来了新的小伙计,顶格利什卡的。该干些什么,你给他说说。”然后她回头告诉保尔:“她是这儿的领班。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说完,转身走了。

弗罗霞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用异常悦耳的浑厚嗓音说:“小弟弟,你干点杂活儿:就是这口大水锅,你清早就把水烧开,让锅里一直有开水。当然,也得劈柴。还有这两个大茶炉,也得由你照管。”

“这婶婶看样子挺和气。”保尔心里想,便壮壮胆问弗罗霞:“婶婶,这会儿我干什么呢?”

话音未落,女工们的哄然大笑淹没了他的话。其实弗罗霞才十八岁。

保尔太不好意思了,他转身问男孩:“我现在干什么呢?”男孩却笑着说:“你还是去问你的婶婶吧。”

“到这儿来,帮着擦叉子吧。”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工招呼保尔。“给,拿着。”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一头咬住,一头拉紧,把叉齿在这上面来回蹭,不能留下一点儿脏东西。要是发现有脏东西,你可就糟了,老板娘会马上把你赶走。”

正说话间,洗碗间的门开了,三个堂倌进来,都捧着一大叠肮脏的盘碟刀叉。其中一个名叫普罗霍尔,宽肩膀,斜眼睛,说道:“要加紧干啊,十二点的班车马上就来了,可是你们还是这样慢腾腾的。”

保尔刚踏进做工的地方就体会到了社会百态:同是穷苦人的女工们友好的笑声;长辈对孩子们的善意;老板娘对工人的压榨等等。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堂倌普罗霍尔,他以成年男性的身份凌驾于女人和孩子之上,是社会中诸多不公平的一个代表。

他看见了保尔,就问:“这个人是谁?”

“新雇来的。”弗罗霞回答说。

“呵,新雇来的,”他说,“那么,你可要小心。”说着他就把一只大手按到保尔的肩膀上,把他推到那两个大茶炉跟前,“这两个大茶炉你得时刻准备好,可是,你瞧,现在一个火已经灭了,另一个也只有一点火光。今天饶了你,明天要再是这样,你就得挨耳光。知道吗?”

保尔一句话也没说,就烧茶炉去了。

保尔的劳动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卖力气过。他知道:这里跟在家不一样,在家不听母亲的话也行。那个斜眼的堂倌说得很明白,要是不听话,就得挨耳光。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保尔已经被通宵不停的劳动弄得精疲力竭,他把两个烧开了的茶炉交给了顶班的——那个眼神放肆的圆脸的男孩子。那个孩子看看一切都弄得妥帖,茶炉里的水也烧开了,就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带着一副傲慢的神气,斜着白眼看了看保尔,然后用绝对不许违抗的腔调说:“喂,小鬼!记好,明天早上准六点来接班。”

“为什么六点?”保尔问,“换班是七点呀。”

“谁要七点换班,就让他七点换班好了,你可得六点就来。要是再说废话,我就打肿你的狗脸。”

保尔气得满脸发紫,说:“老兄,别吓唬人,要不,你绝不会有好下场!明早我七点来。要打架,我奉陪;你想试一试,那就请!”

同样是被黑暗的社会所压榨的人,这个男孩子竟这样霸道地为难保尔,可以看出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对人们尤其是对孩子们的毒害之深,使人们很早就学会了欺压比自己弱小的人。

对方向着大锅倒退了一步,吃惊地瞧着怒气冲冲的保尔。他完全没想到会碰个大钉子,于是有点手足无措了。

“那好啦,咱们走着瞧吧。”他含含糊糊地说。

保尔迈步回家,感到自己成了个大人,用诚实的劳动赢得了休息权。

保尔回到家。从开着的窗户里,他看到了哥哥阿尔焦姆宽阔的脊背。他心里一阵发慌:他一直很怕阿尔焦姆。

保尔小心地推门进屋。阿尔焦姆抬起头,两道严厉的目光直射过来。

“呵,回来了,撒烟末的英雄?”

保尔感到与刚回家的哥哥的交谈肯定不妙。

但是阿尔焦姆显然不打算揍他。他双手撑着桌子,坐在凳子上,用既像嘲讽又似蔑视的目光注视着保尔。

阿尔焦姆注视弟弟的目光以及所说的话看似是在讽刺保尔,其实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希望弟弟有出息。

“你大学毕业啦?满肚子学问了,现在干起洗盘碟的活儿,是这样吗?”阿尔焦姆问。保尔两眼盯着一块裂开的地板,不敢说话。

阿尔焦姆从桌旁站起来,走进厨房。保尔松了口气,心想:“不会挨打了。”

吃饭的时候,阿尔焦姆让保尔把发生在学校里的事情讲一讲。保尔大体地说了一遍。阿尔焦姆平静地听着弟弟的讲述与妈妈的抱怨,最后说:“听见了吧,弟弟,过去的事别提了,往后你可要认真做活,别耍小聪明,要是又被赶回来,我可不会轻饶你。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尽量让你去调车场当学徒,学门手艺,一辈子给人家洗盘子是不会有出息的。我已经回来做活了,帮妈妈减轻负担,她在各式各样的混蛋面前弯腰已经弯够了。保尔,你注意,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

阿尔焦姆对保尔的教导反映出了劳动人民认真踏实、孝敬父母、重视自身修养、凭手艺获得财富的优秀品质。

吃完饭后,阿尔焦姆站起来,挺直了魁梧的身子,对妈妈说:“我出去办点事儿,需要个把钟头。”他到了院子里,又对保尔说:“我给你带来一双靴子和一把小刀。妈妈会交给你的。”

车站食堂还是每天不停地忙碌着。这是个枢纽站,五条铁路线在这里交轨。车站里总是人满为患,只有深夜,才安静两三个小时。

保尔在这里干了两年,工钱已经从八个卢布加到十个卢布。他个子长高了,身体也长结实了。两年来,他每天不停地奔忙,吃尽了苦头。

卢布:俄罗斯等国的货币。

每天夜里,当食堂的两个餐厅的吵闹停了下来,堂倌们就聚在下面厨房的仓库里,开始“幺”呀“九”呀地大赌起来。保尔因此十分憎恨他们。

这些该死的混蛋!他心里想,像阿尔焦姆,一个头等的钳工,每月才赚四十八个卢布,我呢,只赚十个卢布;可是他们一天一夜就捞进那么多钱,凭什么?也就是把菜端上去,把空盘子撤下来,有了钱就喝尽赌光。

沙皇统治晚期社会的极度不平等,激发了保尔心中的仇恨。

保尔已经窥见了生活的底层。从那里,一阵阵腐烂的臭味、泥坑的潮气正朝他这个如饥似渴地追求一切新鲜事物的孩子迎面扑来。

哥哥阿尔焦姆想把保尔推荐到调车场去当学徒工,但是没有成功,因为那里不收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可是保尔总想着有一天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经常跑去看阿尔焦姆,跟着他去检查车辆,尽心尽力帮他干活。弗罗霞离开食堂之后,他感到更加烦恼了。

保尔将车站食堂视为“鬼地方”,表现出了他对这个地方的极端厌恶。

保尔经常回想起关于弗罗霞的事情。一个星期六的夜里,休息的时候,保尔顺着楼梯下到厨房,在拐弯处,出于好奇,他爬上柴堆,想看一看那个聚赌的小储藏室,却无意中看到普罗霍尔在欺负弗罗霞,不禁怒火中烧。他心里对普罗霍尔的憎恨变得更强烈了。“哼,我要是个大力士,非把这坏蛋揍死不可!”

厨房里的小徒工克利姆卡跟保尔很要好。一天晚上,克利姆卡趁闲来找保尔,他爬到柴堆上躺下,看看正在发呆的保尔,不由发笑:“你怎么了?”保尔的目光转过来,盯着克利姆卡。在这目光中,克利姆卡第一次发现了无法言传的悲哀。

保尔还是个孩子,目光中却已有了“无法言传的悲哀”。可见在这残酷的生活中,保尔已经过早地成熟了。

保尔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离开了车站食堂,离开的原因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那是正月的一天早上,保尔该下班回家了,但是,接班的人没有来。他去老板娘那里,要求回家,却碰了钉子。因此,他虽然很疲倦,但还得再做一天一夜。到了晚上,他实在是精疲力竭了。但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他还得把几个大锅灌满水烧开,等着三点钟到的那班火车。

保尔把水龙头拧开,没反应,显然水塔没放水。他让水龙头开着,自己倒在柴堆上睡着了。他实在支持不住了。

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竟然连着劳动了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年轻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了”,可见在那时底层人民身上沉重的枷锁也套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可是几分钟后,水龙头骤然流出水来,顷刻间水便注满了水槽,接着就漫出来了,流到地上,洗涮间夜里一般是没有人的。流出的水越来越多,漫过了砖地,就从门底下流进了食堂。水流从在那儿熟睡的旅客们的包袱和提箱下流过,谁也没有觉察到。直到水浸了一个在地板上躺着的旅客,他跳了起来,大声喊叫,旅客们才都慌忙去抢各自的行李。食堂顿时一片混乱。

水还是流个不停。

隔壁屋子的普罗霍尔听到旅客们的喊声,连忙跑过来。他跳过积水,冲到门边,使劲把门推开。这一来,给门挡住了的水便冲进了食堂。喊声更大了,几个当班的堂倌一齐跑进了洗涮间。普罗霍尔朝酣睡的保尔扑去。

对一个疲劳过度的孩子施以暴力,丝毫不留余地。从这个小小的角度中,我们看到了当时社会底层人民所受到的残酷欺压。

雨点似的拳头立刻落在保尔头上,他眼前直冒金星,简直疼糊涂了。他刚被打醒,什么也不明白,只听见四周吵吵嚷嚷的声音。好不容易等普罗霍尔打累了,他已经浑身是伤,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地挨到了家。

第二天早上,阿尔焦姆阴沉着脸,皱着眉头,叫保尔把经过告诉他。保尔把经过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打你的是谁呢?”哥哥问道。保尔无力地回答:“普罗霍尔。”“好,你躺下吧。”说完,阿尔焦姆披上他的皮短褂,就走出去了。

不出所料,普罗霍尔被强壮的阿尔焦姆打得满脸是血。

那天晚上,阿尔焦姆没回家。他母亲打听到:他被关进了宪兵队。

直到第六天,阿尔焦姆才回家,那是在晚上,母亲已经睡了。保尔坐在床上,阿尔焦姆过去,坐在他旁边,说:“不要紧,你到发电厂去干活吧,我已经替你说好了。你还可以在那里学一点本事。”

保尔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名家品读

在这一章中,尚未成年的保尔向社会迈出了第一步,然而这第一步是如此沉重。老板娘和堂倌的压榨,同龄人愚昧的欺侮,以及他亲眼目睹的女工们所受的侮辱,使小保尔只能感受到“腐烂的臭味”和“泥坑的潮气”。所有这些使小保尔具有了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沉重的悲哀。但是,压迫是会激起反抗的,而一向告诫保尔循规蹈矩的哥哥阿尔焦姆反抗起来竟比弟弟更加猛烈。阿尔焦姆并不是一个个例,他是当时社会中很多被现实激怒的年轻人的代表。

鲁迅先生曾这样写道:“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反抗神父的保尔和猛击堂倌的阿尔焦姆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但他们的灵魂是勇者的灵魂。而那些只会欺压孩子和妇女等弱势群体的人,无疑都是怯懦而又卑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