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讲到，领导者是由于成功而获得报酬的。我们也知道了，各方必须要对“成功”的含义有共同的理解。大多数领导者都能对此取得一致意见，这很容易。真正困难的是，企业不仅要计算并评估成功与否（是否取得了预期目的或结果），而且还要力图满足成功之路上的某些特定标准。此时，重点就不再是“领导者是否为维系组织的生存而作出了贡献”，而是“他们是如何做的”，用通俗的语言来表达这个问题，也就是“好的领导”是什么样的。

◎是企业还是教堂？

在“好的”领导理念背后隐藏着一个问题，即管理学界对它的错误定义。在社会中，如果人人都感到良心不安，那么企业的管理风格就会向伦理化的方向倾斜。特别是在经济危机之后，这种倾向更为明显。来自政治、媒体甚至是消费者的压力要求企业不得以盈利为目的，他们认为企业应当“有责任感”。质量不再重要了，道德良心成了衡量企业好坏的新标尺。领导者也要成为道德、伦理和价值意义方面的模范才行，人们对领导的要求是为人可靠、尽可能“完美”、要集人道主义与专业素养于一身。他们会问：此人的领导方式是“合作型”的吗？他是否有“远见”？“品德高尚无可指摘”、“可持续性”成了人们口中的新语录。各个领域的企业都在试图通过准绳、领导原则以及其他世俗化的宗教戒律来规范企业领导的行为，还不忘为此配上一首主题曲——60年代德国歌手维利·米洛维奇（Willy Millowitsch）的《我们都是罪人》（Wir sind alle kleine Sünderlein）。于是，几乎再没有哪个企业敢以经理的成就来评判他们的工作了，而是根据他们在公众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否足够谦逊来评价其好坏。不少人跟风热捧这样的道德鼓吹论，他们说起话来有时听上去就好像是被什么宗教洗过脑似的，激情澎湃。但事后这些人仍然按照过去的方法行事——只是心里多了一份歉疚。

让我们冷静地分析这些问题：第一个问题，当两个人谈到“好的领导”的时候，他们指的是同一回事吗？第二个问题，是否有证据能说明“好的领导”确实就是成功的原因？第三个问题，可以把企业理解成（就像政治党派那样的）由思想信念一致的人组成的团体吗？

质疑就意味着，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下面我来逐一解答。

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数十年来，有大量研究表明，自我形象和我们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是有差别的。例如，绝大多数领导者都认为自己是“合作型”的，但其下属对他们的评价往往是专制。即使人们谈论的是同一件事，所指内容可能也并不相同。正是由于每个人对“领导”的理解都不一样，于是有些人会轻易地埋怨上级“领导力不佳”。

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虽然我也很期待能看到关于这个问题的新发现，但是目前，在全球范围内还没有任何一项研究能够证明“好的领导”和企业成功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研究人员确实发现二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但要说它们之间有因果关系的话，那真是天方夜谭。之所以如此，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偶然性对于成功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试想，假如当初IBM和微软未达成协议，不允许后者把为IBM的新PC开发的操作系统卖给其他公司，比尔·盖茨还能成为今天的比尔·盖茨吗？在一个似乎不可能发生的偶然事件之后，成功之路向盖茨的DOS系统洞开了大门，IBM则被自己过去的竞争对手远远甩在了身后。此外，还有一点尚未明确：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良好的领导行为带来了企业的成功呢，还是企业的成功塑造了良好的领导行为。

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在这个多元化的社会中，企业必须能够包容不同的价值观、传统文化及思想信念。过于“具体”的企业文化可能会使企业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因此，在企业所有权稳定并且处于自由市场的前提下，就应当致力于经济方面的核心职能。企业不是教堂。如果领导人富有成效，并且没有僭越法律，那就不要去干涉他们的工作。除非你的职责就是监督经理、向他们提出修正意见。但这样做只会让你的经理人变得唯唯诺诺、一味顺从，还会让他们感到没面子。用伦理思想来压制企业领导合理的个人意愿，这样做不论对企业还是对领导者都没有任何好处。

也就是说，“好的领导”不应该是一个空洞的理念。现在，请思考这个关键的问题：作为经理，我是否有意愿并且有能力接受企业管理思想的缺陷，去迎合某些“好的”领导观念？如果你对这样的价值观有意见，那就得放弃工作赚钱的机会。

出于现实考虑，没有人会挑战这种观念。只有那些无限责任公司的企业家才能这么做，他们有权任意处置自有资本——烧钱也可以。但经理人决不能这样，因为他们管理的是别人的钱。如果他们也这么干，那等于是通过给别人增添负担来做自己的买卖；我认为，这也可以说是在无情地剥夺他人的财产。长远来看，伦理道德会为企业及经理个人带来可观的收益。相比之下，其他东西就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企业是提供产品和服务并经营这些产品与服务的组织。在制造和销售的过程中，经济学原理对各项企业活动都起着主导作用。领导的关键就是要保证这些企业活动能够持续进行下去。其中很重要的两点：一是要保证库存充足；二是要使得企业能够不断盈利。只有当企业生产出了质量上乘的产品，并且按照市场价格合理供货的时候，我们才说这家企业经营得很好——而恰恰在价格方面，不少德国企业（由于有他方资金支持）有失公允。这些企业只是在法律框架内承担企业责任，对其他事物则不管不顾。好的领导其实是指，有所担当。

◎区别只有“成功的”领导和“不成功的”领导

用一句话来总结：在领导方面，并不存在“好的”领导；只有“成功的”领导和“不成功的”领导。成功比领导风格更重要。同样，也并不存在能够保证企业不断取得进步的“正确的”管理方式。不存在可以“自动”让员工动力十足的“具有个人魅力的领导人”。恰恰相反，在尼汀·诺瑞亚（Nitin Nohria）组织的“长青计划”（Evergreen Project）中，研究者为了分析企业的成功要素，用十年时间持续观察了160家企业的220项管理实务。结果表明：最高层经理的个人特质与企业经济效益的成功之间没有任何有据可循的联系。企业领导人是魅力四射的还是谦虚低调的，是幻想家还是技术控，是自信还是保守，是模范型还是权威型，这些都不重要。我见过的那些成功的领导人给我留下的印象也都各不相同：他们中既有说话轻声细语的文雅君子，又有嗓门沙哑的“老大粗”，当然也不乏口才一流的雄辩家。我觉得只有少数人才能称得上是富有魅力的；至于其他人是否把他们当作榜样，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而且这些领导者（在我面前）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居高临下，幸好如此。我见过的大多数领导者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是他们的自信心比一般人稍微高一点。还有，我发现有一部分不怎么追求“卓越”的经理获取的成功格外巨大：其管理的企业经营成果符合预期标准；员工之间的气氛也其乐融融，这一点有时会让我感到很困惑。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从管理书籍中走出来的模范领导，即使企业为他们提供了最理想的工作条件他们也照样会失败。要想解释清楚这两种现象的原因是很困难的。但我们可以看到：用充满道德口号的理想主义宣言来包装自己，或者是臣服于对“好的领导”的标准唯命是从，都不会带来成功的领导。

难道我们对“领导”这个概念不需要一个公认的解释吗？反问：它是什么样子的？它应该是什么？请告诉我，所有人都能直观地说出来你们所理解的不同领导之间的区别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给每个人自由，允许他走自己的路吗？我们能不能接受“不同的领导者有不同的成功之路”的说法？能不能接受“成功与特定的领导行为之间没有因果关系”的事实？能不能承认，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勾勒自己理想中的“好的领导模式”，即便——据我们所知，这种理想模式并不能保证获取成功？如果你的工作任务不是把现实变成规范，而是要把可能变成现实，这样的工作任务你是否愿意接受？如果不需要你直接接受别人的意见、在他人的影响下工作，而是要你清除掉那些阻碍成功的绊脚石，这样的工作任务你是否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