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民间心理学的智能图式
几乎所有的人都承认：人们的智能活动不可缺少隐藏在人们心中那些丰富的民间心理学资源。正是如此，“民间心理学”成为了当代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争论的热点和焦点。威尔逊（R.A.Wilson）对此指出：最近20年来，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所思考的三个传统问题（心——物关系、心灵结构、第一人称观点）“均会聚于一个问题之中，即分别被称之为常识心理学、命题态度或民众心理学的本质、地位和前途问题。”(22)也因此，民间心理学客观存在的事实一度成为人们揭开智能之谜的钥匙。然而，民间心理学对于正常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智能现象的解释是如何可能的呢？这个核心问题的回答就是民间心理学的重点所在。
第一，民间心理学家认为，人们拥有一种促使智能行为发生的资源，即民间心理学。他们说，在人身上，我们稍加注意便可发现这样一些现象或事实，如正常的人，不管他是否学过心理学，都会对心理概念作出归属，都会用心理概念作出描述，如说“某人相信（或期盼或想望）什么”，而不会把这些词用到树木、房屋上面（除非为了修辞的目的、在文学作品中如此使用）；再如人们都会解释和预言人的行为，而且所采取的形式都几乎一样：要解释某人为什么拿着雨伞，就会说“他相信……”、“他希望……”等，要预言某人在某情况下将采取何种行为，就会摆出一系列的条件句：如果他有愿望P，且这愿望不与别的愿望冲突，如果他相信：某种行动将使P得到实现，如果他相信他有能力完成行动K，那么在某他条件皆同的情况下，那信念和愿望便会使他作出行动K。人们的这些描述和归属心理现象、解释和预言人的行为的实践，用埃卡德（B.Eckardt）的一个专门术语描述，即“民间心理学的实践”。(23)民间心理学实践的重要的特征是：它是一个使别人成为可理解的问题，所利用的资源包括关于世界的知识、我们的想象能力，而无须特殊的心理学知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也不会否认的客观事实。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归属、解释和预言常常是正确的。既然是事实，既然有可靠性，那么自然有这样的问题：这些事实赖以成立的条件是什么？这些归属、解释和预言的基础是什么？信念、愿望存在与否？如果存在，它们是什么，其作出的机制、过程是什么？如果不存在，人们据此作出的解释、预言为什么常常是正确的？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民间心理学认为，这些解释预言所诉诸的是某种内在的东西，可看作是理由，甚至是原因，它们就是真实存在的民间心理学这样一种知识资源。心智可以利用这种资源做出智能判断。
第二，民间心理学的支持者认为，智能行为的发生依赖于民间心理学。例如，当我们看到某人拿着雨伞出门时，我们由此可以推知他的信念、愿望和想法，反过来，知道了后者我们也能据此预言他将做出的行为。这种推理、解释、预言就是埃卡德（B.Eckardt）所说的民间心理学实践。因此，民间心理学有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民间心理学理论是由民间心理学实践表现出来的，而从后者的分析中，我们也可以窥见其背后所隐藏的民间心理学理论。只要一个人能解释、预言他人的行为，能把心理概念归属给他人，我们就可断定他有许多常识的心理学知识。事实上每个正常人都有非常丰富的常识心理学知识，就此而言，有人也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心理学家”。因此可以说，正是由于普遍存在的民间心理学实践，我们描述、概括、重构民间心理学的形式和内容、揭示其实质才有了出发点和根据。另外，为了正确利用民间心理学来阐释人们的智能行为，我们还必须把行动者、行动解释者和行动研究者区别开来。从事民间心理学实践的人就是行动者，别的人都可以成为其行为的解释者、预言者，因为他们都有民间心理学这种必要的心理学知识和能力。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既是行动者，又可成为行动解释者。如果有的人反过来以民间心理学自身为阐释和研究的对象，那么他们就是民间心理学的描述者、研究者或阐释者，这就是当代研究民间心理学的心灵哲学家。总之，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哲学家，民间心理学都是我们的智能行为发生的一个条件。
第三，民间心理学是解释智能行为的理论工具。不管是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或别的什么论者，都一致认为：人们的解释、预言实践的智能行为是以民间心理学理论为基础的。莫顿（A.Morton）1980年在《心灵的结构》一书中认为，民间心理学是一种理论，其理论术语是“信念”等心理术语，解释行为时所诉诸的东西是一种理论实在。理论论者最突出的观点就是把民间心理学看成一种解释理论。他的赞成者把民间心理学看作是一种内隐的理论，因此他们也被称为“理论论者”。理论论者认为，人都有一种原始的、民间的心理学理论。在人的成年时期，这种理论在FP实践中是与能力结合在一起的。它不但假定了许多理论实在（即心理状态），还包含有许多把心理状态以及心理状态与行为、刺激相互关联起来的规律。当人们在解释、预言某人的行为时，他们所使用的就是这种理论，当然我们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事了理论工作。因此，民间心理学是天赋的，用不着正规训练，人们就会自发地形成用“信念”等概念预言、解释行为和心理状态的能力。人们通过这种方式所做出的解释和预言，为主体的行为和心理状态提供了理由，因此会使它们合理化，这种理由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原因。正如希尔（J.Heal）所述，“我们看待别人就像我们看待星星、云彩或地质学的地层一样。人是我们环境中的复杂对象，我们要预言的是其行为，但我们不可能知觉到其内在的因果结构。因此我们首先观察他们外部行为的错综复杂性，然后对内在的方面是怎样构成的形成某种假设。”根据这种观点，民间心理学与科学心理学之间存在着连续性，科学心理学的解释是人们实际从事他们的日常解释活动之方式的延伸，所不同的是，民间心理学“更详尽，并具有更大的统计上的准确性”。(24)
在民间心理学中，以戈登（R.Gordon）、希尔和戈德曼（A.Goldman）为代表的模仿论者不赞成说：我们的相互理解是借助一种理论而实现的，而主张：人们相互解释预言对方的行动是由于人们动用了自己的心理资源，在此基础上，他们形成了这样一种观点，即自己的民间心理学资源是模仿他人的行动的心理原因。因此，我们不是理论家，而是模仿者。模仿论的基本观点很明确，即民间心理学的实质就是以事实、规范、价值为基础的推理过程。也就是说，在预言自己的行为时，我们所做的就是一种实践模仿，即作出模拟性的决定。因此，民间心理学也仍然是人与人之间能够相互认知的原因。戈登认为，“解释常常要诉诸于信念、愿望和别的命题态度；预言尤其是对他人行为的预言之作出是以这些状态的归属为基础的。而且，正如功能主义关于民间心理学的说明所强调的那样，日常关于信念和别的心理状态的谈论预设了这些状态进入了大量的因果和法则学关系之中。”(25)
第四，民间心理学对个体预言、解释等智能行为进行了发生学的“民间心理学式”阐释。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民间心理学的支持者虽然并没有太多的理论直接对智能行为作出发生学的解释，但是他们对民间心理学的产生做出了解释。然而，民间心理学又已经是人们智能行为的基础。所以他们对民间心理学的发生学阐释可看作是对智能行为发生的间接回答。在这些回答中主要有三种观点颇具代表性。一是直接感知模型或天赋论。二是推理系统模型；三是理论生成论。
直接感知模型或天赋论的支持者认为，人天生就具有一套解释意向行为的抽象的、详细的知识系统或模块（module）。福多指出，儿童的心灵理论是包括各种心理图式和以因果规律为核心的解释模式，这就是人的被封装的信息。正是基于此，人们才能解释和预言他人的行为。福多说：“如果我在设计人类时面临这个问题，我就会做这件事：我会使常识心理学成为先天具有的，这样就没有人必须花时间去学习它。”(26)普雷马克也认为民间心理学实践的基础是天生确定的推理系统，而不是经验习得的。当然，这种天生的知识系统只有在由自我推动的、指向目标的理性运动等“触发器”的刺激下才能发挥实际的作用。
推理系统模型的支持者认为，我们关于意向的判断来自于一个复杂的推理过程，这个过程是以我们的经验和关于世界的知识为基础的。理解行动的意向性不仅依靠对行为自身的推理，而且还离不开以环境、行为主体的“前知识”等信息为基础的推理。正是通过这些“超行为的”特征，认知者才把意向归属限定于合适的范围内。贝尔德（J.A.Baird）等人指出，意向理解力是关于指导人的行动的心理动机的推理能力，它是一个包括了低层次机制和高层次机制的“双层系统”（Two-Tier System）。所谓低层次的机制，就是通过分析行为中的物理和时间等统计学结构，确定行动中的相关单元；高层次机制是根据信念、意向等心理学概念来理解行动的相关单元。在成年人和儿童中两种机制都以相互影响和平行的方式运作。但对于儿童而言，由于他们对世界所知不多，因此更需要依靠低层次机制提供行为的结构，只有在此基础上，高层次的推理机制才能产生意向推理，“在这个意义上，结构-发生的能力在我们人与人之间理解的终生追求中起着重要的作用。”(27)埃卡德、韦尔曼（H.Wellman）等人也认为，民间心理学不是天生的，儿童必须通过与成年人的社会相互作用来学习它。埃卡德说，民间心理学实即朴素心理学，心理的自我归属就是自我知觉，对他心的归属、对他人行动的理解、预言和解释就是社会认知，这些都是“适应社会文化规范”（enculturate）的产物。(28)
理论生成（theory-forming）论者既不同于古典的天赋论，也不同于经验论，而是在与天赋论特别是模块论论战的基础上建立的一种具有更大综合性的理论。它既承认有先天的东西，但又认为这种先天结构是可以取代的，至少它们的每一部分都是可以改变的。史密斯（A.Karmiloff-Smith）认为，常识心理学的发展是先天和后天、遗传和环境等诸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它涉及逐渐模块化的过程而不是预先规定的模块。天性规定了对特定输入的注意偏向和加工原则，它把儿童的注意力引向有关的环境输入，建立相关的表征。因此，先天的原则制约着儿童对这些输入的加工，并决定着以后学习的性质。但这些先天的基础只是一种倾向和概略，而不是详细的规定和预成的知识。先天的成分必须通过环境的推动才能成为能力的一部分。(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