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沈谦的 《词韵略》

南宋朱敦儒试拟的词韵在元末后散佚。明代后期一些词家也曾重拟过词韵，据沈际飞说： “钱塘胡文焕有 《文会堂词韵》，似乎开眼，乃平上去三声用曲韵，入声用诗韵，居然大盲，也不复考。将词韵不亡于无而亡于有，可深叹也。愿另为一编正之。”（《草堂诗余发凡》）《文会堂词韵》今存[1]，但不甚为词学界所重视。沈际飞重编词韵的愿望未能实现。在明清之际最受词学界重视的是沈谦的 《词韵略》。

沈谦，字去矜，号东江，浙江仁和 （今浙江杭州）人。生于明泰昌元年 （1620），卒于清康熙九年 （1670）。沈氏长于声律之学，尤好诗词古文，为明诸生，入清后隐居于临平东乡，从事著述和诗词、杂剧等创作，为 “西泠十子”之一。著有《东江草堂集》七十三卷，其中词四十二卷，但散佚甚多，今有 《东江集钞》，计诗五卷，文三卷，杂说一卷。[2]沈谦是明末颇知名的词家。沈雄说：“家去矜列名于 ‘西泠十子’，填词最称。大意以 《薄倖》一篇语真挚、情幽折以胜人。宋歇浦特以书规之。及贻我 《东江别业》有云：‘野桥南去不逢人，濛濛一片杨花雪。’此即小山 ‘梦魂惯得无拘锁，又踏杨花过野桥’也。谁谓其仅仅言情者乎。”（《古今词话·词话》下卷）《明词综》卷七收录其词十一首。

《填词杂说》一卷，是沈谦的论词专著，简明地表述了他关于词的创作的见解。他对词的体性的认识是较确切的，以为：“承诗启曲者，词也；上不可似诗，下不可似曲。然诗曲又俱可入词，贵人自运。”他对当时的婉约与豪放之争，不具偏见，也不采用 “正”、 “变”之说，以为 “学周 （邦彦）柳（永），不得见其用情处；学苏 （轼）辛 （弃疾），不得见其用笔处。当以离处为合”。他要求 “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语，婉约中著一二激厉语，尤见错综”。这种意见是针对明代词学以婉约为正宗的倾向而言的。沈谦总结的作词要诀是：

词要不亢不卑，不触不悖，蓦然而来，悠然而逝。立意贵新，设色贵雅，构局贵变，言情贵含蓄，如骄马弄衔而欲行，粲女窥帘而未出，得之矣。

这是针对明代浅薄浮艳的词风而发的，反映了社会审美趣味向雅致含蓄的转变。

沈谦对词学的贡献主要是他制拟的词韵。清代学者说：“词韵旧无成书，明沈谦始创其轮廓。”（《四库全书总目》卷二○○）这是很公正的评价。沈氏编订的 《东江词韵》，未能梓行，今所传者仅其纲目，同时的词学家和音韵学家毛先舒为之括略并注的 《沈氏词韵略》，于康熙二十五年 （1686）蒋景祁编的时人词选 《瑶华集》作为附录而广为流传。[3]毛先舒高度赞赏 《沈氏韵略》，他说：

去矜手辑 《词韵》一编，旁罗曲证，尤极精确。谓近古无词韵，周德清所编 （《中原音韵》）曲韵也，故以入声作平上去者约十二三，而支思单用，唐宋诸词家概无是例。谢天瑞暨胡文焕所录韵，虽稍取 《正韵》附益之，而终乖古奏。索宋元旧本，又渺不可得，于是博考旧词，裁成独断，使古近胪列，作者知趋，众著为令，目同画一焉。

以上转述了沈谦辑词韵的缘起。毛先舒谈 《词韵略》的体例特点云：

填词之韵，大略平声独用，上去通押。然间有三声通押者，如 《西江月》《少年心》之类。故沈氏于每部韵俱总统三声，而中又明分平仄，凡十四部。至于入声，无与平上去通押之法，故后又别为五部云。又按唐人作词，多从诗韵。宋词亦有谨守诗韵不旁通者，盖用韵自恶流滥，不嫌谨严也。

—— 《词苑萃编》卷一九

兹据 《词韵略》分部情形列表如下：

从上表可见，沈谦所列韵部，前十四部以一平声字和一仄声字为部名，所列韵字是当时通用的诗韵韵部；每部平声和仄声两类，仄声包括上声和去声；后五部为入声韵，单独使用。其分部显然受了朱敦儒所拟词韵的影响，韵部名则受了 《中原音韵》的影响。这部 《词韵略》是根据宋词用韵实际情况归纳整理出的，基本上符合唐宋词用韵规律。如清初朱彝尊说：“词之用韵，较宽于诗，而真侵互施，先盐并叶，虽古有然，终属不妥。沈氏去矜所辑，可为当行，近日俱遵用之，无烦更变。”（《词综发凡》）但是 《词韵略》仍受到清初词学家毛奇龄和吴衡照的指摘[4]，这主要是因为对唐宋词用韵规则的理解互有差异所致。后来 《词林正韵》著者戈载也批评说：

国初沈谦著有 《词韵略》一编，毛先舒为之括略，并注以东董、江讲、支纸等标目，平领上去，而止列平上，似未该括入声，则连两字曰屋沃、曰觉药，又似纷杂。且用阴氏 （阴时夫 《韵府群玉》）韵目，删并既失其当，则分合之界模糊不清，字复乱次，以济不归一类，其音更不明晰，舛错之讥，实所难免。同时有赵钥、曹亮武均撰词韵，与去矜大同小异。

—— 《词林正韵发凡》

当然，沈谦有考证不精详之处，但戈载批评其韵目及用阴时夫诗韵，则属苛求和偏见了。如果我们将 《词韵略》和 《词林正韵》细加比较则不难见出，后者是完全在前者的基础上制订的，二者的体制及韵部基本上是相同的。经过许多音韵学家和词学家对词韵的研究与整理，现在我们对唐宋词韵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而词韵之创始轮廓是应当归功于沈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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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胡文焕辑 《文会堂词韵》二卷，存于 《格致丛书》。

[2]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二。

[3] 沈谦 《词韵略》又见存于 《词苑丛谈》卷二，《词苑萃编》卷一九。

[4] 毛奇龄：《西河词话》卷一；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