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说出真相

谋杀案的审理，让汤姆的内心矛盾异常，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保持缄默，还是大胆说出真相，让真凶得到严惩？

不久，镇上沉闷的气氛终于被一些动静打破了，多了一些生气与活力。法庭开始审理谋杀案了，这立刻成为村庄里谈论的焦点话题，汤姆也无法逃避。只要一提到谋杀案，汤姆的心中便会一阵寒颤。因为良心不安，再加上恐惧，几乎让他觉得别人一提到谋杀案就是对他的试探，仿佛若有所指。虽然他看不出人们是否怀疑他知道内情，但每当听到别人聊起这件事时，他还是很不安，而且总是打哆嗦^[1]。他把哈克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跟他聊起这件事，想暂时松开心结轻松一下，同时也让哈克分担一点内心的重负。再者，他也需要确定哈克是否谨言慎行。

“哈克，你有没有告诉别人那件事？”“哪件事？”“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哦，我当然没有。”“一个字也没说？”“一个字也没说，真的。你为什么这么问？”“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汤姆啊，如果我们说出去了，我们一定活不过明天，你知道的啊。”

汤姆觉得安心一点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哈克，没有人逼你说出这件事吧？”

“逼我说出这件事？除非哪个杂种魔鬼想把我淹死，否则他们不可能逼我说出这件事，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再发一次誓好不好？这样比较保险。”

“我赞成。”于是，他们又十分严肃正经地发了一次誓。“哈克，你都听到别人谈些什么？我听到好多种说法。”

“别人谈什么？除了墨菲·波特，还是墨菲·波特。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都紧张得出汗，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听到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我猜墨菲·波特完蛋了。你有时候会不会为他难过？”

“很多时候啊。他根本不重要，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并没做过伤害人的事，顶多钓鱼赚点钱，然后拿去买酒喝，多半时候在到处闲逛。老实说，我们不也是这样吗？至少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可能还包括牧师呢。其实他人很好，有一次他钓到的鱼根本不够两人吃，但还是给了我半条鱼，当我运气差的时候，他还常常在我身边帮我。”

“他也为我修理过风筝，还曾经帮我把鱼钩绑在鱼线上。哈克，我真希望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天啊，我们不能救他出来，而且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用，他们一定会再把他抓回去的。”

“没错，他们一定会再抓他回去，但是每次听到别人羞辱他，好像在骂畜生一样，我心里就不舒服。”

“我心里也不好过，汤姆。老天啊，我还听到他们把他说成是全国最残暴的刽子手，说他老早就该被处死了。”

“没错，他们一天到晚老是这么说。我还听到他们说，如果他被释放出来，一定要用私刑弄死他。”

“他们真的会这么做。”

两个男孩聊了很久，却没有让他们的心里舒服一点。黄昏时分，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偏僻的囚牢附近，心中似乎有一点点模糊的希望，希望发生什么意外，好帮他们解除困境。但什么事也没发生，好像没有任何天使或精灵对这位不幸的囚犯感兴趣。

汤姆和哈克一如从前常做的那样，跑到囚犯窗口那边，递给波特一些烟草和火柴。波特就被关在地下室里，附近没有任何人看守。

波特很感激两人带给他东西，这反而让汤姆和哈克的良心遭到谴责，尤其是这一次，他们感受到了更深刻的痛苦。当听到波特说出下面这段话时，两人心中都觉得自己懦弱、奸诈到了极点。他说：“孩子，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比镇上任何人都好，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永远不会。我常常对自己这么说：‘我曾经帮许多小孩修理过风筝和其他东西，告诉他们哪里可以钓到更多鱼，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但是现在我有了麻烦，他们全都忘了老波特，除了汤姆和哈克他们没忘记我。’我说，‘我也不会忘记他们。’孩子，我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那时候喝醉了，神志不清，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现在我就要被吊死了，这也是应该的。没错，应该的，我想这也是最好的惩罚。不管怎样，我希望如此。好啦，不要再谈这个了，我不想让你们心里难受，你们对我那么好，但我还是想说，你们绝不要喝酒，这样你们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往西边站过去一点，对，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惹上麻烦时，还能看到一张友善和熟悉的面孔，这真是最大的安慰啊，没有人会来这里，除了你们。你们一个人爬到另一个人的背上吧，让我摸摸你们，就是这样。来，握握手，你们的手可以伸进铁栏杆里，但我的太大了，不行。好小的手，好软弱，但他们很努力地帮助过墨菲·波特，我知道如果他们能够，他们一定会更努力的。”

汤姆心情沮丧地回到家。那天晚上，他做了个可怕的梦。接下来的两天，他都在法庭附近闲逛，心里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他很想走进法庭去说明一切，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留在了外面。对此，哈克也有相同的冲动。他们极力回避着对方，偶尔他们四处闲逛，但好像有种牵肠挂肚地东西总是把他们又带回这里。当各式各样的人在法庭里进进出出时，汤姆便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议论，但听到的都是同一件悲惨的消息：疏而不漏的罗网越来越紧地包围着可怜的波特。第二天即将过去之前，从村民的闲聊中，汤姆得知了印江·乔的证词毫无可疑之处，至于陪审团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判决，几乎没有人再有疑问。

那天晚上，汤姆一直在外头游逛，直至凌晨才爬窗回房去睡觉。就在他睡着后几个小时，也就是第二天的早晨，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法庭里，因为这一天将有大事发生。满座的听众席上，男性与女性都有代表出席。等了好久，陪审团才走进来，坐在了位置上。没多久，波特被带了进来，他的手上、脚上都绑着铁链，脸色苍白，看起来还有些胆怯与绝望。他坐在全场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同样显眼的还有印江·乔，他仍像以前一样冷峻、面无表情。又稍等了一会儿，法官大人才到，警长宣布审判开始。接着，就像以前的审理情况一样，律师轻声交谈，收集文件，种种细节以及随之而来的延误，酝酿出一种紧张的气氛，令人印象深刻，也令人着迷。此时一名证人被传唤出庭，证明他看见墨菲·波特曾于命案发现的当天清晨在小河里洗澡，之后他又偷偷溜走了。进一步质询之后，检察官说：“请律师询问证人。”

囚犯刚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睛，因为他听见自己的辩护律师说：“我没有问题要问他。”

下一个证人证明，在尸体附近找到了杀人的刀子。检察官说：“请询问证人。”“我没有问题要问他。”波特的辩护律师说。第三个证人发誓曾经看见波特拥有这把刀子。“请询问证人。”波特的辩护律师仍旧没有问题。听众的表情开始露出不悦，难道这位辩护律师完全不做任何努力，就这样让自己的委托人送命吗？

好几位证人被带到凶手面前，发誓证明波特的罪行，他们全都未经交叉审问便离开了证人席。

那天早上，发生在墓园里杀人致死的情景，在场的每一位都还清楚地记得，每一位可信的证人都提出了所有的细节，但波特的律师没有向他们询问任何问题。法庭下，大家的困惑和不满化为了窃窃私语，并遭到法官的呵斥。此时，检察官开口说：“几位公民发誓之后的证词不容置疑^[2]，我们裁决这项可怕的罪行毫无可疑之处，铁栏后方的囚犯罪名成立。我们现在休庭。”

可怜的波特发出了一声哀号，双手蒙住脸，身体轻轻地来回摇晃。此时，法庭笼罩在一片痛苦的沉默中。许多男人起身离开，许多女人流下同情的眼泪。

这时辩护律师突然站起来说：“庭长，审判开始时，我们曾经说过，我们辩护的目的，是要证明我的委托人受到酒精的影响，因而神志不清、不负责任地犯下这可怕的罪行。现在我们改变想法了，我们有不同的诉求。（转向法庭人员）请传唤汤玛斯·索亚。”

法庭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茫然的表情，连波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汤姆起身坐到证人席的位置上时，每个人的眼睛都好奇地紧盯着他。汤姆看起来很紧张，因为他真的吓坏了。发了誓之后，律师问他：“汤玛斯·索亚，7月17日那天午夜，你在哪里？”

汤姆看看印江·乔铁青的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听众屏息以待，可他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几分钟后，汤姆鼓起了一点勇气，努力地发出了声音，才让法庭上的一部分人可以听见。

“在墓园。”

“请大声一点，别害怕，你在……”“墓园。”一丝轻蔑的笑容掠过印江·乔的脸。“你在哈斯·威廉姆斯的坟墓附近吗？”“是的。”“大声说出来，大声一点，距离多远？”“就像现在我和你这么近。”“你躲起来了，是吗？”“是的。”“躲在哪里？”“在坟墓旁边的榆树后面。”印江·乔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惊讶。“有谁和你一起吗？”

“是的，和我在一起的是……”

“等一等，不要说出你同伴的名字，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传唤他。你当时有没有带任何东西？”

汤姆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孩子，说出来，不要害怕。只要是事实，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带了什么东西到那儿？”

“只是……一只死猫。”听众席里传出一阵法庭禁止的笑声。

“我们会出示那只死猫。现在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用你自己的方式说，不要漏掉任何细节，不要害怕。”

汤姆开始说了，起初很犹豫，但渐入佳境之后，他说得越来越放松。有一阵子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剩下汤姆在说话。每只眼睛都注视着他，每位听众的嘴巴都微微张开，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他所说的话，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深深地着迷于汤姆所陈述的故事中。当汤姆说道：“然后，当医生拿起附近的木板，将波特打倒时，印江·乔拿起了刀子，跳起来，接着……”

一阵玻璃碎裂声，印江·乔已经如闪电一般迅速跳出窗外，冲过群情激愤的民众，跑掉了。

汤姆再一次成为众所瞩目的英雄，成为大人的宠儿、小孩们崇拜的对象。他的名字甚至留下了不朽的印记，因为小镇的报纸将他大大地宣扬了一番，还有人预言他将来很可能会当上总统。

一如往常，这个多变的、不讲道理的世界再次将焦点放在墨菲·波特身上。以前百般地羞辱他，这回却尽情地关爱他。世界上这种事情十分平常，因此也没有所谓对与错的问题。

白天的时候，汤姆的生活充满荣耀与赞美，但一到晚上，他便恐惧不已。印江·乔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他的梦中，眼底充满仇恨。几乎没有任何诱惑能够吸引汤姆晚上出门，可怜的哈克同样处于这种悲惨、惊恐的状态中，因为汤姆在审判日的前一个晚上将整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律师。虽然印江·乔的逃跑为哈克省去了上法庭做证的麻烦，但他还是非常担心消息会传出去，那么印江·乔便会发现他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尽管律师已经承诺保密，不透露证人的身份，但他们的保证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汤姆不安的良心驱使他在夜里跑到律师家，违背最严重、最恶毒的誓言，打开已封住的嘴巴，把恐怖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之后，哈克对人类的信任几乎丧失殆尽。

墨菲·波特每天都要感谢汤姆一次，这让汤姆庆幸自己把真相说了出来。但到了晚上，他真希望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但愿真的被封住嘴巴。

有一段时间，汤姆很担心会永远逮不到印江·乔，但有些时候他又真的很担心他被抓到。汤姆唯一确定的是，只要那人不死，或者死了自己却没有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他就永远不会安心。

整个国家似乎都被搜遍了，就是不见印江·乔的踪迹。不久，从圣路易斯来了一位全知全能、让人敬畏不已的传奇人物，也就是侦探。侦探到处搜查，摇着头，看起来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最后终于有了惊人的结果——有本事的侦探通常都是这样完成任务的。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成功地“找到了线索”，但是法官不能判“线索”谋杀罪名，然后将“线索”处死啊，所以等到侦探办完事回家之后，汤姆仍和以前一样觉得很不安心。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得很慢，但时光每流逝一分，那压迫在心上的恐惧也就减少一分。渐渐地，汤姆又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轻松和愉快。

阅读鉴赏

“坏孩子”汤姆在审判波特的关键时候，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是站到了正义的一方，说明尽管他给人的感觉是个调皮、贪玩的少年，但他的本质却依旧善良，拥有高尚的品质，这不得不让人深思人的本性。

知识拓展

-侦 探-

侦探是一种接受雇佣者金钱和其他财物，通过隐秘侦查，不让被调查者察觉并获知其秘密的职业， 旧指帮助警方调查、破案、提供证据等的职业探案人。

【注释】

[1]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

[2]不容置疑：不允许有什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