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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谈吃
1.5.26 酒壶

酒壶

《吴志·孙权传》注:“《吴书》曰:郑泉字文渊,性嗜酒,临卒,谓同类曰:‘必葬我陶家之侧,庶百岁之后化而成土,幸见取为酒壶,实获我心矣。’”这一位酒徒,痴得可以。一辈子拍浮酒池中还嫌不够,希望死后化为泥土,由陶工去制成酒壶,以便经常有酒灌注进去,这副馋相!他还是不够豁达。百岁之后,那陶家还在吗!尽管你的尸骨化成泥,制成壶,一只陶器能保存多久?尽管能保存很久,那时你将成为古董,会被人陈列在玻璃柜里,你还希望有人以酒浆湿润你的喉咙?不过这位郑泉先生因嗜酒而想入非非,究竟是可人。千载之下,犹可想见这位酣酺至死的雅人深致。

波斯诗人奥玛·海亚姆的四行绝句英译有这样的几节:

三三

于是我对旋转的苍天大喊

我问:“命运可有明灯一盏,

引导暗中跌撞的孩子们?”

上天回答:“这想法好肤浅!”

三四

于是我掉转嘴唇挨近酒杯

向它请教生命的奥秘:

它唇接唇地轻轻回答我——

“活一天就喝酒吧!死后不再回来的。”

三五

我想这杯,它悄悄地回答我,

当初也曾生存,而且作乐;

我如今吻的这冷冰冰的唇

可能吻过人好多次,又好多次被吻过。

三六

有一天黄昏时候,在市场里,

我看见陶工揉合他的湿泥:

早已稀烂的舌头还在低声说——

“轻一点,老兄,轻一点,我求你!”

这位诗人也是幻想着那酒杯当初是活人的尸体捏制成的,英译者菲茨杰拉德有一个注,提到一篇波斯的故事,述一旅客口渴举杯欲饮,忽闻神奇声音告以此杯之原质当初也是活人。可见人死后尸体变成酒杯之说法,早已相当普遍。第五十九首至六十六首,加标题为“瓦罐篇”,描写开斋前夕陶器店里一排排的陶器说起话来了,有的问谁是陶工谁是瓦罐,有的说抟泥成器不会没有意义,有的为它的丑形解嘲,有的抱怨说浑身的泥土发干。这是诗人凭其想象把一个概念加以具体的描写。想郑泉先生临终时只是简简单单地遗嘱葬身于陶家之侧,其平时可能想到人死变成酒壶以后的种种情况,也可能悟出一篇人生奥秘的大道理,但是他没有留下什么作品,所以他只是一位雅士,而非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