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结束语

结束语

对病人,医生会明智地建议他们换换空气和环境。谢天谢地,这里并不是整个世界。七叶树不生长在新英格兰,这里也很少听到模仿鸟的叫声。比起我们来,大雁更具有四海为家的特点;它在加拿大吃早饭,在俄亥俄午餐,在南方的长沼里整理羽毛准备过夜。就连野牛,也在某种程度上紧追季节,它们在科罗拉多的牧场上吃草,直到更青更鲜美的草在黄石等待它们时才迁移。然而我们认为,如果拆掉栅栏,在农场四周垒起石墙,就为我们的生活筑起了界限,我们的命运就定下来了。如果你被选中了做镇文书,无疑今年夏天你就不能到火地岛去了:但是你可以到地狱的烈火里去。宇宙比我们所认识的要大多了。

然而,我们应该像好奇的乘客一样,更为经常地从船尾栏杆向外看看,而不要像愚蠢的水手那样只顾撕拆麻絮(1)。地球的另一端只不过是和我们相似的人的家。我们的航行只是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医生的药方也仅仅治疗皮肤病。人们匆匆赶到南非去追逐长颈鹿;但这肯定不是他要追寻的猎物。请问,一个人能够花多少时间去捕猎长颈鹿?捕猎鹬和山鹬也能够提供难得的消遣;但是我相信,向自己开枪会是更为高尚的游戏。——

把目光朝向内心,你就会看到

你心中有千个地区

尚未被发现。到这些地方去旅行,成为

内心宇宙志的专家。(2)

非洲代表了什么,——西部代表了什么?在我们内心的航图上难道不是一片空白吗?被发现后,可能就像海岸一样,会是黑色的。我们要发现的是尼罗河的源头,还是尼日尔河、密西西比河的源头,还是环绕美洲大陆的一条西北航道呢?这些是人类最为关心的问题吗?难道富兰克林爵士(3)是唯一失踪的人,所以他的妻子这么认真地寻找他?格林内尔先生(4)知道他自己身在何处吗?还是做考察你自己的江河和海洋的芒戈·帕克,刘易斯和克拉克以及弗罗比舍(5)吧;考察你自己更高的纬度,——必要的话,带上满船腌制的罐头食品以维持生命;并且把空罐头作为标志高高堆起。发明罐头肉难道只是为了保存肉类吗?不,做一个发现你内心的新大陆和新世界的哥伦布吧,开辟新的海峡,不是贸易的海峡,而是思想的海峡。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王国的君主,和这个王国相比,沙皇的尘世帝国只不过是个区区小邦,冰原上留下的小圆丘。然而,一些人可能爱国,却没有自尊,他们为了渺小的东西牺牲了伟大的东西。他们爱自己葬身的土地,却对仍旧可能赋予他们躯体活力的精神漠不关心。爱国主义只是他们脑子里的幻想。那场南海探险远征(6)有什么意义?招摇过市,耗费巨资,其实只不过是间接地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在精神世界里存在着大陆和海洋,每一个人只是其中的一个地峡或小湾,尚未被他自己探察过,但是,在政府的大船上,在五百个水手和仆役的协助之下,穿过寒冷、风暴和食人生番之地,航行数千英里,也比独自探察自己内心的海洋,内心的大西洋和太平洋要更为容易。——

让他们漂泊游荡,细察古怪的澳大利亚人吧。

我拥有更多的神谕,他们拥有更多的路。(7)

走遍世界,去数一数桑给巴尔家猫的数量,这是不值得的。然而,在你没有更好的事情做之前,做这个也是可以的,说不定你会找到某个西姆斯洞(8),可以终于进入地球内部。英国和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黄金海岸和奴隶海岸(9),都是内心海洋的前沿;虽然毫无疑问从这里可以直达印度,但是却没有一条船敢于从那儿大胆地航行到看不见陆地的远处。即使你学会了一切语言,顺从了一切国家的风俗,即使你比一切旅人旅行得更远,适应了一切气候地区,气得斯芬克斯把头往大石头上撞(10),你也要听从老哲学家的一句规诫,去探察你自己。这是需要眼力和勇气的。只有败将和逃兵去打仗,懦夫才逃走去入伍。现在就开始踏上那最远的西去之路吧,这条路不在密西西比河或太平洋中止,也不会把你带到枯竭的中国和日本,而是直接按切线去到这心灵的领域,无论冬夏,无论日夜,无论日落,月落,直到最后地球陨落。

据说米拉波(11)从事拦路打劫,为的是“弄清楚将自己置于公然反对社会最为神圣的法律的地位,究竟需要多大程度的决心”。他宣称,“在军队里打仗的士兵所需的勇气连拦路打劫的强盗的一半都不到”——“名誉和宗教从来都无法影响一个考虑成熟的、坚定的决心”。世人认为,这是男子汉气概;然而纵使这做法算不上无法无天,至少也是徒劳无益的。一个较为清醒的人在服从更为神圣的法则之时,会发现自己经常在“正式反对”那些被认为是“社会最神圣的法律”了,所以不必刻意去反对,就已经考验了他的决心了。人不必对社会采取这样的态度,只要保持在服从他自身法则的情况下的态度,就决不会反对一个公正的政府,假如他碰到了这样一个政府的话。

我离开森林,和我到那里去生活一样,有着同样充分的理由。也许我感到自己有好几种生活要过,不可能在这一种生活上花去更多的时间。我们多么容易地毫不觉察地就习惯了某一种途径,为自己创造出一套常规,真是令人惊奇。我在那里生活了还不到一个星期,我的脚就从自己的门口到湖边走出了一条小路来;虽然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再在上面走过,它却仍旧相当清晰。确实,恐怕有别人也在走这条路,因此它还通行无阻。大地的表面很软,人的脚很容易留下印记;心灵走过的路也是这样。世上的公路必定被磨损得多么厉害,尘土飞扬,传统和习俗的成规又是多么深啊!我不愿在房舱里航行,而愿在世界的桅杆前面和甲板上航行,因为在那里我能更好地欣赏群山中的月色。现在我不愿意到舱底去了。

至少我是从自己的实验中了解到这些的;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充满信心地朝他梦想的方向前进,努力按他想象的那样去生活,他就会获得寻常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会抛下一些东西,会越过一条无形的界线;新的、普遍的、更为公允的规律会开始在他周围、在他心中形成;或者,旧的规律会发展,并在更为公允的意义上做出有利于他的诠释,他将会获准在更为高级状态的存在中生活。他越使自己的生活简单化,宇宙的规律就会相应地显得简单,孤独就不再是孤独,贫困也不再是贫困,弱点不再是弱点。如果你建造了空中楼阁,你的努力不一定是白费的;那正是它们应该在的地方。现在,在它们下面打上基础吧。

英国和美国提出的要求是可笑的,要你说话能让他们理解。人和伞菌都不是这样成长的。好像那很重要,没有了它们就没有足够的东西能够理解你。好像大自然只能维持一种理解的模式,不能够既养活四足动物又养活鸟类,既养活爬行的又养活飞行的东西,好像一头叫做布赖特的老牛都能懂的“嘘”和“谁”,就是最好的英语。仿佛只有愚蠢才能安全。我主要担心的是,我的表达不够过火,没有过多地超越出我日常经历的狭小范围,不足以表现我认识到的真理。过火的言行!这取决于你的生活圈子。迁徙的野牛在另一个纬度寻找新的草场,并不比挤奶时踢翻了奶桶、跳过牛圈栏杆去追自己的小牛的母牛更为过火。我渴望在某个没有限制的地方说话;就像刚刚醒来的人对刚刚醒来的人们说话;因为我相信,即便是为真实的表达打基础,怎么夸张也是不会过火的。有哪一个听到了一段音乐的人,会害怕自己此后说话过火呢?考虑到未来或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们应该轻松地生活,表面不必那么分明,我们的轮廓应该模糊迷蒙一点;就像我们的影子,对着太阳也会显露出难以觉察的汗水。我们的言辞转瞬即逝,这个事实会不断地暴露出,残留下的叙述的渣滓在表达上是多么欠缺。我们言辞的真实性转瞬就变了;只留下了它文字的碑记。表达我们的信念和虔诚的言辞并不是明确肯定的;但是它们对于具有优良秉性的人是意义重大的,和乳香一样甜美芬芳。

为什么总是把我们的认识降低到最愚蠢的水平,并且还将其夸为常识?最平常的意识是睡着了的人的意识,通过打鼾表现出来。有时候我们往往会把偶尔犯傻的人和傻子归入一类,因为我们只能意识到他们智力的三分之一。有的人如果哪天起了个早的话,对红艳的朝霞也会挑毛病的。我听说,“他们声称迦比尔(12)的诗歌有四种不同的含意;即幻觉,精神,理智和吠陀经的通俗教义”。(13)但是在我们这个地方,如果一个人的作品可以有多于一种的解释,就会被认为是可以抱怨的理由。当英国在努力根治马铃薯腐烂病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努力来根治大脑腐烂病吗?这其实是流行得更为广泛,也更为致命的。

我并不认为自己到了晦涩费解的地步,但是,如果在这方面,从我的篇章里没有找到比瓦尔登湖的冰更多的致命缺陷的话,我会感到很骄傲。南方的客户对它的蓝颜色抱有反感,好像冰很浑浊,其实这证明了它的纯净,他们宁愿要剑桥的冰,那冰是白颜色的,但是有股草腥味。人们喜欢的纯净就像包围地球的雾,而不是雾外的蓝色太空。

有些人反复告诫我们,说我们美国人,以及总的来说现代人,与古人相比,即使是和伊丽莎白一世时代(14)的人相比,都是智力上的矮子。但是这样说能达到什么目的呢?一条活狗比一头死狮子强。一个人难道因为自己属于矮人一族就应该去上吊,而不是尽力去做一个最突出的矮人吗?让每一个人都管好自己的事情,努力成为他应该成为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不顾一切地急于取得成功,而且是在这样不顾一切的事业上?如果一个人跟不上他的同伴,那也许是因为他听到的是另一个鼓手的鼓声。让他按他所听到的音乐拍子前进,不论那拍子是多么从容不迫,或有多么遥远。他究竟应该以苹果树还是以栎树的速度成熟,这并不重要。他应该把自己的春天变成夏天吗?如果适合于我们的事物的条件尚未成熟,我们又能够用什么现实来代替呢?我们不应在徒有虚名的现实中翻了船。我们是否要费劲地在自己的头顶上用蓝色的玻璃建造天空,尽管在建造好以后,我们凝视的肯定仍然是遥远在上的真正的太空,仿佛前者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在库洛城里有一个艺术家,他天生追求完美。一天,他突然想做一根拐杖。他认为,一件作品之所以不完美,时间是一个因素,而作品要完美,就不考虑时间的问题,他对自己说,哪怕我此生什么别的都不做了,也要把这根拐杖在一切方面都做得完美无缺。于是他立刻到森林里去找木料,他决意一定要用合适的材料来做;他找了一根又一根,但是一根也没有看中,他的朋友逐渐离开了他,因为他们在工作中老了,死去了,可他却一点也没有老。他专一的目标和坚定的意志,他高度的虔诚,在不知不觉中赋予了他永久的青春。由于他不和时间妥协,时间也只好不去打搅他,在远处叹气,因为它战胜不了他。他还没有找到各方面都合适的材料,库洛城已经成了残败的废墟,他坐在一个土堆上剥这根树棍的皮。他还没有给树棍做出合适的形状,坎大哈王朝就结束了,他用棍子尖在沙土上写下了那个民族最后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继续他的工作。等到他把拐杖磨平擦光,梵天已经不再是指南;没等他给手杖装上金属环,并且用宝石装饰好手杖头的时候,梵天已经睡着醒来了许多次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提这些事情呢?当他给手杖完成了最后的润饰后,它突然在惊异无比的艺术家的眼前扩展成了梵天创造的最为精美的物品。他在制作手杖的时候,创造了一个新的体系,一个有着美丽而恰当比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尽管古老的城市和朝代已不复存在,但更为美好更为光辉的城市和朝代已经取代了它们。现在,他从脚旁仍然新鲜的大堆刨花中看到,对于他和他的作品来说,过去流逝掉的时间只是一个幻觉,那只不过是梵天脑海中一点火星落到并点燃凡人大脑中的火种所需要的一点点时间而已。材料无瑕,他的艺术无瑕;结果怎么可能不神奇?

我们能够给与事物以外貌,但最终能使我们受益的只有真相。只有真相经得起考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在自己的应在的位置上,而是在一种非本意所愿的处境中。由于我们本性中的弱点,我们假设出一种情况,并将自己置于其中,因此就同时处于两种境地,要想从中摆脱就加倍困难了。在清醒的时刻我们只看重事实,也就是实际情况。说你想说的话,而不是你应该说的话。任何事实都比装假强。白铁匠汤姆·海德站在断头台上的时候,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告诉裁缝,”他说道,“在缝第一针的时候,别忘了线要打个结。”他同伴的祈祷则没有人记得了。

无论你的生活有多么低劣平庸,都要面对它好好地过;不要躲避它咒骂它。它不像你那么糟。你最富有的时候生活显得最贫穷。爱挑剔的人即使在天堂里也能找出毛病来。尽管贫穷,也要热爱你的生活。即使在济贫院里,也许你也会有一些愉快的、激动的、光辉的时刻。夕阳反射在救济院的窗子上,和反射在富人的宅窗上同样明亮;门前的雪在春天也同时融化。我看到只有安谧悠闲的人,能够在那里生活得和在宫殿里一样满足,拥有同样使人高兴的思想。在我看来,城镇里的穷人常常过着最为独立的生活。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人数巨大,因而感到受之无愧。多数人认为他们不屑于靠城镇养活;但是他们往往却会做出用欺骗的方法养活自己的事情来,这是更为不光彩的。像对待园子里的芳草,比如洋苏叶那样对待贫穷吧。不要费什么神去得到新东西,不论是新衣服还是新朋友。改改旧的;回到它们那里去。事物没有改变;是我们变了。卖掉你的衣服,保留你的思想。上帝会看到,你不需要交往。如果我终生像只蜘蛛一样,被禁闭在阁楼的一角,只要我有思想,对我来说,世界就还是那么大。哲学家说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15)不要急于谋求发展,不要将自己置于许多影响的作用之下;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胡闹。谦恭犹如黑暗,显露出神圣之光。贫穷和卑微的阴影聚集在我们周围,“看啊!创造使我们眼界开阔。”(16)我们要常常想到,即使给予了我们克罗伊斯(17)的财富,我们的目的必须依旧不变,我们的方法也基本上和原来一样。不仅如此,如果贫穷限制了你的范围,比方说,你买不起书籍报纸,你无非就是被局限在了最关键和最重要的经验之中;你不得不去和产糖及淀粉最多的物质打交道。贫困生活才是最甘甜的生活。你不会去做无用的琐事。下层的人决不会因上层人的慷慨而失去什么。多余的财富只能买来多余的东西。灵魂所需的必需品,一件也不需要用钱去买。

我住在一堵铅灰色的墙角落里,墙的成分里注进了一点用以铸钟的铜锡合金。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混乱的丁当声从外面传到我的耳朵里。那是我的同时代人发出的噪音。邻居把他们和著名的绅士淑女们交往的异乎寻常的经历讲给我听,他们在宴会桌上遇到了哪些显要人物;但是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比对《每日时报》的内容更感兴趣。他们的兴趣和谈话主要是关于衣着式样和行为举止的;但是,不管你怎么打扮它,鹅还是鹅。他们对我讲加利福尼亚和得克萨斯,讲英国和东印度群岛,讲佐治亚州或者马萨诸塞州的尊敬的某某先生,全都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现象,直到我恨不得从他们的院子里跳出去,就像马穆鲁克的军官(18)那样。清楚了自己的方向,我感到很高兴,——我不愿招摇炫耀地在引人瞩目的地方列队行进,如果可能的话,我愿和宇宙的建造者同行,——不愿生活在这个浮躁的、紧张不安的、乱哄哄的、浅薄的19世纪,而愿沉思地站着或坐着,任凭它逝去。人们在庆祝什么?他们都是某个筹备委员会的成员,每个小时都在期待着什么人发表讲话。上帝只是这天的主席,韦伯斯特(19)是他的演说人。我喜欢去掂量、弄清那些最强烈、最有理由吸引我的东西,向它靠拢;——不是吊在天平的杠杆上企图减轻分量,——不是去假设一个情况,而是按具体的情况行事;在我能够行进的唯一的道路上行进,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在我没有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前就突然开始建拱门,这不会给我以任何满足。让我们不要玩小孩子在薄冰上比赛奔跑的游戏吧。到处都有坚实的根底。我们读到过,有个旅行者问一个小孩,他眼前的这片沼泽有没有硬实的底。小孩说有。可是很快旅行者的马就陷到了齐肚带深的地方,他对小孩说,“你不是说这片沼泽有硬实的底吗?”后者回答说,“是有啊,可是你连一半深都没有到呢。”社会的沼泽和流沙也是这样;但是只有聪明人能够了解这一点。只有在某些少见的巧合下,所想,所说,所做的才是好的。我不会做一个愚蠢地把钉子往只有板条和灰泥的地方钉的人;这样的行为会使我彻夜难眠。给我一把榔头,让我找板条的支撑。不要依赖油灰。把钉子结结实实地钉到底,这样,你就可以在半夜醒来时满意地想到自己的工作,——一件你不会羞于召唤缪斯(20)来欣赏的工作。这样上帝会帮助你,也只有这样上帝才会帮助你。你钉的每一个钉子都应该是宇宙机器上的又一枚铆钉,这才是在继续着前人的工作。

不要给我爱情,不要给我金钱,也不要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我坐在一张有着大量佳肴和美酒的餐桌旁,受到极尽奉承巴结的招待,但是却没有诚意和真情;我饿着肚子离开了那冷漠的餐桌。这种款待和冰一样冷。我觉得用不着再拿冰把他们冻起来了。他们和我谈论葡萄酒生产的年份和产地的名气;但是我想到了一种更陈、更新、更纯、有着更为值得称道的产地的酒,是他们所没有的,而且是买不到的。那气派,宅子,庭院和“娱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去拜访国王,但是他让我在大厅里等着,表现得好像是一个没有能力好客的人。在我附近有一个人住在空心的树里。他的举止真正具有王者之风。如果我去拜访他,结果会好得多。

我们还打算花多长的时间,像这样坐在门廊上,按这些琐碎无意义的陈腐美德行事?任何工作都会使这些东西变得荒诞不经。好像一个人应该以长期忍受痛苦来开始他的一天,而雇人去锄他的土豆地;下午则怀着事先谋划好的善心,去实践基督徒的温顺和仁爱!想一想中国的自负和人类停滞不前的自满。这一代人斜靠在那里,庆贺自己是卓越家族的最后一代;在波士顿,伦敦,巴黎和罗马,他们想着自己悠久的世系血统,心满意足地大谈自己在艺术、科学和文学上的进步。还有哲学学会的记载,有对伟人的公开称颂!这就是虔诚的亚当在琢磨自己的美德。“是的,我们做出了伟大的事业,唱出了神曲,这是不朽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还能够记得他们。古亚述的学术团体和伟人——现在他们在哪里?我们是多么年轻的哲学家和试验家啊!我的读者中还没有一个人已经活过了整个人生。在人类的生命中,这不过是春天的月份。如果说我们已经患了七年难熬症(21),也还没有看到康科德的十七年蝉(22)呢。我们熟悉的仅仅是我们生活的地球的一张薄膜。多数人从来没有深入到地球表面以下六英尺的地方,也没有跳到表面以上六英尺的地方。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此外,我们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在熟睡。然而我们却自以为聪明,在地面上建立起了秩序。我们可真是深刻的思想家,有远大抱负的人!当我站在森林中,密切注视着一只虫子在地上的松针里爬,拼命想藏起来不让我看见的时候,我问自己,它为什么要怀着这些卑下的想法,藏起头不让我看见,我说不定会施恩于它,给它这个族类一些让它们高兴的消息呢,这时我想到了那更为伟大的施恩者上帝,他也在密切注视着我这只人虫。

新鲜事物不断注入这个世界,而我们却容忍着难以置信的愚蠢。我只需要提一提在最为开明的国度里,人们还在听着什么样的布道就够了。有着快乐和悲哀这类词,但都只是赞美诗的主题,带着鼻音唱出来的,而我们相信的是平庸低劣的东西。我们认为我们只能改换我们的服装。据说大英帝国很大,很值得尊敬,还有美国是个一等强国。我们并不相信,即使有人心存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潮涨潮落的那种巨大力量,能把大英帝国像块小木片似的漂起来。谁知道下次从地下钻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十七年蝉?我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政府,并不像英国政府那样,是在晚宴后喝着酒,谈谈聊聊,就建立起来的。

我们的生命就像河流中的水。今年可能涨到从来没有人知道的高度,淹没了干裂的土地;这甚至可能是个多事之年,把我们所有的麝鼠淹得四散逃窜。我们并不总是居住在干地上。我在内陆深处看见过在科学开始记录洪水之前,就被水流冲刷过的古老河岸。大家都听到过在新英格兰流传的这个故事,说一个强壮美丽的虫子,从苹果木做的一张旧桌子的干燥的活动面板里爬了出来,桌子已经在农夫家的厨房里放了六十年了,先是在康涅狄格州,后来搬到马萨诸塞州——虫卵是在那以前的许多年留在那棵活着的树上的,可以数在它外面的年轮知道这一点;有好几个星期都可以听到它在里面啃咬的声音,也许是罐子的热力使它孵化了。听到这个故事,谁不感到自己对复活和长生不老增强了信心呢?这粒虫卵最初是留在绿绿的活树的边材上的,逐渐,树变得酷似虫卵的风干了的坟墓,它便长久地被埋在一圈圈同心圆的木层之中,处在死气沉沉的枯燥的社会生活里——也许这家人围坐在酒宴桌旁时,曾多年惊奇地听到它的咬啮声。谁知道什么样美丽的、有翅膀的生命会突然从社会最微不足道的、初次尝试制作的家具中冒出来,最终享受了它完美的夏季生活!

我不是说约翰和乔纳森(23)会意识到这一切;但是,这就是明天,那个仅靠时间的流逝永远不会破晓的明天。对于我们,使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光就是黑暗。只有我们醒着的时候,黎明才会到来。会有更多的黎明。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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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手经常的工作,即把旧麻绳撕拆开,用麻絮和柏油一起捻船缝防漏。

(2) 引自威廉·哈宾顿(1605—1654)《致我尊敬的友人奈特爵士》一诗。

(3) 富兰克林(1786—1847),在一次英国探险队在北极探险时失踪。

(4) 格林内尔(1799—1874),纽约富商,曾两次(1850,1853)资助搜救富兰克林的行动。

(5) 芒戈·帕克(1771—1806),苏格兰的非洲探险家;刘易斯(1774—1809)和克拉克(1770—1838),美国探险者,带领探险队深入路易斯安那准州(1804—1806);弗罗比舍(1535?—1594),英国航海家。

(6) 指1838—1842年间由美国海军军官查尔斯·威尔克斯率领的探险船队对南太平洋诸岛及南极地区的探险考察。

(7) 引自古典拉丁诗人克劳狄恩(全盛期为公元395年)的诗歌《维罗纳的老人》,梭罗在翻译时用“澳大利亚人”代替了原文中的“西班牙人”。

(8) 1818年约翰·西姆斯提出地球中空的理论,开口处在南北极。

(9) 黄金海岸为西非国家加纳的旧称。奴隶海岸,指西非贝宁湾沿岸一带,因16至19世纪末西方殖民者由此大量贩运非洲黑人至美洲为奴而得名。

(10) 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带翼的狮身女怪,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者即遭杀害。在俄狄浦斯猜中她的谜语后,即以头撞石。

(11) 米拉波(1749—1791),法国大革命时期君主立宪派的领袖之一。

(12) 迦比尔(1440—1518),印度神秘主义者,诗人。

(13) 见德塔西《印度文学史》1839年版,279页。

(14) 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1558—1603年期间为英国女王。

(15) 见孔子《论语》第九篇。

(16) 引自英国诗人约瑟夫·怀特(1775—1841)的十四行诗《致黑夜》。

(17) 克罗伊斯(?—前546),吕底亚末代国王,敛财成为巨富。

(18) 1811年,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1769—1849)企图屠杀马穆鲁克阶层,但是一个军官纵身跃过墙,跳上马背,得以逃脱。

(19) 韦伯斯特(1782—1852),美国政治家,曾为参众二院议员。

(20) 希腊神话中司艺术和科学的九位女神。

(21) 亦称七年之痒,指夫妻间在结婚七年后常会出现的相互厌倦和不忠实的趋势。

(22) 亦称周期蝉。

(23) 约翰,即约翰牛,指英国佬;乔纳森,指美国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