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十章 宝玉挨打
第十章 宝玉挨打

宝玉在长辈眼里虽然是个痴顽懒惰、怕读文章的人,但也不至于因此挨贾政如此毒打,肯定是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宝玉挨打之后,与黛玉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盛夏的时候,贾府都有午休的习惯。这天,宝玉来到了王夫人的上房里,见王夫人正睡着,就和王夫人的丫头金钏说笑了几句。王夫人醒了,打了金钏一巴掌,骂了他几句很难听的话,金钏羞愤难当便投井死了。

这天宝玉得知此事,从王夫人上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走着,信步来至厅上。

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正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见他精神不好,就有点生气。正在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让人快请进来。

一问才知道,原来宝玉以前结交的蒋玉菡,本来是忠顺王府的戏子,这几天王府找不到他,知道宝玉与他交情甚好,还送了宝玉茜香罗的汗巾子[1],认为玉菡就藏在怡红院和宝玉在一起,便来贾府要人。贾政知道此事,气得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得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得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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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在意的只是家族的名声,他是封建卫道士的代表人物。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贾政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坏话。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宝玉,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

众人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得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得又狠又快。按住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

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地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俩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赔笑道:“大暑热天,母亲为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贾政又赔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住。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儿,方渐渐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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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实际上是嘲讽贾政如今当官了也不孝顺,枉费了自己对他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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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这时仍然保持着清醒,统揽大局,可见其能力不凡。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安顿好。

宝玉挨了打,宝钗等都来看他,独不见黛玉。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

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头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吃什么,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

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王夫人叫了袭人过去,嘱咐了几句,又拿了两瓶香露给宝玉。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宝玉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魆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儿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在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上走笔写道:

其—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宝玉被打后,贾母便吩咐下去,让宝玉在家里好生歇着,过了八月份再出二门。宝玉听了,越发得意,伤好后也不读书,每天在大观园里游玩。

阅读鉴赏

本章重点叙述了宝玉挨打。宝玉挨打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走考功名取仕途的传统道路,让贾政觉得家族后继无人,这其实是恨铁不成钢。另一方面,宝玉挨打也体现出了贾府的诸多矛盾:除贾政与宝玉的父子矛盾外,还有贾环所代表的嫡庶之争。贾环庶出,处处受到压制,在今后的家庭利益分配中肯定会占下风。所以,他和母亲赵姨娘千方百计地陷害宝玉,手段卑鄙。

知识拓展

-怡红院-

怡红院是大观园中的一景,也是大观园中最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院落,是贾宝玉在大观园的住所,位于大观园内东部,与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相近。

【注释】

[1]汗巾子:指扎束内衣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