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第十九章 准备结婚
第十九章 准备结婚

简·爱沉浸在幸福中,罗切斯特和简·爱两人开始为婚礼做各种准备。但在本章的叙述中,也出现了种种不安祥的迹象,这些迹象是什么呢?

我穿衣起身,把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在我再次看见罗切斯特先生,听到他重复那番情话和诺言之前,是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实的。

我在梳头时朝镜子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感到它不再平庸了:面容透出了希望,脸色有了活力,眼睛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源泉,从光彩夺目的涟漪中借来了光芒。我向来不愿去看我主人,因为我怕我的目光会使他不愉快。但是现在我肯定可以仰起头来看他的脸了,我的表情不会使他的爱心冷却。我从抽屉里拿了件朴实干净的薄夏装穿在身上。似乎从来没有一件衣服像这件那么合身,因为没有一件是在这种狂喜的情绪中穿上的。

使我吃惊的是,费尔法克斯太太神色忧伤地望着窗外,十分严肃地说:“简小姐,请来用早餐好吗?”吃饭时她冷冷地一声不吭。但那时我无法替她解开疑团。我得等我主人来解释,所以她也只好等待了。我上了楼,碰见阿黛勒正离开读书室。

“你上哪儿去呀?上课的时间到了。”

“罗切斯特先生已经打发我到育儿室去了。”

“他在哪儿?”

“在那儿呢。”她指了指她刚离开的房间。我走进那里,原来他就站在里面。

“来,对我说声早安。”他愉快地走上前。这回我所遇到的,不是一句冷冰冰的话或者是握一握手而已,而是拥抱和接吻。他那么爱我,抚慰我,显得既亲切又自然。

“简,你容光焕发,笑容满面,漂亮极了。”他说,“今天早晨真的很漂亮。这就是我苍白的小精灵吗?这就是我的小芥子吗?不就是这个脸带笑靥,嘴唇鲜红,头发栗色光滑如缎,眼睛光芒四射,满面喜色的小姑娘吗?”

“我是简·爱,先生。”

“很快就要叫简·罗切斯特了,”他补充说,“再过四周,一天也不多,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但我并不理解,他的话使我头昏目眩。他的宣布在我心头所引起的感觉,是不同于喜悦的更强烈的东西,是一种叫人震惊、使你发呆的东西。我想这近乎是恐惧。

“在我眼里,你是个美人,而且正合我心意的美人,娇小而空灵。”

“你的意思是瘦小而无足轻重吧。你在做梦呢,先生,不然就是有意取笑。看在老天的面上,别挖苦人了!”

“我还要全世界都承认,你是个美人。”他继续说,而我确实对他说话的口气感到不安,觉得他要不是自欺欺人,就是存心骗我。“我要让我的简·爱穿上缎子和花边衣服,头发上插满玫瑰花,我还要在我最喜爱的头上,罩上无价的面纱。”

“那你就不认识我了,先生,我不再是你的简·爱,而是穿了丑角衣装的猴子,一只披了别人羽毛的八哥。那样倒不如看你罗切斯特先生,一身戏服打扮,而我自己则穿上宫廷贵妇的长袍。先生,我并没有说你漂亮,尽管我非常爱你,太爱你了,所以不愿吹捧你,你就别吹捧我了。”

然而他不顾我的反对,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今天我就要坐着马车带你上米尔科特,你得为自己挑选些衣服。我同你说过了,四周后我们就结婚。婚礼将不太张扬,在下面那个教堂里举行。然后,我就立刻一阵风似的把你送到城里。短暂逗留后,我将带我的宝贝去阳光明媚的地方,到法国的葡萄园和意大利的平原去。古往今来凡有记载的名胜,你都得看看;城市风光,也该品尝。还得同别人公平地比较比较,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价。”

“我要去旅行?同你一起去吗,先生?”

“你要住在巴黎、罗马和那不勒斯,还有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维也纳。凡是我漫游过的地方,你都得重新去走走;凡我马蹄所至的地方,你这位精灵也该涉足。十年之前,我几乎疯了似的跑遍了欧洲,只有厌恶、憎恨和愤怒同我做伴。如今我将旧地重游,痼(gù)疾已经痊愈,心灵已被涤荡,还有一位真正的天使给我安慰,与我同游。”

我笑他这么说话。“我不是天使,”我断言,“就是到死也不会是,我是我自己。罗切斯特先生,你不该在我身上指望或强求天上才有的东西。你不会得到的,就像我无法从你那儿得到一样,而且我是一点也不指望的。”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跟你相提并论的人,简,你使我愉快,使我倾倒。你似乎很顺从,而我喜欢你给人的能屈能伸的感觉。我把一束柔软的丝线绕过手指时,一阵战栗,从我的胳膊涌向我心里。我受到了感染,我被征服了。这种感染之甜蜜,不是我所能表达的,这种被征服感的魅力,远胜于我赢得的任何胜利。你为什么笑了,简?你那令人费解、不可思议的表情变化,有什么含义?”

“我在想,先生(请你原谅我这个想法,我是不由自主的),我想起了赫拉克勒斯、参孙和使他们着迷的美女。”

“你就这么想,你这小精灵。”

“先生!就像那些先生们的举动并不聪明一样。你刚才所说的话也并不聪明。不过,要是他们当初结了婚,毫无疑问,他们会一本正经地摆出夫君面孔。不再像求婚的时候那样柔情如水,我担心你也会一样。要是一年以后,我请你做一件你不方便或者不乐意的事,不知你会怎样答复我。”

“你现在就说一件事吧,哪怕是件小事,我渴望你能求我。”

“真的,我会的,先生。我已做好请求的准备。”

“说出来吧!不过你要是以那种神情抬头含笑,我会不知道你要求什么就满口答应,那就会使我上当。”

“绝对不会,先生。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叫人送珠宝,不要让我头上戴满玫瑰花,你还不如把你那块普普通通的手帕镶上一条金边呢。”

“我还不如‘给纯金镶上金子’。我知道了。那么你的请求,我同意了,现在就这样。我会撤回送给银行代理人的订单。不过你还没有向我要什么呢,你只要求我收回礼物,再试一下吧。”

“那么,好呀,先生。请你满足我在某一个问题上大大激起的好奇心。”

他显得不安了。“什么?什么?”他忙不迭地问,“好奇心是一位危险的请求者,幸亏我没有发誓同意你的每个要求。”

“你这么快就变卦了。这会儿你的表情多么严厉!你的眉头已皱得跟我的手指一般粗,你的前额像某些惊人诗篇所描写的那样犹如‘乌云重叠的雷霆’。我想那就是你结婚以后的神气了,先生?”

“如果你结婚后是那副样子,像我这样的基督徒,会立刻打消同一个小妖精或者水蛇厮混的念头。不过你该问什么呢,伙计?说出来吧!”

“瞧,这会儿连礼貌也不讲了,我喜欢鲁莽,远胜于奉承。我宁愿做个伙计,也不愿做天使。我该问的就是,你为什么煞费苦心要我相信,你希望娶英格拉姆小姐?”

“就是这些吗?谢天谢地,不算太糟!”此时他松开了浓黑的眉头,低头朝我笑笑,还抚摸着我的头发,仿佛躲过了危险,十分庆幸似的。“我想还是坦率地说好。”他继续说,“我假意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因为我希望能让你发疯似的同我相爱,就像我那么爱你一样。我明白,忌妒是为达到目的所能召唤的最好的同盟军。”

“你有一个奇怪而工于心计[1]的头脑,罗切斯特先生。恐怕你在某些方面的人生准则是挺怪的。”

“我的准则从来没有受过训练,简。由于缺乏照应,难免会出差错。”

“再严肃问一遍,我可以享受你向我担保的巨大幸福,而不必担心别人也像我刚才一样蒙受剧痛吗?”

“你可以,我善良的小姑娘。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一样怀着纯洁的爱来对我。因为我把那愉快的油膏,也就是对你的爱的信任,贴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把嘴唇转过去,吻了吻搭在我肩上的手。我深深地爱着他,深得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深得非语言所能表达。

“再提些要求吧,”他立刻说,“我很乐意被人请求并做出让步。”

我再次准备好了请求:“把你的意图同费尔法克斯太太谈谈吧,昨晚她看见我同你在一起,大吃一惊。我见她之前,你给她解释一下吧。让这样好的女人误解总让我痛苦。”

“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戴上你的帽子,”他回答,“早上我想让你陪我上米尔科特去一趟。你准备上车的时候,我会让这位老妇人开开窍。难道她认为,你为了爱而付出了一切,完全是得不偿失?”

“我相信她认为我忘了自己的地位,还有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现在,或者从今以后,你的地位就是呆在我的心里,紧紧掐着那些想要污辱你的人的脖子,走!”

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一听到罗切斯特先生走出费尔法克斯太太的起居室,便匆匆下楼赶到那里。这位老太太在读她早晨该读的一段《圣经》(每天的功课)。打开的《圣经》上放着一副眼镜。她被罗切斯特先生的宣布打断后,此刻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忙着的事儿。她的眼睛呆呆地瞧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上,流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心灵被罕见的消息所激起的惊讶表情。见了我,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凑了几句祝贺的话。但她的笑容收敛了,她的话讲了一半止住了。她戴上眼镜,合上《圣经》,把椅子从桌旁推开。

“我感到那么惊奇。”她开始说,“我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简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吧,是不是?有时候我独个儿坐着便朦朦胧胧地睡过去了,梦见了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打盹儿的时候,我似乎不只一次看见我那位十年前去世的亲爱的丈夫,走进屋里,在我身边坐下。我甚至听他像以往一样呼唤我的名字艾丽斯。好吧,你能不能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真的已经向你求婚了吗?别笑话我,不过我真的觉得他五分钟之前才进来对我说,一个月以后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同我说了同样的话。”我回答。

“他说啦?你相信他吗?你接受了吗?”

“是的。”

她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绝对想不到这点。他是一个很高傲的人。罗切斯特家族的人都很高傲,至少他的父亲很看重金钱,他也常被说成很谨慎。他的意思是要娶你吗?”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她的目光中我知道,她这双眼睛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足以解开这个谜的魅力。

“简直让我难以理解!”她继续说,“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毫无疑问是真的了。以后的结局如何,我也说不上来。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类事情上,地位和财产方面彼此平等往往是明智的。何况你们两人的年龄相差二十岁,他差不多可以做你的父亲。”

“不,真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恼火地大叫说,“他丝毫不像我父亲!谁看见我们在一起,都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罗切斯特先生依然显得很年轻,跟那些二十五岁的人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爱你而娶你的?”她问。

她的冷漠和怀疑使我心里非常难受,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寡妇继续说下去,“可是你那么年轻,跟男人接触又那么少,我希望让你存些戒心。老话说‘闪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而在这方面,我担心会出现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为什么?难道我是个妖怪?”我说,“难道罗切斯特先生不可能真心爱我?”

“不,你很好,而且近来大有长进。我想罗切斯特先生很喜欢你。我一直注意到,你好像深得他宠爱。有时候为你着想,我对他明显的偏爱感到不安,而且希望你提防着点。但我甚至不想暗示会有出事的可能,我知道这种想法会使你吃惊,也许还会得罪你。你那么审慎,那么谦逊,那么通情达理,我希望可以信赖你。昨天晚上,我找遍了整幢房子,既没有见到你,也没有见到主人,而后来十二点钟时瞧见你同他一起进来,那时我的痛苦实在难以言传。”

“好吧,现在就别去管它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一切都很好,那就够了。”

在米尔科特度过的一段时间很有些折磨人。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一家丝绸店铺去,到了那里命令我挑选六件衣服。我讨厌这事儿,请求推迟一下。他说不行,现在就得办妥。经我拼命地在他耳边恳求,才由六件减为两件。然而他发誓要亲自挑选衣服。我焦急地瞧着他的目光在五颜六色的店铺中逡巡,最后落在一块色泽鲜艳、富丽堂皇的紫晶色丝绸上和一块粉红色高级缎子上。我又重新悄悄地告诉他,还不如马上给我买件金袍子和一顶银帽子。我当然绝不会冒昧地穿他选择的衣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说服他换一种素净的黑色缎子和珠灰色的丝绸。“暂时可以凑合了。”他说。但他要让我看上去像花圃一样耀眼。

我庆幸自己走出了丝绸店,随后又离开了一家珠宝店。他给我买的东西越多,我的脸颊越因为恼恨和堕落而更加烧灼得厉害。我再次进了马车,往后一靠坐了下来,心里热辣辣的,身子疲惫不堪。这时我想起来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完全忘却了我叔叔约翰·爱写给里德太太的信,忘了他要收养我,让我成为他遗产继承人的打算。“如果我有那么一点儿独立财产的话。”我想,“说实在的,我会心安理得的。我绝不能忍受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成像玩偶一样,或者像第二个达那厄那样坐着,每天让金雨洒遍全身。我一到家就要写信到马德拉,告诉我叔叔约翰,我要结婚了及跟谁结婚。如果我能期望有一天给罗切斯特先生带来一笔新增的财产,那我可以更好地忍受现在由他养起来了。”这么一想,心里便感到有些宽慰,我再次大胆地与我主人兼恋人的目光相遇。尽管我避开他的面容和目光,他的目光却执拗地搜寻着我。他微微一笑。我想他的微笑像一位苏丹在欣喜的时刻,他刚给了金银财宝的奴隶的所赐的笑容一样。他的手一直在找寻我的手,我使劲握了它一下,把那只被满腔激情压红了的手甩了回去。

“嗨,简,你需要什么呢?恐怕除了圣坛前的结婚仪式之外,你一定要我私下再举行一次婚礼吧。看得出来,你会规定一些特殊的条件,是些什么条件呢?”

“我只求内心的安宁,先生,而不是被应接不暇的恩惠压得透不过气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塞莉纳·瓦伦的吗?说你送给她的钻石和毛料?我不会做你英国的塞莉纳·瓦伦。我会继续当阿黛勒的家庭教师,挣得我的食宿,以及三十英镑的年薪。我会用这笔钱购置自己的衣装,你什么都不必给我,除了……”

“噢,除了什么呀?”

“你的尊重。而我也报之以我的尊重,这样这笔债就两清了。”

“嘿,就冷漠无礼的天性和过分自尊的痼疾而言,你简直无与伦比。”他说。这时我们驶近了桑菲尔德府。

傍晚时他按时把我叫了去。我早已准备了事儿让他做,因为我绝不想整个晚上都这么跟他促膝谈心。我记得他的嗓音很漂亮,还知道他喜欢唱歌(好歌手一般都这样)。我自己不会唱歌,而且按他那种苛刻的标准,我也不懂音乐。但我喜欢出色的表演。黄昏薄暮的浪漫时刻,刚把星光闪烁的蓝色旗帜降到窗格上。我便站起身来,打开钢琴,求他一定得给我唱个歌。他说我是个捉摸不透的女巫,他还是其他时候唱好,但我口口声声说没有比现在更合适了。

他问我,喜欢他的嗓音吗?

“很喜欢。”我本不乐意纵容他敏感的虚荣心,但只那么一次,又出于一时需要,我甚至会迎合和煽动他这样的虚荣心。

别人在场的时候,我照例显得恭敬文雅,其他举动都没有必要。只有在晚上交谈时,才冲撞他、折磨他。他仍然是钟一敲七点便准时把我叫去,不过在他跟前时,他不再满嘴“亲爱的”“恶毒的精灵”“宝贝儿”那样的甜蜜称呼了。用在我身上最好的字眼儿是“令人恼火的木偶”“小妖精”“小傻瓜”等。如今我得到的不是抚慰,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手,而是拧一下胳膊;不是吻一下脸颊,而是使劲拉拉耳朵。这倒不错。眼下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粗野的宠爱,而不喜欢什么温柔的表露。我发现费尔法克斯太太也赞成,而且已不再为我担忧了,因此我确信自己做得很对。与此同时,罗切斯特先生却口口声声说我把他折磨得皮包骨头了,并威胁在即将到来的某个时期,对我现在的行为狠狠地报复。对他的恐吓,我暗自觉得好笑。“现在我可以让你受到合乎情理的约束,”我思忖道,“我并不怀疑今后还能这么做,要是一种办法失效了,那就得另外再想出一种来。”

然而,我的担子毕竟并不轻松,我总是情愿讨他喜欢而不是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成为我的整个世界,甚至不仅是整个世界,而且几乎成了我进入天堂的希望。他把我和一切宗教观念隔开,犹如日食把人类和太阳隔开一样。在那些日子里,我把上帝的造物当作了偶像,并因为他,而看不见上帝了。

阅读鉴赏

费尔法克斯太太在与简·爱交谈时,欲言又止,有着许多未明之意,让读者不禁疑窦丛生,这为下文的发展埋下了伏笔。但是即将结婚的快乐掩盖了这层阴影,使简·爱与读者暂且忘记了这番交谈。

知识拓展

-维也纳-

维也纳是奥地利的首都,是奥地利最大的城市和政治中心,位于多瑙河畔。

维也纳因市内古典音乐气氛浓厚,引来各国音乐家聚集于此,有着“世界音乐之都”和“乐都”等美誉。在20世纪初以前,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德语城市。奥匈帝国分裂之前,该市已经拥有200万人口。其市中心古城区被列为世界遗产。

【注释】

[1]工于心计:擅长用心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