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十六章 重归盖茨海德
第十六章 重归盖茨海德

里德太太派人来找简·爱,说她病危,要见简·爱一面。简·爱回到了八年前将她抛弃的盖茨海德府的舅母家中。里德太太给简·爱一封信,这封信里有什么内容?里德太太为何在临终前将这封信交给简·爱?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找我。他身穿丧服,手中拿着的帽子围着一圈黑纱。

“恐怕你不记得我了吧,小姐?”我一进屋他便站了起来说,“我的名字叫罗伯特。八九年前你在盖茨海德的时候,我住在那里,替里德太太当车夫。现在我还是住在那儿。”

“哦,罗伯特!你好吗?贝茜怎么样?”

“是的,小姐,我的太太很健康,谢谢。”

“盖茨海德府全家都好吗,罗伯特?”

“很抱歉,我没法儿给你带来好消息,小姐。眼下他们都很糟糕,非常糟糕。”

“但愿不是有人去世了。”我瞥了一下他黑色的丧服说。

他也低头瞧了一下围在帽上的黑纱,并回答道:“约翰先生在伦敦住所去世了,到昨天正好一周。”

“约翰先生?”

“不错。”

“他母亲怎么受得了呢?”

“哎呀,你瞧,简小姐,这不是一桩平平常常的不幸。约翰先生的生活非常放荡,最近三年他放纵得出奇,死得也吓人。他在一群坏男女中间厮混,糟蹋了身体,败光了家产,负了债,坐了牢。他母亲两次把他弄出来,但他一出来便又找到了老相识,恢复了旧习气。他的脑子不大健全,那些同他相处的无赖,不择手段地欺骗他。三个礼拜之前,他来到盖茨海德府,要夫人把什么都给他,被夫人拒绝了,因为她的财产早已被他挥霍掉很多。所以他只好又返回去,随后的消息便是他死掉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们说他是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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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的一番话,交代了约翰的悲惨结局。

我默默无语,这消息着实可怕。罗伯特又往下说:“夫人自己身体也不好,这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身体发胖,但并不强壮。她损失了钱,又怕变成穷光蛋,所以便垮了下来。约翰先生的死讯和这种死法来得很突然,害得她中风了。一连三天没有说话。不过上星期二似乎好些了,仿佛想说什么,不住地招呼我妻子,嘴里还叽里咕噜。直到昨天早上贝茜才弄明白,她念叨着你的名字。最后贝茜把她的话搞清楚了,‘把简叫来——去把简·爱叫来,我有话要同她说。’贝茜不敢肯定她的神志是否清醒,这些话有没有其他意思。不过她告诉了伊丽莎小姐和乔治亚娜小姐,她们建议把你叫来。起初两位年轻小姐拖拖拉拉,但她们的母亲越来越焦躁不安,而且‘简,简’地叫个不停,最后她们总算同意了。昨天我从盖茨海德府动身。小姐,要是来得及准备,我想明天一早带你同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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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太太想同简·爱说什么呢?引发读者兴趣。

“是的,罗伯特,我会准备好的,我似乎应当去。”说完,我便进去寻找罗切斯特先生了。

“你要待多久?”

“尽量短些,先生。”

“答应我只待一星期。”

“我还是不要许诺好,因为很可能我会食言。”

“无论如何你要回来,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经得住劝诱,不跟她一辈子住在一起。”

“呵,对!要是一切顺利,我当然会回来的。”

“谁同你一起走?可不能独个儿跑一百英里路呀!”

“不会的,先生,她派了一个赶车人来。”

“一个信得过的人吗?”

“是的,先生,他在那儿已经住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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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话可以看出,罗切斯特先生对简·爱的关心。

罗切斯特先生沉思了一会儿。“你希望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先生。”

“好吧,你得带些钱在身边,出门可不能没有钱。我猜想你钱不多,我还没有付你工资呢。你那儿还有多少钱,简?”他笑着问。

我取出钱包,里面瘪瘪的。“五先令,先生。”他伸手拿过钱包,把里面的钱全倒在手掌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是钱使他高兴似的。他立刻取出了自己的皮夹子:“拿着吧。”他说着递给我一张钞票:五十英镑,而他只欠我十五英镑。我告诉他,我找不出零钱。

“我不要你找,你知道的。拿着你的工资吧。”

我拒绝接受超过我应得的东西。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行,行!现在还是不要全给你的好。要是你有五十英镑,也许就会待上三个月。十英镑,够吗?”

“够啦,先生,不过现在你欠我五英镑了。”

“那就回来拿吧,你有四十英镑存在我这儿。”

第二天早晨,他还没起床,我就动身走了。

五月一日下午五点左右,我到了盖茨海德府门房,上府宅之前,我先进去瞧瞧。里面十分整洁,装饰窗上挂着小小的白色窗帘,地板一尘不染,炉栅和炉具都擦得锃亮,炉子里燃着明净的火苗。贝茜坐在火炉边上,喂着最小的一个孩子。

“哎呀!我知道你会来的!”我进门时贝茜叫道。

“是呀,贝茜,”我吻了吻她说,“我相信来得还不至于太晚,里德太太怎么样了?我希望她还活着。”

“不错,她还活着,而且更明白事理、更泰然了。医生说她会拖上一两周,但她很难康复了。”

“近来她提到过我吗?”

“今天早上还说起过你呢,希望你能来。不过她现在睡着了,或者说十分钟之前我在楼上的时候,她正睡着呢。整个下午她总是那么懒洋洋地躺着,六七点钟醒来。小姐,你在这儿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跟你一起上去,好吗?”

茶点备好以后,我正要走近桌子,贝茜却要我坐着别动,用的还是过去那种专断的口气。她说让我坐着,在火炉旁招待我。她把一个圆圆的架子放在我面前,架子上摆了杯子和一盘吐司,完全就像过去一样。她把我安顿在育儿室的椅子上,让我吃一些她暗地里偷来的精美食品。我像往昔一样微笑着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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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时间过去了,简·爱与贝茜再次相见,十分亲切。

“你先去餐室,”贝茜领我穿过府宅时说,“小姐们会在那儿的。”

我面前站着两位年轻小姐。一位个子很高,与英格拉姆小姐相仿(同样很瘦,面色灰黄,表情严肃),神态中有着某种禁欲主义的色彩,极度朴实的穿着和打扮,更是增强了这种色彩。她穿着黑色紧身裙,配着上过浆的亚麻领子,头发从两鬓往后梳,戴着修女似的饰物,一串乌木念珠和一个十字架。我觉得这人肯定是伊丽莎,尽管从她那张拉长了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已经很难找到与她昔日模样相似的地方了。

另外一位肯定是乔治亚娜,不过已不是我记忆中身材苗条、仙女一般的十一岁姑娘乔治亚娜了。这是一位如花盛开、十分丰满的年轻姑娘。她有着白得像蜡制品的肤色,端正漂亮的五官,含情脉脉的蓝眼睛,黄色的卷发。她的衣服一样是黑色的,但式样与她姐姐的大不相同。她的衣服显得飘逸合身得多,看上去很时髦。

我一走近她们,两位小姐都站起来迎接我,都用名字“简小姐”称呼我。伊丽莎招呼我时,嗓音短暂而唐突,没有笑容。随后她便又坐下,加了几句关于旅途和天气之类的寒暄,说话时慢声慢气,还不时侧眼看我,从头打量到脚——目光一会儿落在我黄褐色美利奴毛皮外衣的褶缝上,一会儿停留在我乡间小帽的普通饰物上。

年轻小姐们自有一套高明的办法,让你知道她认为你“可笑”而不必说出那两个字来。某种高傲的神态、冷淡的举止和漠然的声调,就充分表达了她们的情感,而不必借助十足粗鲁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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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感受到了年轻小姐的高傲与冷漠。

“里德太太怎么样了?”我立刻问道,镇静地瞧着乔治亚娜,而她认为我这样直呼其名是应当被嗤之以鼻的,仿佛这是种出乎意料的冒昧行为。

“里德太太?呵!你的意思是说妈妈?她的情况极其糟糕,我怀疑你今晚是否能见她。”

“如果,”我说,“你肯上楼去同她说一声我来了,我会非常感激的。”

乔治亚娜几乎惊跳了起来,一双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知道她特别想看看我,”我补充了一句,“除非万不得已,我可不愿意迟迟不满足她的愿望。”

“妈妈不喜欢晚上打搅她。”伊丽莎说。我不待邀请便立即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脱去帽子和手套。说是要上贝茜那儿去,我猜想贝茜一定在厨房里,我想叫她问问明白里德太太今晚是否有意接待我。我找到了贝茜,派她去干这件差事,并打算进一步采取措施。我向来有个习惯,一遇上别人高傲狂妄,自己便退缩不前。她们今天这么待我,要是在一年之前,我会决定明天早晨就离开盖茨海德。而此刻,我顿时明白那是个愚蠢的念头。我长途跋涉一百英里来看舅妈,我得守着她,直到她好转,或者去世。至于她女儿的自傲或愚蠢,我应当置之度外,不受干扰。在楼梯口,我碰到了贝茜。“夫人醒着呢,”她说,“我已经告诉她你来了。来,看看她还认不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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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简·爱自尊自强的性格,也写出了其内心的逐渐成熟、理智。

我清楚地记得里德太太的面容,所以急切要寻找那熟悉的形象。令人高兴的是,时光销蚀了复仇的念头,驱散了泛起的愤怒与厌恶之情。过去我带着苦涩与憎恨离开了这个女人,现在又回到了她身边,仅仅是出于对她极度痛苦的同情,出于不念旧恶、握手言和的强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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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简·爱的善良与大度的性格特点。

那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依旧那样严厉和无情,难以打动的眼睛和微微扬起的专横独断的眉毛,曾有多少次俯视我,射来恫吓和仇视的目光!此刻重睹那冷酷的线条,我童年时恐怖与悲伤的记忆又统统复活了!然而我还是弯下身子,吻了吻她。她朝我看看。

“是简·爱吗?”她说。

“是的,里德舅妈。你好吗,舅妈?”

我曾发誓永远不再叫她舅妈。我想此刻忘却和违背自己的誓言并不是罪过。我紧握住她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要是她和气地握一握我的手,此刻我会由衷地感到愉快。但是顽固的本性不是立刻就能感化的,天生的反感也并非轻易就能消除。里德太太抽出了手,转过脸去,说了声夜晚很暖和。她再次冷冰冰地凝视着我,我立刻感觉到她对我的看法、对我所怀的情感并没有改变,也是不可改变的。从她那温情透不过、眼泪治不了、犹如石头一般的眼睛里,我知道她决心到死都认定我很坏了,因为相信我是好人并不能给她带来愉快,而只会是一种屈辱感。我先是感到痛苦,随后感到恼火,最后便感到决心要制服她,不管她的本性和意志如何顽强,我要压倒她,像儿时一样。我的眼泪涌了上来,但我把它止住了。我将一把椅子挪到床头边,坐了下来,俯身向着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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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事隔多年简·爱与舅母还是有隔阂。

“你派人叫我来。”我说,“现在我来了,我想待在这儿看看你的身体情况如何。”

“你是简·爱吗?”

“我是简·爱。”

“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给我造成了多大麻烦。这么大一个包袱落在我手里。她的性情让人摸不透,她的脾气说发就发,她还总是怪里怪气地窥探别人的行动,这些每时每日都给我带来那么多烦恼。有一次她同我说话,像是发了疯似的,或者活像一个魔鬼,没有哪个孩子会像她那样说话或看人。我很高兴把她从这里打发走了。在罗沃德,他们是怎么对付她的呢?那里爆发了热病,很多孩子都死了,而她居然没有死,不过我说过她死了,但愿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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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里德太太很讨厌简·爱。

“一个奇怪的愿望,里德太太,你为什么竟会这么恨她呢?”

“我一直讨厌她母亲,因为她是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很讨他喜欢。家里因为她下嫁而同她脱离了关系,但他坚决反对。她的死讯传来时,他哭得像个傻瓜。他要把他妹妹的孩子领来,尽管我求他还是送出去让人领养,我们付养育费。我头一回见了她便讨厌她,她完全是个哭哭啼啼、身体有病的东西!她会在摇篮里整夜哭个不停。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放开喉咙大哭,而是咿咿呀呀、哼哼唧唧。里德怜她,亲自喂她,仿佛自己孩子似的关心她。说实在的,自己的孩子在那个年纪他还没有那么花心思呢。他要我的孩子跟这个小讨饭友好相处。宝贝们受不了,露出对她讨厌的表情,里德为此非常生气。他病重的日子,还不住地叫人把她抱到他床边,而临终前一小时竟还让我立誓抚养她。我情愿养育一个从济贫院里出来的小叫花子。”

她变得十分激动。“我想现在还是离开她好。”我对站在床另一边的贝茜说。

此刻,贝茜竭力劝她服用镇静剂,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她。里德太太很快镇静下来了,陷入昏睡状态,随后我便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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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回家仍旧不快乐,为了里德太太而坚持留了下来。

十多天过去了,我才再次同她交谈。她仍旧昏迷不醒或是恹恹无力。医生禁止一切会使她激动的事情。同时,我尽力跟乔治亚娜和伊丽莎处好关系。乔治亚娜不向我吐露心声的时候大都躺在沙发上,为家里的乏味而发愁,一再希望吉卜森舅妈会寄来邀请信,请她上城里去。她说要是她能避开一两个月,等一切都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并没有问她“一切都过去”的含义,但我猜想她指的是意料中母亲的死以及阴沉的葬礼余波。伊丽莎对妹妹的懒散和怨言并不在意,仿佛她面前并不存在这个叽叽咕咕、无所事事的家伙。确实,宽厚的感情不被有些人所重视。而这儿的两种性格,却因为少了它,一种刻薄得叫人难以容忍,而另一种枯燥乏味得可悲。没有理智的感情固然淡而无味,但缺乏感情的理智也太苦涩粗糙,叫人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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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对姐妹两人的概括十分精辟、到位。

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我想起要上楼去,看看这个生命垂危的女人病情如何。她躺在那里,几乎没有人照料,佣人们花的心思时多时少。雇佣来的护士,因为没有人看管,想溜就溜。贝茜固然忠心耿耿,但也有自己的家要照应,只能偶尔到府上来。不出所料,我发觉病室里没有人照看,护士不在。病人静静地躺着,似乎在昏睡,铅灰色的脸陷入枕头,炉中的火将灭未灭。我添了燃料,重新收拾了床单,眼睛盯了她一会儿。随后我走到了窗前。

大雨敲窗,狂风呼啸。“那个躺在那儿的人,”我想,“会很快离开人世间这风风雨雨的战场。此刻,灵魂正挣扎着脱离物质的躯壳,一旦解脱,将会到哪里去呢?”

在思索这番伟大的秘密时,我想起了海伦,回忆起她临终时说的话、她的信仰、她的关于灵魂平等的信条。心里仍倾听着记忆犹新的声调,仍然描摹着她苍白而脱俗的容貌,消瘦的脸庞和崇高的目光。那时的她平静地躺在临终的病榻上,低声地倾吐着要回到神圣的天父怀抱的心声。我正想着,身后的床上响起了微弱的响声:“是谁呀?”

我知道里德太太已经几天没有说话了,难道她醒过来了?我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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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病情严重,暗示其将不久于人世。

“是我,里德舅妈。”

“谁?”她回答,“你是谁?”她诧异地看着我,颇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失去控制,“我完全不认识你,贝茜呢?”

“她在门房,舅妈。”

“舅妈!”她重复了一声,“谁叫我舅妈来着?你不是吉卜森家的人,不过我知道你那张面孔、那双眼睛和那个前额,我很熟悉。你像……唉,你像简·爱!”

这时我和气地让她放心,我就是她设想中的人。见她明白我的意思,头脑也还清醒,我便告诉她,贝茜如何派丈夫把我从桑菲尔德叫来。

“我的病很重,这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她说,“几分钟之前,我一直想翻身,却发觉四肢都动弹不得。也许我没有死就该安下心来。健康时我们想得很少的事,在眼下这样的时刻,却成了我沉重的负担。护士在吗?房间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吗?”

我让她放心只有我们两个。

“唉,我两次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现在很懊悔。一次是违背了我向丈夫许下的把你当作自己孩子抚养成人的诺言。另一次……”她停住了,“也许这可能无关紧要。”她喃喃地自言自语说:“那样我也许会好过些,但是,向她低声下气实在使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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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太太在临终前良心发现,向简·爱袒露了心声。

她挣扎着要改变一下她的位置,但没有成功。她的脸变了形。她似乎经历着某种内心的冲动,也许是最后一阵痛苦的先兆。

“唉,我得了却它。永恒就在前头,我还是告诉她好。走到我化妆盒跟前去,打开它,把你看到的一封信拿出来。”她说。

我听从她的吩咐。“把信读一读。”她说。

这封信很短,信中写道:夫人:

烦请惠寄我侄女简·爱的地址,并告知其近况。我欲立即去信,盼她来马德里我处。皇天不负有心之人,目前我家境富裕。我未娶无后,甚望有生之年将她收为养女,并在死后将全部财产馈赠于她。

顺致敬意

约翰·爱谨启于马德拉

写信的时间是三年之前。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我问。

“因为我对你的厌恶已经根深蒂固,因此不愿意帮助你发迹。我忘不了你对我的举动,简,你一度冲我发的火气,你说你在世上最讨厌我时的腔调,你声言一想起我就使你恶心,我待你很冷酷时,你丝毫不像孩子的神情与口气。我也忘不了你惊跳起来,把心头的一腔怒气喷吐出来时,我自己的感受。我觉得害怕,仿佛我打过、推过的动物,用人一样的目光瞧着我,用人一样的嗓门儿诅咒我。拿些水来!唉,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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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前,里德太太也没有摆脱对简·爱的厌恶与仇恨。

“亲爱的里德太太,”我把她要的水端给她时说,“别再想这些了,你就忘了它吧。原谅我那些激烈的言辞,当时我还是个孩子,现在八九年已经过去了。”

她对我说的话毫不理会。不过喝了水,透过气后,她又继续说:“我告诉你,我忘不了这些,并且报复了你。任由你叔叔领养,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我是不能忍受的。我写信给他,说是很遗憾使他失望了,简·爱已经去世,在罗沃德死于斑疹伤寒。现在随你怎么办吧,写封信否认我的说法,尽快揭露我的谎话。我想,你生来就是我的冤家。只剩一口气了,还让我念叨过去的事来折磨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是不会经不住诱惑,去干那种事的。”

“但愿你能听从劝告,忘掉这些,舅妈,宽容慈祥地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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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用怜悯的心情去面对里德舅妈,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时光。

“你的脾气很糟,”她说,“这种性格我到今天都难以理解。九年中,不管怎样对待你,你都捺着性子,默默无声,而到了第十年,却突然发作,火气冲天,我永远无法理解。”

“我的脾性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坏。我易动感情,却没有报复心。小时候,有很多次,只要你允许,我很愿意爱你。现在我诚恳地希望同你和好。亲亲我吧,舅妈。”

我把脸颊凑向她的嘴唇。她不愿碰它,还说我倚在床上压着她了,而且再次要水喝。我让她躺下时(因为我扶起她,让她靠着我的胳膊喝水),我把手放在她冷冰冰、湿腻腻的手上,她衰竭无力的手指缩了回去,迟滞的眼睛避开了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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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太太临终时也未能放下对简·爱的恨,但还是真诚地做了坦白。

“那么,爱我也好,恨我也好,随你便吧,”我最后说,“反正你已经彻底得到了我的宽恕。现在你去请求上帝的宽恕吧。”

可怜而痛苦的女人!现在再要努力改变她惯有的想法,已经为时太晚了。活着的时候,她一直恨我。临终的时候,她依然恨我。

当晚十二点她去世了。我没有在场替她合上眼睛,她的两个女儿也不在。第二天早上,她们来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那时她的遗体已等候入殓,伊丽莎和我都去瞻仰,乔治亚娜号啕大哭,说是不敢去看。那里躺着萨拉·里德的躯体,过去是那么强健而充满生机,如今却僵硬不动了。冰冷的眼皮遮没了她无情的眸子,额头和独特的面容仍带着她冷酷灵魂的印记。对我来说,那具尸体既奇怪又庄严。我忧伤而痛苦地凝视着它,没有激起温柔、甜蜜、惋惜,或是希望、压抑的感觉,而只是一种为她的不幸,并不是为我的损失所产生的揪心的痛苦,对于她像这么死去,感到心灰意懒、欲哭无泪的沮丧。

伊丽莎镇定地打量着她母亲。沉默了几分钟后,她说:“按她那样的体质,她本可以活到很老的年纪,烦恼缩短了她的寿命。”接着她的嘴抽搐了一下,不久,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我也走了。我们两人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阅读鉴赏

本章主要以对话组织行文,在人物的语言中,我们可以窥见人物的内心世界,看出人物的性格。

知识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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