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见罗切斯特
简·爱自告奋勇地为费尔法克斯太太去海村送信,在送信的途中,她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
我初到桑菲尔德府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平平静静,似乎预示着我未来的经历会一帆风顺。
名师指导
为后文发生的不平凡的事做铺垫。
我独自一人时,常常听到格雷斯·普尔的笑声。同样的一阵大笑,同样的低沉、迟缓的“哈哈”声,初次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我也曾听到过她怪异的低语声,比她的笑声还古怪。有些日子她十分安静,但还有一些日子她会发出令人费解的声音。有时我会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脸盆,或者一个盘子,或者一个托盘,下楼到厨房去,并很快地返回。一般说来,她会拿着一罐黑啤酒。她的外表常常会消除她口头的怪癖所引起的好奇。她一脸凶相,表情严肃,没有一点使人感兴趣的地方。我几次想跟她说话,但她似乎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回答往往只有一两个字,这也使我意兴全无了。
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依次过去了。第二年一月的某个下午,因为阿黛勒(即瓦伦小姐)得了感冒,费尔法克斯太太为她来向我告假。这是一个十分寒冷却很宁静的好天。我讨厌静坐在书房消磨整个长长的下午。费尔法克斯太太刚写好了一封信,等着去邮寄。于是,我戴好帽子,披了斗篷,自告奋勇地把信送到海村去。冬日下午步行两英里路,不失为一件快事。
地面坚硬,空气沉静,路途寂寞。我走得很快,直到浑身暖和起来才放慢脚步,欣赏和品味此时此景蕴蓄着的种种欢乐。此时是三点钟,这里与海村相距一英里,因为万籁俱寂,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村落轻微的动静,我的耳朵也感受到了水流声,但来自哪个溪谷和深渊,却无法判断。海村那边有很多小山,无疑会有许多山溪流过隘口。黄昏的宁静,也同样反衬出近处溪流的叮咚声和最遥远处的飒飒风声。
名师指导
写出简·爱此时的惬意心情。
一个粗重的声音,冲破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的风声,既遥远又清晰。一种确确实实的脚步声,刺耳的“咔嗒咔嗒”声,盖过了柔和的波涛起伏似的声响,这些景象犹如在一幅画中。这声音是从小路上传来的,一匹马过来了,它一直被弯曲的小路遮挡着,这时已渐渐靠近。我正要离开台阶,但因为小路很窄,便站着不动,让它过去。这匹马已经很近了,但还看不见。除了蹄声,我还听见了树篱下一阵骚动,一条大狗有着长长的头发和硕大无比的头颅,从我身旁经过,它却同我相安无事,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停下来用它那似狗非狗的眼睛看看我。那匹马紧跟而来,是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位骑手。他过去了,我依旧继续赶路。还没走几步,一阵东西滑落的声音,一声“怎么办,活见鬼”的叫喊声和“咔啦啦啦”翻滚落地的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便回过头来。人和马都已倒在地上,是在路当中光滑的薄冰层上滑倒的。我走到了这位旅行者身边,这时他已挣扎着脱离了自己的马。他的动作十分有力,因而我认为他可能伤得不重,但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你伤着了吗,先生?”
我以为他在骂骂咧咧,不过我没有把握,但其实他是在说些客套话,所以无法马上回答我。
“需要我帮忙吗?”我又问。
“你得站到一边去。”他边回答边站起来。先是呈跪姿,然后站立起来。我照他的话做了。于是出现了一个人喘马嘶、脚步杂沓和马蹄蹬地的场面,伴之以狗的狂吠,我马上退避到了几码远之外。但还不至于远到看不见这件事情的结局。最后总算万幸,这匹马重新站立起来了,那条狗也在他喊了一声“躺下,派洛特”后便乖乖地不吱声了。此刻这位赶路人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脚和腿,仿佛在试验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显然他什么部位有些疼痛,因为他蹒跚地踱向我刚才起身离开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心里很想帮忙,或者我想至少是表示一点好意,这时我再次走近了他。
“要是你伤着了,需要帮忙,先生,我可以去叫人,到桑菲尔德,或海村。”
“谢谢你,我能行,骨头没有跌断,只不过扭坏了脚。”他再次站起来,试了试脚,结果还是坐了下来。
白昼的余光迟迟没有离去,月亮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这时我能将他看得清楚了。他身上裹着骑手披风,戴着皮毛领,系着钢扣子。他的脸部看不大清楚,他大体中等身材,胸膛很宽。他的脸庞黝黑,面容严厉,眉毛浓密;他的眼睛和紧锁的双眉看上去他刚遭到了挫折,并且愤怒过。他青春已逝,但未到中年,大约三十五岁。我觉得自己并不怕他,但有点儿腼腆。要是他是位漂亮英俊的年轻绅士,我也许不会如此大胆地站着,违背他心愿提出问题,而且不等他开口就表示愿意帮忙。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一位漂亮的青年,平生也从未同一位漂亮青年说过话。我在理论上尊崇美丽、高雅、勇敢和魅力,但如果我见到这些品质体现于男性的躯体中,那我会本能地明白,这些东西不会,也不可能与我的品质共鸣,我也会像人们躲避火灾、闪电,或者别的虽然明亮却令人敬而远之的东西一样,对它们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这位陌生人在我同他说话时微笑一下,并且对我和和气气;如果他愉快地谢绝我的帮助,并表示感谢,我准会继续赶路,不会感到有任何义务去重新向他发问。但是这位赶路人的皱眉和粗犷,却使我坦然自若,因此当他挥手叫我走的时候,我仍然坚守阵地,并且宣布:“先生,没有看到你能够骑上马,我是不能让你留在这条偏僻的小路上的,天已经这么晚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看我,而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
“我觉得你自己倒该回家了。”他说,“要是你的家在附近的话。你是从哪儿来的?”
“就是下面那个地方,只要有月光,在外面待到很晚我也一点都不害怕。我很乐意为你去跑一趟海村,要是你想的话。说真的,我正要上那儿去寄封信。”
“你说就住在下面,是不是指有城垛的那幢房子?”他指着桑菲尔德府。这时月亮为桑菲尔德府洒下了灰白色的光,清晰地勾勒出了它以树林为背景的苍白轮廓。而那树林,在西边天际衬托之下,似乎成了一大片阴影。
“是的,先生。”
“那是谁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的。”
“你肯定不是府上的佣人了,你是?”他用目光掠过我照例十分朴素的衣服,我披着黑色美利奴羊毛斗篷,戴着顶黑水獭皮帽,这两件东西远远没有太太的佣人的衣服那么讲究。他似乎难以判断我的身份。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了一下,“见鬼,我竟把这也忘了!家庭教师!”我的服饰再次成了他审视的对象。过了两分钟,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刚一挪动,脸上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不能托你找人帮忙,不过要是你愿意,你本人倒可以帮我一点忙。”
“好的,先生。”我说。
“出于需要,我不得不请你帮忙了。”他把一只手沉重地搭在我肩上,吃力地倚着我,一瘸一拐地朝他的马走去。他一抓住笼头,立刻制服了马,随后跳上马鞍,因为碰了一下扭伤的部位,他一用力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啦。”他说,然后放松了紧咬着的下唇,“把马鞭递给我就行啦,在树篱下面。”
在树篱下面,我找到了马鞭。
“谢谢你,现在你快去海村寄信吧,快去快回。”
他把带马刺的后跟一叩,那马先是一惊,后腿跃起,随后便疾驰而去。那条狗蹿上去紧追不舍,刹那之间,三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荒野中的石楠被一阵狂风卷走。
我继续赶路,对我来说,这件事已经发生,并已成为过去。在某种程度上说,它既不重要也不浪漫,又没有趣,但它是我平淡乏味生活中的一点小变化。这张新面孔犹如一幅新画,送进了我记忆的画廊,它同已经张贴着的画全然不同。
不久,我就回到了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房间,那儿也生着火,却没有点蜡烛,也不见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却看到了一只长着黑白相间的长毛,样子酷似小路上的大狗,孤孤单单、端端正正地坐在地毯上,神情严肃地凝视着火焰。我抚摸着它,它摇着硕大的尾巴。不过单独与它在一起时,这东西却显得有些怪异恐怖。我无法判断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拉了一下铃,想要一支蜡烛,同时也想了解一下这位来客。仆人莉娅走进门来。
“这条狗是怎么回事?”
“它跟老爷一起回来的。”
“跟谁?”
“跟老爷,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到。”
“真的?费尔法克斯太太跟他在一起吗?”
“是的,还有阿黛勒小姐。他们都在餐室,约翰已经去叫医生了。老爷出了点事故,他的马倒下了,他扭伤了脚踝。”
“那匹马是在路上倒下的吗?”
“是呀,下山的时候,在冰上滑了一下。”
“啊!给我一支蜡烛好吗,莉娅?”
莉娅把蜡烛送来了,进门时后面跟着费尔法克斯太太,她把刚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还说外科医生卡特已经来了,这会儿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说完便匆匆走出去吩咐上茶点,而我则上楼去脱外出时的衣装。
第二天下午,风雪交加,我和阿黛勒待在读书室里。她心不在焉,天黑时,我允许阿黛勒放下书和作业,奔到楼下去。我放下窗帘,回到了炉火边。
“罗切斯特先生想请你和你的学生,今晚一起同他在休息室里用茶点,”费尔法克斯太太来到读书室对我说,“他忙了一天,没能早点见你。”
罗切斯特先生半倚在睡榻上,脚下垫着坐垫。他正端详着阿黛勒和狗,炉火映出了他的脸。我知道我见过的这位赶路人有着浓密的宽眉,方正的额头,上面留着一片黑发,使额头显得更加方正。我认得他那坚毅的鼻子,他与其说是因为英俊,倒不如说是因为显出了性格而引人注目。他那硕大的鼻孔,我想更能表明他容易发怒。他那严厉的嘴巴、下颚和颅骨,这三者看起来都很严厉,一点都没错。我发现,他此刻脱去斗篷以后的身材,同他容貌的方正很相配。我想从运动员的角度看,他胸宽腰细,身材很好,尽管既不高大,也不优美。罗切斯特先生肯定知道,费尔法克斯太太和我进了门,但他似乎没有兴致来注意我们,我们走近时,他连头都没有抬。
“简小姐来了,先生。”费尔法克斯太太斯斯文文地说。他点了下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狗和孩子。
“让简小姐坐下吧。”他说。他僵硬勉强地点头的样子,不耐烦而又一本正经的说话语气,另有一番意思,似乎在说:“活见鬼,简小姐在不在同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不想同她打招呼。”
我坐了下来,一点也不窘迫。礼仪十足地接待我,反倒会使我手足无措,因为对我来说,无法报之以温良恭谦,而粗鲁任性可以使我不必拘礼。相反,行为古怪又合乎礼仪的沉默,却给我带来了方便。此外,这反常的接待也够有意思的,我倒有兴趣看看他究竟如何继续下去。
他继续像一尊雕塑般待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费尔法克斯太太好像认为总需要有人随和些,于是便先开始说起话来,照例和和气气,也照例很陈腐:对他整天紧张处理事务表示同情,对扭伤的痛苦所带来的烦恼表示慰问,随后赞扬了他承受这一切的耐心与毅力。
“坐到炉火边来。”这位主人说。我们义不容辞地服从了。阿黛勒想坐在我膝头上,却被吩咐去逗派洛特(那条大狗)玩了。
“你在我这里住了三个月了吧?”
“是的,先生。”
“你来自……”
“××郡的罗沃德学校。”
“噢!一个慈善机构。你在那里待了几年?”
“八年。”
“八年!你的生命力是够顽强的。我认为在那种地方即使待半年,也会把身体搞垮!怪不得你那种样子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我很奇怪,你哪儿来的那种面孔,昨晚我在路上碰到你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了神话故事,而且真有点想问问你,是不是迷住了我的马。你会弹钢琴吗?”
“会一点儿。”
“当然,大家都会这么回答的,到书房去,我的意思是请你到书房去,带着你的蜡烛,让门开着,坐在钢琴面前,弹一支曲子。”
我听从他的吩咐走开了。
“行啦!”几分钟后他叫道,“你会弹一点儿,我知道了,像随便哪个英国女学生一样,也许比有些人强些,但并不好。”
我合上钢琴,走了回来。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今天早上阿黛勒把一些速写给我看了,她说是你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完全由你一个人画的,也许某个画师帮助了你。”
“没有,说真的!”我脱口而出。
“噢,那伤了你的自尊。好吧,把你的画夹拿来,要是你能保证里面的画是自己画的。不过你没有把握就别吭声,我认得出拼拼凑凑的东西。”
名师指导
写出了罗切斯特是直爽而有些较真儿的人。
“那我什么也不说,你尽可以自己去判断,先生。”
他接过了画夹,审慎地细看了每幅速写和画作,然后把其中三幅放在一旁,其余的看完以后便推开了。
“你对自己饱含热情的劳动成果满意吗?”
“很不满意。我为自己的思想和手艺间存在的差距而感到烦恼。每次我都想象了一些东西,但却无力表达。”
“不完全如此。你已经捕捉到了你思想的影子,但也许仅此而已。你缺乏足够的艺术技巧和专门知识将之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不过对一个女学生来说,这些画已经非同一般了。至于那些思想,倒是有些妖气。金星中的眼睛你一定是在梦中看见的,你怎么能够使它既那么明亮,而又不耀眼呢?因为眼睛上端的行星淹没了它们的光。而那庄严的眼窝又包含着什么意思?是谁教你画风的?天空中和山顶上都刮着大风。你在什么地方见到拉特莫斯山的?(因为那确实是拉特莫斯山。)嗨,把这些画拿走!”
我还没有把画夹上的绳子扎好,他就看了看表,唐突地说:“现在,我祝你们晚安。”他说完朝门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表示他对我们的陪伴已经厌烦,希望我们走。
阅读鉴赏
这是简·爱第一次看到罗切斯特先生。在真正见面之前,本章用了许多文字描述简·爱在寄信途中所见的景色。美丽的风光似乎是一种暗示:男主人公即将出场。
知识拓展
-速 写-
速写,顾名思义是一种快速的写生方法。速写是中国原创词汇,属于素描的一种。速写同素描一样,不但是造型艺术的基础,也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随着艺术的发展,速写也成了美术学习的必学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