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开盖茨海德
简·爱离开了盖茨海德,踏上新的生活旅程。她第一次走进了校门,接触到家以外的环境,她看到了些什么,新的生活环境又怎样呢?
一月十九日早晨,我就要离开盖茨海德了,一路行程,我已记得不多。我终于倒头睡着了。
没过多久,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被惊醒了。接着仆人带我穿过一条过道,进了一个生着火的房间,撇下我走了。
我站着,在火上烘着冻僵了的手指。我举目四顾,房间里没有蜡烛,壁炉中摇曳的火光,间或照出了糊过壁纸的墙,地毯、窗帘,闪光的红木家具。这是一间客厅,虽不及盖茨海德的客厅宽敞富丽,却十分舒服。我正迷惑不解地猜测着墙上一幅画的画意时,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后面紧跟着另一个人。
名师指导
简·爱对未来生活心怀希望。
先进门的是个高个子女人,黑头发,黑眼睛,白皙宽大的额角。她半个身子裹在披巾里,神情严肃,体态挺直。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真不该让她独个儿来。”她说着,把蜡烛放在桌子上,细细端详了我一两分钟,随后补充道,“还是快点送她上床吧,看来她累了。你累吗?”她把手放在我肩上。
“有点累,太太。”
“肯定也饿了。米勒小姐,让她睡前吃些晚饭。你是第一次离开父母来上学吗,我的小姑娘?”
我向她解释说我没有父母。她问我他们去世多久了,还问我几岁,叫什么名字。随后用食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说:“但愿你是一个好孩子。”说完便打发我跟着米勒小姐走了。
那位刚离开的小姐约莫二十九岁,跟我一起走的那位比她略小几岁。前者的腔调、目光和神态令我印象深刻。而米勒小姐比较平淡无奇,显得身心交瘁,但面色却很红润。她的步态和动作十分匆忙,仿佛手头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米勒小姐看上去像个助理教师,后来我发现果真如此。
我被领着去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楼里,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这些地方都是那么悄无声息,甚至还有几分凄切。后来我突然听到嗡嗡的嘈杂声,很快便走进了一个又宽又长的房间,两头各摆着两张大木板桌。每张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一群年龄在九岁到二十岁的姑娘,围着桌子坐在长凳上。在昏暗的烛光下,我感到她们似乎多得难以计数,尽管实际上不会超过八十人。她们清一色地穿着式样古怪的毛料上衣,系着长长的亚麻细布围裙。那正是学习时间,她们正忙于默记第二天的功课,我所听到的嗡嗡声,正是她们集体小声读书所发出来的。
米勒小姐示意我坐在门边的长凳上,随后走到这个长房间的尽头,大声喊道:“班长们,收好书本,放到一边!”
四位个子很高的姑娘从各张桌子旁站起来,兜了一圈,把书收集起来放好。米勒小姐再次发布命令:“班长们,去端晚饭盘子!”
高个子姑娘们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了,每人端了个大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份份不知是什么的饭食,中间是一大罐水和一个大杯子。那一份份东西都分发了出去,想喝水的还喝了几口水,那大杯子是公用的。轮到我的时候,因为口渴,我喝了点水,但没有去碰食物,激动和疲倦使我胃口全无。不过我倒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张薄薄的燕麦饼,平均分成了几小块。
吃完饭,米勒小姐念了祷告,各班鱼贯而出,姑娘们成双成对地走上楼梯。这时我已经疲惫不堪,几乎没有注意到寝室的模样,只看清了它像教室一样很长。今晚我同米勒小姐同睡一张床,她帮我脱掉衣服,并让我躺下。这时我瞥了一眼那一长排一长排的床,每张床上睡了两个人,十分钟后,那仅有的灯光也熄灭了,在寂静无声与一片漆黑中,我很快沉沉地睡去。
夜很快逝去了,我累得连梦也没有做,只醒来过一次,听见狂风阵阵,大雨倾盆,还知道米勒小姐睡在我身边。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只听见铃声喧嚷,姑娘们已起身穿衣。天色未明,房间里燃着一两支灯芯草蜡烛。我也无可奈何地起床了。天气冷得刺骨,我颤抖着尽力把衣服穿好,等脸盆空着时洗了脸。但我并没有马上等到,因为六个姑娘合用一个脸盆,摆在楼下房间正中的架子上。铃声再次响起,大家排好队,成双成对地走下楼梯,进了冷飕飕、黑漆漆的教室。米勒小姐读了祷告。
名师指导
从中可见孤儿院生活的艰苦和校规的严厉。
远处传来了叮咚的铃声,立刻有三位小姐进了房间,分别走向一张桌子,并在椅子上就座。米勒小姐坐在靠门最近的第四把椅子上,椅子周围是一群年龄最小的孩子,我被安排到了这个低年级班,安排在末位。
这时,功课开始了。先是反复念诵那天的短祷告,接着读了几篇经文,最后是慢声朗读《圣经》中的章节,用了一个小时。功课结束时,天色已经大亮,不知疲倦的钟声第四次响起,各个班级整好队伍,大步走进另一个房间去吃早饭。想到马上有东西可以果腹,我非常高兴,由于前一天吃得太少,这时的我简直饿坏了。
饭厅是个又低又暗的大房间,两张长桌上放着两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但令人失望的是,盆中散发出来的气味却并不诱人,它一飘进那些非吃不可的人的鼻孔时,我便发现她们都露出不满的表情。站在排头的高个子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1]:“真讨厌,粥又烧焦了!”
我饿慌了,这会儿已经头昏眼花,便把自己那份粥吞下了一两汤匙,也顾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最初的饥饿感一消失,我便发觉手里拿着的东西令人作呕,烧焦的粥同烂马铃薯一样糟糕,连饥饿本身也很快厌恶起它来。汤匙在各人手里缓慢地移动着,我看见每个姑娘尝了尝自己的食物,竭力想把它吞下去,但大多立刻放弃了努力。早餐结束了,可是谁也没有吃。我们做了感恩祷告,对我们实际没有得到的东西表示感谢,同时还唱了第二首赞美诗,接着便离开餐厅到教室去。我是最后一批走的,经过餐桌时,看见一位教师舀了一碗粥,尝了尝,又看了看其他人。这些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快的神色,其中一个胖胖的教师说:“讨厌的东西!真丢脸。”
一刻钟以后才又开始上课。这一刻钟,教室里沸沸扬扬,乱成了一团。此刻米勒小姐是教室里唯一的一位教师,一群大姑娘围着她,悻悻然做着手势同她说话。我听见有人提到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名字,米勒小姐一听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她无意去遏制这种普遍的愤怒,她也有同感。
教室里的钟敲了九下,米勒小姐离开了她的圈子,站到房间正中叫道:“安静下来,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去!”
纪律起了作用。五分钟后,混乱的人群便秩序井然了。相对的安静镇住了嘈杂的人声。高级教师们都准时就位,不过似乎所有的人都仍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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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洁的语言有力地概括出了几位教师的特征。
我仍旧打量着她们,间或也仔细审视了一下教师,确切地说,没有一个使人赏心悦目。胖胖的一位有些粗俗,黑黑的那个很凶,那位外国人苛刻而古怪,而米勒小姐,真可怜,脸色发紫,一副饱经风霜、劳累过度的样子。我的目光正从一张张脸上飘过时,全体学生仿佛被同一个弹簧带动起来似的都同时起立了。
这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听到谁下过命令,真把人搞糊涂了。我还没有定下神来,各个班级又再次坐下。不过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一点,我的目光也跟着大伙所注意的方向,看到了第一天晚上接待我的人。她站在长房间顶端的壁炉边上,房间的两头都生了火,她一声不吭、神情严肃地审视着两排姑娘。
这位罗沃德学校的校长(这是这个女士的职务)在放有两个地球仪的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把第一班的人叫到她周围,开始上起地理课来。低年级的学生被其他教师叫走,反复上历史、语法等课程,上了一个小时。接着是写作和数学,坦普尔小姐还给大一点的姑娘教了音乐,每堂课是以钟点来计算的,那钟终于敲了十二下。
吃饭铃响了,大家再次走进屋,弥漫在餐厅里的气味比早餐的味儿更“诱人”。午餐盛放在两个大白铁桶里,热腾腾地冒出一股臭肥肉的气味。我发现这乱糟糟的东西,是烂土豆和几小块不可思议的臭肉搅在一起煮成的,每个学生都分到了相当满的一盘。我尽力去吃,心里却暗自纳闷儿,是否每天的饭食都是这副样子。
吃罢午饭,我们立刻去教室,又开始上课,一直上到五点钟。
下午只有一件事引人注目,我看到了一位姑娘丢了脸,被斯卡查德小姐逐出历史课,责令她站在那个大教室当中。在我看来,这种惩罚实在是奇耻大辱,特别是对像她这样一个大姑娘来说——她看上去有十三岁了,或许还更大,我猜想她会露出伤心和害臊的表情。但使我诧异的是,她既没哭泣也没脸红,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里,虽然神情严肃,却非常镇定。“她怎么能那么沉默而又坚定地忍受呢?”我暗自思忖。
要是我,巴不得地球会裂开,把我吞下去。而她看上去仿佛在想惩罚之外的什么事情——与她处境无关的事情——某种既不在她周围也不在她眼前的东西。我听说过白日梦,难道她在做白日梦?她的眼睛盯着地板,但可以肯定她视而不见,她的目光似乎是内向的,直视自己的心扉。我想她注视着记忆中的东西,而不是眼前确实存在的事物。我不明白她属于哪一类姑娘,好姑娘,还是淘气鬼。
阅读鉴赏
本章中运用了多种表达手法,比如环境描写、语言描写、心理描写,特别是心理描写的运用炉火纯青,充分表达了简·爱真实而复杂的心理感受。
【注释】
[1]窃窃私语:背地里小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