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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祭者
1.6.1.2 二、神职人员
二、神职人员

当地村庙的神职人员主要有会长、“轿夫”(或“明言轿夫”,即扶乩者)、“走龙”(或马爵)、抄乩者(临时性的),以及阴阳、压香人(负责庙内卫生和续香)等,都是兼职人员,需要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完成一次请神或仪式活动。下面主要介绍轿夫、明言轿夫和马爵。

神向信徒传递信息有三种方式:一是以字(诗)为媒的间接交流方式,即通过抬轿子(扶乩)打字、抄乩得来;二是在请动轿子的同时,轿夫以口授的方式传达神示,并不依靠字媒,或可称之为神和轿夫在意念上的感应;三是通过替身以语言和行动实现神人间的交流,即通过“提马爵”(走龙)显灵与人交流,这是以马爵为替身和媒介的、直接以声音和行动向弟子“面对面”交流的方式。

先介绍第一种:扶乩。请神必须动神,动神首先得有轿夫扶乩。扶乩,在当地称“抬轿子”。书面语中“扶乩”又称扶鸾、降卜、扛箕、扶箕、箕占、筛占等。古代对扶乩的描述是“术士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左右以两人扶之,焚符,神降,以决休咎。即书字于沙中,曰扶乩,与古俗卜紫姑相类。一曰扶箕,则以箕代盘也”。刘敬叔《异苑》卷五,《东坡集》中的《子姑神记》《天篆记》都对扶乩及利用扶乩创作道书作了记载。据许地山《扶箕迷信的研究》的考察,扶乩是随着科举盛行起来的。林耀华在《义序的宗族研究》中也指出扶乩在“民间实行也极普遍”,但没有详细讲解,以“从略”处之

当地请神时,由几个人分工进行,两名轿夫(即扶乩者),一至两名认字和记录者(即读乩者和抄乩者,有时由一人兼任)。抬轿子之前,先上香,拿黄表在轿子上面燎一下,然后由两名轿夫抬起来,侧向或面向乩桌(大部分书上记载的是沙盘,该地用的是一张木头桌子,桌面不洒任何东西),此时轿子是不动的,接着大家跪下来继续烧黄表,嘴里念叨着“请!请!请!”,随着轿铃(安装在轿子下部的铜铃)响起,轿子随之在两位轿夫的手中抖动,表明神已经降临了。有的神此时不断地大幅度“点头”(即轿子上下摇摆)或前后翻跟斗,两名轿夫要及时地、协调地换手配合。这些动静稍事平息之后,有什么疑问便开始向神卜问。求教的内容一般包括问疑、问药、问道等。有时,当地人丢了大牲口,也去问神该到哪个方向去寻找。

据说香港地区流传着一本《医道远元》,便是扶乩所得。神的回答一般都是以五言或七言诗句给出,乩语具有简约性和模糊性的特征,且颇具文采。我们收集到了一些散落在民间的乩诗,如三佛菩萨对崖窑山的盛景和建设过程的描述:“破庙残垣重修场,绿树深渊鸟鸣望。三主座下龙虎吼,石猴蛇道狮象堂。”痘症娘娘初到崖窑山时的题诗:“千里跨云带令来,南天霁日放晴晖。诚心弟子谢灵意,早叫玉虚盛花开。”如还有表示自己身世职能的诗词,“北方真武大帝”言:“吾受玉帝敕令,长生治世福神。佛中无量寿道,乃自金阙化身。统辖天神天将,天上天下游巡。纠察神人功过,一日一度奏呈。”以及一些村民问事的诗句,如小儿犯病杨四将军打诗:“金鸡叫,银鸡喧。千年幼灵高空喧,一只土鸡落眼前,灵光浩云盖。”

这些乩诗凭文化程度很低甚至不识字的轿夫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依他们的水平来题诗或开药方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许地山所说的“十几二十人的思想力或观念力集中在扶乩者身上,使他们不自觉地在沙盘上写字”,“凡箕词都是受在场者的知识与意识所支配所左右”。以及他通过130则故事的讲述分析,最后得出“扶箕不过是心灵作用的一种表现”的结论。通过当地的实际情况来分析,这一判断是站不住脚的。

有时神也会发怒,折腾得两个轿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如果在庙院子里跑动起来,两名轿夫无法撒手,甚至把两名轿夫提起来,双脚离地。据干了四十年神汉(马爵)也当过轿夫的张大爷讲,“我也抬过轿子,在打字时全由神仙写。我本人不识字,根本不会写。如果有些轿夫自己写,神仙就会打他,把他打得求饶为止。做轿夫的一般都驯服得像绵羊一样,根本不敢乱来”。

第二种神人沟通方式既不打字,也不提“走龙”,而是由轿夫来直接明言,当地称“明言轿夫”。不是轿夫一人站在那儿自己说,所有的事先的程序与请神抬轿子一样,只是问事的时候,轿子先在桌子上点点头,然后轿夫就跟着说了起来,这是神的意志作用于轿夫,由轿夫以声音为媒的交流方式。吴家庄的WCZ提到:“有的是明言轿夫,轿子不打字,光摇着呢。崖窑山有一个轿夫就开口说。有时候按照轿夫的文化判断,他应该说不出来这些事情,但是他说出来了,这个不可思议。”这种实时的感应虽不像“提马爵”那样惊心动魄,但也是非常奇特,轿夫与神仙之间的交流介质是无形的,无法捕捉的。在当地其他村庙的神仙中我们没有发现这种方式,在我们的田野点之外,一次在省城兰州亲见了来自平川区某地方的明言轿夫,作为神人之间的几种交流方式,在这里补充进来,详情不再展开。

最奇异、动静最大的还属“提马爵”。在一些人类学著作中被称为神禖或“童乩”,即神(一般是方神)直接降附于人的躯体上,利用人的躯体和嘴巴,直接与弟子“面对面”交流的一种显灵方式。这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理解世界的最普通的能力”(格尔兹语)。

需要明确的是,书面语中的神汉在当地并不作该称呼,他有另外两个称呼,一个是马爵,一个是走龙。神汉的人选一般由神来指定,常人看不出被选的人有什么特异之处,选定后他还是老百姓,照常他原来的生活,只是在平时的生活中要求忌口,忌辛辣食物和荤类食物。每到庙中有事,他和弟子们一起来到庙里烧香叩头后用酒漱漱口,就和弟子们一起坐在大殿或偏殿等候。这时轿夫抬起轿子,请动神仙,弟子们开始问事,有时轿子以打字的方式指示:某位神仙要提“走龙”(马爵),大家会时不时地注视着神汉,发现他的脸色变黄,神情出现微妙变化,那令人紧张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

据一位神汉说:“在提马爵之前,我的心里就不舒服,这时我便松动一下裤带,以防止‘提’,但有时来势凶猛,接着就啥都不知道了。至于后来做的事我是不知道的。”不一会,人们直听“哇”的一声,只见他一个筋斗翻了过去,到站起身时,上衣已经全脱去,只留下一件用庙匾做的红马甲穿在身上,“马爵”已经被“提”起来了,神灵附体了。他会大吼一声,用特别低弱的声音命令,拿“马鞭”或“三叉”之类的东西来,此时人们便将事先备好的东西递过去。他拿起来操练一番,常人甩不动的“马鞭”(用麻绳拧成,两三厘米粗,一丈来长,没有杆的鞭子),他则如同玩牛鞭一样甩得响亮,或把笨重的“三叉”玩得龙飞凤舞。并再次大吼一声,说某位弟子有大事(犯“毛鬼神”病),需支起油锅。他徒手在滚烫的油锅里洗一洗手,把“毛鬼神”抓入瓶子,放入油锅。在神汉行动的同时,轿子也不落座。这种现象应该看作一种分身术,如同基督教中的“三位一体”,在这里,看不见的神灵本身、神仙存在的空间——轿子,作为其替身的神汉,三者也是“三位一体”,后两者受着神灵这同一种超自然力量的支配。据弟子讲,轿子里坐的是他的侍童或另一位仙家在助威。

在对当过40年神汉的张大爷的访问中我们知道,所有这些语言和行为都是在他的意识停止期间发生的,在他“落马”恢复意识后只是觉得“非常疲劳,感觉四肢酸软无力。每次落马后都要缓1至2小时才能醒来”。这里的神汉“提马爵”从来都是一个,不会在一次仪式上同时出现两个(巴厘人有的仪式上,会有五六十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像燃放的一串鞭炮”)。

小川村当过马爵的张大爷说:“大约在我三十七八岁时,一个偶然的日子,显神爷要我做他的‘走龙’,伺候他‘老人家’,当时我没有答应。后来,一位村民家有事,请神打整,我抬轿子(当时他是显神爷的轿夫),进窑洞前,还很清醒,进了窑洞就失去知觉。据后来别人说是被提了马爵,以神的身份行事。”

从张大爷的经历来看,成为马爵的契机是神事先征求意见,他虽未答应,但神在需要的时候却自作主张征用了他,有些有礼在先的意思。

从他担任马爵后直到83岁高龄一般不得头疼感冒来看,剧烈的体能消耗使得当时觉得有些累,并没有损伤过后的身体健康。甚至有些奇迹发生,如北庄村的另一位神汉杜大爷,大约在1985年给一位王姓人家打整阳宅,神汉恼怒之下,咬碎一个饭碗,咬得喳喳响,然后咽入肚内,可嘴角始终没有流血。他60多岁时在貌相上出现一个变化,1973年左右胡须眉毛变白,几个月后又变红,后来又经过白——黑——花白——白,1994年左右(80多岁)突然长出三颗新牙,至今还很健康。

在当地,提马爵的活动基本上是各庙每年举行一两次,通常是在庙会、炸庄和私人家有严重犯事时才举行。随着原来的老神汉全部退位,现在已经没有提马爵活动了。像张大爷这样从三十七八侍候神一直到七十七岁的,在当地绝无仅有。还有北庄村的杨轿夫干了26年,这在当地都是少有的。

在与吴家庄WCZ的访谈中,他也说:“提马爵的现在基本上都没有了,人到病中了、难中了请神提马爵。我小的时候家里不平安,请过屈吴山的白马爷打整屋里,马爵的名字叫罗玉禄。听说马爵把裤带解开不系的时候,神就提不起来,人都这么议论着呢。上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墩底下的一个人犯了病,说吴家庄的神在培养马爵。结果最后神邪了(法力更大的妖魔控制了方神),提的马爵不正规,就把那个结束掉了。现在基本上都是轿夫,轿子打字。庄上的何福才不识字,却当了多年轿夫。”

据我们了解,马爵消失的原因主要有:一是当今政策的限制,提马爵被认为是封建迷信活动,加以取缔;二是年轻人对方神信仰观念淡漠;第三方面,可能是神仙没有采到一个好苗子或不愿再培养马爵了。而在此之前,毛泽东曾在《文化工作中的统一战线》一文中指出,在陕甘宁边区,还有两千个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