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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祭者
1.5.2.10 全都赶到纪实里也是一个死胡同
全都赶到纪实里也是一个死胡同

藏 策:近些年我一直在想,中国当下的摄影究竟该怎么走?走出沙龙以后,难道就一定是纪实?后来我弄明白了,沙龙那是一个死胡同,但全都赶到纪实里去,也是一个死胡同,这个问题是非常严重的。纪实只是摄影里面属于“应用摄影”的“媒体摄影”里的一个支流,它怎么可能代替全部摄影呢?它只是摄影里头相当特殊的一部分而己。中国摄影界跟风现象最严重,有人喊一嗓子纪实摄影,大家稀里哗啦就全跟进去了……我当时就怀疑,我说这个不对。但是因为我是弄文学史的,文学这块我熟,摄影史我不是很熟。后来大学聘我讲摄影课了,我就得好好看看摄影史了,我一看就明白了,至少弄明白了摄影发展的来龙去脉。西方的画意摄影,走到19世纪末就进入了穷途末路……斯蒂格里茨那时提出了现代摄影,使摄影从此进入了建构其本体语言的阶段。这个意义是非常重大的,所以他被尊为“现代摄影之父”。而我们中国的画意摄影,也就是沙龙摄影,发展到郎静山时期,走了和西方不一样的道路。郎静山继续走画意沙龙的路子,所不同的是他模仿的中国画,是水墨之类的效果,不是西方的绘画。很新奇,但也由此而错过了在中国发展摄影本体的机会。中国摄影中的沙龙化倾向就是这么来的。而我们的新闻摄影,则长期以来变成了政治宣传的工具,完全失去了其作为新闻摄影存在的意义。于是摄影中最重要的两个门类就这样全都走进了歧途!和西方摄影根本就是两回事了。你仔细想想,我们中国有类似韦斯顿那样的摄影家吗?一个没有!我今天想了半天,到现在一个没有。现代摄影我们压根就没进入过,从郎静山那儿就绕过去了。绕过去之后是什么呢?新闻摄影变成了政治宣传,风光摄影变成了大好河山,沙龙摄影变成了风花雪月。有人喊一嗓子纪实摄影,对不对呢?其用意是对的,但是说法有问题。为什么?因为又变成题材决定论了。说你不能拍风花雪月了,把镜头对准什么呢?拍老少边穷的就对吗?也不对。所以,等于我们绕过了那个最主流的东西,恰恰那个东西是摄影之源。那个摄影之源不是说我们今天还得回到拍韦斯顿那东西上,而是要我们回到原点去想一想,摄影到底是什么?再往后怎么发展?千变万化还是以这个为根本。你失去了这个本,你瞎去创新,肯定是旁门左道。所以,本体语言研究的意义就在这。这事我们想一想就能想明白了。但是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现在好多人也意识到了,也都提倡回归“本体语言”。可说了半天,什么叫“本体语言”?一般人认为本体语言就是光影点线面,错,不是这样,比这复杂得多。

王 征:那天一个朋友跟我说,你那个《像说》看完后,反复推敲咀嚼良久也没头绪,说它似像非像,落实到操作的层面,还是迷迷糊糊。我说这就对了,这恰恰就是我们的初衷,理论家们在说理,并没有讲术,刘树勇、李树峰、藏策他们各有自己的说理角度,你是否同意这种观点且先不论。《像说》包括以后要作的书,都不是要给人家指路,只想给大家提供某种思维的维度,只强调思考维度,而不是道路。比如说孙兄的《社祭者》,吴平关介绍了以后我就觉得特别好,它也许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个对社火新的思考维度。社火是社祭的某种附属形态或外化形态,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你做《社祭者》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当我们冷静地梳理它的时候,就需要文化上的认知深度,而不是简单的形态上的丰富。一般摄影爱好者做这些的时候,那就是简单的样式和华丽的表象,看完了以后你能说啥呢?而你的《社祭者》,一上手便努力在克服一般,剔除浮躁和功利,挣脱社火概念的拉扯和一般色彩的干扰,使得诉求直抵内心,表达直指内核,真不一般。

孙廷永:一开始我也没有底气啊。有些人可能出家晚但得道早,有些人却出家早但得道迟。他老是在外面徘徊。你说他不认真念经?他也念着呢,但是他就是悟不出个子丑寅卯。佛教特讲究个悟,你悟不出来,这没办法,接着悟吧。我就属于“出家早但仍然没有得道”的那种人。人这一辈子啊,遇上知音是一大幸事,他有时候可能直接影响你的成败,甚至在某些方面影响你的命运。我弄摄影这么多年,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呢?自己干什么呢?想来想去,得不到一个很明确的东西。就我的年龄来说,我时常用一句土话调侃道,我今天是个人,可能明天就是个鬼。阿拉伯有个作家说,尽管我已经两鬓斑白,但我思潮却无穷无尽。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思潮归思潮,但你得行动,否则你的思潮只是一句空想。面对20年来拍的那上万张照片,我也难以舍取。戏剧《游龟山》里面有一个纨绔子弟叫卢世宽对吧,我说卢世宽也是他爸的儿啊,这些照片那可是我这么多年来一张一张拍出来的。今年春天,我和平关在我家里聊天,话题自然是关于我的这个题目,后来在翻书的时候,“社祭”这两个字一下子吸引了我们。对呀,如今乡间的一切民俗形态,其实质不都是古社祭形态的延续和发展吗?只不过今天的人们淡漠了这个概念罢了。对,主题就定位在“社祭”上,我们为此兴奋无比。所以,我赞成研究摄影理论的人,以畅谈式的方式进行沟通讨论。这对整个的中国摄影界是有益处的。

王 征:人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时候是迷惑的,来到这个世界,从睁开双眼就开始了迷惑,从迷惑到清晰,悟是一方面,但很多时候要有上师的点化。人生的上师有许多,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老师,还有与我们相遇的很多人,在关键的时候能点化了你,你就有了一次对先前的超越。我和藏策的合作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摄影实践经验和他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得以结合,他用语言学研究、文学研究、文学批评研究的已有经验,导入影像批评,现在又在研究摄影发生学,至于成就那是他的造化,但起码是给我们增加了一个思考的触点,或是开启了新的维度。好了,如果说民间俗事是你的年结的话,那么《社祭者》就是你的方法论。它能拓展的维度有多大,它的能指所指究竟是什么,我们期待着。

孙廷永:好,谢谢你们!

访谈时间:2012年5月10日、11日、12日   

访谈地点:宁夏同心县、甘肃平凉市    

①《金枝》  英国人弗雷泽的一部在世界范围内研究古老习俗及其有关信仰、观念的科学巨著,是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之作。

②扫晦  民俗用语,指通过民俗方式清除人身上不吉利的东西。

③石宝琇  陕西摄影群体主将之一,中国新时期摄影的代表人物。

④万物有灵  又名泛灵论,是发源并盛行于17世纪的哲学思想,后来则引用为宗教信仰种类之一。泛灵论认为天下万物皆有灵魂或自然精神,并在控制或影响其他自然现象。倡导此理论者,认为该自然现象与精神也深深影响人类社会行为。简言之,泛灵论支持者认为“一棵树和一块石头都跟人类一样,具有同样的价值与权利”。基于此理论,后来也被广泛扩充解释为泛神论。

⑤天后宫  天后宫是为供奉天后娘娘(妈祖)所搭建的。妈祖是福建望族林氏后裔,自幼聪颖灵悟,成人后识天文,懂医理,相传可“乘席渡海”,能“言人休咎”,又急公好义,助人为乐,做了很多好事,深受人们的爱戴和崇敬。

⑥蔡焕松  著名摄影家,《中国摄影家》艺术总监,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得者。

⑦和久保田博二  日本当代摄影大师,从1978年起先后五十多次访问中国,并出版了《桂林梦幻》和《黄山仙境》等中国摄影专集。1970年以来他多次获得世界摄影大奖。

⑧西海固  宁夏南部西吉、海原、固原等七个国家级贫困县的统称。

⑨胡武功  陕西摄影群体主将之一,中国新时期摄影的代表人物,摄影理论家,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主席。

⑩刘树勇  视觉文化评论家。1980年代致力于视觉语言与叙事方式的比较研究,1990年代重点研究摄影的语言形态及分类原则,后转而关注中国当代摄影发展及图像传播过程中存在的相关问题。

《像说》  2011年借助民间力量由王征主编的学术性图书,试图为新时期的摄影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吴平关  中国纪实摄影师,甘肃省现代摄影学会副会长。

量子力学  研究微观粒子运动规律的理论,是现代物理学的理论基础之一。

能量转换  能量既不能产生也不能消失。能量转换是指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是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

加持  梵语词,加附佛力于软弱之众生,而任持其众生也。即祈祷者为信者和器物加附佛力,使人获得勇气和力量,使器物获得灵性。

元语言  关于语言的语言,即语言本身所使用的语言。

斯蒂格里茨(1864—1946)  世界摄影大师,美国人。被尊称为“现代摄影之父”。他是一位身兼各派的全才摄影家,早期曾是画意派摄影高手,后又成为纯粹主义摄影的倡导者和写实摄影的先驱者。

郎静山(1892—1995)  世界摄影大师,中国人。他一生酷爱摄影,精研摄影艺术,在20世纪中前期受中国古典水墨画启发,独创了“集锦摄影”,在世界摄坛上独树一帜。

韦斯顿(1886—1958)  世界摄影大师,美国人。他的创作没有什么固定的范围,几乎什么都拍,是世界摄影史上一位“大自然的温情者”。他说:“任何事物,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激动了我,我就拍摄它。我不是专门去物色那些不寻常的题材,而是要使寻常的题材变成不寻常的作品!”

李树峰  中国艺术研究院摄影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摄影家》主编,2009年获中国摄影“金像奖”理论评论奖。

卢世宽  秦腔《游龟山》中的一个人物,是湖广总督卢林之子,因抢夺娃娃鱼打死渔翁胡彦,被抱打不平的江夏县令之子田玉川失手打死。

能指所指  语言符号学的重要概念,能指是符号的物质形式,由声音/形象两部分构成,这样的声音/形象在社会的约定俗成中被分配与某种概念发生关系,在使用者之间能够引发某种概念的联想,这种概念就是所指。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是自由选择的,对于使用它的语言社会来说,又是强制的。语言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是非自然的,是可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