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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祭者
1.5.2.9 真实的对面不是虚假
真实的对面不是虚假

王 征:我常说,影像是应该有关联想与想象支点,而不简单是作者观察与表达的结论。表达结果大多情况下重在转述客体的信息,这样的影像大多都是实用性的。比如说在拍一盘菜,你把它拍得逼真无比,水光溜滑,色味四溢,那还是装饰性的,虽然人们也需要,却离艺术远了点。当然对客体深层的判断和深度表达,离开了一般的装饰性,那是另外一回事,那是要回归到主体本身,回归到主体的本心本性,或者说艺术的本身就是从本心本性出发的。人也如此,当你回归自己本心本性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做什么,你才动了善念,才开始有了善举,你才会觉得自己应该去寻找那一汪清澈。

藏 策:我以前以为说人生有四种境界,其实也就是四种观察世界的视角:底层看上层,上层看底层,底层对视与上层对视。人如果偏执地固守于一种视角而不能超越的话,就会出现“蔽”。比如老百姓只习惯于底层看上层这一种视角的话,就会要么仇富仇官,要么奴颜婢膝……上层总习惯于俯视的话,就会“我爸是李刚”……后来我又悟出了第五种视角,那就是反观自我的视角。人一旦学会反观自我,内心就会变得强大。人的自我,往往并不就是你的本心,而是一个被社会塑造了的“自我”,比如你当了官或没当官,发了财或没发财,这都是社会或者说是命运给予你的,跟你的本心并没有必然关系,你其实还是你。人生的迷失其实就是自我的迷失,你以为你是高官,是大款,就觉得自己很牛了……而这恰恰都是虚妄,都是造化弄人给你弄成这个样子的。一般人不懂这个,一不小心就迷失在这里面了。当你一旦从自我里面超越出来,回归到自己本心的时候,你再反观自我,就会像反观另外一个人一样。那么,再看升官发财,飞黄腾达,那只是一个乐儿;再看悲剧悲情,悲欢离合,那也只是一个乐儿。人一旦超越了自我,也就超越了命运。命运只能捉弄你的自我,而捉弄不了你的本心。就像下棋玩,赢了输了,那都是一个乐。

孙廷永:对。

藏 策:人一旦超越了自我,回归到了本心,他再看问题的时候就不是看细枝末节了。我们说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是圣人,遇到不好的事,也会生气。但是呢,没关系,你的内心里面不一定真的生气,因为你已经悟了一回了。你也许还会徘徊,还会纠结,甚至是迷失,但你至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了。你看,人从生到去,只是平平淡淡的。

王 征:我曾在西海固和几个农民聊天。人家开口就说,你们城里人活得猪狗都不如。这话让我好奇,我就问为啥?他说,你们想什么,不就是房子、车、钱、女人、好吃的等等这些有形东西,你拍照片也是有形的具体的事儿。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说你想什么?他说,我想关于地球爆炸了以后的事,我在想关于宇宙间有什么智慧的事,想终极问题。我一听傻了,整整一下午就认真听他们讨论经典,讨论终极。只是几个农民,在讲地球爆炸,在讲主在哪里,在讲主创造的智慧又在哪里,是怎么恩泽一草一木,怎么恩泽每个生命。他们还在讨论未来这个世界将是个什么样子,宇宙又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几个就是在那儿谈这些话题,太厉害了。

藏 策:一个人有信仰真好。

孙廷永:对。

藏 策:人如果没有信仰的话,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别说农民,就是大学教授他也未必想这些。人有信仰是好事。

孙廷永:说到这儿,我也想起来一句话,“失掉了信仰就对地狱开始恐惧”。实际上,害怕地球爆炸便失掉了信仰,你就恐惧地狱。人应该有所敬畏,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敬畏,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野兽都有所敬畏。

王 征:人到一定时候,就得唤醒大智慧。你的所谓成就,所谓学问,甚至所谓的各个门派之说,那都是小哲,或没有上升到大哲。真的领悟透了这个东西的时候,你会发现儒释道也好,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他最后一定都会殊途同归,同归到那种永恒的大智慧里。这个话题是不是说的有点沉重了?

孙廷永:不,不沉重,很高级。我们所说的真善美,它们仅仅是真善美之间的对立,而不是全部的对立。

王 征:真假是一对孪生兄弟,它是绑在一起的。

藏 策:外国有个著名作家说,文学不是为政治服务的,而政治是为文学服务的。这话说得非常牛!从创作者的角度讲,现实就是为文学服务的……这也就好比说“现实是为摄影存在的”。

王 征:景观是为我存在的,而不是我为他服务。就是说,我今天拍的所有的景观是为我存在的,我有这个机缘到这个景观之前,它是为我服务的。我是一个精灵,它也是一个精灵,我们两个精灵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应该相互尊重对方。

藏 策:我有个作家朋友叫宁肯,是《十月》杂志的副主编。他从我的俗套理论里悟出了“现实是俗套”的道理。前些日子,北京作协开会,宣传部在讲主旋律什么的。讲完以后,让作家发言。他就说我们不发言,你都说完了,我们还怎么说,我们反对你也不合适。于是作家们都不发言。后来宣传部那个人走了,他们就说开心里话了。他就讲了,我们以前都说这是真那是假,以为真实的对立面是虚假。其实,真实的对立面不是虚假而是简单!我当时就说,哥们,这句话说的太有智慧了。

王 征:现实往往是俗套,大家千万不要轻易解套,当我们进入大俗的时候,那一定就是大雅,就像民俗学在于释俗而得雅。

藏 策:民俗学是怎么回事呢?西方的民俗学绝对不像我们中国搞的这么简单,把什么习俗之类的收集起来就完了。民俗学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些风俗习俗都只是一个符号和标志,然后在这些标志之上,需要总结出一个结构性的东西。比如西方有结构人类学,有文化人类学等等。民俗学传到中国以后,最早是和文学连在一起的,当时的周作人在北大当教授,他们搞了一次民歌征集,后来还出了一本书。周作人有一篇散文叫《猥亵的歌谣》,说的就是这个事。周作人的学生后来开始搞起独立的民俗学了。但这门学科在中国一直都没真正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