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祭是人们对理想的祈愿与希冀
王 征:往往深植于我们脑海里的许多基本观念,并不是我们自身的原创或本能,用乔治·弗雷泽《金枝》①的观点来解释,我们应该感谢和纪念的恩人,也许是我们的野蛮祖先,他们从经验里逐渐获得那些看来是基本观念的东西传给了我们。我今天所看到的祭祀,似乎已经没有了想象中的庄严性,更像是民间一年一度的集体娱乐方式,表达着当地居民的某种集体文化取向。我们先不说这部《社祭者》中的黑白摄影作品到底呈现了什么,或者说读者通过这些作品到底能够解读出来什么,我关心的是摄影者的观看方式。我很好奇,是什么吸引着你在二十多年里,反复观看和记录着秦陇一带相似性很强的民间社祭样式,这样的观看与你自身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孙廷永:说实在的,我只是一个摄影者,既不具备文化学者解释现象的专业能力,也没有艺术家那超凡的智慧。面对乡间芸芸众生的社祭场景,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守望者和膜拜者。
一开始,我觉得民间社祭文化形态很民族,它很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内心需求。特别是艰苦的生态环境下,他们的这种表达愿望就越显得强烈,这与他们的生存命运有着紧密的联系。我们都知道,西北农村的生活是很单调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苍白的。这些年,年轻人可以外出打工,可以到外面见世面。但是很多老人和小孩却要留在农村的这片土地上。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存现状,决定了他们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舒展内心,发泄情绪。这种独特的方式是什么?这就是他们苦苦坚守了千百年的社祭。
如今,卡拉OK在农村许多地方都有,但那是舶来品,它原本不属于这片土地。而农耕文化中的许多仪式和形态,则是直接从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它符合当地人群的心理需求,它接地气。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苦,他们的日子苦,他们的内心苦,他们需要乐。这里的乐,是一种灵魂的超越和心灵的释然。生活有了大悲、大哀,与之对应的应该是大喜、大乐,它是人心理上的互补与抵消,情绪上的吸纳与宣泄。我能明显地感觉到,社祭活动是他们宣泄情绪的一个通道,这在中国欠发达地区十分重要。
王 征:你觉得这是一种精心的情感收集,还是对生活苦难的心灵释放?
孙廷永:二者都有。在社祭里,往往有人们对理想的祈愿,也有理想破灭后的希冀。很多时候,我站在社祭现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出生在这里,我的境遇和他们相同,我将有什么样的祈求?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刽子手第一次被安排去法场,县衙就特意安排好人,在他走到某一个门口的时候,就端出一盆洗脸水故意泼到他身上。他十分生气,怒目而视,心里就此带着一种情绪。这个时候,有人劝他说咱们还有公事,快走吧。他就走了。到了法场,县令一宣布,他刀起刀落,就哗地一下下去了。他第一次杀人成功了。为什么呢?他带着一种情绪了。如果当时他的心态很平和,他就会犹豫,就会纠结,手会发抖。就是那么一点小小的计谋,调动了他“刀起刀落”的情绪,逼使他完成了残酷的“斩首”。
王 征:刀起的迅速和决心。
孙廷永:对,有时候情绪非常重要。我想,有的时候我们不妨把那个宣泄的口子再开得大一点,让他宣泄嘛!我们的祖先,乃至于过去的皇上,都能看到民间的这种大苦大悲、大喜大乐。甚至在封建社会,正月十五都要给妇女们放假,她们在这个时候摆脱了家庭和农活对她们的纠缠和束缚,她们打扮起来,满足自己的天性,用女人的天性撩拨着春天的美好。她们在观看表演的同时,也展示了自己。这是一种心理的需求,也是人性的需求,它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过程。我想,这一切就构成了乡间完整的世俗生活。社祭形态之所以在人群中能够延续几千年,它是有存在基础和需求关系的,也是在欠发达地区更能得以传承和延续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