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整合三大传统
古罗马文学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移植和整合的历史,希腊的体裁、题材、思想与手法不断地引入罗马,成为文学创新的源源不断的动力。利维乌斯翻译荷马史诗,普劳图斯和泰伦斯翻新希腊戏剧,卢克莱修以长诗形式呈现伊壁鸠鲁哲学,卡图卢斯移植哀歌和铭体诗,这些前人的成功都为贺拉斯树立了榜样。作为希腊文化的坚定拥护者,贺拉斯对于希腊经典更是做到了手不释卷。希腊在他的眼中就是诗艺的同义词,但他借鉴的不只是古希腊,也包括泛希腊时期的亚历山大诗歌以及深受希腊影响的前辈和同辈罗马诗人,在整合这三大传统的基础上,他锻造出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按照贺拉斯自己的说法,古希腊传统中给他启发最大的是艾奥里亚(Ionia)诸诗人,尤其是阿尔凯奥斯和萨福。他是如此概括自己的主要成就的:“率先引入了艾奥里亚的诗歌,/ 调节了拉丁语的韵律”,“他(阿尔凯奥斯)此前无人称颂,我却用拉丁语的抒情诗 /传扬了他的名声”[64]。贺拉斯似乎有意忽略了卡图卢斯在抒情诗方面的成就,但他主要是从体裁和格律的角度说的。虽然卡图卢斯的作品从内容上说开创了罗马的爱情诗传统,但他只有两首诗采用了艾奥里亚的格律(萨福诗节),其余的多是哀歌双行体和其他格律。相比之下,贺拉斯《颂诗集》前三部88首诗中有55首都是用的萨福诗节或阿尔凯奥斯诗节,剩下的除了6首之外,用的也是属于艾奥里亚传统的阿斯克勒皮阿迪(Asclepiades)诗节。就内容而言,贺拉斯也从这些诗人的作品里汲取了很多灵感,例如《颂诗集》第1部第4首、第9首、第14首、《长短句集》第13首都明显包含了阿尔凯奥斯元素,《颂诗集》第1部第5首、第22首都有萨福的影子。
古希腊的第一诗人荷马自然也是贺拉斯效法的对象。在他看来,荷马的价值主要有三重。一是创建了史诗格律:“荷马让我们知道了,国王和领袖的功勋,/ 悲惨的战争,可以用什么格律歌吟。”[65] 二是他高超的技艺[66]:
这位要高明多了,显得游刃有余: 140
“缪斯,请向我讲述他的故事。特洛伊
陷落后,他目睹了许多民族的习俗与城市。”
他的意图不是在光后制造烟,而是
在烟后制造光,渐次引出炫目的奇迹:
安提法忒斯、基克洛普斯、卡律布狄斯、 145
斯库拉……他也不会从墨勒阿革的死开始。
讲狄俄墨得斯,从丽达的孪生蛋讲这场战争。[67]
他总是迅速地进入事件,仿佛听众
已知道原委,把他们径直卷入情节里。
无法处理得很出彩的东西,他就放弃。 150
他是这样虚构,这样将真假混合,
中间与开头一致,结尾与中间也和谐。
三是其作品的道德教益:“光荣或可耻,有益或无益,克吕西波 / 和克兰托尔都没他表达得清晰、深刻。”[68]《伊利亚特》为读者提供了众多反面的教训:“无论国王们发什么疯,总是希腊人受惩罚。 / 因为内讧、阴谋、邪行、淫欲与愤怒,/ 伊利昂城墙内外,罪恶都罄竹难书。”[69] 与此相对,《奥德赛》的主人公却是“德性和智慧”的化身[70]。
虽然贺拉斯从未写过史诗,但荷马史诗中的典故和意象却在其作品中随处可见,如《颂诗集》第1部第6首、《长短句集》第13首、《讽刺诗集》第1部第9首、《书信集》第1部第2首、第19首等,频度甚至超过了阿尔凯奥斯的作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早已成为千年来古希腊罗马文化传统的核心部分。
贺拉斯最引以为傲的作品是他的抒情诗。古希腊抒情诗大致有四个类别:赞美神和英雄的诗,庆祝比赛胜利的诗,爱情诗和宴饮诗。第三类的圣手是萨福,第四类的圣手是阿尔凯奥斯和阿那克里翁,第一、二类则是品达最擅长的。贺拉斯的政治抒情诗主要以品达为师,特别是他的六首罗马颂诗。例如历代评论者都注意到,《颂诗集》第3部第4首受到了古希腊诗人品达颂诗(尤其是Pythian 1和Pythian 8)的巨大影响。这首诗用希腊神话中宙斯和巨人族的战争来比拟屋大维与敌人之间的攻伐,品达也曾用宙斯降伏堤丰(Typhoeus)的神话来比拟僭主希埃隆(Hieron)的系列军事胜利(Pythian 1)[71],他对阿波罗的描绘(Pythian 8)与贺拉斯此诗的对应段落很相似(60-64行)[72],更重要的是,贺拉斯用心模仿了品达的风格[73]。《颂诗集》第4部第8首等作品同样融汇了品达的主题。
除了上述几位外,从贺拉斯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对阿那克里翁、赫希俄德等古希腊诗人以及众多戏剧作家都非常熟悉。如果说古希腊文学给贺拉斯的营养主要是典故和技法,那么泛希腊诗歌则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的诗学观念。《颂诗集》第1部第6首可以说是这种观念的精妙“表演”。这首诗是写给屋大维最重要的将领阿格里帕(M. Vipsanius Agrippa)的。阿格里帕于公元前36年在瑙洛库斯击败了庞培的儿子(Sextus Pompeius),于公元前31年赢得了阿克提翁战役的胜利,于公元前21年娶了屋大维的女儿尤利亚。他曾被屋大维视为中意的继承人。阿格里帕似乎抱怨过贺拉斯没有把自己写入他的诗中,贺拉斯在这首诗中做了辩解,称自己没有创作史诗的才能,无法胜任歌颂阿格里帕丰功伟绩的重任,贺拉斯和维吉尔的朋友瓦里乌斯才是擅长史诗的诗人。亚亨仔细研读了诗中仿写和引用荷马史诗的地方,认为此诗并非简单的应酬之作,而是现身说法地呈现了贺拉斯的诗学观念。表面上他是写给阿格里帕,其实是以幽默的方式与瓦里乌斯展开诗学探讨[74]。
你的勇敢,你征服敌人的伟业,自有
瓦里乌斯,迈奥尼亚的诗隼来称颂,
锐不可当的士兵如何在马背,在船头,
在你的统领下屡建奇功。
而我,阿格里帕,不会吟唱这些,或者 5
不知让步的佩琉斯之子的严重愤怒,
或者狡猾的尤利西斯在海上的漂泊,
或佩洛普斯血腥的家族。[75]
细弱的才能,宏大的主题:我的羞耻心
与掌管和平里拉琴的缪斯一道阻拦我 10
滥用愚钝的天性,让卓越恺撒的泽勋
与你的荣誉都被消磨。
谁的巨笔能描绘马尔斯,身披钢甲,
或者墨里俄涅斯,落满特洛伊的黑尘,
或者堤丢斯之子,靠着助阵的密涅瓦 15
竟让众神也惧他三分?
欢乐的宴席,凶狠少女的战斗,才是我
咏叹的内容,当青年人被削尖的指爪
追逐;无论心无所属,还是热情似火,
轻浮永远是我的记号。 20
贺拉斯和前辈诗人卡图卢斯一样,深受泛希腊时期亚历山大诗人卡利马科斯的影响,认为史诗已经是一种过时的传统,推崇以学识、机智和技巧为支撑的诗歌。卡利马科斯最著名的一句话是,“雷霆是宙斯的事,不是我的事”(Fr. 1.20),他更喜欢开掘看似琐屑的主题,以高难度的处理方式展现自己的才华。卡图卢斯追随他的做法,一生没有创作传统的长篇史诗,只写了一首被后世奉为经典的微型神话史诗(Carmina 64)。卡图卢斯之所以推崇卡利马科斯,大概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制约古罗马诗歌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语言。以前的利维乌斯、奈维乌斯和恩尼乌斯等人走的都是史诗路线,作品的题材与规模使得他们无暇打磨仍嫌粗糙的拉丁语,要让拉丁语成为与希腊语同样优雅、柔韧、有包容性的语言,就必须先缩小作品的规模,将注意力集中到格律、句式、语汇、修辞等方面。贺拉斯继承了以卡图卢斯为代表的新诗派的美学,也极其强调诗歌的技艺,追求精雕细刻,精益求精。他在这首诗中也表明了这样的立场。在第一节里,他推荐瓦里乌斯来称颂阿格里帕,因为在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出版前,瓦里乌斯是古罗马公认的史诗第一人,这样的谦逊似乎在情理之中。贺拉斯在第二节里又声称自己“细弱的才能”无法胜任“宏大的主题”,创作史诗只会有损于“卓越恺撒的泽勋”和阿格里帕的“荣誉”。第三节以设问的方式突出了史诗创作之难。然而,这里的“谁”不仅仅包括贺拉斯本人,也包括其他诗人,隐含的意义似乎是,即使瓦里乌斯也不能胜任史诗创作。这就不再是谦辞拒绝,而是表达一种诗学观点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擅长史诗创作,贺拉斯故意歪曲了荷马作品的情节和风格,戏仿了蹩脚史诗诗人难以驾驭题材和风格的窘状,然而这些歪曲本身却是建立在丰富的学识基础上,并且在另一个层次上受到贺拉斯的完美控制,体现了亚历山大诗歌“在模仿中反对”(oppositio in imitando)的特征[76]。第6行的“佩琉斯之子” 即阿喀琉斯,阿喀琉斯的愤怒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开篇的内容,在特洛伊战争中,他因为与统帅阿伽门农争夺女奴而拒不参战,给希腊联军造成了严重损失。评论者早已注意到这行在风格上的问题,“愤怒”对应的拉丁词stomachus并不文雅,是口语,荷马的原词mēnis却是高贵的史诗语体,“佩琉斯之子”(Pelidae,属格)的父称形式(patronymic)也是传统的史诗表达方式,风格的冲突形象地表明了贺拉斯不愿写这样的题材。为了体现原诗风格上的不协调,这行诗的中译“不知让步的佩琉斯之子的严重愤怒”也故意用了比较蹩脚的节奏和“严重愤怒”这样不美的搭配。亚亨认为,stomachus这个词并非翻译m ēnis,它或许对应《伊利亚特》(9. 678)中的cholon(怒气)一词,当时奥德修斯正在向阿伽门农汇报与阿喀琉斯的交涉结果。亚亨解释道,贺拉斯似乎无法直接翻译mēnis,而是用cholon替换并翻译了后一个词,荷马也曾用过希腊语词stomachos(转写后就等于拉丁语的stomachus),意思却是“喉咙”。这种纠结的词语关系很有喜剧色彩,一方面它似乎表明,对荷马缺乏透彻的了解就会“背叛”他的传统,另一方面却显示了贺拉斯用荷马元素创造非荷马效果的才能。在史诗中的缺点或许可以变为抒情诗中的优点。
第7行概括了奥德修斯(尤利西斯是其拉丁名字)在海上的漂泊。“狡猾”对应的拉丁原文是duplicis(主格duplex),本特莱认为,与拉丁词duplex对应的希腊词diplous是可以形容人的品格的,但拉丁语中duplex却不能这样用。亚亨也相信,用duplex形容人狡诈是希腊式表达法。《奥德赛》中形容奥德修斯的原词polutropos(足智多谋)一般被认为是褒义词,用duplex翻译显然不妥,似乎暗藏玄机。《奥德赛》的古代注疏提到了古代哲学家安提西尼(Antisthenes)的观点,他认为polutropos表明了性格的双重性,含有贬义,与此相对,荷马笔下的阿喀琉斯却是单纯(haplous)而高贵(gennadas)的。也即是说,性格复杂、思虑太多意味着为人不诚实。贺拉斯以polutropos和haplous的对立为基础,故意把polutropos理解为希腊语的diplous,然后把diplous译成拉丁文的duplex。这种译法不仅扭曲了奥德修斯的正面形象,而且也很可笑,仿佛贺拉斯连最基本的希腊语前缀polu-(意为多)都不懂,竟然跟拉丁语表示“二”的前缀du-画上了等号[77]。贺拉斯用这种方式再次“证明”了自己不胜任史诗写作,同时也揶揄了某些看似博学、其实歪曲了荷马原义的二流诗人。
13-16行花样更多。一方面,如康马杰所说,这一节的娴熟技巧表明贺拉斯足以写出优秀的史诗[78];另一方面,如亚亨所发现的,这段文字并非纯正的史诗风格,而是和第二节一样,存在与荷马传统冲突的元素。他认为,这一节不是泛泛地列举荷马史诗中的战斗场面,而是专门影射《伊利亚特》第五卷中战神阿瑞斯(Ares,即罗马神话中的马尔斯)与希腊勇士狄俄墨得斯(Diomedes,第15行所说的“堤丢斯之子”)对峙的场景,在《伊利亚特》中,狄俄墨得斯曾受到雅典娜(密涅瓦)的激励和帮助,攻入敌人阵中,并击伤了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和阿瑞斯(马尔斯)两位神[79]。亚亨特别指出,荷马史诗中战神的铠甲是青铜制成的,而非第13行的“钢甲”,后者的典故出自赫希俄德《神谱》(161-162行),因而是非荷马的元素。赫希俄德也是亚历山大诗人尊崇的古代权威,甚至被视为卡利马科斯的先驱。贺拉斯或许是故意用赫希俄德来“反”荷马。不仅如此,“钢甲”之“钢”(adamans)的词源义是“不可战胜的”,然而在这个场景中,战神却伤于一个凡人之手,因而这个词有反讽的味道。
墨里俄涅斯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因为这一节中其他三位人物——马尔斯、雅典娜和狄俄墨得斯都与同一个场景有关,墨里俄涅斯却与此无关。“落满特洛伊的黑尘”也不符合荷马的传统,与“尘”(pulvere)对应的希腊词konis在《伊利亚特》中出现了71次,但主要描写死亡、比赛和战斗场景,从未形容人,而且在仅有的一次提到颜色的地方,军队也是因为尘土而变“白”,贺拉斯为何用“黑”?亚亨认为,就像第二节中的“误译”一样,贺拉斯在这里可能也是故意犯错。墨里俄涅斯的位置其实应当由斯泰涅洛斯(Sthenelus)占据。斯泰涅洛斯是狄俄墨得斯的战车手,当狄俄墨得斯和战神阿瑞斯对阵时,雅典娜前来助他,她首先将斯泰涅洛斯踢翻在地[80]。如果我们把墨里俄涅斯看成斯泰涅洛斯的话,上文因为尘土而变黑的说法就好理解了。两个名字之所以会混淆,与《伊利亚特》的古代注疏有关,在2.96的注释中,注者称狄俄墨得斯的传令官也叫墨里俄涅斯。值得一提的是,在贺拉斯《颂诗集》的另一处[81],斯泰涅洛斯、狄俄墨得斯、墨里俄涅斯三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了。贺拉斯的策略是用非荷马的元素修正荷马,用学究式的方式来犯假学究的错误,造成诙谐幽默的效果,具体地呈现了亚历山大诗学的特征。
学识是泛希腊传统极为推崇的素质,贺拉斯的学识不仅体现在上述对史诗的戏仿中,也反映在其他一些细节里。例如第2行的“迈奥尼亚的诗隼”应当指荷马,因为荷马的出生地通常认为是斯密尔纳(Smyrna),该城属于吕底亚(Lydia,古名Maeonia,迈奥尼亚)地区。但在贺拉斯之前,无论希腊文学还是罗马文学中都没有用Maeonius(迈奥尼亚人)指代荷马的先例,甚至用Maeonides(迈奥尼亚之子)称荷马的例子在古希腊文学中也极其罕见[82]。贺拉斯很可能是开了一个博学的玩笑,因为荷马的别称Maeonides只有少数亚历山大诗人才知晓。
在作品的最后一节,贺拉斯为自己划定了诗歌疆域,宣布自己要歌咏的内容是“欢乐的宴席,凶狠少女的战斗”,并且声称“轻浮永远是我的记号”。这样的宣言带有鲜明的亚历山大诗歌和罗马新诗派的印记。贺拉斯和卡利马科斯、卡图卢斯一样,决心将主要精力用于创作与宏大史诗相对的“轻型诗歌”——以爱情和友谊为主要内容的私人化诗歌,他的缪斯是“掌管和平里拉琴的缪斯”,“凶狠少女的战斗”是和平的战斗。整首诗的风格也充分体现了卡图卢斯所概括的亚历山大诗歌的特质:魅力(lepor)与风趣(facetia)。
公元前1世纪,罗马诗歌出现了明显的希腊化趋势,古希腊和泛希腊传统成为诗人们的基本素养,新的罗马传统正在成型。崇尚技巧的贺拉斯虽然对古代的罗马诗人多有微词,却颇为欣赏略早于他和与他同时代的一批诗人。前文已涉及他与维吉尔的关系,这里主要讨论卢克莱修和卡图卢斯对他的影响。
贺拉斯对卢克莱修的长诗《物性论》(De Rerum Natura)非常熟悉,在作品中多次引用其中的观点和意象。在《讽刺诗集》第1部第1首中,贺拉斯写道:“所以我们很少听谁说,他幸福地活过,/ 一生的时光都没有缺憾,当他告别 / 生命的宴席时,就像酒足饭饱的宾客。”(117-119行)这个意象出自《物性论》(3.938)。在《讽刺诗集》第1部第3首里,贺拉斯追溯了法律的起源(99-114行),他不相信有某种形而上的正义存在,正义和不义都是基于人类的功利,是法律和道德所做的人为区分。在趋利避害本能的驱使下,人把对自己有利的定义为正义,不利的定义为不义,并用法律规定下来。他的观点基本重复了卢克莱修《物性论》的相关段落[83]。贺拉斯对神的看法也与卢克莱修相仿,在《讽刺诗集》第1部第5首末尾,他声明,“我知道众神过得平静惬意,/ 倘若自然制造了奇迹,一定不是 /他们心绪不宁,从天界穹顶降下来的”(111-114行),这里化用了《物性论》的诗句:“我认为,人类不是一根金线 / 从上界降到大地的”[84],并且继承了他反对“神意”观念的立场。
贺拉斯虽然从卡图卢斯的诗歌中汲取了许多营养,但在作品中总是刻意回避卡图卢斯的名字,唯一出现这位诗人名字的地方似乎也语气不恭:“那只蠢猿 / 只学会了背诵卡尔伍斯和卡图卢斯。”[85] 字面意思很容易让人觉得贺拉斯是借讽刺一位无知的家伙表达对卡图卢斯及其诗友卡尔伍斯的轻蔑之情。乌尔曼指出,“博学”(doctus)一词可以有双重解读,作为动词docere(“教”)的过去分词,它表示“被教”或者“学会”的意义,但贺拉斯将它放在卡尔伍斯和卡图卢斯两个名字中间,会让读者联想起罗马人赠给这两位新诗派诗人的封号——“doctus”(形容词,意为“博学”),一个言必称卡图卢斯的傻瓜恰好与卡图卢斯的眼界形成了鲜明对照。所以,这里的轻蔑或许并非针对卡图卢斯[86]。更令人信服的证据来自这首诗本身。乌尔曼详细分析了贺拉斯在这首诗中所表达的诗学主张,发现它们与卡图卢斯的观点基本一致,都推崇简洁、机巧、节制等品质[87]。即使贺拉斯出于后辈诗人的好胜之心的确对卡图卢斯有所不敬,他仍然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卡图卢斯的诗歌美学。从诗歌的主题看,贺拉斯显然有受惠于后者的地方。他“摘下今日”(carpe diem)的灵感(Odes 1.11.8)显然来自卡图卢斯 “让我们尽情生活爱恋”的呼吁(Carmina 5.1)和 “时间飞逝”(abit dies)的反复催促(Carmina 61)。他的《颂诗集》第3部第30首与卡图卢斯第68b首开篇部分关注的同样都是时间对物质形体的侵蚀与精神产品的不朽。
更突出的例子是《颂诗集》第1部第22首:
一个人倘若品行正直,不沾上
任何邪恶,弗斯库啊,那么毛利人的[88]
投枪、短弓和盛满毒羽的箭囊,
他都可抛舍,
无论他远赴酷热的西尔特斯,[89] 5
还是艰苦严苛的高加索,抑或
神奇的希达斯佩河沐浴的土地,
遥远的传说。
手无寸铁的我在萨宾的森林里[90]
竟让一只狼惊逃,当时我歌吟着 10
钟爱的拉拉格,心中全无警惕,
恍然越了界,
如此的怪物,尚武的多尼亚不曾[91]
在它广阔的橡树林中养育过,
尤巴王干旱的国土,狮子的故乡,[92] 15
也未见出没。
任你将我置于没有暖风、
没有绿树生机的迟滞原野,
世界之极,被雾云和阴郁的天空
终年压迫;299 20
任你将我置于太阳神车舆
近在咫尺、无人居住的荒漠:
我仍要爱我笑靥甜美、笑语
甜蜜的拉拉格。[94]
这首诗和卡图卢斯《歌集》第11首、第51首一样,都以萨福诗节的格律写成。在罗马爱情哀歌的传统中,恋爱者常常是外力无法伤害的,故有“神圣的恋爱者”(sanctus amator)之说,贺拉斯在这首诗中便扮演了此种角色,他列举了罗马人已知世界的四极和异族之国,以严酷的自然和残忍的蛮夷来反衬自己不受侵犯的魔力和坚持创作爱情诗的决心。诗中藏着的许多秘密要与卡图卢斯的两首诗作对比才能发现。在《歌集》第11首中,卡图卢斯已经对恋人莱斯比娅(Lesbia)彻底绝望,个人世界也因而面临崩溃,他似乎决定以远行来忘记失恋的伤痛。这段想象的旅程始于东方的印度,然后一直向西到达不列颠,和贺拉斯的作品一样,它涵盖了古希腊、泛希腊和古罗马地理世界的各个极点,诗中的卡图卢斯同样毫不畏惧艰险的自然环境和剽悍骁勇的异族人(1-12行):
弗里,奥勒里,卡图卢斯的伙伴,
无论他是向遥不可及的印度进发——
那里,浪涛拍击着东方的崖岸,
发出悠长的喧哗——
还是去赫卡尼亚或阴柔的阿拉伯, 5
还是去萨凯或精于箭术的帕提亚,[95]
还是去七重尼罗河所渲染的平原,[96]
以其浑黄的泥沙——
还是追寻伟大恺撒留下的足迹,
徒步穿越高峻的阿尔卑斯山, 10
直至高卢的莱茵河、可怖的海峡
和世界尽头的不列颠——[97]
贺拉斯选择的名词与卡图卢斯的作品有许多呼应之处。卡图卢斯用印度代表极东,贺拉斯则用具体的希达斯佩河来替换,希达斯佩河是印度河东边的五条支流之一,长期以来被视为亚历山大大帝远征的东极。极西在卡图卢斯笔下是不列颠,在贺拉斯诗中则是“尤巴王干旱的国土”,因为尤巴二世的封地在非洲西海岸的毛里塔尼亚。贺拉斯对极北和极南之地的描绘取自古希腊神话,卡图卢斯则取自现实中的罗马帝国,北部边界在莱茵河,南部边界在埃及。卡图卢斯提到了恺撒穿越阿尔卑斯山,贺拉斯则以高加索的地名影射了另一位罗马将军,因为最先到达高加索的罗马将军是庞培[98]。至于蛮族的代表,贺拉斯诗中有精于箭术的毛利人,卡图卢斯则提到了帕提亚。
如果说上述的对应都是隐含的,那么贺拉斯在诗歌结尾则毫无疑义地引用了卡图卢斯《歌集》第51首里的措辞。那首诗的前两节如下(1-8行):
那人在我眼里,仿佛神一般,
那人,甚至神都不能与他比,
他坐在你的对面,一遍遍
看着你,听着你
笑靥甜美,笑语甜蜜——可怜的 5
我,却失去了所有知觉:因为
一见到你,莱斯比娅,我
就再说不出话来,
其中第5-6a行的原文是“spectat et audit / dulce ridentem”,spectat(看)对应着形,audit(听)对应着声,所以卡图卢斯的说法与贺拉斯的措辞“笑靥甜美、笑语甜蜜”(dulce ridentem... dulce loquentem)是完全对应的。不仅如此,两人给自己的恋人所起的名字也有关联,“拉拉格”(Lalage)和“莱斯比娅”(Lesbia)都是希腊名字,都以字母L开头,都包含六个字母,古罗马爱情诗有一个传统,就是虚拟的情人名字和对应的真实名字应包含同样数量的字母,卡图卢斯的莱斯比娅(Lesbia)对应着克罗迪娅(Clodia),贺拉斯的拉拉格(Lalage)则可能对应着莱斯比娅(Lesbia),卡图卢斯的莱斯比娅有克罗迪娅这个真实的原型,其虚拟的名字来自萨福的出生地莱斯博斯岛(Lesbos),卡图卢斯借此向这位古希腊女诗人致敬。贺拉斯的“拉拉格”在希腊语中意为“饶舌”,所以诗中添了“说”(loquentem)这个动词。“说”意味着表达,意味着诗歌创作,贺拉斯的拉拉格或许并非对应着某个现实人物,而是影射卡图卢斯的莱斯比娅形象和她所代表的爱情诗。通过Lalage-Lesbia-Lesbos这个意指链条,贺拉斯确认了从萨福到卡图卢斯再到自己的整个抒情诗传统。这首诗虽然直接脱胎于卡图卢斯,但因为卡图卢斯师法古希腊的萨福,诗观又源于泛希腊的卡利马科斯,所以我们可以说,贺拉斯实际上整合了三个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讲,《颂诗集》第1部第22首是贺拉斯诗学的一个范本。
【注释】
[1]阿斯是古罗马铜币,最初含有一罗马磅(libra,329克)的铜,后来含量和价值都不断下降,但仍被视为一个小的货币单位。罗马人热衷的领域是政治、军事和经济,算账的基本功从小就学。一盎司是一罗马磅的1/12,引号里的内容是模仿罗马课堂上的问答。雪松油在古时用来防止书和别的东西被虫蛀,此说法表明作品有传世的价值。
[2]Epistles 2.1.21-2.
[3]Epistles 2.1.88-9.
[4]Epistles 2.1.167.
[5]Epistles 2.1.170-6; Ars Poetica 260-262; Epistles 2.1.71-5; Satires 1.4.9-13.
[6]E. P. Morris, ed., Horace: The Satires (New York: American Book Company, 1909) 244.
[7]Fraenkel, Horace 144.
[8]Michael Coffey, Roman Satire (London: Methuen, 1976) 89.
[9]H. B. Evans, “Horace, Satires 2.7: Saturnalia and Satire,” The Classical Journal, 73 (1978) : 312.
[10]Niall Rudd, The Satires of Horace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66) 202-6.
[11]G. C. Fiske, Lucilius and Horace: A Study in the Classical Theory of Imitation (Madison: G. Olms, 1920) 408-15.
[12]Paul Lejay, Oeuvres d’Horace: Satires (Paris: Hachette, 1924) 587, 593, 597.
[13]Arthur Palmer, ed., Sermones: The Satires of Horace (New York: Macmillan, 1899) 368, 372, 376.
[14]Baker, “Maecenas and Horace ‘Satires II.8’” 223-5.
[15]C R. R. Caston, “The Fall of the Curtain (Horace S. 2.8),” 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logical Association, 127 (1997): 233-56.
[16]Joseph F. O’Connor, “Horace’s ‘Cena Nasidieni’ and Poetry’s Feast,” The Classical Journal, 86.1 (1990): 33.
[17] O’Connor, “Horace’s ‘Cena Nasidieni’ and Poetry’s Feast” 32-3.
[18]Odes 1.6.17-8a.
[19]Epistles 2.1.253-6.
[20]Ars Amatoria 3.411.
[21]Amores 1.15.1-2.
[22]Matthew Roller, “Pliny’s Catullus: The Politics of Literary Appropriation,” 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logical Association, 128 (1998): 283.
[23]Ad Atticum 7.2.1. 在保守的罗马,“新”带有强烈的否定意义,尤其与颠覆政权的行为相关。
[24]Aristotle, Poetics 1451a-b.
[25]P. B. Shelley, “A Defence of Poetry,” The Selected Poetry and Prose of Shelley (Ware: Wordsworth Editions, 1994) 650-9.
[26]Herbert Musurillo, “The Poet’s Apotheosis: Horace, Odes 1.1,” Transactions and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logical Association, 93 (1962): 230.
[27]麦肯纳斯的先祖是埃特鲁里亚(Etruria)城市阿莱提乌姆(Arretium)的统治者,因为与罗马结盟遭到本族人驱逐,罗马人曾帮他们恢复势力(参考Livy 10.3)。麦凯纳斯本人在罗马属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骑士阶层。
[28]Henry M. Martin, “Remarks on the First Ode of Horace,” Classical Philology, 13.2 (1918): 186-8.
[29]阿塔卢斯家族(Attali)是佩尔加蒙(Pergamon)王国的统治者,以拥有巨大财富闻名。公元前133年,根据阿塔卢斯三世的遗嘱,整个王国连同其财富都归到了罗马名下。
[30]Mortimer Lamson Earle, “On the First Ode of Horace,” The Classical Review, 16.8 (1902): 399.
[31]Martin, “Remarks on the First Ode of Horace” 190.
[32]Musurillo, “The Poet’s Apotheosis: Horace, Odes 1.1” 235.
[33]Wheeler, Q. Horatii Flacci Opera, vol.1, 5.
[34]Garrison, Epodes and Odes 202.
[35]Garrison, Epodes and Odes 202.
[36]Wheeler, Q. Horatii Flacci Opera, vol.1, 6.
[37]Chase, The Works of Horace 255.
[38]Wickham, Quinti Horatii Flacci Opera Omnia, vol.1, 17.
[39]Musurillo, “The Poet’s Apotheosis: Horace, Odes 1.1” 233-4.
[40]Wickham, Quinti Horatii Flacci Opera Omnia, vol. 1, 17.
[41]Epistles 2.1.156-7a.
[42]G. L. Hendrickson, “Horace, Serm. I 4: A Protest and a Programme,”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21.2 (1900): 121-42.
[43]文学史一般认为古罗马戏剧起源于费坎尼亚诗(Fescennini versus),因为诗中多色情内容,所以贺拉斯用licentia(放纵)形容,但Fescennini究竟何指,学术界并不肯定,流传较广的说法是Fescennini从Fescennia(费坎尼亚,埃特鲁里亚一个城镇)的名字变来,另一种解释是,游行队伍的前列有一个阳具模型(fascinum),以对抗罗马人普遍相信会带来厄运的“邪恶眼睛”。卡图卢斯曾用Fescennina locutio(费坎尼亚言谈)来指婚礼上的黄色笑话(Carmina 61.120)。
[44]Eupolis(欧波利斯)、Cratinus(克剌提诺斯)和Aristophanes(阿里斯托芬)是古希腊旧喜剧的三大代表。文学史将希腊喜剧分为三个阶段:旧喜剧、中喜剧和新喜剧。按照恰斯的概括,三种喜剧的特点分别是真事真人、真事假人、假事假人。换言之,旧喜剧个人攻击的色彩最浓,新喜剧更看重喜剧人物的类型和社会风尚。
[45]参考李永毅,《另一种内战: 罗马帝国初期的告密制度和政治审判》,《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0年第6期,126-32页。
[46]雷纳赫认为,这是现存古罗马文学中最早提到犹太人传教的文字,诺兰德认为,这四行影射的不是犹太人的传教活动,而是犹太群体的政治影响力。贺拉斯时代,罗马不少地方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的犹太人,他们聚居的习惯和民族凝聚力放大了他们的政治声音,贺拉斯以戏谑的口吻说,讽刺诗人的群体力量就像犹太人那样强大,足以迫使任何反对讽刺诗的人容忍他们的存在。参考John Nolland, “Proselytism or Politics in Horace Satires I, 4, 138-143?,” Vigiliae Christianae, 33.4 (1979): 347-55.
[47]Satires 1.3.96-106.
[48]William S. Anderson, Essays on Roman Satire (Princeton: Princeton UP, 1982) 4, 9.
[49]Cynthia Dessen, “The Poetic Unity of Horace’s Serm., 1, 4,”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88.1 (1967): 78-81.
[50]小西庇阿指灭亡迦太基的西庇阿,他崇尚希腊文化,身边有大批文人,卢基里乌斯是他的朋友。
[51]“恺撒”指屋大维。
[52]注意拉丁语“讽刺诗”(satura)首先是表示一种诗歌体裁,内容不一定非要讽刺。颂赞性的“讽刺诗”可称为panegyric satire,并非没有先例,例如卢基里乌斯赞美小西庇阿的作品。
[53]引自Clauss, “Allusion and Structure in Horace Satire 2.1” 198.
[54]卡图卢斯也曾威胁私敌,要让他“流芳千古”(Carmina 78b)。
[55]William S. Anderson, “Ironic Preambles and Satiric Self-Definition in Horace ‘Satire’2.1,” Pacific Coast Philology, 19. 1/2 (1984): 35-42.
[56]此行化用了荷马的《伊利亚特》(3.237)。孪生兄弟卡斯托(Castor)和珀鲁克斯(Pollux)是丽达(Leda)和宙斯的儿子,水手的保护神。
[57]For Lucius Murena 6.13.
[58]Anderson, “Ironic Preambles and Satiric Self-Definition” 38.
[59]据古罗马注者说,凯尔维是一位告密者。
[60]康迪娅所指不详,贺拉斯在作品中曾五次提到她,称她会巫术和施毒,可见她是“名人”。
[61]和许多古代社会不同,在古罗马,继承权男女平等,所以这位母亲活得太长,就妨碍了儿子继承父亲的遗产。
[62]Morris, Horace: Satires and Epistles 151.
[63]“咱俩”指贺拉斯和特雷巴丢。
[64]Odes 3.30.13-4a; Epistles 1.19.32-3a.
[65]Ars Poetica 73-4.
[66]Ars Poetica 140-52.
[67]安提法忒斯(Antiphates),莱斯特律戈涅斯王,他曾当场吃掉前来刺探的奥德修斯的同伴,见《奥德赛》(10.100ff.)。基克洛普斯(Cyclopes),西西里独眼巨人族,火神伏尔甘的奴仆,见《奥德赛》(9.160ff.)。卡律布狄斯(Charybdis),海神波塞顿和大地女神盖亚的女儿,是守护墨西拿海峡另一侧的漩涡怪。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都见《奥德赛》(12.87ff.)。斯库拉(Scylla),吃水手的女海妖,有六个头十二只手,腰间缠绕着一条由许多恶狗围成的腰环,守护着墨西拿海峡的一侧。墨勒阿革(Meleager),因狩猎卡吕冬的野猪而闻名。狄俄墨得斯(Diomedes),特洛伊战争中希腊一方的著名勇士,阿戈斯国王,墨勒阿革是他的叔叔。宙斯化身为天鹅与丽达交配后,她生下了两个蛋,从里面孵出了海伦、克吕泰涅斯特拉、卡斯托和珀鲁克斯。海伦被劫就是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
[68]克吕西波(Chrysippus)是斯多葛派的代表,克兰托尔(Crantor)是学园派的代表。
[69]伊利昂是特洛伊的别名。
[70]Epistles 1.2.1-16.
[71]Fraenkel, Horace 277-83.
[72]John F. Miller, “Horace’s Pindaric Apollo (Odes 3.4.60-4),” The Classical Quarterly, New Series, 48.2 (1998): 545-52.
[73]N. T. Kennedy, “Pindar and Horace,” Acta Classica, 18 (1975): 9-24.
[74]Charles F. Ahern, Jr., “Horace’s Rewriting of Homer in ‘Carmen’ 1. 6,” Classical Philology, 86.4 (1991): 301-14.
[75]佩洛普斯家族指Tantalus、Pelops、Atreus、Thyestes、Agamemnon、Orestes等人,欺诈与谋杀始终伴随着这个家族,为古希腊悲剧提供了丰富的题材。维克哈姆指出,贺拉斯此处可能也影射了瓦里乌斯的悲剧《梯厄斯忒斯》(Thyestes)。
[76]Ahern, “Horace’s Rewriting of Homer in ‘Carmen’ 1. 6” 302.
[77]Ahern, “Horace’s Rewriting of Homer in ‘Carmen’ 1. 6” 304-5.
[78]Commager, The Odes of Horace 114.
[79]Ahern, “Horace’s Rewriting of Homer in ‘Carmen’ 1. 6” 306.
[80]Iliad 5. 835-7。
[81]Odes 1.15.23-8。
[82]Howard Jacobson, “Horace’s Maeonian Song,”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108.4 (1987): 648.
[83]De Rerum Natura 5.780-1457.
[84]De Rerum Natura 2.1153-4.
[85]Satires 1.10.18b-9.
[86]B. L. Ullman, “Horace, Catullus, and Tigellius,” Classical Philology, 10.3 (1915): 284.
[87]Ullman, “Horace, Catullus, and Tigellius” 284-94.
[88]弗斯库指贺拉斯的好友阿里斯提乌·弗斯库(Aristius Fuscus)。古罗马注者称他为喜剧作家、悲剧作家和博学的语法学家。毛利人是古罗马时居住在北非西部的民族,罗马曾设毛里塔尼亚行省(Mauretania),后来所谓的摩尔人(Moors)便是他们的后代。
[89]西尔特斯,注者对其具体所指有争议,它或者指北非海岸附近险滩密布的两个海湾(大西尔特斯和小西尔特斯,今日的西德拉湾和卡贝斯湾),或者指更靠近内陆的流沙肆虐的荒原。
[90]贺拉斯的农场在萨宾地区。
[91]多尼亚即阿普里亚地区,贺拉斯的家乡。
[92]尤巴王是北非的努米底亚的君主,在恺撒争夺最高统治权的战争中,尤巴一世站在小加图一边反对恺撒,塔普苏斯(Thapsus)战役失败后,尤巴一世自杀。襁褓中的尤巴二世被送往罗马当人质。他长大后多次跟随屋大维征战,参加了关键的阿克提翁战役,公元前25年被重新授予王位,但封地改到了毛里塔尼亚。
[94]古希腊罗马世界的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科学家(如普林尼)和诗人都相信,气候的炎热由某地距太阳的远近决定,而不是阳光的角度。这里贺拉斯想象自己被置于极南之地。
[95]赫卡尼亚是居住在里海南岸的民族;古罗马人从阿拉伯人那里进口了许多奢侈品,所以推测他们性格阴柔;萨凯人住在伊朗北部;帕提亚王国在小亚细亚境内,与古罗马帝国东部接壤,其军队擅长射箭。
[96]因为尼罗河有七个入海口。
[97]莱茵河被看作古罗马的北部边界,“可怖的海峡”指英吉利海峡,不列颠是罗马征服的最西之地,所以被称为“世界尽头”。
[98]Zumwalt, “Horace, C. 1.22: Poetic and Political Integrity” 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