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第二十六章 懿德皇后
第二十六章 懿德皇后

符彦卿病逝的消息传至京城后,朝廷震动,虽然时值盛夏,人心却感到冰冷:一是符彦卿两年来音信全无,二是符彦卿为一代良将,满门忠烈,又是皇亲国戚,最后客死他乡。满朝文武皆知符彦卿出走的原因,所以,也都谨言慎行,不敢表露,以观察赵匡胤的反应。赵匡胤一时不知道是该由朝廷举哀,还是不闻不问。如果朝廷举哀,等于他承认了对符彦卿的不公;如果没有一点动静,则于他“宽旧僚、善姻亲”的承诺不相容。他想等待有人向他禀报,因为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没有人敢这样。最后,赵匡胤选择了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符金锭听到消息,如雷轰顶,泣不成声:“父王啊父王,你儿女成群,累朝敬仰,没想到两年来不知所踪,与子女天各一方,刚有音信,却又阴阳分离,你让女儿羞愧难当啊!你为宋朝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没想到竟被朝廷如此欺凌,有家难归……”

赵光义看到符金锭如此悲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说。一连数日,符金锭茶饭不思。赵光义守在她的身边,面对符金锭的斥责,无言以对。

符金锭几个哥哥回到京城后,不知道如何向符金锭述说。一是没有把父王接回北方,二是匆匆将父王埋葬。于是,只得一起来见符金锭。符金锭听了父王的丧葬事宜,大为不满,用手指着他们说:“父王是几代功臣,为大宋王朝的建立也立下功劳,他是被逼迁避横田村,含恨死于他乡。怎么能偷偷埋葬?父王何罪?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你们兄弟有何颜面对符氏先祖?如何向符氏后人交代?”

弟兄七个这时才知道对父王丧事的处理过于草率,都垂下头去。

符金锭转向赵光义:“你说,我说得对吗?”

赵光义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符金锭怒道:“赵光义,我父王是你的岳丈吗?你知道在你们弟兄兵变后,我是怎么去的大名?父王又是怎么以天下为重,才没有起兵吗?你堂堂的皇弟,你的岳丈就这样不声不响、像一个罪犯似的偷偷埋葬,是朝廷不义,还是你赵光义不义?还是你赵光义在朝中没有地位?你还有何德何威?以后,朝野上下将如何看待你?”

赵光义满面羞愧,忙问:“以夫人之见,当如何为好?”

符金锭讥笑他说:“你还是开封府尹吗?还是什么晋王吗?你是朝臣,怎么问起我来?”

赵光义被符金锭说得无地自容,红着脸说:“我们不是在商议如何办理吗?”

符金锭问他说:“如果你真不懂,就去问一下你的哥哥,按官员的品级该给什么规格的葬礼?像我父王该给什么规格的葬礼?你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葬礼,都有没有谥号,我的父王戎马一生,屡立战功,该不该有谥号?”

赵光义听着,禁不住头上冒汗。

符金锭还要说什么,忽然,脸色蜡黄,说不出话来。赵光义急忙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夫人,你怎么了?你不生气好吗?我明日去向哥哥奏报此事,一定要给父王讨个说法,必须举行官葬。”

符金锭平静了一会儿,说:“我的话已经说了,就看你这个皇弟还有没有皇弟的尊严了。”

次日上朝,赵光义第一个启奏说:“启禀陛下,魏王薨于南丰县横田村,消息传来,朝野震动。魏王朝野敬仰,而今却仅仅是几个儿子匆匆将其葬于荒村僻野,朝廷不仅没有给予官葬,甚至没有一个谥号。臣下以为,此事如果朝廷不闻不问,势必有辱我朝威仪。”

赵匡胤环视一下朝臣,想听听大臣们的看法,不料,大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言。赵匡胤面色不悦地说:“魏王作为朝廷命官,先是称病不去凤翔赴任,接着不辞而别,杳无音讯,如此无视朝廷,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赵光义说:“魏王何以至此,不言自明,目下当如何对待,请陛下三思。”

赵匡胤从赵光义那冷峻的目光中已经看出他的义愤和不容置辩,心想:自己无论对符彦卿多么的不满,他毕竟是弟弟的岳丈,如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弟兄两个大吵起来,将如何收场?于是,立即说:“魏王晚年虽然有过失,用人失察,在大宋,还是功大于过,应该由朝廷给举行一个祭奠仪式,并赐予谥号。谥号由尚书省拟好,由朕赐予就是。”

退朝后,赵光义回到府邸,立即把情况告诉给了符金锭。符金锭听了,把头扭到一边,不看赵光义一眼。赵光义知道她不满意,但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满,忙问她说:“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符金锭忽然转过头来,说:“没有说把父王葬在哪里?”

赵光义恍然大悟,羞愧难当。

符金锭说:“父王一生南北征战,家人不得团聚。如今他被葬在南方,清明节、忌日,我们做子女的祭奠一下需要长途跋涉,情何以堪?”

赵光义听了符金锭的话,先是感到汗颜,接着又对符金锭遇事考虑周密而敬佩。忙问她说:“以夫人之见该怎么办?”

符金锭说:“符氏是皇亲国戚,父王在周朝时乃国丈,如今虽然不是国丈,以你们兄弟在太后面前的盟约,你将来也要做皇帝,父王必为宋朝国丈。如果你以后不想做皇帝,或者做不了皇帝,那另当别论。父王一生的功劳不说,眼下不能说不是皇亲国戚吧?怎么能把父王葬于荒野?”

作为皇弟,没有夫人考虑得周全,没能考虑把岳丈葬在何地,让赵光义抬不起头来。更让他抬不起头的是符金锭那句他“能不能当皇帝”的话让他心潮起伏:是啊,依照和哥哥在太后面前的盟约,自己将来要当皇帝的,现在居然连岳丈的丧事都不能办好,以后还有什么能力去当皇帝?于是,问符金锭说:“你说,把岳丈葬在哪里为好?”

符金锭立即说:“要么葬在陈州老家,要么葬在洛阳。”

赵光义说:“二者必居其一,你说葬在哪里?”

符金锭想了想说:“葬在洛阳吧,一是父王喜欢那里,二是那里距离京城较近,三是那里是历代皇家的陵地,葬在那里,他不枉有你这个女婿。”

次日上朝,赵光义再次第一个启奏,把符金锭的意思述说了一遍。赵匡胤斟酌再三,答应了赵光义的奏请。

不久,赵光义亲自到洛阳选择墓地:洛阳县陶村原。

开宝八年十月,符彦卿由南丰县横田村起葬,移向洛阳。经过近二十日的行程,十一月三日,符彦卿灵柩抵达洛阳县陶村原。

由于思念父王过度悲伤,符金锭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她不顾身体虚弱和赵光义的劝阻,执意要见父王最后一面,于是,也于三日到了墓地,她要为父王守灵一夜。

在上清宫修道的符金环在父王辞世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也从洛阳人的口中很快得知消息,虽然痛哭了几日,终因出家,没有去南丰县横田村祭奠父王。后来得知要重新安葬于洛阳县陶村原,便一直关注着父王灵柩发往陶村原的消息。当得知十一月四日安葬的消息后,当即告请道长,与宫内道士、道姑数十人,也早早地来到了这里。

符金锭看到一群道士、道姑来到父王的陵墓前,开始很奇怪,当看到道姑中姐姐的面孔时,才知道姐姐已经出家修道。符金环先是扑到灵柩前大哭一场,然后抱住符金锭,姐妹俩好一场痛哭。

符彦卿在洛阳县陶村原墓地重新安葬,谥号“忠宣”。但是,仪式却非常简单,朝廷仅仅派了几个不知名的官吏,礼仪使持谥册宣读了一下谥号和哀册。

符金环早有准备,朝廷所谓的仪式结束后,按道教丧葬礼仪,于灵柩前置一案子,上面安仙童于左,玉女于右,神仙兵马安于冢口两边,在一片哀乐声中,领众道士、道姑一起为父王诵《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无有中伤,倾土归仰,咸行善心,不杀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盗,不贪不欲,不憎不缀,言无华绮,口无恶声,齐同慈爱,异骨成亲,国安民丰,欣乐太平……”

符金环参加完父王的葬礼,即与符金锭告辞,并惜别说:“姐姐已是出家之人,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多多保重。”

符金锭伏在符金环的肩膀上,声泪俱下说:“姐姐啊,你不该走到这一步。”

符金环没有回应她,却说:“人生受命,制之在天。今日相见,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愿神灵保佑你。”

符金环说罢,即和众道士回上清宫而去。符金锭看着姐姐的背影,欲哭无泪。

回到京城,符金锭一病不起。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把赵光义叫到跟前说:“自嫁给你,一直想伴你成就大业,看到你成为一代骄子,可惜,天不助我,只能在冥冥中默佑你了。”

赵光义满含眼泪说:“我们结婚以来,我从符氏家族,从你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光义不会忘记。”

符金锭想到结婚的时候正是夏季,而今却雨雪飘落,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赵光义忙说:“你怎么总是那么伤情?你才三十四岁,怎么老想到生啊死啊什么的?”

符金锭浅浅地一笑说:“你曾经告诉我说,等你当了皇帝,要让我做皇后,看来我没有那个命。我很喜欢你的书法,我走后,你不要懈怠,要多多练习,将来成为一个大书法家,我符金锭也会感到自豪。”

若在往日,赵光义一定会与符金锭好好地谈论一番书法,此时,他没有了这个心情,想到他曾经对符金锭的承诺,而符金锭对他做皇帝已经不报希望,进而又想到的是哥哥能否遵守金匮之盟,做到兄终弟及,心中不由生出几多忧伤和悲愤。

符金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无话,就找话说:“夫君,可否给我写幅字,等我走了,作为陪葬品,好吗?”

赵光义想到眼前应该让符金锭高兴,立即换上笑脸,劝慰她说:“你喜欢我的书法,我给你写就是,只是不要再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好吗?”

符金锭说:“好吧。不说了。”

赵光义忙说:“夫人想让我写什么字?”

符金环想了想说:“写一幅《人生九雅》吧:琴弦底松风诉古今,红尘里,难觅一知音。棋颠倒苍生亦是奇,黑白子,何必论高低。书沉醉东风月下读,柴门闭,莫管客来无。画纤手松烟染素纱,盈盈写,茅舍两三家。诗漱玉含芳锦绣辞,堪吟咏,佳句费寻思。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杯斟满,莫教泪空流。花驿外桥边萼绿华,随风起,飘舞向天涯。茶香喉提气人神闲,捏指间,悠然沁心田。玉玲珑透剔纯贵雅,载万道,滋神且润心。”

赵光义写完,符金锭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一阵平静的微笑,夸赞说:“你的书法龙章凤姿,圆劲雄强,宽舒洞达,从容中度,既有王霸威仪,又有儒雅之风。”

赵光义激动地说:“你说我的书法有王霸威仪?”

符金锭笑笑:“是啊。可惜……”

她没有再说下去。赵光义明白他的意思,但表面上却装作不知,沉吟了一会儿,又循着她的话题问她:“夫人还想让我写什么?”

符金锭摇摇头说:“不写了,有这幅字就够了。”

赵光义十分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他写这么一幅字。符金锭看着他迷茫的神情,说:“我知道我的病是怎么得的,我也不想生气,可是,我看不惯,忍不下,也许是命该如此。我已没有什么奢望,你是男人,你是皇弟,大宋江山有你施展才华的一席之地,只盼你有所作为,不枉来到这个世上。”

赵光义之所以深爱符金锭,不仅是她的多才多艺和美貌,更是她的大义、慧眼和胸襟。他望着符金锭,想让她多多指点,符金锭却忽然转换话题说:“我听传言说,你哥哥准备立太子了?”

赵光义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他也听到过,也问过哥哥,只是哥哥不承认。他知道,立太子就等于说将来要传皇位于太子,这是历代皇位传递的规矩。如果这样,原来兄终弟及的盟约便成了一纸空文。如果不是符金锭这次这样提醒,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过去他太相信哥哥了。此刻他不由怒火中烧:赵匡胤,你对别人阴一套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对你的弟弟也是这样,你也太欺负这个弟弟了!改日我一定要找你把此事说清楚。

符金锭坦然地说:“好好练你的书法吧。依照《人生九雅》来做,也是一种很好的人生境界。朝廷人人向往,其实那里是最为险恶的地方,进去后无不如履薄冰。开始我不理解父王为何出走,不理解姐姐为何出家,现在,我明白了……”

赵光义知道符金锭是为他好,但是,他感到如果哥哥真的立太子,这是对他的羞辱,也是无视他的存在,是把他当做可以随意宰割的羔羊,一时忍不住拊膺切齿。如果不是担心符金锭病情加重,他会立即去面见赵匡胤。

符金锭又久久地望了赵光义一阵,说:“我别无他虑,最不放心的是你……世事难料,你哥哥不愿传位于你,也不要强求,只求不被加害,平安就好。”

赵光义听了这话,禁不住紧紧地抱住符金锭说:“你没事的,光义离不开你,你要好好陪着我,相信我会做上皇帝的,你也会当上皇后的!”

符金锭笑笑,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符金锭的病情时好时坏。

开宝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移葬了符彦卿一个多月后,符金锭念叨着:“父王你在哪里?母亲你在哪里?金环姐姐你在哪里?符金锭好想你们……”慢慢停止了呼吸,年仅三十四岁。可是,眼睛却没有闭上。

消息传开,京城百姓无不为之动容。晴朗的天空也忽然之间阴云密布,接着,先是一阵泪珠般晶莹的霰子,不一会儿便是棉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一日未停,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好似穿上素服一般。

赵匡胤为了安抚弟弟,也意在弥补对符氏的不当之举,下令辍朝三日,文武大臣皆素服举哀。

二十天后,符金锭灵驾发引,向西前往距京城三百余里的赵弘殷和昭宪太后的陵园——安陵。三日后,符金锭被厚葬于安陵西北。

此时,已是开宝九年正月。

符金锭安葬后,赵光义顿时感到没有了依靠,没有了主心骨,心事没人可以商量,每日心事重重,萎靡不振。

让赵光义费解的是,到了二月,也就是刚刚殡葬了符金锭不久,赵匡胤忽然颁诏,命皇子赵德芳为贵州防御使。接着,以宰相沈义伦为东京留守兼大内都部署。左卫大将军王仁赡权判留司三司兼知开封府。然后,由太子太师王溥与百官陪同,车驾发京师,向西而去,于庚辰日到达安陵。赵匡胤到了父母的陵前,奠献号恸,很久不能止息。左右大臣见他对父母如此之孝,无不饮泣。

赵匡胤哭了一阵,登上阙台,朝西北向发一鸣镝,然后指着镝落的地方,对左右大臣说:“我死后当葬于此。”

赵匡胤拜谒了父母,下诏东归,并宴从臣于会节园。然后,让太子太师王溥与百官先归京城,他则驱车去了洛阳宫。

赵匡胤在洛阳游玩了一段时间才回到京城。接着,又于五月已巳日,到东水硙、飞龙院和观渔金水河。接着,又到讲武池,再到玉津园观稼。

赵匡胤在京城又玩了几日,于六月己亥日忽然到了赵光义的宅第。他看了一阵,说赵光义所住的地方地势高仰,水不能及,不吉利。没几日,赵匡胤散步至左掖门,然后从左掖门又到了赵光义府第,亲自派遣工匠造水轮,引金水河的水注入赵光义府第。

赵光义对哥哥这一连串的举动十分疑惑:符金锭于一月底安葬,他二月初即去安陵拜谒,祈祷一阵后,又大哭,是什么意思?六月初二是母后的忌日,七月二十六日是父亲的忌日,这时既不是父母的生日,也不是忌日,为何这个时候去拜谒?他向母后祈祷什么?是不是在向母后祈祷,让母后原谅他准备立赵德芳为太子而不让我接替他皇位的事?他很久没有到过我的宅第了,过去也没有说过我的宅第地势高仰,水不能及,不吉利,为什么符金锭去世后,接连不断地到我的宅第,并令工匠造大水轮往里面注水?他过去不来我的宅第,是害怕面对符金锭?他为什么怕面对符金锭?是符金锭能够通过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洞察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所作所为都瞒不过符金锭的眼睛?

从六月到十月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赵光义满脑子都是赵匡胤的异常举动,越想越觉得他的举动可疑。并发现哥哥对他的态度也不如过去友好。就在这个时候,他从赵普那里得知哥哥准备立赵德芳为太子的消息,进一步证实了过去的传言和符金锭的判断,他不由发指眦裂。

十月十八日,赵光义终于忍耐不住,早朝还没有退朝,便面色铁青,直奔广政殿。赵匡胤看他神色异常,屏退大臣,急忙问他说:“弟弟何以面色如此难看?”

赵光义冷笑说:“你应该知道。”

赵匡胤故作不知,并笑笑说:“我怎么知道?”

赵光义更加愤怒:“你对符氏如此冷酷,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夫人?”

赵匡胤惊慌地说:“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个话题?弟弟此言差矣,我对符氏甚厚,别人不知,你难道不知?”

赵光义冷笑说:“我不是不知道,是知道的太多。”

赵匡胤理直气壮地说:“我赐符氏誓书,并铸成铁券,使符彦卿长袭荣宠,克保富贵。恕卿九死,子孙五死,元孙三死。我还能怎么样?”

赵光义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是赐了符氏誓书,可是,这样做了吗?我岳丈的为人和功德,你面上不得不敬重,却又严加防范,故有时笼络他,为自己所用,用什么敕文、铁券来迷惑他,有时又不择手段想铲除掉他。你轻信谗言,派王祜密查所谓的谋反,并暗许王祜,等事成拜为宰相,你用意何在?王祜因为没有按照你的旨意捏造杀人的证据,不仅没有擢升什么宰相,反被徙知襄州。你别说恕卿九死,仅是诬告,又是一次,你就想置他于死地,你按铁书上写的做了吗?”

赵匡胤不觉间头上冒汗,说:“今天不在这里说这些好吗?”

赵光义继续说:“柴宗训禅让那天,如果不是潘美和卢琰劝谏,你就会把周世宗的两个孩子除掉,那两个孩子哪里去了?你关心过吗?柴宗训和周太后把皇位禅让给你,不久你就把他们逐出皇宫,迁居房州。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远离亲人,你想到过他们的委屈吗?你还嫌不够,又派你的老师辛文悦知房州。辛文悦明白你的意思,害死柴宗训,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道?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因为你是皇帝,他人不敢言而已。岳丈被逼避难于南丰县,最后客死他乡,是我再三上奏,你才允许把他移葬在洛阳北邙山,才给一个官葬仪式。你这样对待符氏,让我这个符氏的女婿好难堪,在大臣中威风扫地你知道吗?……”

赵匡胤听不下去了,忙阻止他说:“你对我还不相信?我是你的哥哥,你不相信我,还相信谁?我对你的感情你不记得吗?年少时不说,就是我做了皇帝后,也对你关怀备至。有一次你患病,我不仅亲自去探望,还亲手为你烧艾草治病。看你感到疼,我便在自己身上先试。直到你感觉舒服,合目熟睡,我才离去。一次,你在宫中饮酒过量,因为大醉,不能乘马,我亲自送你至殿上,给你盖上被子,并掖好。我对你的手足情深,你应该感知。”

赵光义不屑地一笑说:“你为我治病,送我回到殿上,有我拥立你做皇帝的情深吗?如果没有我,你的皇帝宝座会这么安稳吗?”

赵匡胤害怕说出更难听的话,忙说:“我今天累了,有话改日再说,好吗?”

赵光义不听,说:“我听说你准备立德芳为太子?”

赵匡胤听赵光义这么一说,更加吃惊和不安,忙说:“没、没有的事……”

赵光义冷冷地一笑说:“你说,你在母后面前立的盟约还算数吗?”

赵匡胤站起身,拍着赵光义的肩膀说:“明天说,明天说。朝中的大事我正准备和你商议,到时候一块儿说。”

赵光义想到这是在朝堂之上,有些话不宜在此多说,就答应说:“好,我等你的回话。”

十九日,天气晴朗,傍晚,星斗明灿。按照昨天的承诺,赵光义一直在等哥哥的召见,可是,等到傍晚了,依然没有哥哥的音信。

到了天色灰暗的时候,天地陡变,阴霾四起,雪雹骤降。赵匡胤本打算拖一天是一天,不和赵光义再说盟约的事,害怕今天若不和赵光义见面,明天他又会在上朝时大闹,只得在寝宫置好酒菜,命人召赵光义入宫。

赵光义等了一天,早等得不耐烦了,以为赵匡胤把昨天的话忘了,或者是故意推脱。看到这个时候赵匡胤才派人召他入宫,心中十分窝气。

赵光义到了寝宫,面色冷峻,一句话不说。赵匡胤屏退左右,斟上酒,说:“咱弟兄很久没有坐下来一起喝酒了,今日喝个痛快。”

赵光义说:“我等你回答话呢,哪有心情喝酒?”

赵匡胤生气地说:“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不行吗?你怎么对哥哥这个态度?”

赵光义端起酒杯,赵匡胤急忙也端起,想跟他碰一下,不料,赵光义一饮而尽,并没有和他碰杯。赵匡胤感到十分尴尬,忍不住连着喝了几杯。最后问他说:“你昨天为何对哥哥如此动怒?”

赵光义冷冷地说:“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如此!”

赵匡胤怒道:“我今天让你来,是想和你叙叙亲情,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吗?我还是皇帝吗?”

赵光义没有回答他,反而反问他说:“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弟弟吗?你像个皇帝吗?”

赵匡胤强忍怒火说:“我这个皇帝怎么了?做得不好?我在位十六年来,袭占荆湖,攻灭后蜀,平定江南,文以靖国,尊孔崇儒,完善科举,创设殿试,知人善任,厚禄养廉,嫉恶如仇,宽仁大度,虚怀若谷,好学不倦,勤政爱民,严于律己,不近声色,崇尚节俭,以身作则,哪一点胜不过前朝几代皇帝?”

赵光义心里说:我让你回答是否还遵守兄终弟及的盟约,你却自夸起来,想以此来糊弄我!遂冷笑说:“若不是周世宗厚待与你,赐你兵权,你能夺得周朝的皇位?若不是周世宗打下基础,你能顺利攻灭后蜀,平定江南?你怎么不说忘恩负义,先发动陈桥兵变,后篡夺柴氏皇位,即位后又过河拆桥,罢黜结义兄弟的兵权……”

赵匡胤看赵光义竟然不顾一点情面,揭他的短处,再也忍耐不下去,站起身就要去打。赵光义站起身一边伸手阻挡,一边往后退,一不小心撞在了酒桌上,以致几乎把酒桌撞倒,上面的蜡烛左右摇晃,他们的身影也随着烛光的摇摆晃来晃去。

赵匡胤没有打到赵光义,十分窝火,伸手抓起茶几上的一把玉斧,在地上“嚓、嚓”地磨了几下。由于时值深夜,宫外很静,那“嚓、嚓”的斧声很远就能听到。赵光义看他这样,毫不畏惧,说:“我今天是来问你是否遵守在母亲面前订立的盟约,你却不顾自己皇帝的身份,准备用玉斧砍我,你无情,别怪我无义!来吧,咱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

赵光义说着,握紧拳头,逼向赵匡胤。赵匡义比赵匡胤年轻十二岁,加上又怒火中烧,凶相毕露。赵匡胤看到赵光义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害怕了,心里说:弟兄两个曾经合谋篡夺孤儿寡母的政权,现在居然为了谁来继承皇位大打出手,传出去岂不成为笑柄?急忙放下玉斧,换上笑脸,大声喊:“不就是这点事吗?好为之,好为之。”

赵光义见哥哥屈服了,心下道:我见他的目的不是打架,而是要确立谁来继承皇帝位。大宋江山是我们一块儿“打下”的,我也要做皇帝,也要成为一代英主,如果真的打起来,朝野怎么看待自己?唇齿相害,手足相残,岂不遭世人唾骂?于是,忙趁势坐下说:“你说吧,是否遵守盟约。”

赵匡胤看到这等局面,如果不说“遵守”,恐怕赵光义不会放过他,不仅今天会谈崩,明天也不会安宁。于是,只得说:“遵守,遵守。”

赵光义趁机说:“你现在就得写一份遗制,这样我才能相信你。不然……”

赵匡胤见没有了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趁着几分酒劲,操起毛笔,展开纸张,不一会儿便把遗制写好:

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生长军戎,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之妖尘,成域中之大业,而焦劳成疾,弥国不瘳。言念亲贤,可付后事。皇弟晋王天钟睿哲,神授莫奇,自列王藩,愈彰厚德,授以神器,时惟长君,可于柩前即皇帝位。丧制以日易月,皇帝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七日大祥,诸道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等并不得辄离任赴阙,闻哀之日,所在军府三日出临释服。其余并委嗣君处分。更在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构。

赵光义把遗制拿起来看了一遍,立即装入袖筒内,并换上了笑脸。接着,主动端起酒杯,就继续和他喝酒。赵匡胤虽然被迫写下遗制,心中却翻江倒海,瞪了赵光义一眼,赌气抓起酒杯,猛喝起来。不一会儿,赵匡胤便喝醉了,头摇摇晃晃,眼睛迷糊,说话也口齿不清:

“没、没想到……你、你高兴了吧……”

赵匡胤说着,半躺在椅子的靠背上,闭着眼,直喘粗气。赵光义趁机把藏于袖筒中的一包东西倒进了他的酒杯中,并歉意地说:“哥哥,今日是一个误会,请你见谅。来,咱弟兄今日喝个痛快。”

赵匡胤揉了一下眼,坐直身子,说:“喝……喝个痛快!”

就在赵匡胤端起酒杯的那一刻,赵光义眼泪掉了下来,手也抖起来:他虽然做了很多不端之事,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呀!不仅自幼就对我关爱有加,我能跟符金锭成亲,也是他一手操作的。他做了皇帝后确实做了很多前人没有做到的事,这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想到这里,伸手就欲去夺他的酒杯,可就在这时,赵匡胤已经把酒一饮而尽。

赵光义见已无可挽回,索性不再多想,又与他碰了两杯,然后便告辞出来。赵光义没有回自己的宅第,而是去了他的开封府衙。

赵匡胤见赵光义走了,气呼呼地走到床边,晕晕乎乎地解衣就寝。宫女和侍从没有得到传唤,也都不敢进入。

第二天凌晨,宫女进到殿内,发现赵匡胤已经驾崩。这一年,赵匡胤五十岁。

得知赵匡胤去世,宋皇后立即命宦官王继恩去召皇子赵德芳入宫。然而,王继恩却去开封府衙请赵光义。王继恩到了开封府衙,却见既精于医术,又是赵光义心腹的程德玄已在衙门外等候。程德玄见王继恩来到,忙对王继恩解释自己早早来这里的原因说:“前夜二鼓时分,听见有人唤我出来,说是晋王召见。可是,我出门一看,并无一人。因担心晋王有病,便前来探视。”

王继恩心领神会,也不再说什么,拉着他的手即叩门入府去见赵光义。赵光义听到叫门声,立即从里面走了出来。王继恩、程德玄知道赵光义这一夜就没有睡,但也不说破。没等赵光义发话,王继恩便说:“晋王,宋皇后召见。”

赵光义满脸讶异地说:“宋皇后怎么这么早召见我?”

王继恩说:“我也不知道。”说着就暗示赵光义跟他们往皇宫走。

赵光义有些犹豫,说:“我应当与家人商议一下。”

王继恩催促说:“时间久了,恐怕被别人抢先也。”

于是,三人便冒着风雪赶往宫中。到了皇宫殿外,王继恩请赵光义在外稍候,自己去通报,程德玄却主张直接进去,不用等候。接着,便拉着赵光义闯入殿内。

宋皇后得知王继恩回来,便问:“德芳来了吗?”

王继恩却说:“晋王到了。”

宋皇后看到赵光义来到,满脸愕然,大惊失色。她位主中宫多年,晓知宫中政事,知道大事不妙,便大声哭喊道:“我们母子的性命都托付于官家了。”

赵光义也样子极其伤心,并泪流满面地说:“共保富贵,不用担心。”

赵光义说罢,没等宋皇后再说什么,立即对王继恩说:“召群臣至寝宫。”

此时,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听到赵光义召令,立即惊恐不安地奔赴寝宫。赵光义见大臣们到齐,立即令宰臣宣读赵匡胤遗制,然后对外发哀。

接着,赵光义移班至殿之东楹,接受群臣的恭贺。赵光义登基为帝,年三十八岁。随后,谥赵匡胤为“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庙号为“太祖”。

赵光义即位后,改名赵炅,改年号为太平兴国。

赵光义想到符金锭对他的恩爱,和他曾经对她的承诺:他当了皇帝立她为皇后,而她却于几个月前含恨离他而去,未能辅助建功立业,不禁涕泪交加。同时又想到,如果没有符金锭的提醒和激励,他还蒙在鼓里,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皇位。

没有几日,赵光义便亲自到符金锭陵前,焚香祭奠,并大哭说:“夫人,你为何匆匆而去?你让我遗恨终生,永远不得安宁啊!”

接着,含泪追册符金锭为皇后,谥号“懿德”,并下令为她另外单独建庙,岁时享祭。

赵光义即位的第二年,想到符金锭去世前曾经因为朝廷没有给予岳丈符彦卿厚葬而悲愤不已,下令按国葬大礼,重新为符彦卿举行官葬仪式,以告慰这位佐命功臣、开国元老。

赵光义即位的第十七年,即淳化四年,玉清仙师符金环去世,享年六十岁。赵光义颁诏以厚礼安葬在她姐姐符金玉陵墓的西北侧,谥号“宣慈皇后”,陵曰:“懿陵”。

赵光义先后使用了太平兴国、雍熙、端拱、淳化、至道五个年号。至道三年三月二十九日,赵光义驾崩,在位二十一年,享年五十九岁。皇太子赵恒在灵柩前即位。赵光义被谥号“至仁应道神功圣德文武睿烈大明广孝皇帝”,庙号“太宗”,陵曰:“熙陵”。

至道三年十一月,赵恒颁诏:懿德皇后符金锭神位升入赵氏祖庙,与太宗配,附祭于先祖。

符彦卿数代贵盛,无与为比。符氏一门三后,一个随君南征北战,助君统一天下;一个垂帘听政,偕子治理国家;一个深明大义,助夫成就帝业。姐妹三人忠义贤良,聪明智慧,卓尔不群,堪称人臣之贵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