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魏王南迁
符彦卿带夫人去了南方,最终到什么地方,开始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为了先离开洛阳免遭不测再说。
符彦卿打算晚年一直居住在洛阳,直至老去,不料,柴宗训突然死去的噩耗让他惊恐不已。先是和夫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接下来对夫人说:“赵匡胤即位的第二年七月,便罢黜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拥立他的功臣的军权,第三年十二月,金环和柴宗训被逐出京城迁往房州。他即位的第四年正月,范质、王溥、魏仁溥同一天被罢相,九月,范质死去,年五十三岁。第五年五月,魏仁溥随赵匡胤征讨北汉,在经过曾经与周世宗北伐经过的地方时,触景生情,不由心神郁结,因为思念周世宗而患病,卒年五十九岁。临死前还一直念着后周世宗柴荣的名字,自责没能保住后周的江山。同年,赵匡胤又听信谗言,以谋反的名义加害于我,若不是王祜以全家百口性命担保,我符彦卿也会性命难保。不久即罢黜我的凤翔节度使官职。去年五月,我的弟弟,剑南宣抚副使、金吾上将军符彦琳去世。而今外孙又是这个结局,女儿符金环吉凶未卜。我符彦卿虽然有功于大宋,但如今已经成了他赵匡胤的眼中钉,是他最不放心的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匡胤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洛阳已经不是我们逍遥的地方,而是个陷阱,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怕是要掉进去。”
金氏夫人感慨道:“天下这么大,难道没有我们的存身之地?”
符彦卿叹息说:“天下很大,可为我之天下太小啊!”
金氏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说:“我们去哪里为好呢?”
符彦卿叹口气:“去一个朝廷找不到的地方。不然,我们也性命难保啊!”
金氏夫人不安地说:“你是朝廷命官,哪里不知道你呀?朝廷若找咱们,怎么会找不到?”
符彦卿陷入苦痛之中:是啊!唐、晋、汉、周、宋五朝都声名显赫,不仅是皇亲国戚,又曾经是国丈,如今也是皇帝弟弟的岳丈,天下谁人不知?金氏夫人劝慰他说:“赵匡胤有过承诺,更有铁书,两家又是亲戚,你现在已经没有兵权,他还会对你怎么样?”
符彦卿说:“我曾经是那么的相信他,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我无法再相信他。如今柴宗训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又是柴宗训的姥爷,前朝的国丈,赵匡胤已经久有加害之举,其他官员都一个个剔除了,下一个恐怕就是我也。”
金氏夫人说:“你如今已经没有军权,已不是什么武将,也不问朝廷之事,有何理由再问罪于你?”
符彦卿叹息说:“古人说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我符彦卿已经是被问过罪的人。”
金氏夫人听了他的话,半天无语。最后说:“去哪里?我们走了,昭序、昭信、昭愿、昭寿、昭远、昭逸、昭敏七个儿子,还有几个女儿,一个也不告诉他们?”
符彦卿知道她想说什么,忙打断她说:“孩子们虽然也是朝廷命官,一是他们不在京城,二是他们对他赵匡胤构不成威胁,不会有什么事。古人说过: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他不放心的是我,我们走了,他也睡得香了,我们也不会遭受算计了。”
金氏夫人依然不愿离开这里而客居他乡,叹息说:“你已七十五岁,经不起折腾啊!”
符彦卿笑笑说:“我一生光明磊落,岂能忍心让别人陷害,毁掉一世英名?”
金氏夫人又问他说:“去往何方何地?”
符彦卿想了想,说:“南方。先离开洛阳再说。”
金氏夫人看他走意已决,只得答应随行。
符彦卿之所以选择南方,是因为周太祖即位后就任大名尹、天雄军节度使,周世宗即位后依然让他镇守在那里。宋朝建立后赵匡胤仍然让他镇守北方。前前后后他在北部已经近二十年,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且有辽国和北汉这些死敌。东部,他曾经在徐州、青州任节度使。西部有凤翔,是他被迁徙的地方,也是伤心之处,也不能去。只有南方,与他没有太多牵连,不会有人知道他,那里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也比较温暖。所以,他们夫妇经过一番筹划,以外出游玩的名义,在家僮的陪护下,坐着马车,离开洛阳,向南而去。
符彦卿和夫人虽然选择了南方,但是,具体到南方什么地方,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先离开洛阳再说。
这天,天气晴朗,暖风习习。躲藏一冬的鸟儿也都飞出来感受春天的温暖。它们或结伴鸣叫着四处飞翔,或站在树枝上得意地用长喙梳理着羽毛。有的还相互嬉戏,一些雄鸟还乐此不疲向雌鸟大献殷勤。
金氏夫人没有看到这些情景,也许是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心事重重,一脸的忧郁。为了减少夫人远走他乡的痛苦,符彦卿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一路上,又像在洛阳游园一样,总是不停地给夫人讲笑话:“我一生身经百战,却没有去过南方,如果不趁这次机会走上一遭,是何等遗憾的事呀?”
金氏夫人也不想让符彦卿刚刚出行就心中不快,也想有说有笑,一路欢心,可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直到符彦卿讲了半天,她才挤出一副笑脸。符彦卿看她终于笑了,得意地说:“如果不是赵匡胤罢黜了我的军权,我哪有机会陪你出去游山玩水?你应该感谢赵匡胤才是。”
金氏夫人笑笑说:“是啊,只是我要看看你都是让我到什么地方?”
符彦卿眨眨眼,笑了笑说:“我给你出一个谜语,看看你能否猜出来。”
金氏夫人感到好笑地说:“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你一个老头子了,怎么还喜欢这个?”
符彦卿反问她说:“谁说那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你若能猜出这个谜语,就知道你能到什么地方。”
金氏夫人看他那认真的样子,立即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你说说看。”
符彦卿说:“一个老太一只脚,角角落落都去到。打一物。”
金氏夫人想了半天没有猜出来,说:“什么样的老太是一只脚,还能角角落落都去到?猜不出。”
符彦卿先不告诉她,又说:“我再给你出一谜语:一颗枣,三间屋子装不了。打一物。”
金氏夫人想了想,依然没有猜出。说:“什么枣那么大,三间屋子装不了?”
符彦卿笑而不语,她多次问符彦卿谜底,符彦卿却故意不说。
他们一路向南而行,直到天色已晚,才找一客栈住下。客栈主人见他们举止不凡,又拿起扫帚把屋子的角角落落重新打扫一遍。这时,符彦卿看了一眼夫人说:“那两个谜语的谜底可曾猜出?”
金氏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又问起谜底的事,奇怪地看看他,摇了摇头。符彦卿指着客栈主人手里的扫帚说:“一个老太一只脚,说的就是那扫帚。”
金氏夫人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忍不住笑了。
符彦卿接着又笑道:“这次呀,我就把你当做那扫帚,让你角角落落都去到。”
金氏夫人虽然感到有点嘲笑她的味道,还是很开心。
客栈主人一边笑,一边掌灯。顿时,屋子里亮堂了许多。符彦卿指着那灯火,问夫人说:“你看看那灯火是不是像一颗枣?”
金氏夫人看看灯火,又看看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符彦卿说:“一颗枣,三间屋子装不了,说的就是这灯火。”
金氏夫人“哦”一声,开心地笑起来:“还真是那回事。”
不料,他们睡到半夜,金氏夫人忽然坐起身哭起来。符彦卿被她哭醒了,忙吃惊地问她说:“夫人,你怎么了?”
金氏夫人说:“我梦见金环、金锭到洛阳找咱们,没有找到,哭着叫着,追赶咱们来了。路上遇到大雨,姐妹俩都滚到了山沟里。”
符彦卿也梦见了符金环和符金锭,但都是她们小时候的样子。此时,他只得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那是梦,是你想她们了。金锭在京城,就是去洛阳找咱们,有光义在,也不会她一个人去。金环在房州,有儿媳和孙子在跟前,也不要替她担心。别瞎想了,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咱操心了。”
金氏夫人说:“我知道是梦,可是,我忍不住想她们。尤其是金环,柴宗训不在了,儿媳妇还年轻,如果她改嫁了,金环一个人领着四个幼小的孙子怎么办?”
金氏夫人的话戳到符彦卿的疼处,半天无语。按照他对赵匡胤的一次次的不信任和仇视心理,没有想过朝廷会官葬柴宗训,朝廷也不会让符金环离开房州,所以,一听说柴宗训死去,立即选择外逃避难。为了宽慰夫人,符彦卿忙说:“金环是周太后,金锭是赵光义的夫人,凭这种关系,赵匡胤不能不依皇室对待,我们就不用担心她们了。”
金氏夫人看到符彦卿心情十分不好,并且已经出来了,忙随着他说:“是的,我想也是这样。不再想她们了。”
夫妻相互宽慰,相互关心,都装着无事的样子,再次躺下。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他们都早早地起了床。洗了脸,吃了早饭,接着又踏上了南下的路。
一路上,遇到了客栈就住客栈,没有客栈就找个村子,借宿到农家。有几次因为没有遇上客栈和村子,就歇息在路边。
开宝六年五月,符彦卿和夫人到了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村子不大,却依山傍水,鸟语花香,景色宜人。金氏夫人朝远处眺望了一番,对符彦卿说:“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月了,总不能一直走啊,这里风景如此好,就定居这里吧。”
符彦卿想了想,感到夫人的话很对,令车夫停下车,走进村子,问一老者道:“老人家,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老人看看他,反问他说:“先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符彦卿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说:“我们来自北方,因为遭受水灾,无家可归,今日走到了这里,想找个地方避难定居。”
老人看他乘着车,还有家僮,不像是平常百姓,意识到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忙说:“俺这里稻香果多,百姓善良,如不嫌弃,不妨就住在这里吧。”
符彦卿问:“这里属什么县,叫什么村?”
老人说:“属南丰县,叫竹源村。”
符彦卿刨根问底地问:“为何叫南丰县?”
老人给他介绍说:这里春秋时为吴、越之地,战国时期属楚国,汉代为南城县地,隶属豫章郡。三国吴太平二年划出南城南部设县时,因为这里盛产一茎多穗之稻,故定名丰县,别号嘉禾。后因徐州已有丰县,乃改称南丰县,属临川郡。
符彦卿听到这里,十分高兴,就与夫人商议,在此停留下来。先是住在老人家,没几日,就出资由老人请乡亲们上山砍柴伐树,盖起了房屋。从此定居下来。
符彦卿定居下来后,在房前开垦了一片地,每日和乡亲们一样,耕田劳作。闲时,就到村里找乡亲们聊天,或请乡亲们到他家喝茶,日子很平静,却也其乐融融。因为初来乍到,建房垦地比较忙碌,夫妇没有心情,也没有机会到别处游玩观赏这一带的风光。过了一些日子,一切稳定下来,金氏夫人想到在洛阳时的繁华热闹,对这里的平静感到有些不太适应,甚至有些寂寞。
符彦卿见夫人常常不开心,逗她说:“你这个老太,是否角角落落都想去到?”
金氏夫人说:“这里虽然好,总不能每日都困在家里呀。”
符彦卿觉得夫人说得有道理,就又带夫人四处游起山水。这天,他们向南行走有几十里,到了一个叫横田村的地方。金氏夫人举目四顾,对符彦卿说:“这里比竹源村风水更好。”
符彦卿朝四周看了一圈,忍不住笑道:“结婚几十年,不知道夫人对风水还独具慧眼。”
正说着,一个道士飘飘然迎面而至。道士望着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说:“太乙尖峰似笋长,插天高照向明堂。断定儿孙登科甲,手持牙笏面君王。”
符彦卿忙问他:“道长是何方人士?”
道士甩了一下袖子说:“贫道乃皂角山陈孟阳,人称仙眼是也。”
符彦卿不觉一愣。
没等符彦卿说话,陈孟阳说:“这里乃风水宝地,善家不妨居于此地也。”
说罢,陈孟阳即大摇大摆而去。
几个月后,符彦卿与夫人又迁避横田村。
开宝八年五月,符彦卿和夫人已经在这一带生活了两年。一天,符彦卿感到身体大不如前,常常困乏不堪,胸口疼痛,连续服药也不见效。他把夫人叫到跟前,神色阴郁。金氏夫人不安地问他说:“夫君,一向高高兴兴的,今天是怎么了?”
符彦卿叹气说:“每天这么闲着,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这样下去,恐怕会闲出病来。”
夫人松了一口气,说:“不远千里从洛阳到这里,不就是想图个清闲吗?如今清闲了,你怎么又嫌闲得无聊?你还想干什么?”
符彦卿慨然说:“我符氏虽然没有秦始皇、李世民那样的惊世之举,近几个朝代以来也算没有愧对祖先。我欲作《符氏族谱》,以记载家族世系繁衍和重要人物事迹,用以昭示后代,不敢求治国平天下,至少要修身齐家,多做善事。”
金氏夫人笑笑说:“编修族谱是一件繁琐的事,岂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何况又是在这里?”
符彦卿说:“告诉孩子们,让他们找符氏有学问的人,帮我一起来做。”
金氏夫人说:“你不怕朝廷知道你在这里了?”
符彦卿笑了笑:“现在不怕了。不是我不怕了,是朝廷不会怕我了,因为我们在这个宋朝边境的穷乡僻壤,又孤家寡人,朝廷还怕什么?”
金氏夫人说:“我看你是想自己的亲人了吧。”
符彦卿不觉间眼睛潮潮的,说:“是啊,老了,情不自禁啊!”
金氏夫人不敢再往下说,怕他伤心。忙问:“怎么才能告诉孩子们呢?”
符彦卿没有回答夫人的话,说:“我们偷偷出来了,儿女们都不知道咱们去了哪里,他们能不着急?能不挂念?”
金氏夫人埋怨说:“不是你要这样的吗?说什么不能再给儿女们添麻烦……”说着,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符彦卿叹口气说:“给孩子们送个信吧,让他们知道咱在哪里,告诉他们咱很好,不要让他们挂念了。”
金氏夫人说:“怎么送信?咱都走不动了,这里的乡亲虽然待咱很好,没一个认识咱儿女的,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们,况且咱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送信?”
符彦卿想了想,不禁对自己执意到这里来感到懊悔。停了一会儿,说:“让官府的人送信吧。”
金氏夫人知道只有这条路可走,故意说:“不让官府的人知道,是你说的,让官府的人知道也是你说的,现在……”
符彦卿强笑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他们知道了,还能对我符彦卿如何?”
金氏夫人说:“如今也只有这样,不然,没有官府的人陪着,孩子们怎么能找到这个鬼不下蛋的地方?”
符彦卿听了夫人的话,开心地笑起来:“夫人原来这么风趣。你不像老藕啊,倒真是吹糠见米现新粮焉。”
金氏夫人赔笑了一下,忙问他:“让谁去告诉官府的人?”
符彦卿说:“让村里的人去。”
金氏夫人讥笑道:“让村里的人去?官府的人会相信吗?”
符彦卿脸色沉了下来:是啊,皇亲国戚,又是大名鼎鼎的天雄军节度使、太尉、太师、魏国公、魏王,头衔一大串,怎么会在这里?换成自己也不会相信啊。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去吧。”
次日,符彦卿坐上他那辆已经显得很旧的车子,到了南丰县衙。当他到了门口下来车,正要往里走,门丁拦住了他。他威风凛凛地对门丁说:“我是魏王符彦卿,速报你们县令,让他来见我。”
门丁听了他的话,不敢相信,以为是在做梦:符彦卿谁不知道?是周世宗柴荣的岳丈,也是当今皇上赵匡胤弟弟赵光义的岳丈,他怎么一个人来到了这里?门丁笑笑对他说:“这里是县衙,在此胡言乱语是要蹲大狱的。”
符彦卿说:“你只管按我的话禀报县令即可。不然,你会后悔的。”
门丁他看到符彦卿的架势,又有这样的口气,虽然怀疑,也不敢不信,立即奔向大堂。不一会儿,县令来到门口,若信若疑地问符彦卿道:“请问哪个是魏王?”
符彦卿道:“本人即是。”
县令仔细端详一下符彦卿,不得不问:“魏王何时到的本县?怎么没有接到官方的通报?”
符彦卿笑笑说:“详情不必细问,若不相信本王,可派使者赴京询问。”
县令看符彦卿气势如虹,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县令不便询问过多,忙把符彦卿迎至大堂内。符彦卿直言已经来到这里近两年,现住横田村。县令听了,好不惊讶:魏王来到本县两年了,作为本县县令居然一无所知,不觉额头出汗。符彦卿接着说:“来时未告知家人,如今十分想家,烦请县令派人速速进京,告诉赵光义或者符金锭,说她的父母现在这里,让她转告她的几个哥哥速来这里即可。”
县令听完,这才完全相信符彦卿真是符彦卿,立即满口答应说:“即日即派人赴京,一刻也不耽误。”
符金锭自从和符金环到洛阳去看望父母而没见到父母,且两年没有音信,加上再去洛阳又不见了姐姐,每日饭食难进,夜不能寐,常常头痛胸闷,病情愈来愈重,身体愈加虚弱。
这天,符金锭正在宅第服药,赵光义急匆匆回来,激动地告诉她:“夫人,有好消息了。南丰县令派人来到京城禀报说,父母大人现在南丰县横田村,让你的几个哥哥前去看望。”
符金锭一听,激动万分,把药碗一扔,“哈哈”大笑两声,接着痛哭起来:“父母大人,你们好狠心啊,到如今才告诉你的女儿……”
赵光义忙安慰她说:“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不顾身子而大哭?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都让谁去南丰县?”
符金锭擦去泪水说:“你赶快派人分头告诉几个哥哥,让他们都去,父母一定很想他们。我也要去。”
赵光义说:“几个哥哥可以去,你身子这个样子,这么远的路,你怎么经得起颠簸?等他们把父母接回来不是一样?”
符金锭感到赵光义说得有道理,暂时放弃亲去南丰县的想法。但却对赵光义说:“这一消息不得告诉皇上,免得节外生枝。你私自派人密告我的哥哥即可,让他们立即去南丰县横田村,一刻也不得耽误。”
第二天,赵光义派几路使者,同时出京,分别奔向符彦卿几个儿子任职的地方:徐州衙内指挥使,长子符昭序;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贺州刺史,次子符昭信;检校尚书仆射、罗州刺使、刑州防御使、皇家陈蔡道巡检使、镇东军节度使,三子符昭愿;益州铃辖、西京作坊副使、领兰州刺史、凤州团练使、防御使,四子符昭寿;侍卫将军、御史、许州衙内指挥使,五子符昭远;安国军节度使,六子符昭逸;西京藏库副使,七子符昭敏。
不久,符彦卿七个儿子先后从不同的方向都赶到了南丰县横田村。他们看到父母,激动得又哭又笑。很多年来一家人从来没有这样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符彦卿自是兴奋不已。
可是,一家人都没有想到,符彦卿自看到孩子们,好像完成了毕生的一件大事,犹如一段绷紧的琴弦随着曲终忽然崩断,没有了精气神,身子也轰然垮了下来,走路都摇摇晃晃,不能自主。
符彦卿意识到自己大数已尽,一日,看着七个儿子,先对昭序说:“你是老大,俗话说:长兄为父,你要关爱弟弟,时时事事做弟弟的表率,遇事多和弟弟商议,不得以大欺小。”
符昭序含泪道:“儿子记下了。”
符彦卿看了一眼符昭愿,说:“昭愿自幼谨厚谦约,颇好读书。及长,广交朋友,待人有礼。以后无论官做多大,都要以民为本,多做实事,并清正光明。”
符昭愿泪下说:“儿子时刻谨记。”
符彦卿看看四子符昭寿,说:“你们弟兄中数你儿子最多,有五子:承务、承禄、承宗、承谔、承谅。要告诫孩子,男儿当志在四方,敢于纵横天下,不要以为守在家门即为孝,为国效忠才是大孝。”
符昭寿饮泣道:“儿子时刻谨记。”
符彦卿扫了一下其他四个儿子,又看看符昭序、符昭愿、符昭寿,让他们都拿起笔说:“人皆有生死,我也不例外,只是,生要生得磊落,死要死得荣光。我感到自己气数已尽,但有话要留给你们,切一一记下。”
儿子们含泪说:“请父王教诲。”
符彦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色温和又不失威严,一字一句地说:“我世居陈州宛丘,无一日宽怠其任,孜孜矻矻,皆为万姓。三军制舟楫城池并皆臻固,军租麦粟有十年支给。子父土客之军俱是一家之体,今则光荣日久,显赫年多。自今春风气动,至今月余医疗未痊,且恐大运在期。死生有定,预告诸子宜各审听。”
儿子们一边流泪,一边说:“儿子认真听着呢。”
“我主军六十年来,见天下多少兴亡成败,孝于家者十无一二,忠于国者百无一人。我佐辅数朝,誓正王室,能依呈法,子孙可受世代光荣。我殁后,汝等须存我功业,荣盛子孙!若弗遵指教,便见自倾于地!大者至小须勤,大国忠孝,宗亲莫妄费奢华,莫恃强欺弱,莫信谗嫉,莫信小人。窥觎主大事者皆在忠孝,立功次位者亦须奉勤。古人云:妻子如衣服,衣服破而更新,兄弟如手足,手足断而难续。今我家荣耀,是我之处置使然也,自谕之后切莫毁败吾家门。衣锦城池且须拣选骨肉,世代安居固守家乡,勤于王家,一朝忽若有阙,便属他人,千叮万嘱须存桑梓,莫令内乱于亲,外紊于族。后代须惭悟在世立志,秉明公私无挠。为官,合道理之人方赏,离道理之辈方罚,赏双行无偏无党。”
儿子们听着忍不住呜咽出声。符彦卿累了,停了一小会儿,又爱怜地扫一眼儿子们,继续说:“我今大期忽至,天命有终,告汝诸子存我世代之名,立取孝养之事,恭承王法,莫纵骄奢,兄弟相同,上合下睦,自然畏威,所教道臻从。若违此言,我在冥中当不佑你们。数十年来,我身经二百战,伤痕遍体,勤苦六十余年,今日年愈杖国,因风恙不痊,便至如此。我殁后,即以殡葬,三年斩衰,慎终追远,莫信朝三暮四、口是心非之辈。倘若兄弟不顺从、不和睦,便起亡家败业之端,你们兄弟必要上忠下孝,世代相承。你们昆仲数人官守不小,职分非轻,既承父业,做世世忠孝,莫学他人之奸端。我殁后,你们能存我为官为人之道,何愁不显于祖宗?若亏坏我家法,是尔自求荼毒。他日黄泉相见,决不恕罪!”
儿子们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哭起来:“父王,儿子记下了。”说罢,急忙止住哭声,拭泪恭听。
符彦卿接着说:“嫁女之道,须选门户相若,不得将家骨肉流落他乡,污辱门风,人生所恶。亲戚之事,宜择善良之家,不得看一时之顺情,残害骨肉,若落不净之处,世代更难立名!至于娶媳之事,亦须拣阀阅之家,故国旧亲、本乡自邑,有稍成人物,粗有礼乐,便可为亲。以上数事,如有些违,我在冥中必阴诛责汝。望你们莫广爱资财,莫贪人财物,莫凌孤幼,莫欺平人,莫信谗谮,莫听小人之语。乃为民上者,必教民稼穑深耕,易耨岁岁,自得丰盈。莫以酒色为心,莫以偏听为意,自然有天道佐助,且我也会默佑于你们。人生有期,须归大道。明王圣主尚归冥冥之中,我负疾已远,岂能久留于世?余之子孙遵吾法度,承我道理,显亲扬名,忠君爱国,必然禄及于一身矣。深望尔等遵训。”
符彦卿说完,几个儿子一起跪下,立誓说:“一定牢记父王的戒谕,并传与后世。”
开宝八年六月二十日,符彦卿病逝于南丰县横田村,享年七十八岁。
符彦卿戎马一生,忠孝朝廷,最后客死他乡,几个儿子无不悲痛欲绝。为尽最后一片孝心,准备把父王葬于洛阳,或者陈州,一是父王喜欢洛阳,二是洛阳北邙山是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四代皇帝的安葬之地,其陪葬墓也都在这里,是皇陵之地。再者,陈州是三皇故都,是他们的老家,也是风水宝地。但是,兄弟们想到赵匡胤对父亲的猜忌,恐怕被朝廷阻止,或者被那些讨好赵匡胤的势利小人所利用,商议良久,一直未能拿出良策。
这时,皂角山道人陈孟阳再次来到这里,对金氏夫人说:“富车村吴官场,属于金被盖孩儿形,子山午向,即坐子向午,是一块宝地,大吉,可把善家葬于此。”
金氏夫人十分感激。于是,和儿子商议,决定把符彦卿葬于富车村吴官场。金氏夫人要重金答谢,陈孟阳一边推辞,一边说:“安葬时,路上遇见三件事出现才能入穴:一是头戴铁帽,二是鲤鱼上竹,三是木马骑人。否则,不予下葬。
下葬这天,当符彦卿的灵柩发往墓地时,先是遇到一个人将一口铁锅扣在头上迎面走来。不一会儿又遇到一个卖柴人的竹担上吊了一条鲤鱼,迎面走来。最后又遇到一个木匠驮一个三足木马回家。这三件事恰好和陈孟阳说的一致,于是,急忙下葬。可是,忙中出乱,把符彦卿埋葬的方向给颠倒了。正要移出来重葬,陈孟阳反而喝彩说:“脚踏后龙,万代英雄,子孙繁衍,富贵无穷。”
安葬了父王,弟兄几个想到母亲一人不易在此,商议要把母亲接回北方。不料,金氏夫人一口回绝说:“我和你们父王一生相伴,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离他而去?我走了,谁来陪伴他?汝等若有孝心,可把子孙迁来陪我,我不再孤独,你们父王也定会含笑九泉。”
弟兄几个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轮换着来此陪伴母亲,然后,再迁子孙来横田村,世代守陵,光宗耀祖,光大符氏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