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第二十三章 生离死别
第二十三章 生离死别

符金环以为已经远离京城,没有了是非和猜忌,一切都平安了,但事实让她醒悟:人一旦到了一定的高位,什么时候都有人惦记你,想躲也躲不过去。

辛文悦任房州知州的当年,经人介绍,柴宗训娶妻蓝氏。符金环了却一件心事,心情好转了许多。第二年,蓝氏生下一子,取名柴永崎。第三年又生下一子,取名柴永廉。不料,柴宗训的二儿子六个月的时候,蓝氏在上山砍柴的路上,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倒在山下死亡。为了两个幼子,柴宗训又续娶了郭氏。一年后,即开宝六年三月,郭氏生了双胞胎儿子,取名柴永惠、柴永孝。这天,一家人正欢快不已,柴宗训被辛文悦召至城中饮酒,说是祝贺他喜得贵子。不料,当天晚上柴宗训却在回家的路上离奇死亡,年仅二十岁。

符金环听到柴宗训死亡的消息,望着眼前四个幼小的孙子,晕厥于地,两天不省人事。在儿媳郭氏的精心照料下,才慢慢恢复。

知州辛文悦得到柴宗训死亡的消息,并未到符金环的住处安抚符金环,而是立即派驿马急速奏报京城。赵匡胤接到房州“周郑王殂”的奏报,为了显示他对前朝皇帝的关爱,再次让朝野上下坚信他依然“宽旧僚、善姻亲”,下令朝臣素服发哀,辍朝十日,并封柴永崎为郑国公。同时,差人赴洛阳告知符彦卿。

符彦卿和夫人得知消息,数日闭门不出,一为外孙的死不能自制,悲痛欲绝,二是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与夫人商议要尽快逃出洛阳,如若迟疑,说不定下一个被害的将是他们。于是,在闭门几天后,带足远行的衣物和盘缠,借外出游玩的假象,乘车与家僮离开了洛阳。

符金锭听到柴宗训死亡的消息,愤怒、伤心,几天不吃不喝,每日泪水洗面,刚刚怀下的身孕,又流产了。赵光义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十几年来,他从哥哥对符氏的行为中,也对哥哥承诺的“兄终弟及”的盟约发生了怀疑,他每次官职的擢升都是符金锭在后面为他出谋划策,才争取到的,没有符金锭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子。也正是因为赵匡胤对符氏的言而无信,变化无常,符金锭几次怀孕,都因为伤心过度而流产。第一次是在符金环和柴宗训被迁居房州,以后很久未能怀孕。第二次是在她怀孕六个月后,父王被调查和改任凤翔节度使。这次的打击更大,听说消息的两天后,再次流产。

符金锭望着赵光义,不顾身体虚弱,质问他说:“符氏对你们恩深义重,你们赵氏何以如此对待符氏?”

赵光义自知无言以对,转移话题说:“你现在身体虚弱,先不说伤心的话题。”

符金锭恼怒地说:“自你们兵变,熙让、熙谨、熙诲至今下落不明,你哥哥如今又害死宗训,以后还想怎么?”

赵光义替哥哥辩护说:“柴宗训他们在房州,相隔千里,怎么会是哥哥相害?”

符金锭冷笑说:“你说是谁呢?”

赵光义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符金锭又问他说:“宗训二十岁,是个大人了,以前也没有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死去?为什么又是辛文悦请他喝酒以后?”

赵光义垂下头去。

符金锭说:“你去问问你的哥哥,将怎么安葬郑王,怎么安置周太后!”

这时她没有叫柴宗训的名字,也没有称姐姐,而是称他们的封号。

赵光义忙说:“我会说服哥哥厚葬郑王的。”

符金锭说不下去了,既是因为悲痛,也是因为体虚。她闭上眼睛,不停地喘气。赵光义不安地问:“夫人,你怎么了?”

符金锭许久无话,最后,又愤怒地说:“历代能像周太后这样禅位的有几个?你哥哥言而无信,登基两年多就把他们赶出京城。他自知难以服众,又假惺惺地说要让父王入朝,授以兵权,一会儿让父王陪他习箭,一会儿让父王陪他饮酒,最后,什么也没有。我父王在周世宗在位时也没有典兵欲望,何况是你的哥哥篡位后?他为何玩弄欺骗一个老臣?”

赵光义想说这是赵普的主意,话到嘴边又打住了。符金锭不依不饶地说:“不授予父王兵权也就罢了,说父王昏聩无察、不理政务尚可,怎么不问他为何会这样?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还说父王贪财好利,岂不荒唐至极?父王不爱财,更不会贪财。一生中,有许多时候他能拥有过大量金钱,但他都没有收取。每次取得胜利立下战功之际,朝廷前后赏赐钜万,他都全部分给帐下将校士卒,这是一个贪财好利之人能做到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赵光义不得不为哥哥辩护说:“这一切都是赵普在背后谗言才导致这等局面……”

符金锭讥笑他说:“他们两个谁是皇帝?谁说了算?”

赵光义为了进一步给哥哥洗清责任,把赵普扣下诏书不宣,才导致没有授予父王统领兵权的事如实说了一遍。符金锭听了,吃惊地说:“杜太后临终前曾经把他叫到床前订下兄终弟及的盟约,如今你哥哥即皇帝位已经十三年,历代王朝兴起之时封同姓宗室为王可以说是惯例,不管有没有实权,至少名号上是要尊崇的。但是,像现在宋朝已经十几年却未封同姓王的,却十分少见,你不感到不正常?按你们的盟约,你也早该立王了,迟迟不被立王,是你哥哥想毁约,还是赵普从中作梗?如你所说,赵普不是皇帝,却已是半个皇帝了,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想篡你哥哥的皇位?”

赵光义说:“他不会。”

符金锭冷笑说:“为什么不会?”

赵光义说:“我们弟兄对他甚厚,他怎么能会负我们?”

符金锭再次冷笑说:“周世宗对你们不厚?你们怎么负他?”

赵光义禁不住冒出冷汗。

符金锭恳切地说:“如果不是赵普从中作梗,那就是你的哥哥根本没准备让你接替他的皇帝位。”

赵光义忽然悟出什么,眼睛都直了。他虽然没当面承认符金锭的话,心中不由得波澜起伏,不得不佩服符金锭看事情入木三分。

赵光义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堪,忙转移话题说:“有人传说柴宗训的死是辛文悦所为,但也无从查起。”

符金锭说:“即使是辛文悦所为,那也是因为你哥哥一次次对符氏的不恭造成的。一些小人为了讨他的欢心,曲意奉迎。”

赵光义再次说不出话来。

符金锭哀叹说:“有的人为了自己,不惜丧尽天良去残害别人,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啊。”

赵光义发誓说:“我赵光义一定信守诺言,善待夫人。”

符金锭淡淡地一笑,说:“我已不相信什么诺言,只看事实。”

符金锭的话深深刺痛了赵光义。不久,赵光义在一个深夜面见赵匡胤,把符金锭的话变成自己的话,毫不遮拦地说了出来。赵匡胤听了,倍感忧虑,既感到愧对符氏,又担心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赵光义大闹朝廷,威胁其皇帝位,立即答应赵光义的要求。

九月,赵光义被封为晋王。符金锭由楚国夫人被改封为越国夫人。赵匡胤接着颁诏,厚葬周郑王于新郑周世宗的庆陵之侧,让朝野相信他善姻亲的诺言,并借此来安抚符氏。

柴宗训死的时候天气已经炎热,因为他们在这里没有自己的田地,符金环只得就地找一个相对平缓的山坡,在当地百姓的相助下,把柴宗训草草埋葬。她没有想到,也没有奢求朝廷安葬柴宗训,所以,安葬后不久,她正准备带儿媳和孙子远离这块伤心的地方,游走他乡的时候,房州知州辛文悦到了她的家。

房州知州辛文悦自上任时来了这里一趟后,再没有官府的人来过这里。柴宗训死后,也没有人询问。辛文悦接到诏令,立即换了一种姿态,和奏报前判若两人。他亲率州城的官吏,先到符金环的住处表示哀悼,接着,由官府出资购置棺材,从山坡上将柴宗训尸体起出,重新入殓。然后,亲自率官员一路护送北上。

符金环带上儿媳和四个孙子,也随着护送柴宗训灵柩的队伍向北而去。她原打算不再回北方,现在,为了柴宗训和四个孙子,不得不这样,一是投靠父母,二是亲人都在北方,能有人帮助。

柴宗训灵柩到了南阳淅川县,符金环想到当年周世宗柴荣做茶叶生意的时候,经常住在这里,触景生情,想起柴荣,故特意让柴宗训的灵柩在这里停留。淅川县人听到这一消息,纷纷前来哀悼。一个茶商李员外,曾经与柴荣一道做生意,是柴荣的好友,得知消息,悲痛不已,见到符金环,忍不住痛哭失声。符金环担心路上照顾不好四个年幼的孙子,问李员外能否暂且收留儿媳和四个孙子。李员外体谅到符金环的难处,满口答应由他来抚养,并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孙子。符金环千恩万谢,只得让儿媳和孙子暂且交给李员外抚养。

九月底,周郑王柴宗训灵柩到达新郑郭店。新郑百姓得知消息,纷纷赶来奔丧,一个个如丧考妣。

十月甲申,是朝廷选定的柴宗训安葬日。这天,赵匡胤颁诏,文武大臣皆不上朝,以示对周郑王的哀悼。

符金锭尽管因为流产身体虚弱行走不便,但不顾赵光义再三劝阻,执意从京城赶到新郑,参加柴宗训的葬礼。她们姐妹已经十年未见,如今姐姐又是孤身一人,又是这种场合,是最需要亲人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去?再说,姐姐这次回来,何去何从,她不去关心,还能依靠谁去关心?

符金锭到了墓地,当她看到姐姐俯身在柴宗训灵柩前痛不欲生的悲惨情景,和她那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苍老的面容,不敢相信这就是想当年如花似玉的姐姐。她奔到姐姐跟前,紧紧地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符金环看到她,看到有了可以倾诉、可以发泄的亲人,哭得更痛。

葬礼由朝廷派来的礼仪使主持,卤簿使宣读哀册后,安葬于周世宗柴荣的庆陵之侧,谥号“恭皇帝”,陵曰“顺陵”。因恭帝是亡国之君,故陵冢卑小,仅高丈余,周长十二丈。

葬礼结束,朝廷官员撤离。前来参加柴宗训葬礼的百姓却久久不肯离去,他们看到周太祖郭威、周世宗柴荣、符皇后符金玉和柴宗训的陵墓与百姓的坟墓没有多大区别,想到周太祖郭威和周世宗柴荣视百姓为父母,在世时殚精竭虑,节衣缩食,死后陵前没有一间祠堂,没有一尊石人石兽。符金玉为大周江山,竭尽全力,随帝亲征,最后患病而死,符金环为了让周世宗全身心投入治理朝政,为周世宗抚养几个幼儿,直至垂帘听政,辅佐恭皇帝,最后为了国家社稷和百姓,偕子禅让,而今却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局面,都忍不住齐声痛哭:“周太祖、周世宗、宣懿皇后、恭皇帝,俺百姓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一定要好好守护你们的陵墓,愿你们在天之灵也好好保护俺百姓……”

安葬了柴宗训,符金环踉跄着走到周世宗柴荣的陵前,扑通跪下,大哭说:“夫君,符金环没有辅助好宗训守住大周江山,也没有为你抚养好儿子,我有负你的重托,罪不可赦,我已不想再活下去……今日我把孩子送到了你的跟前,他还小,你还要好好照看他……”

符金锭一面搀扶一面劝慰她说:“姐姐,你已经尽力了,也无愧于他,是他走得太急,是他无情,把这一切都甩给了你,是他愧对于你,你没必要再自责了。”

符金环离开周世宗柴荣的陵墓,又走到姐姐符金玉的陵前,给姐姐跪下道:“姐姐,金环没有辅助好他这个皇帝,没有抚养好宗训,金环有负你的重托……金环把宗训送到了你的跟前,你看到了吗?愿你们在阴曹地府相互照应,也愿你在天之灵能够原谅妹妹……”

符金锭看着姐姐如此悲痛,也想放声大哭一阵。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姐姐最需要的是照顾和安慰,所以,只得忍痛搀起她,再三相劝说:“姐姐啊,人死不能复生,让他们安息吧。”

可是,无论她怎么劝,符金环依然痛哭不止。无奈,符金锭只得以看望父母的名义,劝她起来,对符金环说:“你已经十年未见父母了,该去看看老人家了。”

符金环忽然止住了哭泣,愧疚地问:“父母现在何处?”

符金锭说:“现在洛阳。”

符金环十分惊诧:“父王不是去了凤翔吗?”

符金锭把前后情况讲了,符金环才知道父王的遭遇,不由心急如焚。于是,立即启程,与符金锭急忙奔向洛阳。

新郑到洛阳有三百多里,他们乘坐马车,一路向西,终于于第二天到了洛阳。不料,她们找到父母居住的地方,看到的却是大门紧闭,而不见父母的身影。问及周围的人,也都说不知去向,都说几个月前见过他们,近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有的说可能去了京城,有的说可能去了凤翔,有的说可能去了房州。当得知符金环和符金锭是符彦卿的女儿,一个来自京城,一个来自房州时,所有回答者不由都愣住了,都意识到符彦卿和夫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符金环、符金锭看到没有人能说出父母的去向,顿时惊呆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符金环忍不住双手抓住门锁,摇晃着,呼喊道:“父王、母亲,女儿来看你们了,你们去了哪里?”

符金锭抑制住泪水,安慰符金环说:“姐姐,先不要这样,父母不会有事的,父王赋闲在家,可能是寂寞了,外出游玩去了。”

符金环不安地说:“他们到哪里游玩会几个月不回?”

符金锭说:“他们也可能去哥哥或弟弟家了。”

符金环埋怨她说:“你身在京城,距离父王这么近,就没有来看望过父母?”

符金锭忙说:“我曾经来过两次,后来,父王不让再来,说不要担心他们,他们活得很好,哪知……”

符金锭看门锁已经生锈,知道父母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劝符金环说:“姐姐,父母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先跟我去京城吧。”

符金环摇摇头说:“不,我不会再去京城,那里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符金锭再次落泪说:“姐姐啊,父母不见了,你不跟我去京城,还能去哪里?”

符金环说:“我就在这里等父母。我过去没有在父母面前好好尽孝,今后我要陪父母安度晚年。”

符金锭再次劝她说:“父母已经几个月没有音信,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你想去找他们?天下这么大,你去哪里找他们?等我告诉赵光义,让他帮助我们找吧……”

符金环打断她说:“不,你不要管我,你先回京吧!我已经习惯了离群索居,厌恶京城的喧嚣。”

符金锭生气道:“你是放不下架子,还是有寄人篱下之感?”

符金环说:“你说的都不对。我已十年未见父母了,我要在这里等,如果等不到,我就只身去找他们,直到找到为止。”

符金锭看姐姐这样,知道她正在悲伤的时候,只能抚慰,所以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让侍者把门锁砸开,然后和她进了院内。符金环看到父母的用品和父亲的画像,想象着父王戎马一生而今被冷落和罢黜兵权,且不知去向,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父母大人,你们去了哪里?女儿回来了,为何不能相见?难道十年前的相别将成为永别?”

姐妹两个在洛阳住了几日,四处打听,依然没有打听到父母的音信。符金环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要走向何方,哪里是自己的归宿。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思冥想,这天,她忽然变得十分坦然和淡定,连符金锭也感到吃惊。

符金环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微微一笑问符金锭:“洛阳有寺院、道观吗”

符金锭不知其意,忙回答说:“有,而且很多。”

符金环说:“我们到那里看一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皈依佛门,或者出家修道了。”

符金锭想了想,感到这是找到父母的最可行的途径,只好答应。

姐妹两个先到了白马寺。进了院内,见里面的人并不多,但是,大殿内的僧人却是满满的,一个个盘腿打坐,腰部挺直,双手捧住经书,都在全神贯注地诵经:

人生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古古今今多变故,贫贫富富有循环。

将将就就随时过,苦苦甜甜命一般。

贪利求名满世间,不如破衲道人闲。

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富贵百年难保守,六道轮回易循环。

劝君早觉修行路,一失人身万劫难。

……

她们耐心地等僧人们诵经结束,见一方丈从殿内走出,忙迎上去说:“请问方丈,可曾见过一个叫符彦卿的人来过这里?”接着把父亲的相貌特征描述一番。

方丈听她描述完,合手施礼说:“阿弥陀佛,回施主,符彦卿和金氏夫人两位施主确实经常来此,但已经几个月没有光顾了。愿佛祖保佑他们。”

在这里没有找到,她们接着去了上清宫。上清宫始建于唐高宗龙朔二年,初称老君庙。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故又称玄元皇帝庙。后因避玄宗讳,改称元元皇帝庙,之后再改为上清宫。她们来到这里,只见门外有石狮、石马,院内殿堂巍峨。她们走进院内,见几座殿宇的外墙分别有吴道子所作壁画《吴圣图》和《老子化胡经》,十分辉煌壮观。其中一座殿宇的前面还书写有杜甫描写该庙的诗句:“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姐妹俩再往里走,但见院内十分静穆,只有一片木鱼、提钟、磬、铃、鼓、铛之声不绝于耳。每座殿堂内不仅有很多道士,还有很多道姑。一个个身穿交领、宽袍、大袖,绣有山、龙、日、八卦等图案的道服,手捧经书,双膝下跪,随着乐器的声音,朗朗地诵经,对窗外的一切皆视而不见,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假使得生,正法难遇。多迷真道,多入邢宗。多种罪根,多肆巧诈,多恣淫杀,多好群情,多纵贪嗔,多沉地狱,多失人身,如此等缘,众生不悟,不知正道,迷惑者多。我今哀见此等众生,故垂法教,为说良缘,令使知道,知身性命,皆凭道生。了悟此因,长生人道,种子不绝,世世为人。不生无道之乡,不断人之根本,更能心修正道,渐入仙宗。永离轮回,超升成道,我故示汝妙法,令度天民归真知命……

她们等诵经结束,分别询问道士和道姑,可是,问了很多人,都说以前见过,但很久没有看到他们来过了。

她们出了上清宫,又去了下清宫。下清宫又名青牛观。当年老子担任东周守藏室之史,一直居住在洛阳城中。后来,周王朝内外交困,发生了争夺王位的内讧,守藏室的图书典籍都被王子朝偷运到了楚国。诸侯国势力越来越强大,每每觊觎朝廷。老子见周室日渐衰落,自己又无书可管,只好来到城北邙山上,结庐最高处翠云峰,静心炼丹养生,不再过问朝政。老子在这里悟道,决定西出函谷关传道化胡。他来到翠云谷,牵起正在吃草的青牛就走。那牛眼见要离开此地,对着西方吼了三声,这就是“青牛吼峪”典故的由来。到了唐朝,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道教始祖,在翠云峰巅建了一座庙宇,称为上清宫,在拴牛处建了一座庙宇,称为下清宫,也称青牛观。这里在隋炀帝时期,就已经有了简易的老子祠和青牛观。老子祠祭奠老子,青牛观纪念青牛。后因老子祠晋升为上清宫,为配合这个“上”字,青牛观就更名为下清宫了。在道教建筑中,凡祀神的祠庙,统称为宫观。帝王居处、规模大者为“宫”,民间自发而建,规模较小的为“观”。她们到了这里,也没有打听出父母的音信。

出了青牛观,他们又去了城北邙山上的吕祖庵。吕祖庵又叫吕祖庙,相传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曾在这里小憩,后人为纪念他,遂在此处修庙塑像。庙宇小巧玲珑,槐柏葱蔚,西临邙崖,东临瀍河,清幽别致,堪称洞天福地。相传吕洞宾入道后东游洛阳时,曾在此楼庵修道。道教称仙人住所为洞,吕洞宾号纯阳子,故庙名“纯阳洞”。符金环、符金锭在这里询问了一番,依然没有打听到父母的一点音信。

找不到父母,符金环的心彻底凉了,长叹一声,对符金锭说:“你有家,留下我来寻找父母,你回京城吧。”

符金锭看到姐姐那要与她分别的果决的神情,吃惊地问:“你去哪里?”

符金环反问她说:“你说我去哪里?”

符金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啊,她去哪里?已经被赶出京城的周太后,能再回京城吗?房州是朝廷给她的家,可是,儿子死在那里,那里是她最为不堪回首的地方,能回吗?何况又相隔千余里,她一个女人家到那里举目无亲,怎么生活?在洛阳吧,如果住在父母的宅院,父母又不知去向,她在这里独居,空守宅院,无依无靠,孤家寡人,每每看到父母亲手植下的花草和留下的衣物,岂不触景伤情,每日悲伤?

符金环看到符金锭悲戚的神情,苦笑着说:“不要替我担忧,我自有安排。”

符金锭疑惑地说:“你怎么安排?”

符金环说:“先住在父母的宅院。”

符金锭不解地问:“那以后呢?”

符金环忽然很淡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找到了我应该去的地方。”

符金锭对她情绪的变化感到很吃惊,担心她走极端,不由轻声问她:“是什么地方?”

符金环没有直接回答她,说:“你先回京城吧,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符金锭说:“我不知道你的安身之处,我以后到哪里去找你?”

符金环强笑说:“我不是已经说过,就住在这里吗?”

符金锭知道,如果姐姐坚持一直住在这里,她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伴,可是,姐姐在这里怎么办?于是,劝慰说:“姐姐,你不要再想着自己是什么周太后,放下吧,跟我一块儿回京城,我们在一起。”

符金环笑笑说:“你以为我还把自己当成什么周太后?我很想把自己当成平民百姓,也已经把自己当平民百姓,可是,别人却不会这样看我,我到哪里就会有人不放心,就会视若瘟神。所以,我不想让你也因为我受到牵连,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全家只有你在京城,因为赵光义,你才免遭不测,如果我到了你那里,你也不会安宁了。”

符金锭听姐姐这么讲,知道她已经是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看淡了世间冷暖,但又不忍心把姐姐一人抛在这里于不顾,思前想后,进退两难,忍不住抱住姐姐又一次痛哭起来。最后,只得安慰姐姐说:“姐姐既然有诸多顾虑,就先委屈在这里一段时日吧,一是等父母回来,二是静心休养一段。京城与洛阳相距不是太远,我会时常来看你……”

符金环说:“你也不要牵挂我,我已经是九死一生的人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宫廷乃是非之地,你要保护好自己。”

符金锭无奈,只得和符金环依依惜别。符金环在寒风中目送着符金锭登上马车远去,想到昔日姐妹一块儿在京城庭院弹奏古筝,父王在一边其乐融融,而今却不得相见,忍不住含泪轻吟:“昔日庭院古筝鸣,今日亲人各西东。生离死别不相问,世道人间寒风冷。”

符金环住下来后,每日早出晚归,四处打听父母的下落,当她几乎把整个洛阳城跑遍,依然没有一点消息的时候,一天,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者,偷偷来到她的门口,告诉她说:“我和魏王是朋友。他的去向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他说如果有家人来找他,就告诉他们别找了,已经带着夫人,去了南方,具体什么地方他也没说清楚,但说不会再回来。”

符金环听了,心灰意冷,放弃了再找父母的想法,也没有了再住下去的心情。连日来,耳边全是那天去白马寺找父母听到的僧人们吟诵佛文的声音:

天也空来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

日也空来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来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来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来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心经色是空。

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似采花蜂。

采得百花做成蜜,到头辛苦一场空。

……

僧人吟诵佛文的声音刚刚在耳边隐去,却又响起上清宫道士的诵经之声,萦萦绕绕,不绝于耳:

观见众生亿劫漂沉,周回生死。或居人道,生在中华,或生夷狄之中,或生蛮戎之内,或富或贵,或贱或贫。暂假因缘,堕于地狱。为无定故,罪业牵缠,魂系阴司,受苦满足,人道将违。生居畜兽之中,或生禽虫之属,转乖人道,难复人身。如此沉沦,不自知觉,为先世迷真之故……当得罪业消除,灾衰洗荡,福寿资命,善果臻身。凡有急难,可以焚香诵经,克期安泰……

她回忆着,品味着,闭目细思了一会儿,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佛文和经文叫什么名字,却感到其文中犹如黑夜中现出的一道亮光,给自己点明了前行的方向,顿觉浑身如释重负,心情也忽然开朗了许多:去寺院或者道观,远离尘嚣,超然象外,可能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于是,第二天便向白马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