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居房州

赵匡胤对符氏颁布誓书，在朝中引起巨大震动，认为符氏受唐、晋、汉、周几代尊崇，又有功于大宋，如今陛下驾临陈州赴符氏宗祠致祭，给符氏以荣耀，又给予如此优待和特权，是符氏积善累德所致，也是赵匡胤胸怀宽大、善待旧臣的体现，因此，都摒弃了过去因兵变篡位而引起的异议，又对新立的宋朝信心大增。但是，作为赵匡胤心腹的赵普，当天晚上便又像陈桥兵变前一样到了赵匡胤的宫室。赵匡胤对赵普的夜晚造访虽然并不感到惊奇，但也意识到他必定又有秘事跟自己商谈。于是，依然很客气地以兄长相称道：“兄长很久没有夜晚来访了，今必有要事相商吧？”

赵普浅浅地一笑说：“陛下即皇帝位的两年多来，对符氏宠爱有加，是否会让其他大臣有受冷落之感？”

赵匡胤不解道：“凡有功者都给予了赏赐和重用，怎么会有被冷落之感？”

赵普冷笑说：“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被解除兵权，你做何解释？”

赵匡胤一时无语。

赵普说：“糖是甜的，如果连续吃，就感觉不到甜了。一个人过于宠爱，就会骄横，就感觉不到你的恩惠了。此乃久糖不甜、久恩无畏也。为君之道，须与臣不即不离，无缚无脱，恩威并重，让臣下对你敬畏，才能更好地驾驭也。”

赵匡胤问他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朕如何呢？”

赵普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他说：“周太后与周郑王虽然居于西宫，却常和大臣们相见，每每见到他们，他的旧臣就会想起你篡夺皇位之事，长期下去对你何益？”

赵匡胤如醍醐灌顶，忍不住“哦”了一声，说：“过去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老兄提醒得好。以老兄之见，当如何是好？”

赵普说：“当迁出皇宫。”

赵匡胤忍不住问：“迁往何处？”

赵普没有直接回答，却不厌其烦地讲起从秦朝到唐朝被迁徙和流放的事例来，说：“《史记·秦本纪》载：秦始皇母亲赵姬的情人长信侯嫪毐作乱，秦始皇平定叛乱，车裂嫪毐，诛其宗族，并将嫪毐舍人夺爵迁蜀四千余户，家居房陵。秦相吕不韦因举用嫪毐不当而遭免职。两年后，吕不韦饮鸩而死，其舍人和邻国数千人前去吊唁，秦始皇将吕不韦舍人、官吏等一律夺爵迁往房陵。秦大将王翦攻破赵国国都邯郸，俘获了赵王迁。秦始皇令赵王迁及其宗室成员迁往房陵。汉高祖九年，高祖刘邦的女婿赵王张敖，因赵相贯高谋反受到牵连，被免去诸侯王，废为宣平侯，不久将张敖等流放房陵。汉武帝建元三年，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房陵。汉武帝元鼎三年，常山王刘舜薨，子勃嗣立。武帝斥其父病时照顾不周，办丧事未遵守礼仪，被废，迁置房陵。汉宣帝地节三年，清河王年，因图谋反叛被发配房陵。汉元帝建昭元年，河间王元，因滥杀无辜，被废，迁置房陵。汉哀帝建平三年，东平王云废徙房陵。唐高宗永徽三年，唐太宗女儿高阳公主与夫婿房遗爱因谋反罪被贬房州，遗爱为房州刺史。房州即房陵。房遗爱夫妇在房州居住一年后，朝廷权臣长孙无忌等在审理逆案中，确认房遗爱等谋反罪，房遗爱被处斩，高阳公主被赐死自杀。唐高宗显庆元年，唐高宗李治初立的太子燕王李忠被降任房州刺史。燕王李忠是唐高宗长子，后宫刘氏所生，因高宗王皇后无子，被过继给王皇后为子，唐高宗永徽三年被立为太子。唐高宗永徽六年，高宗废掉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次年，立武则天三岁的儿子李弘为太子，废李忠为梁王，当年又转任房州刺史。唐高宗麟德初年，唐太宗女儿城阳公主与夫婿薛被贬房州，为房州刺史……”

赵匡胤明白了赵普的意思，打断他说：“你的意思是把他们迁往房州？”

赵普说：“房州在很早的时候就是个流放皇亲国戚的地方，你这样做也不算亏待他们。”

赵匡胤说：“你说的那些被流放者，都是因为谋反什么的，才把他们迁居房州，符金环母子把皇帝位禅让于我，我怎么能再将他们流放呢？”

赵普笑笑：“他们眼下是没有谋反什么的，那是因为势单力薄，翅膀不硬，等柴宗训长大后，谁能保证他不会谋反呢？”

赵匡胤许久无语。

赵普接着说：“历代皇帝都是这样，你有何不可？再说了，也不都是废徙不管，也可在那里任职。例如：房遗爱为房州刺史，薛也为房州刺史。再说了，他们一直居于皇宫，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赵匡胤说：“容我再想想。”

赵普说：“卧榻之侧，他人安睡，以后可有隐患乎？给他们找个地方迁出皇宫，也是陛下给他们有了安置，陛下才高枕无忧也。”

赵匡胤思虑再三，终于在十二月中旬颁布了一道诏令：周郑王柴宗训出居房州。诏令一出，朝中又一次引起极大震动：八月铸造铁券誓书，符氏享有特权，不到四个月，周郑王柴宗训被赶出皇宫，而且是千里之外的房州，周郑王虽然不是符姓，毕竟他的母后是符姓，周郑王被赶出宫，岂不等于也把周太后赶出去？周太后是符彦卿的二女儿，周郑王是符彦卿的外孙，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怎么忽然之间有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从三伏天一下子变成寒冬？皇上是怎么了？一时间，各种传言和猜测四起，有的说是符氏遭到个别朝臣嫉妒，在皇上面前上了谗言。有的说铁券誓书可能是皇上为了笼络符氏，做的假象而已。有的说，这是皇上在试探符氏是否真心依附皇上，是否有异心。有的则感觉到宫中将有大事发生，因而装聋作哑，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符金锭不敢接受这个现实，立即找到赵光义追问道：“皇上为何突然这样做？周郑王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远去千里之外的房州，岂不是置他于死地吗？”

赵光义红着脸，支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符金锭怒道：“你为何不说话？”

赵光义说：“我也不知道。”

符金锭不相信，质问他说：“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

赵光义羞愧地说：“这次我真的不知道。”

符金锭脸色铁青地说：“你的哥哥一会儿把我们符氏视若神灵，一会儿视若魔鬼、仇敌，到底是想怎么着？”

赵光义发誓说：“我赵光义对你绝对没有二心！”

符金锭最挂念的是姐姐和柴宗训，不再跟他多言，立即奔向西宫。

符金锭到了西宫，只见姐姐符金环在收拾行装，但神情异常淡定，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符金环看到符金锭，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一句话也没有。

符金环越是这样，符金锭越是感到难受，她知道姐姐的内心此时是何等的痛苦，忍不住抱住姐姐痛哭起来。符金环呆呆地站着，任她拥抱，任她哭泣。甚至符金锭的手指抓得她的背像火烧一样疼痛时，也没有动一动。符金锭哭着说：“姐姐，怎么办？怎么办？”

停了很长时间，符金环长长地叹口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符金锭几乎是吼叫，说：“我们慈善待人，为什么遭到的都是恶报啊，这世道，好人遭暗算，禽兽着人皮，这是怎么了……”

符金环苦笑说：“自禅位那天起，我就想到事情还不会完。赵匡胤既然能兵变篡位，还能会让我们在皇宫久留？”

这时，周郑王柴宗训走了过来，十分不安地问：“母后，我可以不去吗？”

符金环抚摸着他的头，半天才说：“儿子，这是圣旨，怎么可以不去？我们去了，皇帝身心才安，不然……”

柴宗训想到了自己曾经也下过的圣旨，知道圣旨的分量，慢慢低下头，问母后说：“母后，你随儿子去吗？”

符金环忽然泪下，说：“儿子，娘不随你去，谁来照顾你呀？”

柴宗训忙给母后擦拭着泪水说：“母后不哭，母后不哭。”

柴宗训虽然也才十岁，毕竟坐过皇帝的宝座，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他无论如何不能哭。符金环望了他一阵，说：“你先到外面去吧，母后想跟你姨娘说说话。”

柴宗训见母后这么说，立即走了出去。

符金锭久久地望着姐姐，想让她哭一阵，发泄一下。可是，符金环没有哭，而是拿起一本书看起来。符金锭忍不住说：“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去看书？”

符金环放下书，说：“再说什么，又能奈何？”

符金锭说：“说说，心里会好受些，不然……”

符金环说：“你还记得白居易的《祭李侍郎文》吗？浩浩世途，是非同轨；齿牙相轧，波澜四起。公独何人，心如止水……我原来读这首诗的时候，体会不到个中的滋味，不知道白居易为何会有如此疼痛。现在才知道，什么是人，什么是鬼，什么是人话，什么是鬼话，什么是世道险恶。”

符金锭此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慰，再次哭泣起来。她正哭着，没想到符金环反而笑起来，并劝慰她说：“没事，姐姐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能承受得了。流放到房州并非都是悲剧。唐中宗李显是唐高宗李治的第七子，母亲是武则天。唐高宗驾崩，遗诏皇太子李显柩前即帝位。武则天则临朝称制，改元嗣圣，于嗣圣元年二月废唐中宗李显为庐陵王，先幽禁别所，当年五月徙居房州。圣历元年，武则天召四十二岁的李显还东都洛阳，又立为皇太子。这一时期武则天宠男张易之与弟弟张昌宗阴谋逆乱。神龙元年正月，风阁侍郎张柬之等率羽林兵诛杀了张易之、张昌宗，迎皇太子李显临国，总理朝政。武则天病中被迫传位于李显。李显徙居房州达十四年，最后还是做了皇帝。李显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尚遭到流放，我们被流放，还有什么可奇怪的？所以，人不能灰心，不能一受挫折就一蹶不振。”

符金锭知道姐姐在自我安慰，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如果过于悲伤，岂不加重姐姐的伤痛？于是，马上改变语气说：“还是姐姐心胸宽广。姐姐说得对。姐姐能接受，金锭也宽心了。”

符金环说：“《三国志》云：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我们符家为天下计，做了我们该做的，可谓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他人如何待我们，那是他们的事，没必要太在乎。”

建隆三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周太后符金环与周郑王柴宗训，携带着起居的物品，迁出西宫。

符彦卿得知外孙被迁往房州的消息，带着金氏夫人，急匆匆从大名赶回来为他们送行。看到符金环和外孙，夫妻两个面容呆滞，走路也摇摇晃晃。

赵匡胤把符金环和柴宗训逐出了西宫，却把送行的场面搞得很大，不仅派出几辆车，还有几十名士兵护送。按赵匡胤过去给符氏的特权和后来的铁券誓书，此次朝中大臣来送行的人应该很多，可是，送行的人除符彦卿和金氏夫人、符金锭等亲人外，只有范质、王溥等几位旧臣，赵光义虽然也来送行，那是因为符金锭在此，他只能说是亲戚，还不能代表朝臣。

上车前，符彦卿和金氏夫人把柴宗训揽在怀里亲热了一阵，说：“你姨母为你没少受苦，一定不能惹姨母生气……”

柴宗训含泪说：“姥姥、姥爷，我心里只有母后，母后就是我的亲生母后，没有姨母。母后为我操碎了心，我一定要在母后面前尽孝。我和母后离姥姥、姥爷远了，你们要多保重。”

符彦卿和金氏夫人听了忍不住掉下泪来。

符金环自走出西宫，怀里就一直抱着周世宗柴荣的画像，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柴荣的画像看上几个时辰，然后祷告一番。这时，她又对着柴荣的画像祷告说：“夫君，我们要去房州了，这里没有我们的位置了，也没有你的位置了，只好委屈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房州了。金环没有辅助好儿子守住大周江山，你不要怪儿子，只怪我一个人就行了。一路上，你要保佑我和孩子。”

符金环说着，把脸贴在柴荣的画像上，很久很久。最后，又深深地望着符金锭，说：“父王和母亲就拜托你来照顾了。”然后，扑通朝父母跪下说：“父母大人，孩儿还未报答养育之恩却已远去，原谅孩儿。等安顿好，我再回来看望你们。”

符彦卿一直没说话，他知道，几个儿女什么都懂，什么都不需要说，一个眼神就足够。这时，他却忍不住说：“过些日子，我和你母亲去看你们。”

他们的车将要启动时，柴宗训忽然又跑回到室内，抱着一架古筝出来了。符金环埋怨地说：“说好的不带了，母后没心情弹了，你怎么又抱了出来？”

柴宗训说：“我知道我娘和母后都喜欢弹古筝，想家的时候就弹一曲，到时候我陪母后……”

没等他说完，符金环再次把他揽在怀里。

车慢慢启动，徐徐离开皇宫。不久，驶离了京城，向南而去。

此时正值隆冬，虽然没有下雪，但是，那风像锥子似的刺骨，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刮在衣服上，能透过衣缝直刺肌肤。那风不时地掀起车帘，把扬起的沙尘直往车厢里抛撒，让人睁不开眼。

符金环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不知道拐了多少弯，不知道住了多少次驿站，也不知道是次年一月的哪一天，他们走了一个月还是二十多天，终于到了房州。

符金环和柴宗训到了房州才知道赵匡胤已经改了年号，把“建隆”改成了“乾德”，这一天即乾德元年一月的一天。她记不清这一天是什么日子，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乎什么日子做什么事，因为现在什么日子对她已经没有意义，说是迁居，其实就是流放。被流放的人，就是被人监视和控制的人，自己决定不了自己，什么日子不是一样？

来之前，她从《史记》里知道这里到处是山，由于她没有到过山区，对山区没有一点概念，到了这里后才知道这里的环境是多么的险恶。在刚到房州的时候，遇事总爱问个究竟的柴宗训，看见到处是山，忍不住问她说：“母后，这里为什么叫房州？”

符金环说：“这里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若房屋，故而得名房州。”

柴宗训又问：“赵匡胤为何让我到这里来？”

符金环很想说出实情，但害怕伤了他的心，只得说：“这里山水好。”

柴宗训不服气地说：“再好，也没有皇宫好啊！”

符金环很不想回答他的这些问题，但还是耐心地说：“你已经不是皇帝，不得不听人家的。再说，这里历代都是皇亲国戚迁居的地方，所以……”

接着，她把历史上都有哪些皇亲国戚被流放到这里讲了一遍，以此来宽慰柴宗训。柴宗训听完，半天没有说话。

到了州城，符金环原以为会住在城里，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安全一些。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被安置在房州城南面不远处的一个宅院里。这宅院很大，但已经破败不堪，房顶瓦当脱落，门窗多处破损，上面结满了蜘蛛网。负责安置他们的当地的一个官员告诉她说，这是庐陵王，即唐中宗李显流放这里时建造的故居。

符金环走进院子，看到这是一个长方形的两进院落，由前堂、后寝、廊房、亭台和园林构成。如果不是破旧，在州城中可称得上是豪宅。

为了尽量减少柴宗训的失落感，符金环对他说：“这里虽然破旧了一点，打扫一下还是蛮好的，很安静。”

附近的百姓听说来了前朝的皇帝和皇后，都好奇地赶来围观。他们看到符金环如此年轻漂亮，皇帝才十岁，得知是被流放到这里的，纷纷叹息和鸣不平。符金环装作没有听见，像老邻居似的跟大家打招呼。由于她没有一点太后的架子，几日后，便和这里的老百姓像一家人一样。

当地一个被称作“热心肠”的六十来岁的老太太知道符金环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每天都到她的宅院来跟她聊天，还给柴宗训带些吃的，给他们讲房州的风土人情和故事，柴宗训很快消除了生疏和恐惧感。

这天，老太太领着他们走出院子，对柴宗训说：“这里不像中原那样平坦，而是到处是山，道路曲曲弯弯，你初来乍到，年龄又小，要多走走，多看看，熟悉了，就好了。”

符金环和柴宗训对老太太非常感谢。老太太领他们到了院子的外边，指着一个高台说：“你们知道这个高台叫什么吗？”没等符金环回答，便接着说，“这个台叫‘望北崇台’，是唐中宗李显在这里时建的。他每逢想娘亲的时候，就登台北望长安。望北崇台边原来有一个梳妆台，是李显的皇后韦氏梳妆的地方。梳妆台下还有一个莲花池，夏天的时候荷花很多，很好看，只是现在正值冬天，看不到什么荷花了。”

老太太领他们走到院子的西面，见有一个巨大的石碾盘，柴宗训好奇地问：“老太太，这是什么？是做什么用的？”

老太太说：“那是碾米盘。据说李显在房州期间喜爱喝米酒。于是，就找来当地的能工巧匠凿制了这个碾米盘，碾米制作黄酒，这石碾盘就是他的碾米盘。李显登基后，封这里的黄酒为‘皇帝御酒’，故又称皇酒。”

老太太见柴宗训听得津津有味，又喋喋不休地给他们讲起武当山天柱峰的故事来，说：“东面下琼台的深谷里，有一座好看的小山峰，就像一颗玉石珠子。人们说它是跟武当山比出来的。传说，武当山以前的七十二峰，又矮又小又难看，真武大帝却端坐在这七十二峰正中间的天柱峰上。房州的一座山峰很不服气。有一次，真武大帝到王母娘娘那里吃蟠桃，一去几天。要知道天上几天，地上就是几年。房州的这座山峰趁真武大帝不在家，就和武当山天柱峰比起高来。它直直腰、耸耸身子，‘忽啦’一下子，山头就挨着了天。天柱峰一看，着了慌，也呼呼地猛长，一下子把头伸在了云彩里。房州那座山一看比高不行，就和天柱峰比排场、比气魄、比陡峭、比险峻。可是，依然比不赢天柱峰。正在这时，真武大帝回来了，他一看自己的天柱峰高了很多，更加壮观，高兴极了，后来知道房州的那山峰曾经跟他天柱峰比高低，很生气，一剑将那座山峰削去一节。那被斩的山峰更不服气，说：你武当山的高、雄、险、奇、秀全是跟我给比出来的，你真武大帝不问青红皂白把我给斩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天柱峰往后是不是还能再长！它刚刚说到这里，竟然呼啦啦一下子落到下琼台的山谷里。所以人们说，武当山今天的好看，是比赛比出来的。”

老太太的故事把符金环和柴宗训都给讲笑了。

开始，柴宗训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很有趣，可是，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便厌倦了，嚷嚷着要回京城，要回皇宫。符金环耐心地劝他说：“哪能刚来就回去呢？”

柴宗训忙问：“什么时候回去？”

符金环想了想，说：“现在天太冷，等天暖和了就回去。”

柴宗训说：“母后，我想姥姥、姥爷了。”

符金环忙说：“过些日子他们就该来看咱们了。”

柴宗训忍不住又问她说：“姥姥、姥爷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符金环忽然眼圈红了，欺骗他说：“快了，快来了。”

柴宗训又说：“母后，我也想小姨。”

符金环忙说：“你小姨也快来看咱们。”

柴宗训不安地说：“小姨会来吗？小姨、姥姥、姥爷不会不要咱们了吧？”

符金环再也忍耐不住，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起来。

从这天起，柴宗训知道母后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题，以后也不再跟母后提回京和想姥姥、姥爷和小姨的事。他知道母后喜欢他读书，就每天读书，先是《急就篇》，接着是《论语》《史记》。

过些日子，他感到这些东西很枯燥，不能尽意，就又学起唐诗来。他最喜欢的几首诗，首先是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其次，是王勃的《山中》：“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还有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感到百读不厌，每次读到这里，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为了不让母后看到，他常常一个人躲到院外，望着北方，一遍遍诵读。一次，他正在读着哭着，无意中一转身，看到母后就在他的身后，也在哽咽不止。他禁不住扑到母后的怀里，又是一阵痛哭。

也就从这天起，柴宗训再也不去读那些思乡和关于家仇国恨的诗篇，每当思念父皇，思念京城和姥姥、姥爷、小姨的时候，就独自登上庐陵王李显的望北崇台，北望开封，独自饮泣，不再发出声音。

为了能让母后高兴一些，每次看到母后，他就背诵母后喜欢听的《论语》中的名句：“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也，耻也。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符金环知道柴宗训都是为了让她高兴才背诵《论语》的，所以也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母子俩从此都“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