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十九章 偕子禅位
第十九章 偕子禅位

赵匡胤见范质和王溥皆已下拜,便同意范质的要求,让他们回宫。当他看到范质和王溥走出门口的那一刻,嘴角禁不住挂上了得意的微笑:昔日威风凛凛地对我发号施令,今日则拜倒在了我的脚下!当皇帝的滋味就是如此惬意!你们的所思所为,我赵匡胤心如明镜,想在我面前施展计谋,恐怕没有多少施展的机会。

范质和王溥以为既然已经拜过,离开殿前司公署后就不会再被挟持,他们想错了,身前身后,依然和来时一样,没有一点自由。他们回到皇宫,恰好符金锭离开皇宫回到家中让赵匡义备马北上大名不久。范质、王溥看到符太后和小皇帝在宫中相拥而泣,想到自己已经跪拜于赵匡胤面前,口呼“万岁”,想到昔日世宗对自己的恩宠和临终前对自己的重托,不由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一起朝太后和小皇帝跪了下去,齐声痛哭。

范质边哭边说:“我范质今年已经五十岁,受太祖和世宗厚爱才有今天,乾佑三年在太祖还是枢密使的时候就上表刘承佑,升微臣为枢密副使。太祖即位后的当年六月,就把微臣升为宰相,作为心腹。世宗即位后,又让微臣兼参知枢密院事,掌握军政大权。世宗病危时,以老臣为顾命大臣……是老臣昏庸无能,未察赵匡胤之奸,委以重权,才致周朝倾危,微臣罪孽深重也。”

王溥也哭着说:“微臣自汉乾佑中进土及第,太祖就视我如子,平定李守贞之乱时亲自奏请刘承佑带我西征,一步步扶我走上仕途。太祖临终时,我才三十二岁,他所作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任命微臣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并说:‘吾无忧矣。’太祖对我的恩情苍天可鉴。世宗即位后,北汉乘太祖之丧,由刘崇亲自率兵大举南侵,世宗召集群臣商议准备迎敌,微臣力主世宗御驾亲征,世宗得胜还朝后,为褒扬我王溥,加封兼礼部尚书,监修国史。世宗发兵攻打秦、凤二州,微臣推荐向拱担任主帅,世宗欣然接受。大获全胜后,世宗设宴庆贺,赐酒给微臣说:‘为吾择帅成边功者,卿也。’世宗知人善任,关爱无所不至,对微臣尤其恩爱,微臣却未能很好地辅助幼主建功立业,并不能明辨是非,致使今日之兵变,微臣亦有罪也……”

符金环拭去泪水,问他们道:“赵匡胤现在何处?”

范质忙回答说:“在殿前司公署。”

王溥接着说:“我们刚刚走出广政殿准备调集兵马,就被他的将士挟持。”

符金环问:“你们见他了吗?”

范质说:“我们就是从他那里回来的。”

符金环恨恨地说:“你们让他来见我!”

范质、王溥面面相觑,都不敢发话。他们知道,赵匡胤已经不是过去的赵匡胤,他不会来。符金环看他们都不说话,知道他们有苦难言,明白事情更加严重,明知故问道:“他都跟你们说了什么,想要如何?”

范质垂首说:“让小皇帝退位,他来做皇帝……”

符金环又一次泪下,叹口气问:“你们怎么想?”

王溥羞愧地低下头,说:“纵观历代篡位者都是因为掌管着军权,赵匡胤现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并已接受黄袍加身,我们都已成为笼中之鸟,如果幼主不退位,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接着是天下大乱,兵连祸结。”

符金环把目光投向范质。范质面红耳赤,也低下头去,半天才说:“王溥所言甚是。”

符金环说:“自得到这一噩耗,一切的一切我都想到了,我不是没有想到让幼主禅位,而担心的是赵匡胤即位后只为贪图享受,而不是真心治理国家。战国后期,燕国有一个国君要学尧舜禅让,废掉了太子,把王位禅让给一个大臣,不料,这个大臣搞得国家大乱。幸亏国人将太子迎接回来,继承王位,太子又励精图治,广招人才,使燕国强大起来,国家才得以太平。接受禅让的人如果没有高尚的品德,我怎么能放心让幼主禅让呢?”

范质、王溥听了,半天无语。是啊,我们把军权委任给赵匡胤已经错了,再错下去,岂不更有罪于太祖和世宗,更有罪于天下?

符金环言犹未尽,又说:“西汉末年的王莽你们知道吧?”

范质、王溥齐声说:“知道。”

符金环说:“王莽出任掌管军政大权的大司马时,王氏一门已先后有十人封侯,而作为侄辈的王莽最为出色,他孝母尊嫂,生活俭朴,饱读诗书,结交贤士,声名远播,做官后特别廉洁。有一次他母亲患病,公卿列候携带夫人前去探视,王莽的夫人穿着短衣布裙到大门外迎接,公卿列候的夫人们看她穿得那么寒酸,以为是王莽家的粗使女仆,后来得知是王夫人时,都惊得发呆。王莽品德即使是没有超过尧舜,也应该是赶上了尧舜,赶上了孔子,朝廷中的大臣多数都支持他,认为他是和孔子一样的圣人。汉平帝死了,王莽立两岁的宗室子弟为帝,并把他的名字改为孺子,王莽表示要学习古代的周公辅佐小皇帝。可是,东郡太守翟义不满,拥戴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信起兵,反对王莽掌权,于是王莽就像周公讨伐管、蔡一样讨伐叛乱。后来,小皇帝为了天下,把皇位禅让给了王莽。王莽对着小皇帝和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说他不想做皇帝,不忍心接受禅让,他只想做周公。王莽做了皇帝后没有想着享受,而是想着治理国家。他的博学,让当时的几个大学者都自叹弗如。这样的一个圣人做皇帝,比起刘家的那些窝囊废应该好得多,对天下应该是好事。但是,王莽做皇帝后,刘家的那些人却不答应了,又有人起来造反,王莽最后被砍下了脑袋。我说这些,不是不想让宗训禅位,是担心接受禅让的人品行低劣,百姓遭殃,也担心接受禅让的人不被世人接受,又战火频仍。我现在真的是左右为难啊……”

范质、王溥听了,想到自己已经拜过赵匡胤,以后国家社稷不知要走到哪一步,不由羞愧难当,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符金环还想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了,忍不住痛哭起来:“世宗啊世宗,你为何这么早就匆匆而去,为何狠心抛下我们幼儿寡母受此煎熬啊……”

范质、王溥看到符金环伤心、痛苦到这个程度,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符金环忽然说:“符金锭已经去了大名,暂且等上一两日再说。”

范质、王溥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如果符彦卿起兵,京城大乱,朝中相互残杀自不待言,赵匡胤不会再相信他们,符氏家族知道他们已经拜赵匡胤为皇帝,也不会再相信他们。这次兵变本是符、赵两家亲戚的事,他们二人岂不是成了替罪羊?岂不是符、赵两家为刀俎,他们成了鱼肉?

范质神色慌张地说:“魏王一旦不能忍受,恐怕事态难以收拾了。”

符金环说:“现在父王尚不知赵匡胤兵变,我担心他突然听说后不能接受,愤然起兵,所以才让符金锭赶赴大名。”

范质、王溥听了这话,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符金环一为拖延时间,以等待父王的消息,二为防止柴宗训禅位后,赵匡胤不能像现在承诺的那样善待旧臣及她和柴宗训,便又说:“你们再去见赵匡胤,让他陈述做皇帝后能否像先帝那样有统一天下之志,视百姓如父母,勤政为民。要把承诺的事写到纸上,立下凭证,如果他能做到,我立即偕子禅位。”

范质、王溥见太后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答应再见赵匡胤,商议禅让的有关内容和具体步骤。

范质、王溥回到殿前司公署。赵匡胤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们才回来,面色十分难看,故意不说一句话。范质为了避免赵匡胤发火而有异常举动,把符金环的话前后颠倒一下,首先说:“太后为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着想,已经答应让小皇帝禅位。”

赵匡胤听了,立即改变了脸色,笑着,并让座说:“坐下说,坐下说。”

王溥故意先赞美赵匡胤“宽旧僚、善姻亲”的承诺,然后才说出符金环的要求道:“太后说,都点检胸怀大志,谋略超群,但,既然要把皇位禅位给你,很想让臣下转述一下你即位后能否像先帝那样有统一天下之志,视百姓如父母,勤政为民。简言之,就是让你说说怎么样做一个好皇帝。”

赵匡胤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心里说:如果不是看在两家是亲戚的份上,我早已杀进皇宫,现在居然还像过去的太后那样来要求我。但是,为了尽快登上皇帝的宝座,他还是立即表白说:“即位后,定当以太祖和世宗为楷模,体察民间疾苦,严惩贪官污吏,礼遇贤才,勤政不辍,宽仁大度,崇尚节俭,以身作则。口说无凭,我愿立字为凭。”

说罢,便拿起毛笔,把自己的话写了下来,写好,递给范质说:“你呈给太后,以后以此鉴证我。”

范质说:“等我们回到宫中禀报太后,择吉日举行禅让仪式。”

赵匡胤听了,立即答应说:“可行。”

范质、王溥走后,赵匡胤立即差人把弟弟赵匡义召来,把范质、王溥和太后的话给他说了一遍,然后说:“太后已经愿意把皇位禅位于我。”

赵匡义激动地说:“这样好。我听过这样的故事,尧禅让给舜,舜又禅让给治水英雄禹,禅让就是帝王把首领的位置或帝位让给他人,他们都被后人称赞。符太后这样做,真的是了不起,可以称为人杰了。”

赵匡胤笑道:“咱们既不像前几朝那样大肆杀戮,又取得了皇位。”说罢,别有一番意味地对赵匡义说:“这是他们自愿让给我的,你可以作证啊!”

赵匡义笑笑,没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赵匡胤、赵匡义正在殿前司公署焦急地等待着,忽然,一个侍卫快步奔了进来,对赵匡义说:“夫人符金锭回到了京城。”

赵匡胤立即警觉起来,问赵匡义道:“符金锭去了哪里?怎么没听你讲过?”

赵匡义叙述了一遍前后经过,赵匡胤怨怼地瞪了他一眼,立即下令做好迎击符彦卿的准备。

赵匡义虽然不满哥哥对他的态度,但也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于是,急忙与侍卫一块儿去迎接符金锭,他要首先知道大名那边的情况,不能让她先进宫。符金锭本想先进宫见姐姐,没想到赵匡义先截住了她。赵匡义看到符金锭脸色十分平静,便猜测到了结果。于是,对符金锭格外亲热。

回到他们的宅第,没等赵匡义追问,符金锭便把父王“以天下为重,让幼主禅位”的话告诉给了他。赵匡义激动地说:“我们以后一定要善待魏王。”

符金锭思绪万千,心情沉重地说:“符、赵两家发生这样的事,父王十分震惊,权衡再三,是为了你,才放弃兴兵讨伐。”

赵匡义听了,垂下头去。

符金锭把要说的话说完,立即奔向皇宫。姐妹两个见面后,符金锭把父王的嘱托一一告诉了符金环。符金环知道父王一向宽大为怀,心系社稷,一定会让小皇帝禅位,加上已无退路,感到晚一时不如早一时,当即让范质派人通知赵匡胤,立即在皇宫举行禅让仪式。

赵匡胤接到通知,立即率领赵普、赵匡义、石守信、王审琦、郭延斌、慕容延钊、王彦升、潘美及卢琰等赶向皇宫。按照符金环的安排,仪式在广政殿进行,但赵匡胤不同意,说要在崇元殿进行,意思是既然要改朝换代了,就不能在原来的位置接受帝位。

赵匡胤等进了皇宫,见两个宫女一人抱着一个男孩正往外走,立即拦住她们,问道:“抱的是谁的儿子?要去哪里?”

宫妃忙回答说:“是世宗之子纪王柴熙谨、蕲王柴熙诲。”

赵匡胤问身边的赵普、潘美:“怎么处置?”

赵普回答说:“应该除去,以免后患。”

赵匡胤立即令左右侍卫从宫女怀中夺过纪王柴熙谨、蕲王柴熙诲奔向别处。两小孩大惊失色,哭声动地。潘美在赵普身后,看到如此惨状,以手掐殿柱,低头不语。卢琰想到昔日周太祖郭威对他的恩宠,听到那凄惨的哭声,冒着生命危险,走上前劝谏赵匡胤说:“尧舜授受不废朱均,今受周禅安得不存其后?”

赵匡胤看到潘美那痛心的样子,问他道:“你以为不可吗?”

潘美叹息说:“臣岂敢以为不可?但感到这样做于理未安。”

赵匡胤想了想,说:“我接人之位,再要杀人之子,实在不忍心。”

于是,命两侍卫回来,把纪王柴熙谨交给潘美,把蕲王柴熙诲交给卢琰说:“你们来抚养吧。”

潘美、卢琰接过孩子,令人送回家中。赵匡胤也不再问。

周朝皇家亲军侍卫中有四大虎将,东虎将张威,西虎将陈武,南虎将扬勇,北虎将李猛。符金环在命宫女抱着纪王柴熙谨、蕲王柴熙诲出宫时,命南虎将扬勇和北虎将李猛护卫曹王柴熙让从侧门逃出宫去。

符金环见柴熙谨、柴熙诲被抱了出去,柴熙让从侧门逃出宫去,才在范质、王溥、魏仁浦、窦仪及翰林承旨官陶谷等大臣的簇拥下和小皇帝柴宗训到了崇元殿。不一会儿,赵匡胤等来到崇元殿外。于是,符金环宣赵匡胤进殿。

范质、王溥虽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降阶下拜,但内心却一直不能平静。尽管符太后要把幼主的皇位禅让给赵匡胤了,他们知道赵匡胤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会事前安排人书写禅位诏书,他们也没有接到赵匡胤的命令,所以,也没有安排人去写,甚至应该有哪些议程,谁来主持,也没有告诉他,也不帮他料理,要借机让他出出丑,看看他的笑话,出一口恶气。

赵匡胤及其拥立者都显得很激动,熙熙攘攘地走进崇元殿,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依然像过去上朝一样,站在下面,尽管都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自豪和霸气,但神情中都流露出猥琐和不安之状。符金环十分镇定,带着小皇帝柴宗训稳步登上殿堂上方,让柴宗训坐在了御座上。赵匡胤的拥立者见柴宗训又坐在了龙椅上,面面相觑,感到很奇怪:他不是皇帝了,怎么还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一个个呆呆地站着,傻子一般左顾右盼,不知道干什么。趾高气扬的赵匡胤也乱了手脚,一脸的迷茫,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站在下面,还是坐在上面?站在下面,还是什么皇帝?如果坐在上面,没有一个人说话,自己怎么走上前去?如果自己径直走上去,岂不让人耻笑?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十分尴尬。来的路上,在他的意识里,他和他的大臣来了,太后和小皇帝就应该立即让他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他就是皇帝了。看到这个局面才意识他考虑得太简单了,他太激动、太匆忙,太像个不谙世事的武夫了。他站着不是,走上去也不是,感到好羞愧,心中难受地说:昔日上朝或者举行阅兵式什么的都有人主持,现在谁来主持?他来主持吧,不合情理,因为他还没有在位。按规矩,该范质、王溥来主持,可是,他没有授权,此时他也没有名分授权。让自己的亲信主持吧,他事前也没有安排,那些人也都不懂,自己怎么没有事前考虑到呢?由此看来,主持军国大事没有文人是不行的。他尽管很后悔,可是已经晚了。他的几位重臣也意识到了这些,也感到十分难堪,但无所适从,禁不住都瞻前顾后,东张西望。

符金环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样子,知道是范质、王溥在作弄赵匡胤,扫视了一下文武百官,心中带着几分忌恨地对赵匡胤道:“都点检。”

赵匡胤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叫声,立即像过去一样答道:“臣在。”

赵匡胤答应罢,才感到不应该这样回答,但已经不能收回,不由脸色通红。

符金环接着:“我现在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

赵匡胤忙说:“不介意,不介意。”

符金环没有说禅让的事,却把话题拉到了过去:“自后汉天福十三年二月太祖带你到我家,至今已经十二年了吧?”

赵匡胤不知道符金环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尴尬地一笑说:“是,是。”

符金环说:“我没记错的话,自你投靠太祖那一天起,太祖一直待你如子,每次出兵,都把你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太祖即皇帝位时,任你为禁卫军长。当时世宗任开封府尹,太祖特别把你安排在世宗的麾下。世宗即位,把你当作心腹,作为身旁的要臣,最后又任你为殿前都点检,掌控禁卫军……”

没等符金环说完,赵匡胤已经羞愧得低下头去。符金环继续说:“为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家人,世宗赐给你宅第。看到你的弟弟赵匡义二十多岁尚未婚娶,又从中撮合,把符金锭嫁给了赵匡义。我的父王因为欣赏你的才智,才同意这门婚事,世宗和符家,对你可谓是亲如手足,情同骨肉。”

赵匡胤忍不住挥涕道:“太祖、世宗和符家对我和我全家恩重如山,我赵匡胤永世不忘!”

符金环继续说:“你知道就好。既然你想做皇帝,今日我就令幼主把帝位禅让给你……”

没等符金环说完,赵匡胤便痛哭起来:“我本无意于皇位,是手下的将士逼迫,我才不得不接受黄袍加身。”

符金环冷冷地浅笑了一下说:“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做了皇帝后,怎样善待旧臣,怎样治理这个国家。”

赵匡胤说:“我已立下誓言,定当不负众望。”

符金环知道已经没必要再多说了,便坦然地对他说:“你把禅位诏书交给兵部侍郎窦仪,让他宣读一下,你马上就可即位了。”

赵匡胤听符太后这么一说,才知道禅位要有诏书,脸色立即就白了:是啊,没有禅位诏书,怎么能是正式禅位?这么大的事没有诏书岂不成为后人的笑柄?之前只顾高兴着要做皇帝,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时间这么紧,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立即写好?叫谁去写?他怎么可以令人写禅位诏书?即使有人写,写诏书的这段时间怎么办?就一个个在这里傻愣着?赵匡胤顿时头上冒出了汗水:这样的大事弄得像小孩子闹着玩似的,成何体统?当皇帝的第一天就闹出笑话来,以后在朝中还有何威?赵匡义、赵普及所有拥立者都慌乱起来,相互埋怨,不知所措。

这时,翰林承旨官陶谷不慌不忙地从后面走到赵匡胤跟前,故意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从袖筒里取出一个文告类的东西。赵匡胤狐疑地望着他,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陶谷得意地对赵匡胤说:“禅让诏书我早已写成了,不知可行否?”

赵匡胤听他这么一说,惊愕不已,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终于安下神来。赵匡胤望着陶谷,眼神里显示出对他的感激和敬佩。

陶谷,字秀实,邠州新平人,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他本姓唐,后晋时因避高祖石敬瑭讳,改姓陶。陶谷自幼习学儒家经典,后以文章闻名天下,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咸所总览,为人隽辨宏博,并擅长隶书,历仕晋、汉、周三朝。显德三年迁兵部侍郎,加翰林承旨,显德六年加吏部侍郎。陶谷并未参与兵变密谋,只是通过自己的观察,知道要走禅让这条路,必定需要禅让诏书,就事先起草好了。当时他就想:如果有人写了,他就不再拿出来。如果没有人写,就适时拿出,给赵匡胤救急,赵匡胤以后一定善待于他。因为他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写好,所以也不便事前告诉任何人。陶谷见此情景,便把早已写好的禅位诏书拿了出来。

赵匡胤哪里还顾得上行不行?加上他知道陶谷的文采,又是在没有被安排的情况下就写了出来,可见他对自己的拳拳之心,所以,对他写的诏书深信不疑,看也不看,大声对他说:

“承旨的文章闻名天下,一份诏书岂在话下?”

赵匡胤说罢,即让他把诏书递给窦仪。也就在这一瞬间,赵匡胤心里忽然说:这个陶谷,未经人安排就私下写好禅位诏书,背叛周朝,以讨好于我,如果遇上他人对我赵匡胤心怀不轨,他难道不会像这次一样趋炎附势,背叛我吗?虽然文章写得好,做人却是卑微、奸诈的,如此无德之人以后要严加提防,不可重用。

窦仪接过诏书,望了一眼幼主,又望了一眼赵匡胤,慢步走到御座台阶前,抖着双手,展开诏书,一字一句地当众宣诏道: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窦仪诏书宣读完毕,把诏书呈给柴宗训。然后,让宣徽使昝居润引领赵匡胤走到红色台阶的空地上,拜受禅位诏书。柴宗训走下御座,把诏书递与赵匡胤。

赵匡胤接过诏书,正欲登上御座,范质跨前一步,又一次对他说:“太尉既已以礼受禅,望以后事太后如母,养少主如子,无负先帝旧恩。”

赵匡胤再次挥涕许诺说:“匡胤定会如此。”

赵普等人怕范质再说什么,立即上前替赵匡胤戴上皇冠,穿上衮龙袍,拥至殿堂上方。

赵匡胤在龙椅刚刚坐定,赵普立即拜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见赵普这样,也都立即下跪拜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呼喊朝贺了一阵,赵匡胤立即下令,奉柴宗训为郑王,太后符金环号“周太后”,从东宫迁居西宫。

柴宗训看着昔日对自己跪拜口呼万岁的人,现在都朝着赵匡胤跪拜,口呼万岁,问母后说:“母后,我们还来这里吗?”

符金环说:“不来了。”

柴宗训不解地问:“我不是皇帝了?”

符金环耐心地说:“不是了。”

柴宗训又问:“你为什么让我把皇位让给他?”

符金环没有回答,不知道怎样向这个七岁的孩子回答,眼圈红了。

柴宗训又问:“母后还是太后吗?”

符金环哽咽说:“是,不过不是皇太后了,而是周太后。”

柴宗训又问:“母后,赵匡胤为什么要坐我的位置?我们不是亲戚吗?”

符金环把他搂在怀里说:“孩子,别问了,母后心里难受,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符金环说完,急忙带柴宗训快步出崇元殿,走向寝殿。为了防止意外,临上朝前她让宫女把柴熙谨、柴熙诲抱出宫,送到娘家去,命南虎将扬勇和北虎将李猛护卫小曹王柴熙让从侧门逃出宫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所以,走出广政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询问这三个儿子的情况。

符金环回到寝殿,只见几个宫女正围在一起哭泣,忙问:“情况如何?”

几个宫女说:“两个妹妹把熙谨、熙诲抱了出去,被赵匡胤、赵普拦住了,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符金环惊慌地问:“那两个宫女呢?”

宫女们齐声回答说:“未见回宫。”

符金环再问扬勇和李猛护卫柴熙让的情况,都回答说:“不知道。”

符金环听了倍感焦急,急忙出宫,奔向娘家。符金环自走出寝殿,就发现有人在注意她,她走到哪里就感到有人在远远地跟踪着她。她已顾不了那么多,记不清用了多长时间,终于到了娘家。她刚刚跨进大门,还没有看到母亲,便大声问道:“母亲,有两个宫女把熙谨、熙诲送到您这里没有?”

金氏夫人听到符金环的声音,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有听清楚刚才符金环问的是什么,却关心的是柴宗训禅位的事,说:“把皇位让给赵匡胤了?”

符金环没有回答她,问她说:“我的两个宫女把熙谨、熙诲送到这里没有?”

金氏夫人吃惊地说:“没有啊,什么时候送的?”

符金环说:“我陪着柴宗训去崇元殿,担心熙让、熙谨、熙诲有不测,临出寝殿时,命南虎将扬勇和北虎将李猛护卫曹王柴熙让出京城,让几个宫女送熙谨、熙诲到这里来……”

还没等她把前后情况说完,金氏夫人便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与符金环一起出门去寻找那两位宫女。此时天色已晚,他们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符金环忍不住哭泣起来。金氏夫人安慰她说:“可能是那两位宫女抱着熙谨、熙诲躲到其他地方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她们又到城内四处寻找,依然没有找到。她们走到护城河边时,看到几个人从河里打捞起两具女尸,符金环一看,那两具女尸正是她的宫女。母女俩便意识到凶多吉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很多人也劝慰她们,说不会有什么事,但她们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们不知道,两位宫女因为柴熙谨、柴熙诲被赵普等人夺走,感到对不起太后,便大步出宫投河自尽了。

符金环也不知道南虎将扬勇和北虎将李猛护卫小曹王柴熙让逃出京城后,日夜兼程,在符金环和母亲第二天继续寻找柴熙谨、柴熙诲的时候,已经逃到了开封西方三百多里的孟州虢庄,并隐居下来。

符金环和母亲在护城河边悲痛欲绝的时候,赵匡胤已坐在朝堂的御座上,开始了他即位后的第一次早朝。赵匡胤颁诏,定国号为“宋”,都城为开封,改年号为“建隆”。因为他任归德军节度使的藩镇所在地是宋州,所以,国号为宋。为了兑现他“宽旧僚、善姻亲”的诺言,维系旧臣之心,稳定大权,依然拜范质、王溥、魏仁浦为宰相。又遣使奔赴各节度使,依然保持原职,符彦卿的弟弟和儿子的官职也依然不变,只是和其他官吏一样,以大宋朝的名义,重新诏赐。

对旧臣安抚完毕,赵匡胤这才颁诏任用拥立他为皇帝的亲信:石守信自义成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升为归德节度使、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自宁江节度使、马步军都指挥使升为义成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自武信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为镇安节度使、马步军都虞侯,王审琦自殿前都虞侯、睦州防御使升为泰宁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自虎捷左厢都指挥使、嘉州防御使升为宁江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自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岳州防御使升为武信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赵匡义为殿前都虞侯。然而,对赵普这样的心腹,暂时仅给了他右谏议大夫、充枢密直学士这样一般的职位。

同时,为了笼络人心,对王彦升杀害的韩通赠中书令,并以厚礼葬之,嘉奖他临难不苟的君子品格,并不再提升不听诏令的王彦升。不久,又赐文武近臣、禁军大校袭衣、犀玉带等。接着,又释放周显德年间江南降将周成等三十四人复归于唐,遣使往诸州赈贷,并命几位大臣代替他到南郊祭祀周太祖郭威的太庙,到新郑祭祀周太祖的嵩陵和世宗的庆陵。又特别加封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守太尉兼中书令。符彦卿虽然为了大局而没有起兵,但是,自赵匡胤即位后,在大名一直不进京城,虽然赵匡胤颁诏加封太尉兼中书令,他也回书表达谢意,但不久又修书上表,乞求朝臣不要称他的官职,直呼其名即可。赵匡胤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却下诏不允。

自赵匡胤即位皇帝后,符金锭看到姐姐和柴宗训迁居西宫,柴宗让、柴熙谨、柴熙诲下落不明,又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有赵匡义的参与,深感对不起姐姐,每日以泪洗面。不久,便病卧在床。

金氏夫人忍受不了这个现实,搬出自己的府邸,锁上大门,离开京城,去大名府投符彦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