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义金锭
赵匡胤领兵离开京城的当天下午,皇宫内外传言四起:都点检将做天子。这个谣言谁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更不知是何人所传,无从对证。尽管听到者和跟着传言者都对这种可能性发生怀疑,但是,心里免不了感到恐慌。因为这几十年来朝代更迭频繁,反叛、篡位司空见惯,加上柴宗训年龄幼小,听到者心中恐慌和不安则是正常的。朝中文武百官大多也都听到了,只是他们不传而已。
符金锭也听说了,是她送赵匡义踏上征程的下午在皇宫外听说的,她感到很可笑,回到家里,看到婆婆杜氏夫人正在规劝赵匡胤十三岁的儿子赵德昭说:“不要贪玩,要好好读书,这样长大后才有出息。”
符金锭没等赵德昭说话,就大笑着对杜氏夫人说:“婆母,您猜我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传言?”
杜氏夫人赔笑说:“我怎么能猜到呢?”
符金锭说:“都点检要做天子。”
杜氏夫人惊呆了,立即说:“这是谁在作践匡胤吧?这话咱可不能乱传!”
符金锭不在乎地说:“谁相信呢?匡义和世宗是连襟,世宗对匡胤兄又有厚恩,符、赵两家是这等亲戚,匡胤兄怎么能会起兵篡位呢?”
杜氏夫人没有笑,却随着符金锭说:“是啊,他正在领兵抵御契丹的路上,是谁在胡乱传言,离间符、赵两家关系啊?”
符金锭跟婆母议论了一会儿,又奔向皇宫。到了姐姐的寝殿,看到柴宗训正在读书,柴熙让正在拿着一个名为孔明锁的玩具玩耍,姐姐正在给柴熙谨和柴熙诲两个儿子喂奶,便笑嘻嘻地逗姐姐说:“符金锭给皇太后请安了。”
符金环好笑又好气地说她:“已经是人妻了,还像过去那样没大没小,整天嘻嘻哈哈的。”
符金锭收住笑,对符金环说:“你听到传言了吗?”
符金环不解地反问她说:“什么传言?”
符金锭说:“都点检将做天子。”
符金环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推开怀里的柴熙谨和柴熙诲,把他们放到床上,问符金锭说:“你在哪里听到的?”
符金锭看看姐姐这个样子,立即又笑着说:“看你那一惊一乍的样子,怎么会呢?很可能是一些人妒忌赵匡胤被朝廷重用和符、赵两家的亲密,故意损他的。”
自世宗离世后,符金环因为跟前有这几个孩子,柴宗训又七岁即位,她对这样的话题最敏感,也最忌讳这些话题,所以,心里怏怏不快。但想到自己现在是皇太后,家国的重担都在自己的肩上,忙换上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啊,赵匡胤今年才三十三岁,位高权重,备受恩宠,难免遭人妒忌。”
符金锭后悔不该跟姐姐讲这样的话题,但已无法挽回,接着宽慰了姐姐一阵,便回到了自己的宅第。
初四上午,符金锭在家里读了一会儿《论语》,感到累了,便操起古筝,想弹奏一曲,以放松一下。她拨动琴弦调试好音准,刚刚弹奏,忽然听到一阵“踏踏踏”的马蹄声到了宅第门口,接着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她放下古筝,跑到大门外一看,不由大骇:门外环列着很多步兵和骑兵,一个个披挂整齐,虎视眈眈,好像马上要有一场恶战似的。但是,这些士兵只注意着远处,并没有要进入院内的意思。她看到几张熟悉面孔,是她为赵匡义送行时见到过的,其中一个叫楚昭辅。符金锭看他们对自己家没有敌意,便问门口几个士兵:“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士兵惊奇地反问她说:“你不知道?我们是奉命在此护卫。”
符金锭更糊涂了,说:“我们的家谁敢侵扰?你们不是北上了吗?”
楚昭辅走过来,笑道:“你真不知道?赵匡义和众将士拥立都点检为皇帝了,大军已经全部回到京城。”
符金锭一听,不禁大惊失色,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她踉跄着奔到屋里,对杜氏夫人大叫道:“婆母,您儿子逆天了,逆天了……”
杜氏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符金锭这副神情,听了她的话,想到那天赵普深夜来访,赵普和赵匡胤弟兄两个嘀咕了半夜,和不久就紧急出兵,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惊天大事,忙问符金锭说:“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符金锭浑身颤抖着说:“赵匡胤兵变,黄袍加身要做皇帝,已经回到京城……”
杜氏夫人也傻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符金锭摇晃着她的胳膊,一遍遍地问:“您说,这怎么是好,这怎么是好?我符金锭有何颜面见我的姐姐和父母?”
符金锭看婆母答不上话来,想到既然他们发动兵变要当皇帝,一定会像过去发动兵变和反叛者一样残忍杀害皇帝的家族,如果自己的姐姐和外甥,还有母亲都被杀戮,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带上两个家丁,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
杜氏夫人见符金锭走了,自语道:“我儿一向胸怀大志,现在果然如此。”
符金锭奔到母亲门口,只见那里也有士兵把守,她不顾一切,只管往里闯。还没有到门口就被士兵拦下,其中一个伸手抓住她,呵斥说:“你是谁,要干什么?”
符金锭不管那么多,毫无惧色,呵斥他们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是我的娘家!我是赵匡义的夫人符金锭!看你们哪个敢对我无礼?”
士兵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低头哈腰:“我们有眼无珠,请多多包涵。”
符金锭到了院内,看到母亲,不由大哭起来:“母亲,赵匡胤和赵匡义兵变了,他们要篡夺皇位,京城已被他们控制……”
金氏夫人被符金锭的话给搞懵了,这对她来说太突然,太意想不到了,忽然脸色蜡黄,一边哭一边颤抖地问:“是真的吗?我是在做梦吗?”
符金锭哭得更痛了:“母亲,这不是梦,是真的……”
金氏夫人还是不敢相信,瞪着双眼,嘴唇哆嗦着说:“赵匡义……也参加了?他们要篡夺皇位?你姐姐和宗训、熙让、熙谨、熙诲他们都怎么样了?罪孽呀……”
符金锭哭着说:“我是看到家门口突然来了很多士兵才知道的,我刚到您这里,还没去皇宫……”
金氏夫人双手往外一推符金锭,说:“你快到皇宫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我老了,不要管我……”
符金锭把母亲拉到椅子上说:“您千万不要动,哪里也不要去。我到皇宫看看就回来。”
符金锭安顿好母亲,快步走出家门,直接奔向皇宫。一路上,只见到处都是身披盔甲的士兵,几乎不见行人,店铺也都歇业,居民们都躲进家里不敢出来,家家关门闭户。她还没走多远,忽然听到后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赵匡义和几个士兵一块儿向她追来。她知道躲不过他们,忽然停下脚步,朝赵匡义怒目而视。赵匡义也不搭话,拉着她就往回走。她已经做好拼死的准备,毫无怯意。因为还不知道真实情况,她要弄清真相,所以,不得不随着他走。符金锭没有想到赵匡义拉着她直接回到了家里。
一进家门,符金锭就大怒道:“你赵匡义有种,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杜氏夫人故作惊恐地问他:“儿子啊,你们弟兄两个在做什么?”
赵匡义知道隐瞒不过去,只得说:“哥哥率军走到陈桥驿,将士们忽然停止前进,说主幼国疑,宰辅统政,内忧外患,世危时乱,便黄袍加身,拥立哥哥做皇帝。”
杜氏夫人看了看符金锭,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感到事发突然,但她从赵匡胤、赵匡义、赵普前些日子鬼鬼祟祟的言行中,已经知道他们是早有预谋和准备,只是此时不便说什么。符金锭对赵匡义冷笑说:“你说得冠冕堂皇,真是这样吗?”
赵匡义说:“是镇、定两州使者来京奏报,说契丹和北汉……”
符金锭怒目而视说:“你们骗得了别人,难道骗得了我吗?开始我也以为是真的,现在想来,纯属你们弟兄两个谋划好的!我父王在大名就是为了抵御契丹和北汉,凭父王的兵力抵抗不了?如果是契丹和北汉南侵,父王会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父王派使者来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父王告急的消息?”
赵匡义实在忍受不了符金锭的蔑视和喝问,正要发怒,想到岳丈及其符氏家族,还是忍了:如果他此时不冷静,京城大乱起来,所有的谋划就会落空,不一定鹿死谁手,小不忍则乱大谋。
符金锭接着说:“我父王雄踞北方,精于野猎,勇略有谋,契丹军望而生畏。他弟兄九人,除有两个辞世外,还有兄弟七个,并还有七个儿子。我三叔符彦图是大将军,五叔符彦能是奉国节度使、楚州防御使,六叔符彦琳为剑南宣抚副使,七叔符彦彝是武安节度使,八叔符彦伦是定远节度使,九叔符彦升是昭庆节度使。我大哥符昭序为徐州衙内指挥使,二哥符昭信是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贺州刺史……如果符氏起兵,你赵家也距离灭族不远了!”
赵匡义过去没有想得那么细致,经符金锭这么一说,不由吓得汗水直流,声音颤抖着说:“哥哥也是被逼无奈……再说,皇帝年幼,太后又带着几个更小的娃娃,柴宗训能治理好国家吗?顾命大臣会始终如一地辅助他吗?刘知远的几个顾命大臣在刘知远去世前也是信誓旦旦,以后如何?我们也是为天下着想,我也想做一番大事……”
符金锭打断他说:“你怎么能把大周与汉朝相比?刘承佑的后面有我姐姐这样的太后吗?”
赵匡义没有了底气,声音很低地继续为自己和哥哥辩护说:“刘承佑后面不是有李太后吗,她也很有智慧……”
符金锭又打断他说:“她有智慧怎么不去阻止刘承佑滥杀无辜?李涛上疏请外派杨邠等外出镇守,以清理朝政,李太后不仅不听,反而把李涛的话告诉杨邠等人,出卖李涛,她能和姐姐相比吗?”
赵匡义怎么能是符金锭的对手?许久无言以对。
符金锭接着说:“你有大志,我很高兴,可是,你们这样做是不仁不义不忠,会被万世唾骂的。我们符家兄弟姐妹亲如手足,上下和睦,你这样做,让我在符氏家族里如何立身?我和姐姐如何相处?我有何颜面再见他们?”
赵匡义禁不住大汗淋漓,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想做大事,想统一天下……我也想……我们弟兄已经立下誓言,善待太后和幼主,对朝廷大臣不得侵凌,对京城府库不得侵掠,违反者诛族……”
符金锭没等他再说下去,怒目而视说:“你说你也想,你想什么?”
赵匡义再次结巴起来:“你太好了,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让你也做皇后……”
符金锭冷笑说:“我从没想过要做什么皇后,也不想这样做皇后。再说了,你拥立你哥哥做皇帝,他做了皇帝,会退位再让你做皇帝?他在利用你,你却浑然不知,我为你感到可悲……”
赵匡义忍不住哭起来:“事已至此,我该怎么办?”
符金锭也忍不住哭起来:“覆水难收了啊,如果不及时补救,恐怕又是相互残杀,生灵涂炭……”
符金锭说着,忽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赵匡义惊慌地说:“外面正乱,你要去哪里?”
符金锭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皇宫面见我的姐姐。”
符金锭走出门,外面的守兵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符金锭看到一个骑兵站在马前惊愣着两眼盯着她,她忽然走上前,从他手中夺过缰绳,纵身上了战马。等那骑兵明白过来,她已奔出很远。
符金锭来到皇宫大门外,只见已是重兵层层把守,守兵们一个个面目狰狞。符金锭不管那么多,径直往前走。她未及靠近,就被守兵拦下。符金锭没等他们问话,就大声说:“我是赵匡义的夫人,都点检的弟媳符金锭,谁敢阻挡?”
士兵们听了,面面相觑。就在这时,赵匡义也在不远处出现,对守兵打了个放行的手势。
符金锭来到宫中,只见里面也到处是赵匡义弟兄们的守兵,每座殿宇都被守兵包围着。符金锭到了广政殿前,跳下战马,守兵正要阻拦,看到后面有赵匡义,就放她进去。此时,殿内只有姐姐和柴宗训。姐妹两个一见,忍不住抱头痛哭,几乎是同时说:“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啊……”
哭了一阵,符金锭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考虑怎么面对了。”
符金环说:“我有眼无珠,用人失察,愧对大周,愧对百姓,愧对世宗啊。”
符金锭说:“也是苍天无眼,让世宗早早离开,不然,何以至此?”
接着,符金锭把与赵匡义的对话,以及京城已被赵匡胤的叛军所控制的情景全部告诉给了符金环。符金环听了,禁不住目瞪口呆。
符金锭叹息了一阵,不得不从这几十年几个朝代的更迭来安抚姐姐:“自梁朝到今天的周朝,战争频仍,政权屡有更迭。梁朝维持的时间最长,也只有十七年。其次,唐十四年,晋十一年,汉仅仅四年,即使在一朝之内,其权位之争亦超乎寻常。梁太祖朱温登上皇位才五年,就被其次子朱友硅所杀。而朱友硅即位不久,又被其弟朱友贞所杀。唐明宗李嗣源的儿子秦王李从荣,亦曾以兵夺权,未能成功,反丢了性命。明宗去世之后,其弟五子李从厚继位,仅一年时间,他的皇位即被明宗的养子李从珂所夺……”
符金环忍不住再次哭起来,哀叹说:“我们这个国家是怎么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相互侵凌,战国时弱肉强食,三国时诸雄争霸。如今这五代,杀旧主、诛功臣,父子相残,兄弟相戮,今又出现皇亲相害,一代不如一代,人性扭曲,道德沦丧,泱泱大国,何以至此也!”
符金锭也哀叹说:“是啊,春秋无义,战国强食,三国争雄,五代丧伦,何时是个尽头!”
符金环忽然昂起头,问符金锭道:“父王知道吗?”
符金锭忙说:“事发突然,父王又远在大名,无人通信,怎么能知道?”
符金环无助地望望符金锭,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符金锭停顿了一下,咬咬牙说:“我说了,姐姐不要生气。你也读过不少史书,历朝历代,幼主即位都不能长久,往往还要遭到杀身之祸。宗训幼小,实难执掌国政,你身为太后,除宗训外,膝下还有三个幼弱的孩子,你能把他们抚养成人,已属不易,如果像现在这样日夜操劳,迟早会积劳成疾。赵匡胤想当皇帝,却没有像过去的篡位者那样大开杀戒,在历代反叛者中也算是有道义的了。只要赵匡胤能像他承诺的那样,善待你和幼主及世宗旧臣,不妨让宗训把皇位禅让于他。”
符金环禁不住饮泣道:“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担心世宗创下的伟业会毁于一旦。如果赵匡胤不能像世宗那样勤政为民,只为自己享乐,日后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华夏大地又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从此,天下百姓会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符金锭说:“我之所以想让宗训禅位,就是不想让百姓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符金环捶胸顿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符金锭望着姐姐悲痛的神情,心如刀绞,但不得不说:“京城已被赵匡胤控制,如果你不退让,恐怕他已不会就此罢休。”
符金环又一次饮泣说:“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你能否到大名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父王,让他给我拿拿主意?”
符金锭立即答应说:“好,我这就去。”
符金锭说完,走出广政殿。经过姐姐的寝殿外,只见那里也被围着,有些混乱。她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朝宫外而去。
皇宫外,赵匡义在给将士们训话,要求他们必须做到秋毫无犯,否则格杀勿论。并讲了刘邦攻进咸阳秋毫无犯,深得民心,最后得天下的例子。符金锭听了,心里踏实了很多。她也明白,赵匡胤大军围困皇宫只是在逼迫柴宗训退位。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她都不能原谅他们。
符金锭没有理会赵匡义,径直往家走。赵匡义见状,急忙追了上来。到了家,赵匡义忍不住先问符金锭说:“太后怎么说?”
符金锭此刻变得很淡定,因为怨气、怒气都无济于事。她没有回答他,却冷言厉色地说:“给我备马和派兵。”
赵匡义惊愕道:“你要干什么?”
符金锭说:“我要去大名。”
赵匡义感到符金锭的发怒不可怕,而害怕她这样的淡定,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符金锭,说不出话来。
符金锭提高嗓门说:“我的话你听到了吗?给我备马和派兵,我要去见父亲,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
还没等她说完,赵匡义便慌了起来:“你要干什么?让父王起兵?”
符金锭冷笑说:“你与世宗是连襟,居然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能瞒住父王吗?你想过没有,当父王得知他的小女婿要篡夺大女婿的江山会有什么感想?他会不会以为是我符金锭也在协助自己的丈夫去篡夺姐姐和外甥的江山?会怎么看我?父王一旦不能自制,挥师南下,你应战吗?你胜得了他吗?”
赵匡义毕竟才二十多岁,对符金锭一向言听计从,对符彦卿一向敬惧三分,只想着像过去的李守贞和郭威一样,只要掌管兵权,黄袍一加身就能称王或做皇帝,以后善待符家就可以了,他哪里想到这一层?一时无言以对。
符金锭说:“这消息只有我首先告之父王,并晓以利害,京城才会免遭战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赵匡义想不到此时符金锭会如此大义,激动得几乎掉下泪来:他们过去只想到以宽旧僚、善姻亲来收买人心,并通过武力胁迫柴宗训退位,以做到名利双得,而没有想到符氏家族一旦破釜沉舟,再联合契丹、北汉、南唐、后蜀等,从四面八方围攻京城,和他们决一死战,他们不仅不能顺利取得皇位,即使最后靠武力夺得了皇位,接下来也将是连年征战,尸骨遍野。他们弟兄也会遗臭万年。于是,忙对符金锭说:“我答应你,立即给你备马和护卫,不行的话,我陪你去。”
符金锭说:“你不可以去,万一父王不能克制,会事与愿违。”
赵匡义见符金锭决心已定,立即为她备马和挑选十多名精兵为护卫。战马和护卫刚到面前,符金锭一刻也不迟疑,立即跨上战马,在卫兵的护卫下,出京城,渡黄河,一路向北,赶赴大名。
由于路途遥远,马匹跑得又快,颠簸十分厉害,符金锭又很长时间没有骑过马,夜里困了的时候,到了一个驿站,就换成车辆。她在车上解困,而北上的步子却没有停息。到了下一个驿站,等困意稍解,就又换乘战马。一路上,符金锭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于次日中午便到了大名。
大名有大名府和大名县两种称谓。大名府的治所和大名县的治所均在大名县城。“大名”一词源于春秋晋献公十六年,是兴旺强大起来的吉词。汉朝时置魏郡,建元城县,东晋时期的前燕在该县,当时在一个叫贵乡的地方设置了贵乡郡和贵乡县,是该地郡、县之始。北齐文宣帝天保七年,魏县、元城县废,并入贵乡县。北周又在这里设置了魏州,唐朝时把魏州改作冀州,还在这里设置大都督府。后又复称魏州。唐肃宗在魏州设置魏博节度,派遣节度使,管辖魏、博、贝、卫、澶、相六州。田承嗣为魏博首任节度使,因功,被赐号天雄军,所以,大名也因人名被称作天雄军。唐德宗建中三年,魏州节度使田悦叛唐称王,首次把魏州改作大名府。李存勖推翻梁朝建立后唐,即在此称帝,为取“吉兆”之意,将魏州改为兴唐府,把元城县改为兴唐县,贵乡县改为广晋县。石敬瑭灭后唐建晋朝,又把兴唐府改为广晋府,广晋县未变,把兴唐县复改为元城县。刘知远灭晋建汉,认为“汉”已代“晋”,又将广晋府改为“大名府”。郭威灭汉建周,仍然沿用大名,也称天雄军。大名府是黄河北面一座重要的军事重镇,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坚守住大名,就堵塞了契丹军南渡黄河的通道,又钳制着北汉,可谓是控扼河朔,北门锁钥,是把守着周朝北大门的要地。所以,周世宗柴荣即位后拜岳丈符彦卿为大名尹、天雄军节度使,以镇守此地。如果符彦卿在此起兵南下,中原肯定会再起战火。
这时,符彦卿为庆贺周朝在女儿符金环的辅助下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正在府中与大臣们饮酒,忽然,侍卫报告说:符金锭来到。符彦卿一听,十分震惊,以致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一个刚刚结婚不久的女儿,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到遥远的大名?一种不祥之感瞬间出现在大脑中。符彦卿正要去迎接,符金锭已经到了门口。她看到父王,忍不住声泪俱下:“父王,京城发生兵变,姐姐和小皇帝柴宗训已被困于宫中……”
符彦卿抓起桌上的酒杯猛掷于地:“何人如此大胆?”
众大臣也忽然掷杯于地,怒道:“魏王,下令吧,我们即刻南下,扫平开封!”
符金锭说:“殿前都点检赵匡胤……”
符彦卿更加恼怒:“是他?世宗最恩宠的就是他,他居然……”
符金锭没等父王说完,又补充说:“还有赵匡义……”
听到这里,符彦卿一下子晕坐在地上。如果是其他人,他不加思考,立刻就能起兵,而兵变者偏偏是自己的女婿和他的哥哥!符彦卿即恼恨又羞愧,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忍不住一串老泪滚落下来。他不顾将士们在跟前,失声呜咽道:“我符彦卿谦恭待人,忠心为国,爱戴部下,严教儿女,怎么造了这等罪孽?金玉刚刚嫁给李守贞之子李崇训,李守贞父子便反叛,险些送命,再嫁世宗仅五年就命归黄泉。金环续弦世宗不足三年,封皇后仅十天,世宗就辞世而去,成为寡母。金环夙夜不懈,握发吐哺,辅助幼主料理朝政,世宗刚刚入葬,朝野刚刚稳定,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婿居然又与哥哥同恶相济,狼狈为奸,篡夺皇权,这叫我如何是好……”
符金锭等父王发泄一番,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会儿,便对父王说:“我在宫中见到了姐姐和幼主,他们都很平安……”
没等她说完,符彦卿立即问:“范质、王溥、魏仁溥、韩通呢?”
符金锭奔向皇宫的时候,范质和王溥已经被挟持到殿前司公署,韩通已被杀害,魏仁浦不甘心后周就这样被颠覆,他组织一部分朝臣反抗,终因势单力薄,没有成功。因为发生这一切的时候符金锭身在家中,对这些一无所知。听到父王的问话,符金锭不由一愣,说:“我没有看到他们,不知身在何处。”
符彦卿的脸色白了又黄,黄了又白,更加难看。凭他经历过的几十年来朝代更迭、宫闱政变和对人的洞察,他得出结论,他们要么是遭到不测,要么是已经屈居人下,于是,伸手取下墙上的一把宝剑说:“他们真的是大开杀戒,老夫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符金锭从父王手中夺过宝剑,把与符金环的话说了一遍后,又说:“父王的心情孩儿理解,事情尚未弄清,还是镇定为好。金锭虽然涉世不深,但没少读史。女儿以为,我们当以史为鉴,审时度势,三思而后行。”
符彦卿不是不沉着冷静,几十年来征战沙场,百战百胜,就是得益于他的沉着冷静。他发怒是发怒,但还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听符金锭述说。
符金锭扶父王坐下,向他讲起过去几个朝代皇子年幼登基所遭受不测的事例来:北魏孝明帝元诩与宫嫔潘充华生有一个女儿,也是孝明帝唯一的骨肉,出生后因时局危险,所以她的祖母皇太后胡氏对外宣称她是男孩,胡太后立皇女元氏为帝才一天不到,见人心已经安定,当天便发下诏书宣布皇帝本是女儿身,便废黜女婴皇帝,改立北魏孝文帝元宏第三子元愉的次子元钊为皇帝。隋炀帝杨广之孙杨侑,初封陈王,后改封代王。隋炀帝亲征高丽时,命杨侑留守长安。大业十一年随隋炀帝巡幸晋阳,担任太原太守,大业十三年李渊攻入长安,拥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第二年李渊废黜杨侑,自立为帝,降封杨侑为酅国公,闲居长安。不到一年时间,杨侑被害,年仅十五岁,谥号恭皇帝。唐殇帝李重茂是唐中宗幼子,先被封为北海王,后进封为温王,唐中宗被毒死后,韦皇后立年仅十六岁的李重茂即位。不足一个月,临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诛杀了当政的韦皇后、安乐公主以及上官婉儿,李重茂被废。第二年,李重茂不服李隆基自行称帝,起兵叛乱,失败后投水自尽于房州,年仅二十岁。
最后,符金锭含泪道:“类似的例子还很多,女儿不再多说。纵观历史,皇帝年幼,迟早会被朝中大臣觊觎,结局都十分堪忧……”
符彦卿听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他什么不懂?他比符金锭懂得更多。此刻,他想得很多很多,符金环和几个皇子都在京城,自己的夫人金氏、几个孩子及其子女、几个兄弟及其子女也大多都在京城,如果起兵讨伐赵匡胤,赵匡胤必定要反击。世宗倾力营造的京城不仅要毁于一旦,自己的亲人也会从此与自己阴阳相隔。不仅如此,刚刚有了温饱的百姓也会再次饱受战乱之苦,再无宁日。我符彦卿的一世英名也会付诸东流。他一声长叹,忍不住问符金锭说:“你这么急来大名见我,是想让父王怎么做?”
符金锭感到很难说出口,感到自己说出来对不起姐姐和幼主。
符金锭虽然没有说,符彦卿也心如明镜,他也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但是,他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符金锭思虑再三,含泪道:“赵匡胤兄弟若能像他们承诺的那样,为保姐姐和幼主的平安,符、赵两家姻亲的延续,国家免于战火,百姓免遭生灵涂炭,就让幼主禅位吧。”
父女俩说完,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符彦卿说:“历来军变诡异无常,变化多端,处置不当,就会造成遗憾。你迅速返回,把我的话如实告诉你姐姐,以天下为重吧。”
符金锭问父王道:“父王怎么办?是否也回京城?”
符彦卿长叹一口气说:“我回去怎么应对?我的脸面放到哪里去?我就不回了,一切听天由命吧。再说,我一离开这里,契丹和北汉若趁机联兵进攻中原,不也是一场灾难?我怎么对得起这里的百姓?”
符金锭起身要与父王告辞时,符彦卿又说:“你的叔叔、哥哥和弟弟,由我派使者前去稳定。”
符金锭又一次泪下:“父王,您要多多保重。”
符金锭刚刚跨上战马,符彦卿忽然又喊住了她:“熙让、熙谨和熙诲是否平安?”
符金锭顿时脸色蜡黄:“我没来得及去寝宫,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
符彦卿把手一挥说:“你速速回京,一刻也不得耽误!”
符金锭情绪刚刚稍有稳定,听了父王的话,忽然又惶恐不安起来。符金锭挥泪辞别父王,不顾来时一路的劳顿,冒着严寒,在卫兵的护卫下,快马加鞭,急速返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