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风云突变
世宗皇帝没有安葬的时候,大臣们都因为感恩于他,总以为柴荣皇帝还在他们的身边,朝政之事无不勤勉。安葬结束,都感到好像少了什么,没有了依靠,变得无所适从,上朝时无精打采。也可能是因为进入了寒冬,皇宫忽然变得异常生冷。
皇宫生冷,赵匡胤的宅第也不暖和。这天傍晚,赵匡义因为没有得到官职,正与符金锭喋喋不休地闹别扭,一再说:“朝中提升了那么多的人,我是皇太后的妹夫,皇上的连襟却没有给个一官半职,这让我有何面目出入皇宫?”
符金锭劝他说:“现在提升的都是有功之臣,等你立功了,太后不会忘记你的。”
赵匡义不服气道:“柴熙让、柴熙谨、柴熙诲都还是个孩子,有何功何德?怎么都封王,还食邑三千?”
符金锭白了他一眼说:“皇帝给自己的子嗣和弟弟封王是历朝历代形成的规矩,你不应该不悦。”
赵匡义说:“看来当皇帝就是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符金锭面露怒色说:“我们一块儿去太后家,你哥哥举荐了那么多人,不是也没举荐你吗?你为何不对你哥哥发怒?”
赵匡义自知理屈,顿时无语。停了一会儿,又发怒说:“你们都小瞧我!”
符金锭反驳他说:“我什么时候小瞧过你,如果是那样,我怎么会嫁给你?”
赵匡义自知失言,脸红道:“我没有说你,是说他们。”
符金锭不悦地说:“一时一点的得失就如此计较,怎么能是大丈夫的气概?”
赵匡义听符金锭这么一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说:“你对我好,我不会忘记的。战国时范雎说过: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我就不相信没有崭露头角的那一天。”
符金锭还要说他什么,想到他正是心里窝气的时候,只得作罢,等以后再说。
赵匡义的话被在院内散步的赵匡胤听到了,赵匡胤不好意思到他们那里,而是让母亲把他叫了出来。
赵匡义到了母亲的房间。赵匡胤问他说:“你刚才在说什么?”
赵匡义看了看母亲,不敢说。赵匡胤教训他说:“你初到京城不久,才二十多岁,又是太后的妹夫,说话怎么不知高低深浅?一个想做大事的人,要深谋远虑,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怎么能行呢?”
杜氏夫人说:“你哥哥跟过两朝皇帝,是个跌打滚爬过的人,现在朝中又身居要职,遇事可多向他请教,不得妄言。”
他们正说着,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赵匡胤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赵普来到了他们宅第。赵普朝周围扫了一眼,急忙进了院子,
赵普年长赵匡胤五岁,因为他们都姓赵,又被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视为本家,赵匡胤对他都是以兄长相称,两人亲如兄弟。赵匡胤多次向赵普畅谈远大抱负,赵普也对赵匡胤无话不谈,经常为赵匡胤如何领兵、如何辅佐世宗并能得到世宗的欢欣,献计献策,赵匡胤遇事总向他请教,礼让三分。他们常常在一起谈论国政,相互从不避讳。所以,赵匡胤看到他,十分喜悦,一边让座,一边沏茶。茶沏好,亲自端到赵普面前,说:“老兄许久没有到寒舍来了。”
赵普笑笑说:“世宗晏驾,知道你国事繁忙,所以来得少了。如今世宗已经安葬,朝臣都对军国大事一片迷茫,所以,特来一叙。”
赵匡胤赔笑道:“莫非老兄有了治国安邦大计?”
赵普想说,却欲言又止,而是吟咏起白居易的《折剑头》来:“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赵匡胤大笑说:“老兄从来没在这里背诵过唐诗,今天是怎么了?”
赵普没有笑,正色说:“兄弟本是一把宝剑,今日却屈居在都点检这个职位,就像一把被折的剑头,落在泥土中无人收起。但不要轻视那折断了的直剑,它比弯曲的全钩还要强硬!”
赵匡胤以为他在夸赞自己,忙说:“谢谢老兄抬爱。”
赵普没有在意赵匡胤说什么,又吟咏起元稹的《和乐天折剑头》:“闻君得折剑,一片雄心起。讵意铁蛟龙,潜在延津水。风云会一合,呼吸期万里。雷震山岳碎,电斩鲸鲵死。莫但宝剑头,剑头非此比。”
赵匡胤不知他今天何以诗情大发,并一直“谈剑”,再次报以大笑。
赵普没有笑,却叹息说:“太祖和世宗在近代堪称最英明的君主,可惜天妒英才,一个在位三年,一个在位五年半,如今皇帝年少,太后涉世不深,身后又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大周危矣。”
赵匡胤静静地瞅了他一阵,忍不住问:“老兄何出此言?”
赵普摇摇头:“汉高祖刘知远在位两年,临终托孤于杨邠、王章、苏逢吉、郭威、史弘肇等大臣,最后……”
赵普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赵匡胤说:“汉朝灭,都怪刘承佑与舅舅李业只知道嬉戏,昏庸无能,又厌恶那些大臣掌权执政……”
赵普打断他说:“谁能保证少主以后不会这样?”
赵匡胤也打断他说:“如果不是刘承佑杀害苏逢吉、郭威、史弘肇全家,何以引起太祖造反?”
赵普反问他:“刘承佑何以杀害苏逢吉、郭威、史弘肇全家?”
赵匡胤说:“那是这些大臣争权夺利,相互攻讦……”
赵普打断他说:“刘承佑即位已是十八岁,尚且这样,如今少主才七岁,谁能保证这些托孤大臣不会重蹈汉朝的覆辙?”
赵匡胤一时无语。
赵普又说:“谁能保证少主不会像刘承佑那样最后对托孤大臣下狠手?”
赵匡胤看了看赵普,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赵普接着说:“历史上幼主即位的不少,但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东汉的殇帝刘隆即位后,邓皇后也升称邓太后,临朝听政,但仅做了八个月皇帝。秦王子婴,仅做了四十六天秦王。刘承佑十八岁即位,其结果……”
赵匡胤说:“秦始皇十三岁即王位,三十九岁称皇帝,统一天下……”
赵普说:“秦始皇那是孤例,但是,多数都被篡权。”
赵匡胤忙问:“这样的话,将如何是好?”
赵普说:“纵观历史和梁、唐、晋、汉、周这五代,莫不是拥有军权者得天下。现在是英雄的时代,《隋书·元胄传》有言道:兵马悉他家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去。”
赵匡胤终于明白赵普要他干什么,既激动又不安地说:“太祖和世宗都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
赵普说:“少主被取代是早晚的事,你也是胸怀大志之人,若不先下手,恐怕要屈居别人之下。”
赵匡胤问:“如何为之?”
赵普笑了笑:“你现在军权在握,副点检慕容延钊、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侯王审琦、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等人及驻守在淮南扬州的韩令坤,都是你的结义兄弟。京城中只剩下副都指挥使韩通不是你的兄弟,但,他势单力薄,不足为惧。”
赵匡胤说:“太祖和世宗待我甚厚,我若乘人之危起兵,大逆不道也。”
赵普说:“我说让你先下手,并非让你像刘承佑那样去杀人。”
赵匡胤不解道:“那又如何为之?”
赵普说:“你和太祖曾经参加平定李守贞,李守贞是如何做的?你和几位大将拥立太祖郭威,你们是如何做的?”
赵匡胤激动起来:“你是说让我也像李守贞和太祖那样黄袍加身?”
赵普笑而不语。
赵匡胤说:“李守贞是谋反叛乱,太祖起兵是因刘承佑诛杀大臣及其全家,太祖被黄袍加身是大家看到只有太祖才能为天子,他又是真心想匡扶天下,强国富民……”
赵普举起拳头,击案说:“你不是早有匡扶天下之志吗?我不是想叫你早日强国富民吗?”
赵匡胤叹气说:“太祖和世宗及如今的皇上和太后都对我那么倚重,符彦卿视我如子,符、赵两家又都是亲戚,柴荣皇帝又刚刚安葬,我怎么能忍心去杀害他们?如果那样,我即使得了天下,岂不是万世恶名?”
赵普讥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先杀他们呢?我们只是胁迫他们禅位与你。只要符金环让柴宗训让位与你,你做了皇帝,以后天下岂不是任你摆布?”
赵匡胤摇摇头:“虽然不杀,也是乘人之危,夺权于孤儿寡母,于情于理,实在是离经叛道……”
赵普愤愤地说:“现在这世道,国不国,家不家,战火连天,哀鸿遍野,到处都在流血,遍地都是横尸,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天下历来都是强者的,谁强,谁下得了狠手,天下就是谁的,所以,我劝你及早动手,不然就会寄人篱下,甚至有杀身之祸。”
赵匡胤担心地说:“我母亲和孩子都在京城,如果我这样做,范质、王溥、魏仁浦和少主像刘承佑那样杀我全家怎么办?”
赵普胸有成竹地说:“这事还不好办。”
赵匡胤猜测说:“先把家人转移到京城外怎么样?”
赵普讥笑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赵匡胤说:“那样的话,我只有破釜沉舟了?”
赵普刚要说什么,这时,在外面听了半天的赵匡义走进来说:“哥哥不用担心,柴宗训不谙世事,符金环心地善良,不会下令杀人。”
赵匡胤还是不放心,说:“太祖家人被杀了,但那时太祖在外,还有养子和驸马张永德、外甥李重进,我们呢?我们全家都在京城,如果只剩下我们弟兄两个,我们即使得了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赵匡义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又自信地说:“他们不会杀符金锭吧?符金锭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会让他们杀我们家人的。”
赵匡胤又问赵普:“现在京城风平浪静,一片祥和,我以什么理由起事呢?”
赵普把嘴附到赵匡胤耳边,耳语道:“北汉对周朝恨之入骨,世宗兵不血刃收复契丹三关三州十七县,契丹主也对周朝恨之入骨,他们多次联兵南侵,我们不妨借他们对周朝的仇恨大做文章,乱中取之。”
赵匡胤激动地站了起来:“怎么乱中取之?”
赵普笑笑说:“我已深思熟虑:几个月前因为水灾,朝廷已把兵力都放在了京城的外边,京城兵力有限。新年即将到来,朝野上下都会忙于迎接,我想,我们借此机会,秘密找人从北边谎报军情,说北汉和契丹联兵南犯,皇帝必派你领兵迎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来个瞒天过海,领兵出京。然后,我在军中为你煽动群情,让几位近臣拥戴你做皇帝。你则装作被逼无奈之状,这样,你就可以做出顺民意之态取天下,岂不是完美无缺?”
前前后后,赵匡胤不是不懂赵普的话意,也不是没有取天下之心,当初在世宗的龙舟里放置那个木牌就是要柴荣对张永德生疑,以罢黜张永德的军权,然后取而代之,为以后做铺垫。他没有想到柴荣这么早就驾崩,机会来得那么快。柴荣还没有安葬时他就在日夜谋划,只是总感到心惊肉跳,良心不安,迟迟没有行动。赵普说那么明显他之所以装糊涂,是没想到要这么早就行动,是还没有考虑成熟怎么行动,也是有意让赵普能献一个万全之策。所以,等赵普说完,他已十分欣喜。
赵匡义不知哥哥赵匡胤是如何一步步谋划的,自恃才高地说:“近日我就在京城四处鼓动,说少主年幼,天下将倾覆,以乱人心,届时就顺理成章了。”
赵匡胤望着他,微微一笑说:“匡义已是一个会做事、有谋略的人了。”
赵普见要说的都说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起身离开了赵匡胤的宅第。
没有几天,朝中流言四起,进而扩散到整个京城,都说皇帝年幼,太后仁慈,如果没有一个有远大志向,又能主宰乾坤之人,天下必定大乱。流言传到皇宫,符金环不由忧心忡忡。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她害怕人们这样认为,这样议论,因为长此下去,人心一乱,后果将不堪设想。同时,西南部边境传来消息:蜀国屡犯边境,南唐也不再按时朝贡。为了扭转这一局面,她要先做出几件实事:先出兵蜀国,以振国威,再威慑南唐,以防南方生乱。
就在她将要发兵讨伐蜀国时,从蜀国传来消息:蜀国发生内乱,因惧怕周朝讨伐而撤军。原来,几年前柴荣下令进攻秦州、凤州时,蜀国人心惶惶,都官郎中徐及甫以有雄才大略而自负,暗中勾结党羽,阴谋拥立前蜀高祖的孙子少府少监王令仪为君主来发动叛乱。后来因为周军撤退而放弃拥立王令仪。如今又听说周朝将再次攻蜀,徐及甫想再次行事时,被他的同党告发,蜀主拘捕了徐及甫,徐及甫自杀。十二月二十三日,蜀主又赐王令仪自杀。
得到这一消息,符金环立即让柴宗训迁窦仪为兵部侍郎,出使到南唐,以行使南唐主人的权力。
窦仪领命到南唐后,适逢天下大雪,南唐主准备在廊檐下接受诏书。窦仪说:“使者奉持诏书而来,不敢有失从前旧礼。倘若害怕雪花沾上衣服,那就等待他日。”南唐主不敢得罪窦仪,只得在殿前庭院拜受诏书,南唐对大周称臣依旧。
前一个时期,南唐暗中与契丹勾结,准备联兵进攻周朝,恰在这个时候,契丹主派遣他的舅舅来到了南唐。南唐泰州团练使荆罕儒怕事情暴露,夜晚在清风驿宴请契丹主的舅舅。酒喝到酣畅时,契丹主的舅舅起身出去解手,荆罕儒借机把他杀掉了。从此契丹与南唐断绝关系。
由于符金环辅助柴宗训治理天下,大臣们都勤于朝政,北汉不敢南犯,蜀国畏惧三分。契丹因与南唐关系断绝,加上柴荣在世时兵不血刃收复三关三州共十七县的震慑,再也没有南侵的举动。大周边境稳定,内政有序,朝野上下,一片称赞之声。
显德七年正月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京城官民都为大周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祥瑞之气而庆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整个京城沉浸于一片节日的欢乐气氛中。
朝中的大臣们一大早就奔向皇宫,向符太后和柴宗训小皇帝朝贺新年,祝贺新的一年大周繁荣昌盛。符太后和柴宗训十分高兴,也向大臣们恭贺新年。
就在朝臣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时候,镇、定两州的使者忽然骑着快马来到皇宫外。他们下了战马,神色紧张地跑步进宫。
他们奔到广政殿前,看到符皇后和柴皇帝正与大臣们相互道贺,单膝下跪道:“启禀陛下、皇太后,契丹和北汉趁我大周欢度新年,联兵大举南侵,一路烧杀抢掠,十万火急。”
大臣们听了,慌作一团。柴宗训和太后符金环也都愣住了。柴宗训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契丹和北汉合兵大举南侵深浅,呆呆地站着,傻了一般。太后符金环涉世未深,封皇后才一个多月便成了寡妇,哪里见过如此阵式?柴宗训想问是怎么一回事,当看到母后吓得脸色发白时,立即意识到是遇上了惊天大事,脸色也白了。
符金环忙问身边的范质、王溥说:“两位爱卿,该如何应对如此变故?”
范质、王溥都是文弱书生,不知道如何带兵打仗。他们只晓得先皇在的时候,每逢打仗,都是叫赵匡胤带兵为先遣,而且赵匡胤打仗百战百胜,叫人放心。于是,急忙向符金环建议说:“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智勇双全,勇冠三军,可命令他为统兵大元帅。”
符金环也知道世宗三次南征、两次北战都带着赵匡胤,他有勇有谋,世宗最信任他,同时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又是自己的妹夫,这个时候不依靠他依靠谁?于是,立即答应,让柴宗训下令,命赵匡胤领兵北上御敌。
不料,赵匡胤接到诏令来到皇宫后却面露难色,对范质、王溥说:“现在正是新年,官兵都没有丝毫准备,几位大将皆在百里之外,京城兵少将寡,让我怎么领兵出战?”
范质、王溥不安地说:“都点检,边境危机,军机岂可延误?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
赵匡胤立即说:“眼下只能首先启用身在京城的大将了:慕容延钊骁勇善战,是一员悍将,可以命令他为先锋;赵普善于谋略,可令其为谋士,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勇猛无敌,可为大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殿前都指挥使、都虞侯王审琦都英勇善战,可领兵守护京城。然后再命令各镇将军紧急调兵赴京会合,一同北征。这样,定能打败来犯之敌,内外无忧也。”
范质、王溥见赵匡胤思路清晰,言之切切,于是,全部答应赵匡胤。太后符金环不懂用兵,见范质、王溥都答应了赵匡胤的要求,于是,令柴宗训颁旨:赵匡胤做统兵大元帅,慕容延钊为先锋,调度全国各镇兵马,会师北征。凡出征将士,统一归赵匡胤节制指挥。符金环虽然对王彦升为领兵大将感到信心不足,既然赵匡胤挑选他,可能有非同凡响之处,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王彦升原是蜀地人,前蜀灭亡后迁居洛阳,后事奉宦官孟汉琼,因矫捷勇猛被举荐给唐明宗,补任东班承旨。他生性残忍,膂力过人,而且擅长击剑,人称“王剑儿”。晋天福年间,王彦升改任内殿直。开运元年,契丹南下围攻大名,少帝石重贵亲自到澶州抵御,并招募勇士,王彦升应募,因功升任护圣指挥使。广顺元年,向拱领兵在虒亭南部迎击北汉军,王彦升也在军中,他阵斩汉军大将王璋,立下大功,被升任为龙捷右第九军都虞侯。此后,累迁至铁骑右第二军都校,并遥领合州刺史。显德三年周世宗柴荣亲征南唐,王彦升随刘崇进、宗偓攻破金牛水砦,生擒唐军军校阎承旺、范横。十月,王彦升在盛唐再败唐军,斩首两千级。显德六年世宗北伐时,王彦升随张永德攻瀛州,破束城,改任散员都指挥使。他与赵匡胤在洛阳时就相识,交往深厚。
赵匡胤接到领兵出征的诏令,立刻调兵遣将。正月初三,赵匡胤率兵从爱景门出城。跟随他的除了归德军掌书记赵普、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外,还有刚刚命为内殿祗候供奉官都知的赵匡义、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殿前司散指挥都虞侯罗彦瓌,还有已经官至客省使的潘美。荣禄大夫、开国上将军卢琰也要求北上抗击契丹,但被赵匡胤安排在王审琦麾下,一起守卫京城。
罗彦瓌是太原人,他父亲曾任后晋泌州刺史,因而得以任皇帝的亲卫内殿直。开运元年春,后晋出帝亲征抗击契丹至澶州,想遣使前往大名府宣慰以安抚人心,挑选勇士十人随行,罗彦瓌入选,以功升兴顺指挥使。开运三年末,契丹灭后晋,次年初,派罗彦瓌部送马千匹赴南京,行至元氏,他得知后汉建立,遂将马送给后汉,被命为护圣指挥使。柴荣患病时,安排他在赵匡胤的身边,被赵匡胤提升为殿前司散指挥都虞侯。
大军出城后,赵匡义对军校苗训耳语了一番,苗训忽然指着太阳对众人说:“天上有两个太阳。”并转身煞有其事地对身边的楚昭辅说:“一日克一日,要出新天子,这是天命。”
苗训、楚昭辅两人一问一答、一唱一和,既形象又逼真,周围兵士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流传整个兵营。
苗训,潞城宋村人,少年时即很有抱负,西上华山,拜当时著名的道士陈抟为师。由于他聪颖好学,才智过人,深得恩师喜爱,对他倾心教诲,从此善天文占候术,并以谋略见长。一日,在江湖上闯荡的赵匡胤路经柳叶镇,见一卦棚前人头熙攘,便翻身下马,走进卦棚探视究竟。苗训见赵匡胤气宇轩昂,忙起身相迎。二人交谈后,很是投机。苗训感到赵匡胤胸怀博大,志存高远,劝他说:汉水以南局势比较稳定,而北方却战乱不止,应在北方广结天下英雄豪杰。赵匡胤听从他的话,从此北上,不久便在河北投靠了郭威。柴荣即位,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虞侯时,把苗训招致帐下,委以重任。
当天下午,大军到达开封北部四十里的陈桥驿。这里紧傍黄河,位于陈桥与封丘之间,是京城通往北方的第一驿站。唐朝时始设驿站,称上源驿,后来又改称班荆馆,是北方小国的使臣迎接赏赐的地方。多少年来,这里一直车水马龙,征尘飞扬。这时天色尚早,本来还可以继续行军北上,赵匡胤却下令停止前进,就地驻扎下来。
大军刚刚驻扎下来,赵普便对郭延斌等一些亲信说:“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倒不如拥立都点检做皇帝,然后再北征。到时候都点检定会重赏将士。”
亲信们听了,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把这番话也在士兵中传说。尤其是郭延斌,慷慨激昂,到处煽动,不少士兵被他蒙蔽,都认为有道理。于是,将士们都不再睡觉,相互鼓动,要拥立赵匡胤做皇帝。
赵匡胤故作不知,与慕容延钊、王彦升和罗彦瓌等将领在他居住的驿馆里喝酒。赵普看到已经把火点燃起来,也和赵匡义来到赵匡胤的卧室喝酒。赵匡胤故意装作喝得醉醺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慕容延钊、赵普、王彦升和赵匡义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自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赵普的亲信郭延斌看到已经把将士们拥立赵匡胤的火焰点燃起来,就找到赵匡义和赵普说:“将士们已经商量定了,非请都点检做皇帝不可,明日便可依计行事。”
赵匡义和赵普相互递了个眼色,对郭延斌说:“你告诉弟兄们,都点检还不知此事,等我们给都点检禀报了再说。”
郭延斌不知是计,信以为真,大声说:“大家决心已定,不然就返回京城。”
赵匡义看郭延斌忠贞不二,命令他说:“你扮作商人,连夜秘密返回京城,向留守在京城的大将石守信和王审琦如实告知这里的情况,让他们守好京城内外大门,做好内应。”
郭延斌挺胸道:“遵命!”于是,立即化装了一番,离开军营。
郭延斌离开后,赵匡义和赵普把来时就准备好的黄袍看了又看,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赵普眨眨他那双小眼睛,又举起拳头在赵匡义肩上捶了一下说:“大事已成功一半焉。”
第二天早晨,赵匡胤还在熟睡中,就听到门外一片嘈杂之声。他起身撩开窗帘一看,只见诸将擐甲执兵于门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他故意又躺在床上装睡。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高声地叫嚷说:“请都点检做皇帝!请都点检做皇帝!”
赵匡胤装作醉意蒙眬的样子,边起床边说:“怎么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将士们接着又喊:“请都点检做皇帝!请都点检做皇帝!”
赵匡胤又装作迷迷糊糊地说:“皇帝在京城,没有亲征,不在这里呀。”
众将士呐喊说:“都点检就是我们的皇帝,我们要拥立都点检做皇帝!”
赵匡义见时机成熟,便示意在身边等候的将士走到赵匡胤面前,把准备好的黄袍披在了赵匡胤身上。
赵普见赵匡胤已经黄袍在身,首先跪下并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见赵普跪拜,也急忙一起跪拜,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却显得被迫和不安的样子说:“你们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吗?若不然,我不能做你们的皇帝。”
众将士齐声表示:“惟命是听。”
赵匡胤抖了一下身上的龙袍,大声说:“好,我答应将士们的拥立,即刻回师京城。但是,回到京城后,对太后和幼主不得惊犯,对朝廷大臣不得欺凌,对京城府库不得侵掠,服从者有赏,违反者诛族。”
众将士都回应说:“惟命是从!”
赵匡胤还要说什么,赵普、赵匡义便示意几名士兵牵来赵匡胤的战马。众将士一见,立即前呼后拥,呐喊着把赵匡胤扶到了马上。赵普立即牵着马,令将士们拔营回师京城。赵匡胤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环顾一下左右的将士,正色问:“我刚才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众将士齐声说:“记住了!”
赵匡胤又问:“能做到吗?”
众将士齐声回答:“一定牢记皇命!”
赵匡胤看一切比原来设想的还要顺畅如意,神色不再迷糊,很快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此刻,赵匡胤忽然想到了当年拥立郭威为皇帝的情景,心中暗自感叹说:彼一时,此一时,情景多么相似啊!没想到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今天的演练。赵普看着赵匡胤得意的神情,“哈哈”一笑,与赵匡义为前锋,领兵直抵京城开封。很快,骑兵、步兵、战车浩浩荡荡,向南而去,所经之地,扬起的尘土若狼烟一般。
四十里路在战马和激情如火的将士们脚下算不了什么,不到中午,他们便到了京城仁和门外。仁和门附近的居民看到这一情景,很是奇怪,纷纷议论说:昨天他们才从京城出发,说是讨伐契丹,今天怎么就又回来了?大家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城门已经打开,慕容延钊、王彦升、楚昭辅首先领兵涌入城中。
原来,守卫都城的禁军主要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自夜里接到郭延斌的密报后,再也没有休息,令将士们环列在大门内,早已做好迎接赵匡胤的准备,所以,当慕容延钊、王彦升等率军返回时,便立即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京城百姓看到大军归来,开始以为是凯旋而归,欢呼雀跃,当看到将士们神情诡秘,杀气腾腾,尤其是看到赵匡胤在马上身披黄袍入城时,这才意识到是发生了兵变,纷纷跑回家中。
慕容延钊、王彦升进入城中,按照赵匡胤的部署,令楚昭辅及潘美部署在内城,他们则直接奔向皇宫,很快把皇宫包围了起来。等大军全部入城,石守信、王审琦则下令关闭城门,四门戒备森严,所有人不得出入。
赵匡胤看到一切顺利,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则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直接去了皇宫左掖门内他的殿前都点检公署。进了公署大堂,脱下龙袍,在他都点检的宝座上坐下,坐镇指挥。
这时的皇宫广政殿,早朝还未退。太后符金环、皇帝柴宗训在与范质、王溥、魏仁浦等大臣廷议关于兴修水利和整顿吏治的事。
这些内容廷议结束,王溥又奏请道:“很久以前,皇室就编撰专记某一皇帝在位时的大事和祖先事迹的文字,叫实录。据《隋书·经籍志》记载,最早的实录是南朝周兴嗣编撰的《梁皇帝实录》和谢昊编撰的《梁皇帝实录》。唐朝有韩愈编撰的《顺宗实录》。唐朝以后,继嗣之君让史官据前朝皇帝起居注、时政记、日历等编撰实录,历代相传,沿为定制。世宗皇帝为一代明君,臣以为当编修《世宗实录》。”
太后符金环说:“这是好事,当抓紧编修。王爱卿家藏万卷,博学多识,尤长史学,就由你担纲编修吧。”
于是,柴宗训立即颁诏,命王溥与右拾遗、直史馆、知制诰扈蒙等四人共同编修《世宗实录》。
王溥的奏请被批准后,太后符金环和柴宗训又与范质、王溥、魏仁浦等大臣,廷议如何继承世宗皇帝的遗志,即用十年养百姓的大计。范质对众臣说:“世宗在位五年半,三次亲征南唐,两次亲征北汉和契丹,皆大获全胜。如今北汉和契丹南侵,已有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领兵讨伐,大家无须担忧。我等都是朝中大臣,尽管没有世宗的气魄和才能,至少应该想想如何养百姓的大计吧?”
魏仁浦说:“是啊,各位有什么妙计,当谏言之……”
魏仁浦的话还没说完,宫门口一卫士惊慌失措地奔到殿内,惊叫道:“大事不好,赵匡胤兵变,他身穿龙袍,已率军进入京城……”
太后符金环听了大惊失色,柴宗训被吓得大哭起来。
范质、王溥急忙下殿,准备令兵应对。范质一边走,一边用右手抓住王溥的手说:“不辨真伪,仓卒遣将,吾辈之罪也。”
范质的手由于用力过狠,指甲掐入王溥肉中很深,几乎流出血来。他深悔自己不察赵匡胤奸谋,有负世宗托付之责。王溥恼怒、后悔得咬牙切齿,浑身打颤,无言以对。范质、王溥下殿还没走出多远,赵匡胤的将士已经闯入宫中,冲到他们跟前,立即把他们围困起来,挟持着他们向殿前司公署走去。范质、王溥不想跟他们走,可是,他们赤手空拳,怎么能抗得住身披盔甲、手握刀剑,如狼似虎的将士?
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看到这一情况,自内庭偷偷奔出宫,准备调集兵力进行抵抗。不料,刚刚走出不远,便与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相遇。韩通看到王彦升,急忙往一窄道奔跑躲避。王彦升看到韩通的神情和动作异常,知道他要率兵反抗,跃上战马,狂追不止。韩通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奔向自己的宅第。王彦升仍然不放过,一直紧追不舍。韩通见已无退路,转身怒斥王彦升道:“王彦升,你反叛朝廷,该当何罪?”
王彦升也不答话,以他超人的膂力,挥刀向韩通砍去。韩通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被他一刀砍掉。王彦升感到还不解恨,又闯进韩通的院内,把他全家老小全部诛杀。
赵匡胤坐在他的殿前司公署,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耳朵一直静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他预计的情景出现,不由不安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的几位将士挟持着范质、王溥到了公署门口。他微微一笑,立即又坐下喝茶。
范质被挟持到赵匡胤跟前,看到赵匡胤得意忘形的样子,想发怒而没有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期待赵匡胤回心转意,质问他说:“先帝养太尉如子,符、赵两家又是亲戚,今先帝刚刚下葬,身骨未冷,你为何如此?”
范质没有称他什么皇帝,依然以当时对中高级军官的“太尉”来称呼他。赵匡胤无言以对,愣了半天,忽然样子很可怜地呜咽流涕说:“我受世宗厚恩,永世不会忘记。只是今为六军所迫,不得已才至此,惭负天地,你说,我将如何是好呢?”
赵匡胤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殿前司散指挥都虞侯罗彦瓌,又看看范质、王溥。范质还没来得及回答,罗彦瓌立即举起手中的利剑,声色俱厉地对范质、王溥大叫道:“我辈无主,今日一定要请点检当天子!”
罗彦瓌是赵匡胤的亲信,赵匡胤早已安排他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要有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动作,所以,当他看到范质不仅不对他们的主子称臣,反而面若冰霜地质问他们的主子,便举起利剑来。
赵匡胤假装发怒,对罗彦瓌呵斥说:“休得对宰相无礼。”
罗彦瓌明白赵匡胤在做样子给范质看,所以,依然面目凶神恶煞,来回挥舞着利剑,一步也不往后退。
王溥看出赵匡胤对帝位已经志在必得,知道已势不可遏,虽有志维护大周,但已感到回天乏力,若不顺从,将会遭到杀身之祸,于是,只得降阶先拜,给赵匡胤一边叩头,一边口喊“万岁”。
范质见王溥已经下拜,更感绝望,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但是,依然不肯拜,且直言说:“隐帝刘承佑诛杀顾命大臣的所作所为已为世人不耻,遭万世唾骂。他刘承佑及其部将的下场,你也是亲眼目睹者,不需我在这里重复。事情既已发展到如此地步,你想做皇帝已是迟早的事,但也不要太匆忙废周朝而建立新皇朝,等我们回宫面见太后,劝谏她偕幼主禅位,商议一下什么时候举行禅位之礼。这样,你也可以留下好的名声,也能避免相互残杀。”
赵匡胤立即说:“是众将士黄袍加身,拥立我做皇帝,并非我赵匡胤有意为之。但我已在军中立下誓言,对太后和幼主不得惊犯,对朝廷大臣不得侵凌,对京城府库不得侵掠,服从者有赏,违反者诛族。”
赵匡胤之所以极力与范质周旋,因为能得到他的支持,才不至于朝中大乱,也才能保证他的家人不受其害。他参与过拥立太祖郭威,他知道怎么样才能一步步稳坐江山:太祖郭威第一次自邺都兵变回京后,因为得不到宰相冯道的支持,未能立即代汉建周,只得议立刘赟为汉帝而自任监国。之后,才又乘出兵北上抗辽之机,在澶州再次起兵,回师开封,废汉建周。所以,范质说什么,他都答应,只要能让柴宗训先退位,把皇帝的宝座给他,等皇位稳固了,一切的一切,日后有的是时间。
范质见赵匡胤答应了他,于是,慢慢跪拜下去。他跪下去的那一刻,头是低垂的,眼睛是闭着的。他跪得很慢,但心跳却急遽加速。他眼睛闭着,是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没有哭,是想挽留住他这个宰相的最后一点尊严。也是想用缓兵之计,为挽救大周政权作最后的努力。同时,也在担心符太后和小皇帝以及自身与家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