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殿后辅君
周太祖郭威驾崩的消息传到北汉,刘崇十分高兴,认为这是灭掉周朝,恢复汉室的大好时机,于太祖郭威驾崩的第十日,请兵于契丹。契丹立即派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衮率领万余骑兵和北汉军会师晋阳,准备合兵南下。
柴荣得知后大怒:“刘崇庆幸我国有大丧,轻视朕年轻新近即位,颇有吞并天下之心,我要与他决一雌雄!”然后,跪到周太祖灵柩前发誓说:“父皇,您把大周江山传授于我,我岂能坐视,任人宰割?我要领兵亲征,讨伐刘崇,请父皇在天之灵佑我!”
符金玉劝慰他说:“父皇驾崩,举国悲伤,朝政待稳,如今你是一国之君,遇事要冷静镇定,周密部署,不可贸然行事。”
柴荣听了符金玉的话,稍微镇静了一些。但是,领兵亲征的决心未变。他到了广政殿,立即颁诏,任命岳丈符彦卿为大名尹、天雄军节度,加封为卫王,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澶州北部的大名。
三月初,符彦卿还未赶到大名,驻守在西北边境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已经派部将穆令均率领两千人马从治所潞州迎击北汉军队,自己率领主力在后面扎营。北汉前锋都指挥使、武宁节度使张元徽设下埋伏,佯败诱敌。穆令均中计被杀,士卒折损了上千。李筠退回潞州,凭城固守,不敢出战,北汉乘胜进逼潞州。
柴荣得到禀报,义愤填膺:刘崇步步紧逼,如此下去,大周岂不危险?于是,立即准备亲自出征。大臣们想到太祖皇帝刚刚驾崩,怜惜他心情悲痛,纷纷劝阻,都认为:刘崇自晋州惨败以后,势力缩小,士气沮丧,必定不敢亲自再来。陛下新近即位,太祖还没有安葬,人心容易动摇,不宜轻易出动,命将领去抵抗即可。
柴荣愤怒地说:“朕若怯弱,将士怎能奋勇杀敌?刘崇意在乘人之危,这次必定亲自前来,朕不可不前往。”
宰相冯道担心他因为愤怒容易指挥失当,一再劝阻。柴荣不听,说:“昔日唐太宗李世民平定天下,未尝不亲自出征,朕何敢苟且偷安!”
冯道说:“不知陛下能不能成为唐太宗?”
柴荣说:“以我兵力的强大,打败刘崇犹如大山压碎鸡蛋罢了。”
冯道说:“不知陛下能不能成为大山?”
柴荣见他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很不高兴。王溥则说:“这一仗至关重要,皇上应该亲征,而且必须取胜,这样才能壮我国威。”
柴荣对王溥的话非常赞赏,决定亲征。
柴荣还没有调集好兵马,前线又传来消息:刘崇亲自统帅三万人马,乘胜推进,已经逼近潞州。柴荣诏令天雄节度使符彦卿为统帅,任命镇宁节度使郭崇为副职,从磁州固镇出现在北汉军后面。郭崇即郭崇威,郭威称帝后,为了避讳改名为郭崇。同时,又诏令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为主帅,任命保义节度使韩通为副职,领兵从晋州东北拦截北汉军。又命马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清淮节度使何徽及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符彦卿的五弟耀州团练使符彦能领兵先赶赴泽州,宣徽使向训监督各部。柴荣既然决定御驾亲征,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初九这天,任命郑仁诲为东京留守,命冯道护送太祖灵柩前往山陵,安葬父皇,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十一日,柴荣兵马调集到位,立即率军出发。符金玉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他亲征,特别安排供奉官潘美跟随,让他始终侍奉在柴荣左右,保证柴荣的衣食住行。同时,嘱咐赵匡胤要保证柴荣的安全。
柴荣跨上战马后,符金玉又为他送行,并再三嘱咐说:“如今你已经不是昔日的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天雄牙内都指挥使,是皇上,大周江山在肩,要多保重。”
柴荣正色道:“这一仗是朕即位后的第一仗,御驾亲征才能扬我皇威。”
符金玉担心地说:“若不是宗训年幼,我将随你出征。”
柴荣听了这话,十分感动,禁不住眼睛潮热,和她拥别说:“好好照顾皇子,朕不日即会凯旋而归。”
符金玉望着他远去,依依不舍。
十六日,柴荣率军到达怀州。他想日夜兼程快速前进,控鹤都指挥使赵晁私下对通事舍人郑好谦说:“贼寇气势正在强盛之时,应该稳健持重才能挫败它。”郑好谦立即把他的话讲给了柴荣。柴荣听后,大怒说:“你是从哪里得到这话的?必定是被人所支使,说出那人你就活,不然定叫你死。”郑好谦据实回答后,柴荣命令将郑好谦、赵晁一起关押在怀州监狱。柴荣率军,继续向前。
十八日,柴荣经过泽州,住宿在州城东北。
刘崇以为郭威刚刚驾崩,柴荣不会亲征,更没想到柴荣不仅亲征,而且已经到达泽州。所以刘崇率军经过潞州时也没有进攻,而是领兵继续向南,准备直取开封。当晚,刘崇令军队驻扎在高平城南。
十九日,北上的周军前锋与南下的北汉军在高平城南相遇,周军立即发起攻击。北汉军由于准备不足,很快败下阵来,急忙北撤。柴荣顾虑敌军逃跑,催促各路军队急速前进。刘崇见周军穷追不舍,率中军在巴公原摆开阵势,令张元徽率军在东边,杨衮率军在西边,布阵十分严整。
因为周军前锋前进过快,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的后军被落在后面。大家看到敌众我寡,感到惧怕。而柴荣则毫不畏惧,命令白重进与侍卫马步都虞侯李重进率领左路军在西边,樊爱能、何徽率领右路军在东边,向训、史彦超率领精锐骑兵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领禁兵保卫柴荣,也摆开三个阵势。柴荣全身披挂,自己跨马到阵前督战,双方都严阵以待。
刘崇看到周军人数不多,后悔召来契丹军,对众将说:“我独自用汉军就可破敌,何必再用契丹?今天不但要一举击败周军,还要让契丹人看看我们汉军的厉害。”
杨衮在阵前观察了一阵周军的阵势和军容,对刘崇说:“是劲敌啊,不可轻易冒进!”
刘崇大笑说:“时机不可丧失,将军就不要再说了,试看我出战!”
杨衮沉默不快。当时东北风很大,不料突然又转为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派司天监李义向刘崇进言,劝刘崇下令出击。枢密直学士王得中认为风势不利,不宜出击。刘崇不听,命东军先进攻,张元徽亲自率领千余精骑冲击后周的右军。
交战不多时,周军败阵,樊爱能、何徽带着骑兵首先逃跑,右路军队溃败,一千多步兵脱下盔甲向北汉军投降。柴荣看到形势危急,立即带上贴身亲兵,冒着流矢飞石,驰骑于阵前,先犯其锋。
禁军将领赵匡胤见此情景,对同伴说:“主上如此危险,我等怎么能不拼出性命?”接着,又请张永德率军从左翼出击,自己率军从右翼出击。并说,“贼寇只不过气焰嚣张,全力作战可以打败!你手下有许多能左手射箭的士兵,请领兵登上高处出击作为左翼,我领兵作为右翼攻击敌军。国家安危存亡,在此一举。”
张永德听从其言,与赵匡胤各自率领两千人向前冲去。赵匡胤快马冲向北汉军前锋,士兵拼死战斗,皆奋命争先,无不以一当百。内殿直马仁禹一边激励同伴进击,一边也跃马冲到阵前,一阵猛射,连毙数十敌军,周军的士气更加高涨。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义也率领部下几百骑兵向前猛攻,又毙敌无数。刘崇知道柴荣亲自出战,下令嘉奖张元徽,催促张元徽乘胜进攻。张元徽前进时战马被射倒,他被周军斩杀于阵前。汉军见状,士气低落,纷纷撤退。周军乘着越来越大的南风,猛烈进攻,北汉军很快溃败。
杨衮看到周军如此英勇善战,不敢救援,而且痛恨刘崇不该吹嘘说大话,为了保全他的军队,急速撤退。
周军一路追杀到高平,北汉兵尸体布满山谷,丢弃的军资器械到处都是,另有数千北汉兵投降。刘崇仅仅率领百余骑兵狼狈脱逃。投降北汉的周军也大部分被截获。当天傍晚,柴荣不顾天寒,宿营在野外,把那些投降北汉的周军步兵全部杀死。
樊爱能、何徽等听说周军大捷,这才率领逃跑的士兵逐渐返回。但是,有的直至天亮还没到。
二十日,柴荣在高平休整队伍,挑选北汉投降士兵数千人组成“效顺军”,命令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率领,让他们南下淮水边,戍守淮上,其余两千多人给予路费服装,释放遣返回北汉。二十三日,柴荣到达潞州。
刘崇从高平溃败后,换上百姓的粗布衣服,戴上斗笠,乘着契丹赠送的黄骝骏马,率一百多骑兵,狼狈地从雕窠岭逃跑。夜晚,他迷了路,便俘虏村民为向导,结果错向晋州走去,行了一百多里才发觉。刘崇遂杀死向导,日夜向北奔走,未敢停下吃一点东西。他到了一个村庄,准备停下来吃上一口得到的食物,忽然有人说周军队追到,便扔下筷子,仓皇离去。刘崇衰老疲惫,伏在马上,日夜奔驰,勉强进入晋阳,下马后便瘫坐于地。
柴荣想诛杀樊爱能等人以整肃军纪,但犹豫未决。由于过度劳累,便躺在行宫的帐篷中歇息。二十五日,柴荣拿此事询问妹夫张永德,问他如何处理为好。张永德立即回答说:“樊爱能等人平素没有大功,白当了一方将帅,望见敌人首先逃跑,死了都不能抵塞罪责。况且陛下正想平定四海,一统天下,如果军法不能确立,即使有勇猛武士,百万大军,又怎么能为陛下所用?”
柴荣将枕头掷到地上,大声道:“好!”于是,立即下令拘捕樊爱能、何徽以及所部军使以上的军官七十多人。柴荣望着这些望敌而逃的将领,斥责他们说:“你们都是历朝的老将,不是不能打仗。如今望风而逃,没有别的原因,正是想将朕当作稀有的货物,出卖给刘崇罢了!”
柴荣说罢,立即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柴荣因何徽先前守卫晋州有功,打算赦免他,但马上又认为军法不可废弃,于是将他也一起诛杀,但赐给他一个小棺材送归老家安葬。从此,骄横的将领、怠惰的士兵开始知道军法的可怕,姑息养奸的政令再不敢通行。
二十六日,柴荣赏赐高平战役中有功将士,任命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极力称赞赵匡胤的智慧勇敢,柴荣命他为殿前都虞侯兼严州刺史,任命马仁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马全为散员指挥使、潘美迁西上标门副使。其余将校军官升任职务的共几十人。
刘崇逃回到晋阳,收拾残兵,修缮武器装备,加固城池守卫工事,以防备周军乘势进攻。杨衮率领他的部众也狼狈北上。刘崇为了讨好杨衮,派遣大将王得中相送,趁此向契丹请求救援晋阳。杨衮屯驻代州,王得中又面见契丹主。契丹主遣送王得中,让他回去报告刘崇,答应发兵援救晋阳。
二十八日,柴荣任命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任命郭崇为副职、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侯、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率领步兵、骑兵两万从潞州出发,进攻北汉都城晋阳。并且诏令王彦超、韩通从阴地关进入,又任命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为副职,与符彦卿会师进军。
四月初,后周大军抵晋阳城下。
王彦超率军进攻到汾州,北汉守将投降。但进攻辽州、沁州时则受挫,后来,北汉辽州刺史被周军劝降。接着,十万周军聚于太原城下,把太原城围了起来。由于粮草未能及时送到,军士便四处抢劫掠夺。北汉百姓看到这一情景,对周军很失望,不少人不得不逃入山谷自保。
柴荣得知这一情况,下诏禁止抢劫掠夺,安抚农民,停止征收当年租税,募民入粟拜官。同时,又征发泽州、潞州、晋州、绛州、慈州、隰州及山东近使诸州民众,运粮进献周军。
不久,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代州六州先后归属周朝。
五月,符彦卿率军至晋阳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辽国派骑兵屯于忻州和代州之间,增援北汉。符彦卿先率万余步骑,后又增援两千,与辽兵交战,仅取得小胜。史彦超等轻敌深入,为辽军所杀,周军伤亡甚众。符彦卿见不能取胜,退保忻州,后又退到晋阳。周军倾河南兵力攻晋阳,久攻不克,又值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六月初,柴荣自晋阳撤军。
回师途中,柴荣想到父皇突然驾崩,未能安葬父皇就亲征北汉,没有最后尽到孝心,不禁一阵悲伤。于是,率军从郑州渡过黄河,然后从郑州直奔新郑郭店。到了父皇的嵩陵,一声声哀嚎,长跪不起:“父皇啊父皇,您一生南征北战,心系百姓,扭转乾坤,但壮志未酬,却撒手仙去。因北汉犯我大周,儿子未能亲自安葬您,实感不孝,祈望父皇在天之灵能原谅儿子……”
众将士听了,无不痛哭失声。
拜祭后,柴荣谥父皇为“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太祖”。
柴荣回到京城,看到已经四个月没有见面的儿子柴宗训胖了许多,而且也已会“呀呀”说话的时候,沉重的心情才有好转。
符金玉十分关心他亲征北汉的整个过程,前后询问十分细致。当听柴荣讲起战场上樊爱能、何徽这些皇帝的亲兵遇到大敌非逃即降,符金玉不禁一阵神伤,对柴荣说:“这些禁军,几代以来累朝相承,务求姑息,不加简选,因此羸老者居多,且骄傲不听命,没有多少战力,如此下去,怎么能行?”
柴荣正对此深恶痛绝,经符金玉这么一说,更深知其弊,决心予以整治。
七月,柴荣先拜范质为司守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宏文馆大学士,李谷为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王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接着,经过三个月的准备,于十月大简诸军,精锐者升为上军,淘汰老弱者。升赵匡胤为殿前都虞侯、张永德出任殿前都指挥使。同时,招募天下壮士,不以草泽为阻,均到阙下,亲自阅试,充实禁军。选择武艺超绝及仪表出众者,分署为殿前诸班。其他骑兵、步兵诸军,也下令由将帅认真选拔。于是,禁军将帅得力,士卒精强,近代无比。
柴荣看到禁军强大起来,十分高兴。一日,柴荣问王朴说:“朕这个皇帝能当得几年?”
王朴回答说:“臣固陋,辄以所学推之,三十年后非所知也。”
柴荣听后十分欣喜地说:“若如卿所言,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晚上,柴荣见了符金玉,把王朴和他的话都如实告诉了符金玉。符金玉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说:“有些话我不知当讲否?”
柴荣说:“皇后,自我当了皇帝,你说话怎么不像过去那样……而变得拘谨起来?当以往日那样,无话不谈。”
符金玉说:“你的意思是前十年开拓天下,中间十年养百姓,最后十年让天下太平?”
柴荣说:“是啊。不可?”
符金玉摇摇头:“不可。”
柴荣有些惊讶:“以你之见,朕当如何?”
符金玉说:“我以为不能等开拓天下后才去养百姓,而应一边开拓天下,一边养百姓。几十年来,战乱频仍,百姓苦不堪言,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父皇在世时再三嘱咐你,你要尊父皇遗言而行事。”
柴荣听了,面色羞愧地说:“你说得太好了,朕记下了。”
符金玉接着说:“近年,水灾频发,黄河多次决口,我以为,如今进入冬季,边境也无战事,不如征发民夫,治理黄河。这样,即使汛期来到,你也不用担忧,百姓也安居乐业矣。”
柴荣听了,禁不住抱住符金玉,亲了又亲,说:“你说得太好了,朕将快颁诏治理黄河。”
符金玉说:“四月,你亲征平定北汉之乱时,我老家陈州守臣来报,州城北面的蔡河因为水患,连年决口,致多次水淹州城,我当时就向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谷提请疏导蔡河。李谷做过陈州刺史,对那里熟悉,亲赴陈州征发民夫疏导蔡河通颍水,今年再无水患,水运也畅通。陈州百姓都盛赞朝廷。”
柴荣感叹说:“有你辅助,朕今生有幸焉。”
停了停,符金玉又说:“我们当初相识的时候,你脾气很好。我听父皇讲,自刘承佑杀害全家后,你的脾气变了,我很理解。然,据我观察,你当皇帝后,脾气更大了,我很为你担心。”
柴荣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就静下心来让她讲。符金玉继续说:“冯道作为宰相,父皇在世时都敬他三分,西征河中,特别去问计于他。刘承佑为乱兵所杀后,父皇以为大臣一定会推戴自己为帝,也做好了称帝的准备。可是,在见到冯道时,冯道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父皇依然像往常一样先向他行礼,冯道仍像平时一样受之。父皇当时就意识到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才提出立刘赟为帝,并且派冯道到徐州去迎接,之后才成功称帝。他阻止你亲征北汉,本是善意,你却对他很反感,以致亲征时不要他随行,而让他去处理父皇的后事。结果冯道把父皇安葬完毕,还没来得及袝祭太庙,便因生气患病去世,周朝损失一重臣也。”
冯道死的时候,柴荣正带兵征战北汉军,他闻讯后,下令废朝三日,册赠尚书令,追封瀛王,谥文懿。柴荣听了符金玉的话,联想到廷议征讨北汉时的情景,不由叹息说:“是如此,朕不该这样。”
符金玉又说:“听你讲,在征讨北汉时,控鹤都指挥使赵晁私下对通事舍人郑好谦说:贼寇气势正在强盛之时,应该稳健持重来挫败它。这也是善意,你却发怒,并以死威胁,郑好谦据实回答,你将他连同赵晁一起关押在怀州监狱。如果这样,以后谁还敢向你谏言?”
柴荣惭愧地说:“现在想来,十分后悔。”
符金玉说:“一个人的威,不是靠发脾气而显现的,而是靠德才学识,让众人心悦诚服。如果靠发脾气,臣下不服,看似有威,则实无威也。”
柴荣连声说:“你说得极是。”
符金玉接着又说:“父皇也是一个很有脾气的人,但他做皇帝后谦恭地对大臣们说:我长期生活在军中,没有什么大学问,不知道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你们文武大臣,不论有什么建议,只要利国益民的,都可以向我提出,不过文字要简洁、切实,不要冗长、修饰。于是,臣下大胆谏言,提出的不少好建议,他都能虚心接受、采纳。其他,诸如善抚将士、削减严刑峻法、重农恤民就不说了。你当以父皇为楷模。”
柴荣听完,禁不住流下感激的泪水。
显德元年十一月,柴荣接受符金玉的建议,开始治理黄河。黄河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河段,连年泛滥,向东分为两条支流,汇为大泽,弥漫数百里,又向东北冲毁堤坝,淹齐州、棣州、淄州直至入海处,漂没民田农舍不可胜计。柴荣派李谷往澶州、郓州、齐州察看堤坝,征发劳役六万,筑坝清淤,三十日完工。
显德二年正月,定难节度使李彝殷不满与之相邻的府州折德扆升为节度使,与自己的职位并列,拒绝府州使节通过其辖境入周。柴荣听取符金玉的忠告,没有发脾气,而是与宰相商议。宰相以为夏州是边镇,向来加以优恤,而府州偏小,无关大局,宜抚谕李彝殷。柴荣认为,定难节度使首府在夏州,那里只产羊马,贸易百货全部仰仗中原。府州治所在府谷县,折德扆忠于周朝,对抗北汉,不可一旦弃之,朝廷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柴荣遣供奉官齐藏珍带着诏书斥责李彝殷心胸狭窄,不顾大局。李彝殷见到诏书,忙向朝廷谢罪,并主动联系折德扆,从此两地交好。
柴荣听说两地交好,十分高兴。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取名柴宗让。大臣们都为他祝贺,说大周朝喜事连连。
符金玉虽然哺育着柴宗让,依然不忘给柴荣献计。一日,她对柴荣说:“春秋时期,秦国只是一个边远的弱小之国,为什么最后能成为强国并统一天下?就是通过商鞅变法后,能够吸纳各国的人才到秦国去,而不是像其他国家那样只重用自己的血缘姻亲。我认为,治理国家要靠人才,良策要靠好的人才才能得以实施,不然,欲速则不达。”
柴荣接受符金玉的谏言,当月即下诏:朝官举荐人才,各举为令录者一人,即使是近亲亦无妨嫌。授官之日,各署举荐者姓名,若在为官期间贪浊,或者不能胜任,连坐举主。太仆卿剧可久为举官所累而停任。右补阙王德成也因举官不当,左迁右赞善大夫。
显德二年四月,柴荣看到自周朝建立后,开封城人口迅速增长,商业繁荣,店铺增多,由于房屋过于密集,民宅占了官道,致使车马无法顺畅通行。于是,下诏拓展外城,把开封城内不适当的建筑全部拆毁,位于城内的坟墓要全部迁往城外重新安葬。这一做法遭到了许多人的非议和唾骂。柴荣却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丝毫没有畏缩。
柴荣对大臣们说:“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这样做的好处你们会在几十年以后看到的。”
柴荣命手下大将赵匡胤从开封城内骑马飞奔出城,直到跑出五十里,赵匡胤的马跑不动停下来。柴荣就以赵匡胤骑马跑到的范围为界限,令王朴设计,先立标帜,其中由县官区划街道、仓场、公廨,其余空地则由百姓随便建屋,有葬者则埋于标帜七里之外的地方。
为了让柴荣实现大志,符金玉建议让大臣们写出《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平边策》各一篇,以拥有良好的安邦治国之策,更好地选拔人才。柴荣再次接受符金玉的建议,令近臣每人都撰写这两篇文章。
没有多长时间,曾经在澶州柴荣府中做掌管文案记室的王朴把他的《平边策》献给了柴荣。柴荣一口气读完,不禁拍手叫绝:“这不就是我要的治国良策吗?符金玉这一谏言对朕太有益了!”
第二天上午,柴荣把此文交给符金玉看。符金玉看着看着,忍不住轻声诵读起来:
臣闻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
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南人懦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取利。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若其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惟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已竭,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
符金玉正诵读着,恰好符金环前来看望外甥柴宗训和柴宗让。柴荣知道符金环也很有文采,等符金玉读完,又把这篇文章递给符金环阅读。
符金环读完,激动地对柴荣说:“此文不到一千字,但对当前如何治国安邦有独到见解。进攻避实就虚,扰敌令其疲惫,说得多好啊!”
柴荣说:“王朴对于天文、历法和音乐也有很高的造诣。”
符金环说:“陛下,这个人当重用之。《平边策》应是陛下的治国之策。”
柴荣笑道:“金环如有高见,不妨亦赐教也。”
符金环笑道:“如今你是皇上,我怎敢对你赐教?”
柴荣说:“天下兴衰,人人有责,何况你是皇后的妹妹。”
符金环止住笑说:“我听姐姐讲,太祖在澶州与圣穆皇后相识时曾经说过: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你与姐姐在澶州相遇时,曾经给姐姐背诵《道德经》名言: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民不畏威,则大威至。还背诵《列子》名言: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吞舟之鱼,不游支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我也给陛下背诵几句《庄子》名言: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柴荣忍不住笑道:“金环有气壮山河之势,文采也不次于你的姐姐。”
符金环看着柴荣和符金玉得意的神情,忽然说:“想当初,如果姐姐听信母亲的话,削发为尼,不知皇后是谁,大周朝又是什么样子。”
三个人笑了一阵,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平边策》上。符金玉说:“王朴人才难得,陛下当重用之。”
第二天上朝后,柴荣即拜王朴为比部郎中、左谏议大夫、左散骑常侍、端明殿学士、知开封府事。符彦卿因为镇守北方有功,加封为太傅、魏王。然后,廷议统一天下大计:从易者始,先南后北。
同时,根据过去因战乱造成赋役沉重,驱使更多的丁壮和人口流入僧侣阶层这一状况,想到符金玉曾经被母亲要挟削发为尼,柴荣下诏:天下寺院,非朝廷颁诏修建和赏赐的寺庙一律废之,所有功德佛像及僧尼皆并于当留寺院中,今后不得再造寺院。并禁止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须先取得父母、伯叔同意,方许出家。唯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置戒坛外,其他地方不得设置,违者重惩;严禁奴婢、奸人、细作、恶逆徒党、山林亡命、未获贼徒、负罪潜窜人等出家;废除所有无敕额寺院,并不许再建任何寺院;鼓励僧尼还俗。其中对革除佛教旧弊的规定尤其精彩: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等诸般毁坏身体,以及什么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幻之类,皆是聚众眩惑施俗,今后一切禁止。
同时,柴荣下令,用废除寺院的佛像铸成铜钱“周元通宝”。诏令一出,却遭到佛教徒和满朝大臣的反对。柴荣耐心地用释迦牟尼“舍身饲虎”的典故对这些反对者说:“释迦牟尼过去曾经是国王摩诃罗陀的幼子摩诃萨埵,一天,他在竹林中看见七只小虎围着一只饥渴羸弱的母虎,遂生大悲心,舍身以饲饿虎。佛祖说:以身世为轻,以利和为急,使其真身尚在,敬利于世,犹欲割截,岂有所惜哉?就是说,佛是造福众生的,假如他活着,为了救人,他的真身都可毁去,又为何舍不得铜像呢?”
反对者哑口无言,只好服从。
正当柴荣全身心谋划治国良策的时候,从西部传来消息:后蜀侵犯边境。柴荣听说后,大怒:弹丸小国,居然敢侵我大周!于是,立即派军西征。七月,西征之师因军需供应不继,战事陷于僵局,派去的将领请求罢兵。柴荣为了确定是否罢兵,派赵匡胤作为特使前往秦州前线视察战局。赵匡胤回到京城,具以事实上奏,说秦、凤诸州可取。柴荣拜王景兼西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西南面行营都监。不久,周朝大破西川军,秦州、成州、阶州、凤州相继归附。
周朝与南唐的分界线是淮水,历来在冬季淮水河浅时,南唐皆把兵戍守,称“把浅”,但寿州监军因边境久无战事,停罢把浅。柴荣看到南唐这一薄弱之处,决定采用王朴的先南后北之策,首先攻取南唐。但汴水埇桥至泗州的河道已经壅塞,水运不通。于是,柴荣令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征发民夫疏浚河道,打通开封至东南的水路,以备攻取南唐和攻取南唐之后的漕运之利。
十一月,开封至东南的水路全部打通。柴荣见时机已到,以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州、寿州等行府事,王彦超为副,率韩令坤等十二员大将伐南唐。南唐闻讯,以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领兵两万赴寿州,由皇甫晖、姚凤领兵三万屯于定远以为应援。
十二月,李谷指挥周师自正阳搭浮桥过水,连续在寿州城下、山口镇、上窑击败数千南唐军。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是因为几座城都是城墙高大,周围护城河深广,久攻不下,战事陷入僵局。
柴荣原以为很快就能攻下南唐,听到这一消息,十分着急。他用木头刻了一个农夫和一个蚕妇,放在宫廷中,以表明他的心目中装有民众。遂召大臣进宫,廷议对策。大臣们一致认为:此战事关统一天下之大计,一定要克敌制胜。
中午,柴荣和将相们在殿上会餐时,对将相们说:“这两天很冷,我在宫中吃着好饭菜,不觉得冷。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实在惭愧。我既不能耕田食力,只有亲临战阵为民除害,心里也许安稳些。”
显德三年正月初六,柴荣下诏亲征南唐,令白重赞、李重进、赵匡胤、范质等为先锋,将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