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四章 兵困河中
第四章 兵困河中

乾佑元年四月,永兴军节度使郭从义,天平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白文珂,河东节度使常思,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兵分三路,分别向永兴、河中、凤翔进发。

郭从义师至永兴,赵思绾关闭城门,拒不出战。由于永兴城城墙高大坚固,郭从义虽然令兵把永兴城层层围住,但至八月,双方一直就这样僵持着,孰胜孰败,不见分晓。

尚洪迁至凤翔,按照皇帝的旨意,采取“引诱控制”之策,先避免与他直接兵戎相见,传令让他去邠州。可是,王景崇却一直拖延不去邠州赴任,撒谎说他正在聚集凤翔丁壮,准备攻打永兴,要讨伐赵思绾。王景崇拒不赴任,又掌控着凤翔兵权,尚洪迁无计可施。在他准备返回京城时,王景崇却不放行,反把他困于凤翔城。与此同时,王景崇派使者向西面的蜀国求援,蜀国很快派出军队来到凤翔相助。尚洪迁在城中一筹莫展。

白文珂、常思领兵到达河中后,虽然打败了李守贞,但是李守贞退居河中城,依仗城墙高大,城中粮草丰盈,拒不出战,白文珂、常思使尽浑身解数,从四月初攻打到八月中旬,也一直未能攻破河中城。

永兴、凤翔、河中三地的反叛几个月未能平定,朝中不禁一阵慌乱。皇帝刘承佑如坐针毡,朝中几位大臣互不服气,相互攻讦,又欺他年少,处处想威权震主。刘承佑恼羞成怒,又无计可施:如果其他地方再像永兴、凤翔、河中那样,大汉朝廷还有宁日可言?他的皇位岂不岌岌可危?刘承佑想到眼前最紧迫的是平定叛乱,忍辱负重,于是,再召大臣进宫,商议破敌之策。

召大臣进宫前,宰相苏逢吉因为对符彦卿、郭威不满,很久就想把他们置于死地。上次进谏让符彦卿领兵讨伐李守贞未成,这次便提前奏请皇帝刘承佑说:“三镇反叛至今不能平定,属用兵不当,以臣之见,唯有郭威领兵西进方能平定三镇之乱。”

苏逢吉之所以既想除掉郭威又在皇帝面前恭维他,是因为郭威为枢密使,是最高军事长官,职位已经到顶了,即使平叛成功也不会再升职。如果平叛失败,他苏逢吉由此便可借刀杀人。

史弘肇、杨邠、郭威、符彦卿等大臣到了广政殿后,刘承佑未等大臣们进谏,便对郭威说:“朕欲烦公率军西征,可乎?”

郭威听了刘承佑的话,立即知道这是苏逢吉在皇帝面前布好的局,但郭威没有一点不悦之色,心下道:如今叛臣发难,江山垂危,作为朝中大臣,不能顾及个人恩怨与安危。于是,直言道:“臣不敢相请,亦不敢推辞,陛下若命臣西征,虽赴汤蹈火,死亦无辞也。”

郭威生身于破落的官僚家庭,也是一个贫苦人家,他生性聪敏,喜欢舞文弄墨。从军后,经常阅读兵书,曾熟读《阃外春秋》等书,很年轻的时候就懂得了以正守国、以奇用兵、正兵当敌、奇兵制胜的用兵之策,并能明存亡治乱之理,辨贤愚成败之由。任将领后,延见宾客,褒衣博带,及临阵行营,幅巾短后,与士卒无异,临矢石,冒锋刃,必身先士卒,能与士卒分甘共苦,对稍立功效者,加倍赏赐,对稍有创伤和疾苦者都亲自安抚。因为他治军严明,并有儒将风度,深得将士之心,故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刘承佑皇帝听了郭威的话,大喜,即命他率兵征讨,并统领前期西征诸将。

苏逢吉见阴谋得逞,心中暗喜:西征数将皆不能胜,你郭威难道有三头六臂?等到你兵败河中,我苏逢吉便可以你曾经为李守贞的儿子做媒人,私通叛敌为名,置你于死地。然后再以符彦卿与叛贼李守贞是亲家为由,翦除符彦卿及其符氏家族。到那时,朝中就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对我苏逢吉说三道四、评头论足了,汉朝虽然是刘承佑为皇帝,其实就是我苏逢吉的天下了。

符彦卿看到郭威对西征李守贞没有丝毫犹豫,先是对他忠贞于朝廷的胸怀敬佩之至,接着忍不住面色也凝重起来:自皇帝派兵讨伐李守贞以来,他既希望汉军能把他及时平定,又害怕河中成为屠城,因为符金玉在那里,担忧女儿遭遇不测。汉军胜,他忧;败,也忧。他深知,这次郭威领兵讨伐,一定是不平李守贞不罢休,那里一定是一场恶战,河中城一定是刀光剑影,尸身遍地,这样,女儿的性命……符彦卿想到这里,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郭威。

郭威领命后,心中最不能平静的也是这件事:如果不去,将愧对高祖的重托,也愧对大汉江山社稷。如果战死沙场,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凯旋归来,他和符彦卿这一对结拜弟兄可能就各奔东西、相望而不相识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悲凉:郭威生逢乱世,处于漩涡之中,真是进退维谷,跋前踬后,上下为难。

史弘肇一直看不起李守贞,认为这老小子没什么了不得的,趁机给郭威打气说:“李守贞乃无能之辈,不足为惧。”

郭威心里清楚,李守贞虽然打仗不行,但此人很善于装出仗义疏财、很诚恳的样子来邀买人心,很多人也愿意替他卖命。故而,也是强敌,必须审慎对待。于是,特别向皇上奏请要带两个人:一个是李谷,一个是王溥。

李谷,字惟珍,颍州汝阴人,身高八尺,体貌魁梧,年轻时有勇气,力量大,善于骑射,文武兼备,经常把见义勇为、扶助弱小作为自己的事情来做。曾经被契丹所俘,连拷问六次,皆不屈服。他与郭威既是同僚,又是好友。所以,郭威奏请皇上任命李谷为西南转运使,让他参与军机,出谋划策。

王溥,字齐物,并州祁人,出生于官宦世家,不久前在科举殿试中获甲科进士第一名,得了状元,任秘书郎。王溥虽然才二十六岁,但才学出众,郭威对他非常欣赏,所以,奏请皇上,辟王溥为从事,一起西进。

同时,郭威为了显示这次西征的决心,还提议准许他带上亲外甥李重进和刚刚来投奔他不久的、夫人柴守贤的哥哥柴守礼一同西征。大臣们都知道,郭威无子,郭威的养子郭荣就是柴守礼的三儿子。他能把李重进、柴守礼也带上,足见他破敌的决心。

刘承佑最担心的不是他要带谁,而是郭威能不能从命,现在郭威既然愿领兵西征,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这点小小的要求岂有不答应之理?于是,全都应允。并命保义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随郭威西征。

一切既定,苏逢吉却又提出另外加派都监、内客省使王峻,一同西进。刘承佑不明白苏逢吉的用心,郭威则十分清楚:王峻是他一手提升的,这一仗胜了,可借机再为他晋级,如果不能胜,也可以讨伐有功为名为他晋级。郭威看透不说透,只等皇上发话。刘承佑见郭威无语,立即应允苏逢吉。

大局已定,郭威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了符彦卿。符彦卿非常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和他对视了一下,立即爽朗地一笑说:“枢密使当以国事为重,请无他虑。”

乾佑元年八月底,郭威领兵渡过黄河,从河北岸,跃马扬鞭,浩荡西进,直指永兴、凤翔、河中反叛之敌。

郭威自从在大名县招募到赵匡胤后,每逢出行,一定要把他带上,让他跟随左右,这次更不例外。赵匡胤自幼喜欢骑马射箭,练就一身好武艺,并勇于冒险,很早就期望能在战场大显身手,一试锋芒,见郭威这次带他西征,自是欣喜若狂。

临出京城前,郭威又想到了足智多谋的好朋友魏仁浦,随向他请教良策。魏仁浦,字道济,卫州汲人,小郭威七岁。他出生在一个贫民家庭。幼年丧父,母亲看他机敏聪慧,省吃俭用,把他送到乡塾里上学。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先生让学生们回家背《论语》一章。第二天,先生点魏仁浦背诵,他不仅背诵流利、只字未错,还多背了两章。从那以后,他的博闻强记传到了周围几百里,乡亲们都称他为“神童”。又过了几年,魏仁浦已经成长为一个满腹经纶的青年人。有一天,先生对他说:“现在是乱世,正是造就英雄的时代,你可以到外面闯荡了,一定有你的用武之地。”这一年,魏仁浦挥泪告别母亲,独自外出闯世界。几天后,他到了济河边,当船驶到河中央的时候,他脱下上衣并掷到江中说:“今生若不能得富贵显达,从此不再回家见父老乡亲。”后晋末年,魏仁浦有了一个官职——枢密院小吏,虽然官位不大,但由于他做事谨慎,很受枢密院承旨的赏识。契丹军入侵中原掠走了后晋出帝和太后,刘知远乘势在太原称帝建汉后,魏仁浦随着大军北上抵抗契丹军,曾在真定叩见了刘知远。大将郭威向魏仁浦问起契丹的兵力和战事,魏仁浦都能详尽地说出来,他的精细敏捷深得郭威的好感,从此受到郭威的重用,并成为好友。

魏仁浦见郭威如此礼贤下士,直言说:“李守贞自认为是老将,士兵之心都归附于他,望你不要吝惜官家的财物,要多多赏赐士兵,这样就夺去李守贞所倚仗的优势了。”

李守贞虽然被困于城中,却丝毫没有泄气:永兴、凤翔、河中三地同时起兵,相互不仅相隔遥远,中间又有黄河为天然屏障,汉朝能有多少兵力?你们攻打已经四个月了,不见胜负,说明汉军已经黔驴技穷。不仅如此,我领有河中一府和绛、晋、隰、慈四州,除了控制河漕转运,还是通达关陕、河东之间的必经之路,并拥有北方最重要的池盐基地。不说别的,就是那每年三千车的课盐,就能卡得朝廷吞咽困难,剩下的更能用来赡军扩兵。这里富庶一方,还怕你刘承佑一个小毛孩子?现在又是夏季,天气炎热,不用我来攻打,那些盔甲也能把你们汉军闷热致死。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便生出一种自豪感:据守河中、贵人到家、总伦点化,我这个皇帝位是冥冥之中老天安排、命中注定的,天将降大任与我,我岂能坐失良机?眼下虽然暂时困于城中,乃是上天安排让我休养生息而已!刘承佑,你的宝座不久就要归我李守贞也!

这天中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率几位随从,登上了城墙,要看一看城外汉军的狼狈相。

李守贞登城墙的时候,让侍从为他打着遮阳伞,他手中摇着羽毛扇,得意洋洋。

李守贞远远地看到汉军在树荫下丢盔卸甲,还不停地用衣服当扇子扇着,十分的狼狈,忍不住朝着汉军“哈哈”一阵大笑,道:“如今天气是炎夏酷暑,奇热无比,黄河又是汛期,刘承佑小儿,想攻打我李守贞,自己先去死吧。北部的契丹军、西部的蜀军不久即赶来援助。等他们大军来到,前后夹击,不把你大军葬身黄河我就不姓李!”

说罢,又令侍从去唤符金玉、李崇训一块登城来观望,他要让符金玉知道,他这个秦王不久要称霸中原,要堂而皇之地做皇帝。等他老了,李崇训即位,她符金玉就是皇后。

符金玉、李崇训来到后,李守贞先是嘲笑一番汉军,然后自鸣得意地说:“汉朝江山气数尽矣,用不了多久,就是我秦王的天下也。”

符金玉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看着他。李守贞看出符金玉的神情里流露出对他的话的怀疑,接着说:“刘知远驾崩后杨邠总机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卫,王章掌财赋,权臣相争,刘承佑虽然身为皇帝,年幼无能,又看不惯这些顾命大臣的专权,每日寝食难安。这次派七十多岁的白文珂领兵打仗,可见朝中无人愿意为他卖命也。”

符金玉笑他说:“郭威不是很好的领兵大将?”

李守贞大笑说:“我和他交情甚好,他和你令尊是结拜弟兄,又是你和崇训的媒人,他能率兵攻打我?”

符金玉正色说:“郭威是个大义为上、憎爱分明之人,我对他崇敬备至。”

李守贞更自信地说:“这样,他就更不会率军伐我了。”

符金玉看着他那自信的神情,浅浅地一笑,许久无话。

李守贞以为她在担心河中城守不住,又说:“我已派人出城联络援军,不久,北部的契丹军、西部的蜀军就能赶来援助,到时候我们就能一举进攻中原,我秦王称霸天下已为时不远矣!”

符金玉面无表情地说:“如今天下除汉朝外还有十国,整日征战不休,不知何时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李守贞笑道:“等我当了皇帝,天下就太平了。”

符金玉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李崇训。她的目光这么一转,李守贞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符金玉不想让我当皇帝?是想按总伦和尚说的,让李崇训当皇帝,然后她当皇后?他非常害怕符金玉不悦,因为他之所以有皇位,是因为符金玉到了他家,符金玉是他李家的贵人,不然,她没到他家前自己怎么没想过要做皇帝?赵修己素善术,跟随自己很多年了,怎么没有预测到我要当皇帝?于是,忙解释说:“我当皇帝后,再把皇位传给崇训,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

符金玉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后什么的,平安就好。”

李崇训自信地说:“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即使不想,到时候也会得到的。”

李守贞哈哈大笑道:“崇训儿说得极是。”

李守贞说罢,又带着他们巡视了一会儿,这才走下城墙,并边走边说:“河中城粮草充盈,不怕他白文珂围困。我不是畏惧他而让他围困,而是想等他锐气衰退后再出城击之。这就是兵法上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李崇训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更加欢喜,一边给符金玉扇着扇子,一边亲昵地说:“夫人,你就等着做皇后吧。”

因为皇上钦点,郭威不得不领兵西征。但是,永兴在黄河南,凤翔在黄河西,河中在黄河东,这一仗怎么打?是先打永兴还是先打凤翔?或者是先打河中?或者是对三地同时攻打?在朝中商议讨伐之事时,只议派谁为帅,而没有议怎么攻打,一切都交给了他。离开京城踏上征途时,郭威心里没有底,也没有考虑好这一仗如何才能克敌制胜。郭威身在马上,心也在随着马蹄声踢踏着。

永兴城,即昔日长安城,从西周到唐代先后有十三个王朝皆建都于此,城邑之大,城墙之高,远远超过开封城,又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环绕,易守难攻。赵思绾之所以敢据城反叛,郭从义率军攻打数月不下,可想而知。

凤翔,夏朝属雍州之域。商为太史周任封地,称周国,三国时为扶风郡,唐朝设凤翔府,城邑虽然没有永兴城宏伟,却是今日汉朝的西部边境之地,与蜀国相连,梁唐晋三朝这里的节度使大多都与蜀国勾结,反叛朝廷,是一块是非之地,稍有不慎,就会开门揖盗,使其分离出去。

河中城也以城郭沟池坚固,久负盛名,白文珂曾经任过这里的节度使,对其了若指掌,尚且久攻不下,可见攻城之坚也!

我郭威和李守贞不仅是旧知,前不久又是他让李、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这一切怎么办?这一仗怎么打……

郭威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不安,不由叹息道:一生没有败绩,这一次,要么名节如璧,要么身败名裂,成败在此一举也!

赵匡胤虽然才跟随他不久,却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他的心理。一路上看他不谈如何征伐之事,又听到他这么一声声的叹息,便意识到他还没有考虑成熟,于是,谏言郭威说:“枢密使今领兵西去河中,恰好路过河阳,在下以为,有一个人应当一见。”

郭威忙问他:“他叫什么名字?”

赵匡胤回答说:“冯道。”

郭威听到这两个字,立即怔了一下。他怎能不知道冯道?冯道历经桀燕国皇帝刘守光、唐庄宗李存勖、唐明宗李嗣源、唐闵帝李从原、唐末帝李从珂、晋高祖石敬瑭、晋出帝石重贵、辽太宗耶律德光、汉高祖刘知远九朝,皆为朝中重臣,唐、晋时为宰相,契丹灭晋后到契丹任太傅,刘知远建汉朝时任太师。冯道为人刻苦俭约,在晋、梁交战前线,他在军中只搭一茅屋,室内不设床席,睡觉仅用一捆牧草。部将送给他在战争中掠得的美女,他无法推却时就安置于别室,等找到她原来的亲人后再送回去。父丧丁忧期间,遇到饥荒,他尽自己所有,救济乡里,亲自种田背柴。发现有荒废田地不耕种的人家,和没有能力耕种的人家,他就不声不响地在夜里帮助耕种。事后人家十分惭愧,前来道谢,他认为这完全是应该做的。李嗣源在位期间,连年丰收,中原太平无事。不久,李嗣源便放纵自己,开始享乐起来。一天,冯道面见李嗣源说,有一次,他路过井陉地区的险恶山路时,因十分小心而没有出事,等走到平地时,以为可以放心了,反而跌伤了。李嗣源不解他为何给他说这么小的事,冯道提醒李嗣源说:“臣所陈虽是小事,却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之望也。”李嗣源问他丰收年景的百姓情况时,他说:“谷贵饿农,谷贱伤农。”并且特地吟诵了聂夷中的《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李嗣源听了很受感动,命人抄下经常诵读。冯道还是官刻儒家经籍的创始人。他以端楷书写,能匠刊刻,主持开雕《易》《书》《诗》《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周礼》《仪礼》和《礼记》九经,符彦卿回老家宛丘得到的《诗经》就是经他刊刻印刷的。只是,刘承佑即皇帝位后,他却称病辞朝,不断更换住址,现在不知隐身何处。

郭威想到如今朝中一片混乱,才意识到冯道不是真病,而是诈称。心下道:这个冯道善于审时度势,足智多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真是太精明了。于是,忙问赵匡胤道:“冯道现在何处?”

赵匡胤忙回答说:“我听说回到老家河阳。枢密使不如顺道到他那里造访一下,看他有何锦囊妙计。”

郭威听了赵匡胤的话,对他更加欣赏。

没几日,郭威率军路过河阳,专程到冯道家询问对策。冯道问清情况,没有献什么计,反而问他说:“你懂得赌博吗?”

郭威年轻时是喜欢赌博,听了此话,认为此时冯道在嘲笑自己,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我对你以礼相待,屈尊求教,你居然倚老卖老,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不予指点也就罢了,竟然又嘲笑羞辱我,揭我短处。忽然又想到李守贞也是河阳人,他们是同乡,更加恼怒:李守贞反叛,我郭威身为朝中重臣,奉诏讨伐,你不仅不以社稷为重来助我,反而因为与他是同乡而羞辱我!

郭威正要发火,冯道微微一笑,别有一番意味地说:“凡是赌博的人,钱多就会多赢钱,钱少就会多输钱,不足以说明他不善于赌博,他之所以失败,是由于气势不盛。你现在会合各将率领的兵马攻打一座城,单从人数多少来比较,是胜是败,不是很明显乎?”

郭威听了,茅塞顿开,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我明白了,此次不能强攻硬拼,要扬我优势,击其弱势,用围困之法,不战而屈人之兵。”

冯道点点头,浅浅一笑,算是回答。

离开冯道家时,冯道又嘱咐说:“李守贞自恃朝廷老将,深得士卒之心。你不要爱惜财物,多赏赐士卒,便能化解他所倚仗的优势。”

郭威听了,再三道谢。

如何攻打的策略定了下来,在先打赵思绾、王景崇还是先打李守贞的问题上,李谷、王溥、赵晖等将领各执一词,但多数都认为先攻打远处的赵思绾、王景崇为宜,把他们平定后,也切断了蜀国和赵思绾、王景崇援军的后路,李守贞就处在了他们的包围圈内,成了瓮中之鳖。赵匡胤也在下面附和,认为此计可行。

郭威认为众将领说得有道理,就率军向南渡过黄河,准备兵分两路,首先攻打永兴的赵思绾和凤翔的王景崇。

大军走到华州,华州节度使扈珂出城迎接,慰问。扈珂得知他们舍近求远,摇摇头,对郭威说:“三位叛乱者共同与朝廷为敌,推李守贞为主将,李守贞如果先败了,即可对赵思绾、王景崇用传达诏令之策,攻破他们。若是舍近求远,一旦让守贞从后面出兵切断退路,赵思绾、王景崇在前面抗拒迎战,三面夹击,汉兵非败不可也。”

郭威身为枢密使,在朝中位高权重,却能礼贤下士,乐于听取他人的意见,从不武断从事。他反复斟酌冯道和扈珂的话,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于是下令:都监、内客省使王峻领兵讨伐永兴赵思绾,与在那里的行营都部署、镇宁节度使郭从义汇合。行营都部署、新任凤翔节度使赵晖领兵赴凤翔,讨伐王景崇。因为李守贞最难对付,郭威决定带李谷、王溥赴河中,与在那里的白文珂、常思汇合,攻伐李守贞。同时又下令道:各路大军赶到目的地,一律按围三阙一、虚留生路之法,围而不打,待叛敌城中粮绝,精力耗尽,适时诱敌出城,一举全歼。

王峻领命后率兵奔向永兴,赵晖领命后率兵奔赴凤翔。郭威率军折返,再渡黄河,与李谷、王溥、赵匡胤疾驰河中,攻打李守贞。

白文珂、常思得知朝廷派郭威率军前来增援的消息,早已兴奋不已,停止攻城,等郭威到了,定下良策,再一同进攻。这天中午,将士们刚刚用过午餐,只见城东的道路上远远地有一片尘烟滚滚而来,白文珂、常思便知道是郭威大军到了,急忙率众将迎接。

郭威率军到了河中城外,只见到处都是白文珂、常思的营寨,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而造成的人困马乏,还是因为数月来这样的僵持让人锐气大减,将士皆无精打采。

郭威大军驻扎下来,白文珂便一脸愧色地自责说:“白文珂不才,反叛至今未平,愧对朝廷。”

白文珂在高祖刘知远镇守并州的时候,刘知远就为他上表为副留守、检校太保。汉朝初建时,授他河中节度使、西南面招讨使、检校太傅,足见高祖刘知远对他的宠爱。如今他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负皇命率兵来河中平叛,已经是忠诚可嘉。郭威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他说:“将军能把李守贞败退于城中,已属不易,何必自责?”

白文珂介绍战况说:“此城墙高体宽,且有宽深的护城河,我汉军靠近不得,将士须仰视才能看到墙上的叛兵,箭头射到墙顶已无杀伤之力,而李守贞居高临下,用抛石机掷石如雨,我军死伤甚众。文珂实在找不到破敌之策,还望将军恕罪。”

郭威认真听完他的诉说,依然没有一点不悦之色,不仅再次对他褒奖了一番,还下令对将士们进行犒赏。

郭威没有立即下令攻打,而是先让将士进行休整,让将士们吃饱喝足,等待命令。

将士们修整,郭威却一时也不闲着。他带上李谷、王溥、赵匡胤,骑上战马,绕城转了起来。在他转到第三圈的时候,赵匡胤抬头看到城墙上方出现了李守贞、李崇训的身影,于是,献计说:“将军何不以你与李守贞的旧情,劝他投降?这样既可免得一场血战,也保护了城中百姓。”

在他们正商议是否劝李守贞投降的时候,李守贞也发现了他们。

原来,中午的时候李守贞为了庆贺即将迎来的皇位,让李崇训作陪,又请总伦和尚喝酒,正喝得高兴处,忽然一侍卫跑到他的跟前,说刚才在城墙上看到郭威带着几个人在城外转圈。李守贞不相信,一是事前没有一点消息,二是郭威和他关系不一般,是不会来河中的。他训斥那侍卫道:“郭威怎么会来?他在城外转悠什么?你是不是看花了眼?你没看我在喝酒?”侍卫悻悻地走了,他则继续和总伦和尚喝酒,谈论称帝之事。可是,没等喝到最后,李守贞忽然意识到什么,坐不下去了,匆匆结束酒宴,即领着李崇训登上了城墙。

几乎是同时,在李守贞、李崇训看到了郭威和赵匡胤的时候,赵匡胤也看到了他们。李守贞看到郭威的那一刻,不由大惊:他怎么来了?他绕着城转悠什么?在他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郭威抬头也看到了他。两个熟人相见,也是两个朋友相见,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最为得体。李守贞想到不久前拜托他一同赴符彦卿府邸保媒,一同在符金玉、李崇训婚宴上喝酒,那种同为朝廷命官的自豪,那种兄弟般的情意,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但是,现在一个在城墙上,一个在城墙下,是敌是友?李守贞竟然一时难辨。可是,李守贞从一个本郡牙将,到客省使、宣徽使、义成军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侯、同平章事、兵马都监,又为天平军节度使、河中节度使,也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郭威是一个忠勇大义之人,忠君效国,爱憎分明,从不以友情亲情替代对江山社稷之情,他这次来一定是率军讨伐我李守贞的,不然,会及早通风报信。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胆寒。他知道事实会是这样,但是,依然希望郭威不与他为敌,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是两败俱伤。

于是,他首先发话道:“城下可是枢密使郭威兄?”

郭威正考虑如何劝他归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没想到他先发话了。于是,大声说:“李守贞,几个月前你我在符金玉、李崇训的婚宴上是那么开心,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居然在这里、在这种场面下见面!”

李守贞“呵呵’一笑说:“是啊,《孟子》云: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郭将军何时到的这里?怎么不提前通报一声?一切安好吧?”

郭威说:“你既然看到我了,还不赶快出城迎接?”

李守贞忙说:“我很想把你接到城里,不知道你是否乐意。”

郭威说:“你能出城迎接,我固然乐意焉。”

李守贞是个急性子,不再和郭威饶舌,直言道:“朝中黄莺歌唱,燕子飞舞,你来这里何干?”

郭威讥笑他说:“人可一时糊涂,不可大事糊涂,人可有大志,不可因小聪明而误了一生。”

李守贞忍不住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次来河中,可称为是来者不善。”

郭威大笑道:“我善与不善,要看对谁而言,也取决于你。”

李守贞也大笑说:“我没想到你为了汉室,居然寡情绝义。事已至此,如果我们刀枪相见,实属遗憾。但我李守贞不得不奉劝:刘承佑无能无德,对你们顾命大臣心存不满,汉室摇摇欲坠,你何必为他死心塌地?既然来了,和我一起反了吧。如果和我齐心协力,我将拜你为宰相。”

郭威笑得更响了:“李守贞啊李守贞,我念及旧情,本想劝你迷途知返,到时候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保你无事,没想到你倒先劝降于我。我的意思已经明了,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不留情。”

李守贞忽然不笑了,怒道:“既然如此,你无情也休怪我无义。”说罢,便不见了。

郭威也收住了笑脸,扬鞭催马,带领李谷、王溥、赵匡胤向营地奔去。

郭威回到军营,把白文珂、常思等众将领召到面前,怒而下令道:“即日起,绕河中城筑寨。”

众将领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就连李重进、柴守礼也不能理解:大军新到,士气高昂,不一鼓作气全力攻城,就此把河中城拿下,反而筑起营寨来,这不是坐失良机、自讨苦吃吗?

面对众将领的质疑,郭威不管不顾,下令道:“常思领军筑于城北门,白文珂领军筑于城西门,我郭威领军筑于城东门,留城南一门空缺,不设人马……”

没等他说完,众将领立即醒悟:大战开始了!南面是黄河,只留南门让李守贞出逃,何况,黄河中还有水军往来巡弋,这不是让他李守贞葬身黄河吗?

郭威不等众将领发话,继续命令说:“李谷、王溥到晋州、绛州、慈州、隰州四州县征调丁夫两万,绕河中城,再在东、西、北三个营寨之间垒筑一道高墙,把营寨连接起来。”

一向精明的赵匡胤这时也迷糊了,不知道郭威这是在准备打仗,还是在筑城,要筑到何时?这样修筑起来,不等于河中城外又多了一道城?这道墙不是像长城一样成了外城?河中城岂不成了内城?事关用兵大计,他虽然不解,但作为一个侍从,也不敢多言。

这天上午,郭威正带将士、丁夫筑城,忽然看到李守贞再次出现在城门楼上,而且跟三国时诸葛亮一样的打扮:披鹤氅,戴纶巾,并引两个少年携带一张琴,凭栏而坐,焚香操琴演奏。他笑容可掬,琴声悠扬。郭威看了一阵,忍不住笑了:原来他是学着诸葛亮搞空城计的样子!想当年司马懿不知道诸葛亮城中有多少兵马,却知道诸葛亮善于用计,被吓住了。你李守贞肚子里有多少东西我郭威难道不知道?可惜,你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司马懿,你吓唬不住我。郭威转身对着将士们大笑说:“今有李守贞为我们弹琴助兴,筑城岂不快哉?”

将士们听了,忍不住也都大笑起来。

三门的营寨开始修筑的时候,四州县的两万丁夫也很快被征调到位,开始筑起长长的城墙来,同时也开挖长壕。郭威每日亲临筑寨、筑城墙的工地,一有空闲,就和士卒、丁夫一起抬土、扛栅木,与大家同苦乐。士卒有一点小功就厚赏之,稍微有碰伤者就亲自查看询问安抚。对一些没有贤德和仁孝之心的人也都言辞温和地以礼相待。因此,全军将卒无不归心于他。

郭威在带领将士、丁夫筑寨修城的同时,也传令到永兴的郭从义、王峻和凤翔的赵晖,让他们采取同样的方法,筑城围困赵思绾和王景崇。并要求他们每过一段时间禀报一次进展情况。

王景崇和李守贞、赵思绾不同,他的反叛实属被逼无奈,开始时是因为朝廷对他的不信任,也只是暗中谋反,没有像李守贞、赵思绾那样公开。直到朝廷这次派尚洪迁代替他镇守凤翔,让他去小小的邠州任留后,不仅没有升,还被降职,才心灰意冷。他之所以迟迟不去邠州,并困住尚洪迁,依然抱有幻想,就是想让朝廷给他个说法。他没想到,朝廷却一直不相信他。尽管他跟赵思绾、李守贞联兵了,侯益去了开封,他依然善待侯益的家人,还希望朝廷能对他宽容对待。当得知郭威率军来讨伐,再派赵晖来任凤翔节度使时,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反叛之心才更加坚定。尤其是这个时候他听说侯益被皇帝拜为开封尹兼中书令,一个真正反叛朝廷的人反被重用,才明白是侯益在皇帝面前献了谗言,他才不被朝廷信任,以致于此,于是,大怒,把侯益全家七十余人全部杀掉,并聚集凤翔丁壮及歧、邠二州之兵,彻底反叛朝廷。

东、西、北三城门外的营寨和连接营寨的长城筑好后,诸将认为进攻的时候到了,纷纷要求尽快攻城。郭威很平静地劝大家说:“李守贞是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何况河中城西临大河,楼堞完固,不可轻视。并且,他依城而战,居高临下,吾军则需仰而攻之,就像把汤投入火中!再勇的人也有盛衰,进攻有缓急之分。吾军洗擦兵器,喂养战马,粮食有朝廷不停地转输,温饱有余。而城中叛军的食物在一日一日地减少,等城中粮食用尽,公帑家财耗尽,没有抵抗之力的时候,先以皇帝诏令的名义,写成招降文书射入城中,军心必定涣散,然后我军再搭梯冲进城,李守贞必败无疑。”

众将领听了,无不悦服。

于是,郭威下令全军偃旗卧鼓,但沿着黄河岸边架设很多候望敌情的岗亭,连延数十里,让步卒日夜巡逻坚守。同时,遣水军把战船停泊在岸边,发现有敌寇潜水往来者,一律擒拿。

三个营寨都筑好了,寨前的堡垒也都筑好了,河边的岗亭也建好了,将士们认为那些征调来的两万丁夫应该让他们回家了,可是,郭威却没有让他们回去,也不给他们安排新的事情干,就让他们和将士们一起操练拔河、摔跤等。赵匡胤等不理解郭威要干什么,也不敢问,每天都和将士、丁夫拼命地玩耍,玩得身强力壮,十分开心。

郭威率大军来到河中城不仅不攻城,反而在城外大肆修筑营寨和长城,让将士们和丁夫玩耍的消息传到京城,所有大臣都惊愕不已。刘承佑也忧心忡忡,日夜不安,但却不敢催问: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已经联兵反叛,前期派出的讨伐大军四个月不能克敌,这次郭威又把朝廷的重军都带走了,如果催问,让郭威感到对他不放心,再起兵反叛,汉朝江山不就彻底完了?所以,只能坐视。

郭威率军初筑城墙和营寨时,李守贞看到后感到很可笑:郭威啊郭威,都说你足智多谋,原来也不过如此耳!你是攻城无能,将士有力无处使了吧?他既嘲笑郭威,也为自己得意,所以,每天和他的将领们喝酒取乐。为给士卒鼓气,还进行赏赐,让将士们都认为河中城坚如磐石,更好的日子就在后面。同时,为了答谢总伦和尚,还拜他为国师。

不久,李守贞看到营寨和长城都筑起来后,而且那长城越筑越高,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进而害怕起来:汉军这样长期驻扎下来,依据营寨和长城,对外可抵御援军,对内可困死河中城,城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援军到不了,城中的粮草再多也有耗尽的时候啊!郭威不需动用刀枪剑戟就把我李守贞灭掉了。李守贞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于是,一天夜里忽然下令打开城门,让士卒拿起武器去捣毁营寨,拆除长城。

汉军很久以来一直在修筑营寨,没有发现李守贞有何异常动静,也就放松了警惕。将士们正在营中酣睡,李守贞的叛军突然杀到城外,让没有准备的汉军一片慌乱,只得放弃新筑的营寨,向外面撤退。可是,李守贞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把新筑的堡垒、营寨捣毁后,又立即撤回到了城中,再次开始坚守。

将士们望着劳累几个月修筑的营寨、长城被捣毁很多,有的愤懑,有的惋惜,一些火气旺盛的大兵们开始骂娘,也有人在偷偷讥笑:这哪里是来讨伐反叛?这是像孩童玩泥巴一样玩游戏!于是,军营有人开始对郭威不满起来,甚至有人联想到他曾经给李守贞的儿子做媒的事,认为皇上不该派郭威领兵来讨伐,甚至还有人认为郭威在糊弄朝廷,说不定哪天还有可能与李守贞联手对付朝廷呢。

郭威看到了将士的神情,也听到了不少诋毁他的言论,但他装着没有看到,没有听见,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天一亮,他就下令道:重新筑城。

将士听到郭威第二次筑城的命令,才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将军不是没有防备,而是早有准备,是故意以此引诱李守贞率军出城。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布局,所以,才没有让丁夫回家。将士们意识到下面将有好戏了,振奋起来,于是,干劲倍增,和丁夫们一起,很快又把长城和营寨修筑起来。

李守贞在城墙上看到郭威又把营寨和长城筑了起来,想到上次的胜利,就再次下令于夜里打开城门派兵去捣毁营寨。因为汉军早有准备,李守贞的反叛之军伤亡极其惨重,只得狼狈地逃回城中。而汉军则伤亡寥寥无几。

天一亮,郭威又下令修补长城和营寨,以等待李守贞再次派军来捣毁。这个时候的李守贞显得很有耐性:只要你郭威把营寨、长城修补好,我就要给你捣毁。并在将士们面前自豪地夸口说:“我就是不让他郭威的阴谋得逞。”

郭威也跟李守贞撑上了:你捣毁我就修,修了还让你捣毁。李守贞更牛气:我要看看是你修得快,还是我捣毁得快。李守贞每次下令捣毁刚刚修好的营寨时,就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可是,他却没有意识到,他的士兵每次出城破坏营寨时,都会死伤很多人,还有的借机逃了出去,再也不回城中。

不久,李守贞意识到中计了,开始惶恐起来。

时至次年五月初,叛军死伤过半,河中城的粮食基本用尽,居民中有一半人被活活饿死。死者无处葬身,满城到处是尸臭。李守贞狗急跳墙,出兵五千余人,从城墙上方抛下云梯和过护城河的桥板,分五路攻打汉军长城之西北隅,意欲打开一道缺口,突围出去。汉军被养得兵强马壮,早已做好战斗准备。郭威遣都监吴虔裕领兵包围城西北,与李守贞叛军展开血战。此时的叛军皆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怎能是汉军的对手?交战不久便死伤大半,余下的皆丢盔弃甲,败回城中,墙上的云梯和护城河上的桥板皆为汉军所有。

五月中旬,李守贞再次出兵,结果又是大败。其大将魏延朗、郑宾被生擒。

五月底,李守贞部将周光逊、王继勋、聂知遇率千余人出城投降。

这样反反复复相持到七月,几乎近一年的时间,城中的粮草也已用尽,城中出来捣毁营寨的士兵越来越少,捣毁不了的长城和营寨却越来越多,

就在这个月,郭从义也从永兴城那边派使者禀报战况:城中粮尽,赵思绾就杀妇女儿童为军粮,按一定的数目分给各部,每次犒赏将士时,就杀上百人。赵思绾爱吃人的肝,他把活的美女绑在木柱上,剖开肚子,割下肝脏,炒熟饱餐。等他把肝吃完,那被割下肝脏的美女还在惨叫。赵思绾还喜欢取活人之胆下酒,并对部下说:“食胆至千,则勇无敌矣!”几个月时间,赵思绾先后吃人肝六十六副。城中妇女儿童几乎被杀完了,再没有充饥之计,于是,就招募敢死之士挖掘地道,准备从地道逃出城,投奔蜀国。

郭威得到这一消息,令郭从义修书上表朝廷:如果赵思绾投降,许以华州节制,等他出城后再处置。刘承佑接到郭从义上表,从其计,立即下诏谕赵思绾为华州节制,并立即遣使把诏书送到永兴。郭从义把诏书用箭射入城中。赵思绾接到诏书,打开城门,降服郭从义。第二天,郭从义领兵入城,设伏兵把赵思绾生擒,并把其死党三百余人悉斩于市。

接着,赵晖又从凤翔那边传来消息:王景崇杀侯益家族七十余口后,招蜀军为援,抵抗汉军。郭威令赵晖以围点打援之策,遣都监李彦从等率军迎击蜀国援军于散关。蜀军丧师三千余人,余众弃甲溃逃。汉军击退蜀国援军后,数次以精兵攻城,王景崇闭城不出,坚守待援。可是,蜀军一败涂地,他哪里还有援兵?不久,赵晖也开始攻打凤翔城。

郭威见时机成熟,立即下令攻城。

汉军怒火和怨气已经憋了足足近一年,听到命令,扬旗伐鼓,喊声震天,鼓噪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有的架悬梯登上城墙,有的砸开城门。城内、城墙上喊杀一片,很快攻破外城。叛军迎战的士卒因为吃不饱而鸠形鹄面,无力抵抗,不是投降,便是被汉军杀死。李守贞看到这阵势,与他刚任命不久的宰相靖余、孙愿、枢密使刘芮,率领一些残兵败将,退守于城中的子城。李守贞的府邸也在这里,为了保护他的家人,退守于此。

诸将看到李守贞已是笼中之鸟,请命立即攻打,郭威笑道:“夫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涸水取鱼,安用急为?”

李守贞知道大势已去,呼天唤地,想起他敢于反叛朝廷皆源于总伦和尚,奔到家中抓住他大骂道:“你个秃驴,是你害了我李守贞,也害了我全家,千刀万剐难解其恨也!”

骂罢,一刀将总伦和尚的头砍落于地。然后,一边在府邸放起大火,一边对长子李崇训、次子李崇玉嚎叫道:“把金玉找来一块儿自焚,我们全家绝不能死于汉军的屠刀之下。”

说罢,拉上妻子先身投入火海之中。李崇玉被大火吓坏,迟迟不敢近前。

符金玉早已预见到李守贞必败无疑,曾经几次想逃出城外,可是,大门紧闭,又有大兵把守,她无法逃出,只能望城兴叹,痛不欲生。她也曾经多次劝说李崇训投降朝廷,别再一错再错,可是,李崇训不听,李守贞更是不听。这时,李崇训听到父亲的喊声,杀死不愿投火自焚的弟弟和妹妹后,便寻找符金玉。

符金玉看到庭院燃起大火,听到李守贞命令李崇训的话,知道自己已性命难保,躲到卧室的帷幔之后,对着东方,扑通跪了下去,哭诉道:“父母大人,女儿金玉去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养育我近二十年,女儿还没尽孝,就这样走了,还会牵连你们,女儿对不起你们,女儿有罪,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宁焉。只是女儿临走前放心不下你们:如今天下大乱,庶民罹罪,你们要多多保重。我若还有来世,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妹妹金环、金锭,我本打算婚嫁以后马上回家看你们,没想到,我的婚礼成了咱们的永别之礼。我走了,你们要好好孝敬父母,拜托了,姐姐给你们跪下了……”

符金玉还没说完,汉军已经高喊着杀进院内。李崇训手持利剑,慌乱中找了几间屋子也没找到符金玉,眼看汉军到了跟前,他惧怕落入汉军之手,遂挥剑自刎而死。

汉军又大喊着逐屋寻找杀戮对象。符金玉听到汉军乱哄哄向自己的屋子冲来,擦去泪水,整理好衣饰,快步走出帷幔,然后端端正正、大气凛然地往正堂的椅子上一坐,等待汉军的到来。

杀红了眼的军士冲进屋,看到一个毫无惧色的少妇端坐在椅子上,而且对着他们冷眼以对,都被她那气势给镇住了,一个个都傻呆呆站着,没人敢向前一步。符金玉大声对军士们说:“吾乃魏国公符彦卿之女符金玉,你们的郭将军与我父亲是结拜兄弟,休得对我无礼,请速报郭将军,告诉他我在这里。”

满脸杀气的军士听了这话,更是吃惊:他们哪一个不知道符彦卿?哪一个不对符彦卿敬慕三分?尽管他们对她是否真的是符彦卿之女产生怀疑,但看到她那端庄美丽的仪态,临危不惧的气度,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于是,不仅没有一个人敢对她怒颜厉色,更没人敢有非礼之举。

为首的一个军士一边令几个士卒看护着符金玉,防止她逃离,一边急忙走出屋门,向郭威报告而去。

就在这时,河中城上空出现一片紫气,如楼阁华盖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