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乾坤震动
永兴、凤翔两地与蜀国紧邻,两地节度使秘密联络,暗流涌动,李守贞早有所闻,如果赵思绾反叛倒可理解,而王景崇作为刘知远宠信的大臣,年前,也就是刘知远患病后才派往凤翔接替侯益任节度使,减去路上的时间,他到凤翔还不足三个月就反叛朝廷,实在难以置信,不可理解。
永兴在河中的西南,凤翔在河中的西部,都与河中隔黄河为邻,与京城开封相距甚远。如今他们反叛了,我李守贞该如何是好?朝廷是否得知消息?此时是策马速报朝廷,还是立即领兵平叛?可是,没有朝廷的诏书,我怎么能贸然行事?如果不速报朝廷或者领兵平叛,日后皇帝会不会降罪与我?李守贞思前想后,左右为难。立即结束宴请,静候家中,以观其变。
李守贞虽然待在家中,心情却难以平静,对赵思绾、王景崇反叛深感蹊跷,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赵思绾曾经是河中节度使赵匡赞的牙将。赵匡赞五岁时就会背诵《论语》《孝经》,十六岁的时候就投奔到刘知远旗下从戎。在晋朝摇摇欲坠时,赵匡赞是劝谏刘知远称帝者之一。刘知远称帝后,十九岁的赵匡赞被封为检校太尉、河中节度使。当时,赵匡赞的父亲赵延寿供职于契丹,后被契丹设计陷害,囚于狱中。赵匡赞怕自己因为父亲的缘故终究不被朝廷所容,便与凤翔军节度使侯益秘密联系,派使者去蜀国联络,欲归降蜀国。后来在属下判官李恕的劝谏下,这才改变了主意。于是,派李恕奉表请求入朝。
李恕入朝后,刘知远问他道:“赵匡赞为何要归附蜀国?”
李恕回答说:“赵匡赞认为自己的父亲曾经在胡虏的朝廷里,怕陛下不谅解,所以才生出归附蜀国之意,以求苟且活命罢了。臣认为国家一定会加以存恤安抚的。”
刘知远说:“赵匡赞父子,本来就是自己人,其父赵延寿不幸身陷于虏庭,我怎么忍心加害赵匡赞呢?”
于是,诏令赵匡赞入朝。
然而,赵匡赞不等李恕回来报告,就已经动身去京城谒见刘知远。赵匡赞离开永兴时,让赵思绾率牙兵数百人镇守永兴。赵匡赞入朝后,刘知远对永兴不再担忧,但恰在这时,刘知远已因长子的死,一病不起。赵思绾认为兵权在握,利令智昏,密谋反叛朝廷。
病榻上,刘知远不知赵思绾谋反,对永兴不再担忧,对凤翔节度使侯益欲归降蜀国非常焦虑,便命客省使王景崇去凤翔任节度使,以取代侯益。为了不致凤翔生乱,又特地把王景崇召至卧室密授旨意道:“侯益表面上顺从朝廷,实则早有二心。尔去,如侯益来,即置勿问。如其迟疑不决,即可便宜行事。”王景崇领命,率禁军数千,沿黄河南岸一路向西,日夜兼程赶往凤翔。
因为赵匡赞、侯益的使者近期不断往返于汉、蜀之间,蜀国皇帝认为这是进攻汉朝的大好机会,即派兵分陇关道、陈仓道和子午道三路,向永兴进发,这时已经占据子午谷。蜀军没有想到,此时赵匡赞已经离开永兴,而王景崇已经领兵即将到达永兴。
王景崇得到蜀国进攻汉朝并占据子午谷的消息后,领兵迅速奔向永兴,联合岐州、雍州、泾州之兵,命赵思绾率兵将占据子午谷的蜀兵击败,然后命赵思绾与他一起西进攻打蜀国。王景崇怀疑赵思绾有异心,欲黥其面,探试他是否真心跟随他攻打蜀国。不料,赵思绾欣然接受,王景崇大悦,感到他对汉室非常忠诚,不再怀疑。
王景崇北上到达凤翔后,侯益却不离开凤翔,无归朝之意。王景崇知道侯益已死不改悔,便令禁兵分守诸门,欲杀侯益。这时,忽闻汉祖刘知远崩丧,刘承佑即位。他忧虑隐帝不知高祖密旨而生疑,非常犹豫。
这时,侯益派从事程渥对王景崇道:“君已官至高位,亦可知足,何必怀祸人之心,做过分之事?何况侯益亲戚爪牙甚众,事端若起,你的灾祸也不会久远!”
王景崇闻言大怒道:“你赶快滚开,别为侯益游说,再说,连你全家也杀掉!”
程渥回到侯益府上,把王景崇的话如实告诉给了侯益。侯益听了,甚为恐惧,当日即率数十骑离开凤翔奔向京城开封。恰在这时,刘承佑命侯益与赵思绾一起入朝。赵思绾接到诏令,想到自己曾经与赵匡赞密谋投降蜀国,非常害怕,对手下大将常彦卿说:“赵公已入人手,吾若也去开封,会一并被处死矣,奈何?”
常彦卿说:“事至而变,不可乱猜测也。”
也就在这个时候,侯益等人行至永兴,赵思绾让副使安友规出城迎接。赵思绾邀侯益在郊外一亭子下饮酒。饮酒结束,侯益便让赵思绾同他一起入朝,说只有得到皇帝恩宠才能大富大贵。赵思绾想了想说:“好,我愿与汝同行。”
侯益十分高兴。正欲行,赵思绾又说:“将士家属皆居城中,等我入城把他们的家属领出来,以免他们遭受不测。”
侯益信以为真,就在亭子下等他。
赵思绾与部下来到城下,见有州校坐于城门,夺佩刀将其斩之,并杀死守门者十余人,于是闭门劫库兵反叛。侯益得知消息,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立即离开永兴,飞速奔向京城。
刘承佑听说侯益到达开封后,派侍臣问他暗中联结蜀军之事,侯益立即诡辩说:“臣欲诱蜀军出关,然后掩杀之耳!”
侍臣把侯益的话转告刘承佑后,刘承佑信以为真,把他留在京城。一日,刘承佑召见侯益,侯益趁机在刘承佑面前谗言王景崇,说王景崇恣行无忌,放纵专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刘承佑对侯益更加相信,却对王景崇不再信任。侯益见刘承佑不再怀疑他,接着厚赂史弘肇,被授为开封尹兼中书令,不久,又封鲁国公。刘承佑不知他父皇的密旨,又被侯益谗言,虽然没有掌握王景崇谋反的事实,却认定王景崇反叛朝廷,把他定为讨伐对象。王景崇被逼无奈,真的起了反叛之意……
李守贞正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赵思绾、王景崇反叛朝廷行为,侍者来报:“赵思绾的使者来到河中,求见节度使。”
李守贞心里嘀咕:赵思绾既然已经反叛,为何又派使者来见我?是害怕我领兵攻打,还是想求我什么?难道他知道我如今的苦衷,想与我联手叛汉?李守贞一时理不出个头绪,索性要试探一下赵思绾派使者来的意图,然后再做决定。于是,对侍者说:“让他进来。”
赵思绾的使者来到李守贞面前,先是呈上一袋银钱,说:“我们节度使听说贵府娶了一个多才多艺的漂亮儿媳妇,十分高兴,因不便前来,特派我送上贺礼,以示祝贺。”
李守贞看到贺礼自然欣喜,一是赵思绾赞美了自己的儿媳妇,就等于赞美了他,二是探明赵思绾是有求于他,在向他献媚。他正要说一番感谢的话还没说出来,只见使者又从行囊里掏出一件黄袍,给李守贞披在了身上。李守贞非常高兴,也非常明白,这是赵思绾要拥他为王。李守贞在披上这件黄袍的时候,又想到了总伦和尚的话,认为天命人心都预示他将要当皇帝。
李守贞送走赵思绾的使者,决定既不把赵思绾、王景崇反叛的事上报朝廷,也不去攻打他们,佯装不知,拭目以待。对于这些,李守贞对赵修己、总伦和尚毫不隐瞒,如实告知了他们。赵修己听了,对李守贞说:“天时未到,切勿妄动!”
李守贞一听,忍不住讥笑他说:“这次你说得不对。”
赵修己看他听不进自己的忠言,第二天便称自己有病,返回老家而去。
总伦和尚则向李守贞献媚说:“赵修己老矣,其术数尽焉,我敢断言,大人必为天子。”
李守贞听了十分高兴。当日把几个心腹将领请到家中,置酒祝贺,并取下墙上挂着的一副弓箭,指着墙壁上一幅名为《舐掌虎图》的图画说:“吾若有非常之福,当射中其虎舌。”说罢,引弓搭箭,一发中之。左右心腹将领看到此景,都为他祝贺。李守贞更加自信,认为这是天人协契,自己不久即为皇帝。
赵思绾通过使者探知了李守贞的虚实,明白李守贞不是效忠朝廷之人,没隔几日,便与王景崇一同来到河中,拥立李守贞为秦王。李守贞对被拥立十分激动,但不解他们为什么拥他为秦王。
赵思绾说:“李存勖灭朱全忠建立的梁朝,改国号为唐,是因为他和李世民同为李姓。石敬瑭灭唐建晋,是因为他的老家春秋时属晋国。刘知远灭晋改国号为汉,是因为刘邦建立大汉王朝,他也姓刘。”
李守贞忍不住问:“我一不是秦人,也不姓秦,为何拥我为秦王?”
王景崇说:“因为永兴、凤翔、河中三地昔日属秦国,后来秦始皇又建秦朝,统一天下,我们想让你像秦始皇一样先为王,再为帝,一统天下。”
李守贞听了,再次想到了总伦和尚的话,心里说: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我李守贞在几朝更替中也是名声显赫之人,今据关中要地,又被人拥立,足见距离当皇帝已经为时不远也。等我老了,李崇训即位,符金玉自然就是皇后了。如此看来,总伦和尚的话说得很对,我命中就该做皇帝!遂“哈哈”一阵大笑,接受拥立为秦王。
未几日,河中城满城张灯结彩,李守贞在河中官邸举行称王大典,并令河中各州县官员前来恭贺受封。大典上,也像历代皇帝即位时诏告天下一样,诏告各州县秦国立国,河中、永兴、凤翔已不再臣服汉朝,命赵思绾为晋昌军节度使,王景崇仍为凤翔节度使。并对各州县长官重新封赏。同时,还招纳一些流亡人士,组成敢死队,开挖护城河,以防汉军攻城。同时,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兵马战车,昼夜不息。为了抵抗汉军的讨伐,他亲自连夜写了几封书信,并把书信装在蜡丸里,派人偷偷地传送给吴、蜀、契丹,向他们示好,让他们出兵进攻中原,牵制汉军,使汉朝放弃或者减弱对河中、永兴、凤翔三地的讨伐。
李守贞起兵叛乱,开始时符金玉怎么也不相信:高祖建汉时不计李守贞降契丹之前嫌,依然委以重任。家父乃朝廷重臣,高祖驾崩前曾经把刘承佑托付给家父等大臣,如今符、李两家联姻,又是郭威保媒,李守贞在朝中也赫赫有名。刘承佑即位才三个多月,她与李崇训刚刚拜堂成亲,他怎么能做出此等事来?因为李守贞开始时是秘密进行,一切对她隐瞒,她不可能知道。当赵思绾、王景崇拥立李守贞为秦王,并出兵西进潼关,符金玉才确信李守贞真的反叛了朝廷。符金玉得知消息,大惊失色。她想直接去质问李守贞,但是忍了,大步走到厅堂,对着李崇训喝问道:“朝廷对你们父子恩宠有加,你们却知恩不报,天理难容!”
李崇训自知理屈,狡辩说:“不是父亲反叛,是赵思绾、王景崇胁迫父亲反叛,不然,我们就性命不保。”
符金玉岂是能被他蒙骗之人,厉色说:“赵思绾、王景崇在西,河中在东,他们怎能胁迫了他?”
李崇训知道隐瞒不下去,只得说:“吾父这是为你好。”
符金玉更怒:“我符氏历来讲究忠信,我刚到你家,你父即反叛朝廷,明明是对符氏的玷污,你却说是为我好,真是奇谬无比。”
李崇训无言以对,只得把总伦和尚的话如实相告。符金玉听了,不知是悲是喜,先笑又哭道:“你们父子身为朝廷命官,居然相信术士的江湖之言。我符金玉嫁到你家不求富贵,不求什么皇后,只求君得其志,民赖其德,苟利国家,一生相伴,白首到老。”
李崇训后悔说:“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只能走下去了。”
符金玉顿首说:“我全家都在京城,其命不保矣。你们父子不仅害了我,还害了我们全家,罪不可赦。”
李崇训安慰她说:“你们符氏家族历朝恩宠,又势力强大,朝中大臣均敬畏之,皇帝岂敢加害符氏?”
符金玉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自己已成笼中之鸟,即使有翅膀飞回不了开封,只得听天由命,苟且偷生。为了防止意外,她很快做出一副笑脸,以见机行事。
但是,当天夜里,符金玉却再也睡不着。黎明时刚刚入睡,忽然梦见回到了开封。她刚到府邸附近,只见一队兵马杀了过来。士兵们手持大刀闯进院内,不一会儿,院内火光冲天,整个宅院成了一片火海。接着,那些闯进院内的士兵一个个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奔了出来,第一个是父亲的,第二个是母亲的,然后是符金环、符金锭的,还有哥哥……她忍不住一声怒喝,夺过一个士兵的大刀向他们砍了过去。她还未靠近那些士兵,有几把大刀已经闪着寒光向她砍来。她一声惊叫醒了,才知道是一场噩梦,可是,再也未能入睡。
河中李守贞、凤翔王景崇、永兴赵思绾同时联兵反叛的消息传到京城开封,朝廷震动,皇帝刘承佑十分惊慌,急召大臣进宫,商议对策。宰相苏逢吉、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枢密使兼吏部尚书杨邠、枢密副使郭威,先期到达宫中。符彦卿接到传令官的紧急传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意识到是发生了紧急大事,匆忙离家前往皇宫。
如今的汉朝皇宫,都是朱温废唐哀帝建梁朝后模仿唐朝都城长安皇宫的风格修建的,虽然规模没有那么宏大,色调是一样的:一律采用朱红与白色的组合,鲜艳悦目,简洁明快。依然遵循大唐的规制:皇宫用黄、红色调,皇室用黄色,红、青、蓝等为王府官宦之色,民舍只能用黑、灰、白等色。梁朝也就十七年时间,李存勖灭掉梁朝恢复国号为唐后迁都洛阳,这里没有再扩建。后来晋朝虽然又定都在这里,还没有时间修建就被刘知远灭掉了。如今汉朝才两年时间,皇宫依然选择在这里,所以,所有建筑也没有什么变化。符彦卿经常出入于此,对这里橙黄色或红色的墙面、朱红色的油漆柱,以及青石板的台阶、汉白玉的浮雕,闭上眼睛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广政殿有几级台阶、万岁殿有多少明柱、崇元殿汉白玉浮雕都雕些什么图案,他都如数家珍。
符彦卿到了宫中议事的广政殿,只见大臣们多数已经到了。皇帝刘承佑坐在朝堂上方,满面怒火,眼露凶光,来回晃动着身子,显得极其不安。符彦卿一到,大臣们都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里,有鄙夷,有不安,有惋惜,也有怒火。尤其是郭威,自从他进到殿内,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放,表情里流露出不安、痛苦和惭愧。符彦卿很奇怪:今天是怎么了?大臣们怎么是这种表情?怎么都以这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我?他扫了一眼刘承佑和各位大臣,想到与郭威的关系最近,就战战兢兢地站立在了郭威的身边。
宰相苏逢吉见大臣们到齐了,看了一眼皇上刘承佑。刘承佑向他打了个手势,他立即说:“各位大臣,今晨从河中传来急报,永兴守官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河中节度使李守贞联兵反叛朝廷,并立国为秦,李守贞为秦王……”
符彦卿没有听完,如雷轰顶,浑身战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如入云端,若不是郭威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他,就会立即栽倒于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用手掐了一下大腿,感到疼痛,确信不是梦以后,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下面苏逢吉又说了什么,全然不知,满脑子都是李守贞、郭威到他府邸提亲和符金玉出嫁的场景。李守贞啊李守贞,符金玉刚刚嫁到你家,你我刚刚做了亲家,你就背叛了朝廷,你这是在害我也!以后,这朝廷我还如何待下去?我符彦卿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就相信你的花言巧语,把女儿嫁给了你的儿子?你曾经背叛晋朝而投降契丹,脑后长着反骨,背信弃义,我符氏几代精英,满门忠烈,你怎么是能和我符家结为亲家之人?我符彦卿真糊涂焉!
符彦卿骂了一阵自己,满脸凄楚,又忍不住把怨怼的目光投向了郭威:郭威呀郭威,我有眼无珠,你怎么也老眼昏花?若不是你当媒人,不是为了你的情面,我怎么会想到把女儿嫁到李守贞家?
郭威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他这时在埋怨自己,肚子里也满是苦水,心中自责道:彦卿兄啊你恨就恨我吧!你要知道我也是为你符家好,我也是看在我们是结拜弟兄的份上才做这个媒人,是看到你的几个女儿相继都长大了,这年头兵连祸结,天下不平,想给符金玉尽快找个安身处所,也是替你解忧啊,高祖建立汉朝时,是他李守贞主动归附汉朝朝廷,在高祖面前也是信誓旦旦,哪成想他忽然之间竟又做出背叛朝廷的事来?
符彦卿、郭威正埋怨、自责着,皇上刘承佑忽然高声道:“枢密使郭威、魏公符彦卿,李守贞反叛,尔等意下如何?”
符彦卿非常明白,皇帝之所以先让他们表态,是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他们不首先表态,其他大臣恐怕都不敢坦言。符彦卿虽然因为恼恨而头晕目眩,但他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是十分清楚的:反叛朝廷是罪不可赦的死罪,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如果我这个时候袒护李守贞,岂不是引火烧身,自取其辱?他不假思索,立即回刘承佑说:“启禀陛下,李守贞虽然是我亲家,但他犯了死罪,不可饶恕,彦卿绝不姑息。请下令吧!”
郭威见符彦卿这么一说,立即有了底气,回皇上说:“臣以为,三镇联兵反叛事关大汉江山社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应尽快派兵讨伐。”
刘承佑听了他们的话,脸上不再那么阴沉。其他大臣见他们二人如此大义,没有私心,也都立即表态,请皇上下诏讨伐。但在派谁领兵讨伐时却一直争论不休。苏逢吉因为与符彦卿、郭威有隙,这时,佯装夸赞符彦卿,实则是借机报复说:“启禀皇上,魏国公符彦卿身经百战,无往不胜,臣以为由魏国公领兵讨伐定能不日凯旋。”
众臣听了,不由感到很可笑,禁不住在下面窃窃私议。因为他是宰相,他的话在皇帝面前举足轻重,都担心刘承佑年轻,看不透苏逢吉的险恶用心,忍不住都焦急地把目光投向了刘承佑。刘承佑虽然年轻,但这个时候并不迷糊:符彦卿威震朝野,又和李守贞是亲家,如果派符彦卿领兵讨伐,一旦他们再联起手来攻我开封,我汉室岂不倒塌?他立即予以否定说:“朕以为让魏国公领兵讨伐,欠妥。”
刘承佑这时这么说,既避免李守贞、符彦卿联手,也给了符彦卿面子,又在大臣面前显示出他依然相信符彦卿,既做到了不遗葑菲,又达到了一石三鸟之效。苏逢吉知道派符彦卿领兵讨伐失当,只不过是想借机打压一下符彦卿的气焰,出一口恶气罢了,并非真的要派符彦卿去。但听了刘承佑的话,仍然心存不悦。
杨邠进谏说:“臣下以为郭从义有勇有谋,英勇善战,这次可令其率军西进。想当年郭从义任马步军都虞侯,屡率师破契丹于代北。高祖建汉,郭从义首赞其谋,被擢升为郑州防御使,充东南道行营都虞侯。杜重威据大名反叛时,以行营诸军都虞侯领兵讨伐,杜重威投降。高祖入开封时,命他为河北都巡检使。可谓战功赫赫,臣以为,郭从义能担此重任。”
三司使王章与杨邠关系临近,赞同他的看法。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对王章心怀忌恨,则反对说:“当初杜重威在大名反叛,仅仅是一个地方,而今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三镇同时起兵,彼一时,此一时也,郭从义能力挽狂澜?”
接下来就派谁率兵讨伐的问题,一直争议不休。刘承佑提了几员大将的名字,史弘肇、杨邠都说他选的大将不懂用兵,都不被接受。刘承佑对他们两个那种居功自傲的样子十分恼火,但大敌当前,只得忍气吞声。接下来,杨邠、史弘肇和苏逢吉又互相攻伐,朝堂十分混乱。若在往常,符彦卿早站起身以其威严予以挽回局势,可是,这个时候他只有选择沉默。
郭威为了不让皇帝对他与符彦卿有所忌惮,谏言说:“臣下认为,河中之地控山带河,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如今李守贞羽毛未丰,立足未稳,当疾风暴雨而击之。不然,如若他们三方联动,北取晋阳,东据洛阳,底定关陕,以太行之险,虎牢之固,再东进开封,则我汉朝危矣。臣下以为,天平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白文珂曾经是河中节度使,对那里十分熟悉。河东节度使常思距离河中较近,有利调兵。郭从义智勇双全,每战必胜。不如派他们三人领兵讨伐。”
刘承佑认为郭威说得很有道理,平叛李守贞事不宜迟,此时也不是和那些想威高震主的大臣计较的时候,立即颁布诏令:行营都部署郭从义为永兴军节度使领兵讨赵思绾。削李守贞官爵,天平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白文珂为河中府行营都部署与河东节度使常思领兵讨之。各大将皆赐戎装、器仗、金带。为了引诱控制王景崇,先避免他强力对抗,又以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为西面行营都虞侯赴凤翔,代替王景崇节制凤翔,迁王景崇为邠州留后。
各位大臣还未退出广政殿,传令兵已飞奔出宫。
符彦卿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府邸的。金氏夫人看到他走路摇摇晃晃,又面色蜡黄,大惊失色地问:“夫君,你怎么了?”
符彦卿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半天无语。金氏夫人再三催问,他不得不如实相告。金氏夫人听了,忍不住哭起来:“夫君,这可如何是好啊,咱金玉就在河中城,这仗一打,凶多吉少啊……”
符彦卿何尝不知?他历经四朝十几代皇帝,哪一次不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哪一次不是相互残杀?李守贞啊李守贞,你任河中节度使才几个月时间,在河中城根基未牢,就模仿前几朝皇帝起兵反叛,想当皇帝,你太不自量了,你以为有我和郭威在朝中大权在握,皇帝不敢对你下手是吧?你太天真了,哪个皇帝会对反臣姑息迁就?我若阻拦,岂不有辱我一生忠孝的盛名?我符氏会有安宁之日?你害了我女儿符金玉!想到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漂亮贤淑的女儿将难逃血刃,一个沙场征战几十年不曾流泪的将军,此刻忍不住一串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金氏夫人见他这样,知道他已无能为力,符金玉结婚相别将成永别,忍不住放声痛哭。
符彦卿没有阻拦她,让她哭吧,哭一哭也许心里不至于憋得那么狠,不然,就会憋出病来。金氏夫人哭了一阵,看着悲痛万分的符彦卿,抓住他的胳膊,再次说:“夫君,你说话呀,你说,咱金玉会不会有事啊?”
符彦卿擦去眼泪,不得不安慰她说:“金玉宽仁慈爱,勇敢沉稳。她命大,不会有事的。”
符彦卿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分量,自己就不会相信。可是,他感到理屈词穷,找不到有什么可安慰夫人的话。
金氏夫人忍不住埋怨起来:“夫君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轻信李守贞之言,匆忙把金玉嫁给了他的儿子?我对他知晓不深,难道你也对他不明了?”
符彦卿忍不住说:“我是看到汉室风靡云蒸,想尽快给女儿安家,哪想到李守贞刚归汉不久,皇帝又对他十分厚爱,他会起反叛之心?”
金氏夫人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如若金玉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金氏夫人的哭声引来了符金环、符金锭。姐妹俩看到母亲哭得这么伤心,知道家中一定是发生了不测之事,一边劝慰母亲,一边也禁不住哭起来。当得知是李守贞反叛,皇帝派兵讨伐,意识到姐姐危在旦夕时,符金锭跪倒在符彦卿跟前,拉着符彦卿的手,摇晃着,哭问道:“父亲,他们杀我姐姐吗?姐姐能回来吗?能回来吗?”
符彦卿怕把符金锭吓着了,忙把她搂在怀里,故作笑颜说:“没事,有父亲在,他们怎么会杀你姐姐?再说,你姐姐聪明善良,谁会杀她,她没事。”
符彦卿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滴血。符金锭虽然幼小,但看到他和母亲的表情,明白姐姐是凶多吉少,忽然大声哭道:“我想姐姐,我要找姐姐……”
符金环比符金锭更明白,李守贞据河中城反叛,姐姐也身在河中城,一旦汉军攻进城中,必定是一场厮杀,到那时……她不敢往下想了。符金环毕竟长大了,没有像符金锭那样在父母面前痛哭,而是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转身去了母亲供奉神像的屋子。她虔诚地燃上香,跪地“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响头,祈祷道:“人祖爷、人祖娘娘、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道德天尊,各路全神,姐姐知书达理,孝敬父母,疼爱弟妹,是个好姐姐,只要你们保佑姐姐平安无事,符金环每日给你们烧香磕头。”
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反叛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京师之民相互传言,奔走相告,无不惊恐万状。京都才平宁没有几年,每次改朝换代,京城都是战场,百姓都要遭遇一场罹难,如今刘承佑皇帝刚刚即位不久,皇纲未稳,大臣们明争暗斗,如果不能平定反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攻进开封,岂不又是无数人头落地?即使不能杀进开封城,如果围困一年半载,首先饿死的岂不是咱百姓?几十年来,历朝历代围困反叛之城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哪一城不是饿死民众无数?于是,城中之民有的囤积粮食,有的准备外逃,到处鸡犬不宁。
刘承佑恐引起骚乱,派史弘肇出兵缉拿传言者,不论是谁,罪不论大小,皆予以杀戮。
这天,大白天天空中出现太白星,市民无不称奇,纷纷云集街头仰观这一奇怪天象,并议论纷纷,说长道短。有一自称阴阳家的人当众喋喋不休地说:“太白星又称太白金星、启明星君、长庚星君,是掌管战争之事的战神,只要金星在特殊时间、区域出现,是‘变天’的征象,是不祥之兆,是暴发战乱或朝廷变异的前兆,将有大事发生。”
消息传到宫中,刘承佑令史弘肇领兵把观星者全部抓获,并把那阴阳家腰斩于市。有一醉酒的市民不服军卒的驱赶,军卒便诬其讹言惑众,将其鞭打并捆绑弃于街头,不允许任何人为他松绑。有不少人替醉酒者说情,皆处以断舌、决口、斮筋、折足之刑。
没有几日,整个开封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乾坤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