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天池
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若生活得诚恳,他一定是生活在遥远的地方了。
——梭罗《瓦尔登湖》
天池,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梦,一个并不遥远却又无法企及的梦。梦中的天池温情脉脉,用他男性深隧的目光注望着——一个为之等待千年的伊人,红尘中疲惫的女人。
是啊,只因你一声呼唤,我便仓皇而来,不只由于你的神秘和我的孤独,这一切更像是为了共赴一段前世注定的尘缘。我,一个旅人,步履匆匆也只有几十年或百年光景,而你却可以一等就是千年,乃至地老天荒。
时光悠悠如诗。
神话和传说都在外婆的皱纹里徜徉着,洋汤天池在她的眼中是神圣的,更是深奥的。在她看来天池不仅仅是一泓碧波鳞鳞的池水,更是一部玄机重重的天书。这时候,你就不难理解,人们何以修建洋汤庙,并以顶礼祭拜。
传说毕竟是想象的产物,虽然对天池的形成以及对出水口五指洞的描绘都很精彩也很传神,但事实上,据说天池是千百年前地震引起地壳断裂,阻塞了洋汤河道积水而成的。
薄暮时分,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水边,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地方会有如此梦幻般的深爱,居然爱屋及乌,竟把自己也嫁给了洋汤河人,岂不荒唐?可事实如此,洋汤河的方言俚语我都说得很正宗了。并且我敢肯定,天池就是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指的那个“遥远的地方”了。
亲爱的,你当然记得那天。
去看天池。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夫家的人都不怎么赞成,原因很简单——天池离我们这么近,还有下次。事情往往如此,离自己最近的风景却最难企及。可谁也不会懂得,我对天池的爱会令自己都很惊讶,简直不可思议!
那天,艳阳高照。我带着年仅两岁的儿子,在老公的陪同下,缓缓向天池走去。因为绕道而行虽可以坐车,但毕竟路途遥远,所以我选择了直线距离最近的山路。一路上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间穿越的清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林中鸟儿欢快地鸣叫着,脚下陈年的木叶和苔藓散发出阵阵清香的霉味儿,潮潮的、爽爽的,这是森林的气息。山顶的杜鹃花早已盛开,远远望去那一重重浅紫的轻云,竟是花的海洋。花丛下缤纷的落英,带着往昔朦胧的憧憬,将花魂留驻。
三小时后,我们翻过了一道岭,眼前是一片碧绿的党参地,一个瘦小的老人在这森林腹地,搭了个人字小窝棚,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其情境正如叶芝的《茵纳斯弗利岛》: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蜂群嗡嗡唱。
我就会得到宁静,它徐徐下降,
从早晨面纱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一片闪亮,正午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当我们再次翻梁到山顶时,湛蓝的天池水早已尽收眼底了。一股难以按捺的喜悦几乎令我一路狂奔而下。夕阳下,游艇激起的浪花像镀了金的珍珠哗哗散去。天池的水真蓝,蓝得让你怀疑那是海子;天池的水真静,静得让你听得见鱼儿轻吐水泡的声音。
天池岸边长满了青冈、椴木、枫树和油松等高大的乔木,倒映在池水中浓黑的树影,宛如幽灵一般。一只白鹭在水面上飞翔,盘旋着,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人说,深秋的天池是色彩的海洋:赤、橙、黄、绿、青、蓝、紫,绚丽多彩而又光怪陆离。更有人说,你在烟雾缭绕的“狮子头”上看木叶萧萧,可翌日清晨,当你再去水边却连一片落叶也找不着。天池的水从来就这么净,净得让你相信那些神话全都是真的。
我忍不住掬一捧天池的水喝了。
水,果然是好水!清冽甘醇,如天然的矿泉水。
晚上,我们就住在岸边的水云居。月光柔柔,天池上烟波浩渺,四周只听得蛙声一片。
水云居的老板娘告诉我,她的公公已经去世了,婆婆现已八十高龄,但精神面貌还不错。闲聊中,我还得知,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居然也是泉城舟曲的,和我同乡!老太太说她已经三十多年没回家乡了,城中的泉水,峪里的苹果,白龙江的涛声,还有翠峰山的松涛与钟声,都是剪不断的乡愁呵!
看着老太太用她那双小巧的三寸金莲,不停在追赶着给我儿子喂饭,还不住地唠叨:“这城里娃娃就是不爱吃饭!”我的心里暖暖的,似有泪水在心的原野里肆意挥洒。我想,这个老太太的一生都是幸福的,因为她生活在这里——一个遥远得近似于梦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