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曲,永远的喜悦
寺庙林立的郎木寺,宁静淡远的尕海湖,还有神奇秀美的则岔石林……久违了,碌曲!足足有十年再没见到你了,“十年一觉扬州梦,春风十里扬州路。”记不得这是谁的名句,可是那蕴藏在诗里的玄机,今日方才悟得。人生十年是一场不短的梦,梦醒时分,斗转星移,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躺在草地上幻想自己变成灰姑娘的小女孩,而碌曲现在又该是怎样的美丽?英国诗人约翰·济慈说:“美丽的事物是永远的喜悦。”所以,碌曲在我心中也是永远的喜悦!
这次前往碌曲并非旅游观光,而是有一位安多藏区德高望重的活佛,要在碌曲西仓寺举行一次盛大的佛事活动,我们前往那里执行安全保卫任务。因为一场山雨引发了多处泥石流、滑坡,警车走走停停,区区三百多公里,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碌曲县城西郊的玛艾派出所是我们临时的家,我在后勤组,负责给局里抽调的干警们烧水、做饭,每天的工作都很单调而辛苦。夜里很冷,我毫无目的地走出房间,却不敢独自一人上街走走。于是,就在院子里我与月亮目光相撞。她静静地挂在夜空中,脸庞皎洁如莲花,群星像许多无名的小花在她身边粲然绽放,那情景像极了泸沽湖上盛开的白色海藻花,而月亮就是摩梭姑娘划着小船,在蓝色湖面上采摘海藻花的剪影——浪漫和优雅依旧。
从晨光熹微到旭日东升,这是一天中最宝贵的时间。我们早早地起来做好早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供大家洗脸。水龙头下,金色的水珠在脸盆上跳来跳去,洗漱声里传来一句温暖的问候:“听说你昨晚头疼,好点了吗?”这个早晨至少有七个人这样问我,心里暖暖的,似有一种幸福在那里流淌。
中午,艳阳高照。一盆清水在阳光下居然很美:盆壁上吸附着无数个小水泡,每个小水泡里都藏有一个神秘的太阳,水纹颤颤的,将阳光轻轻摇晃。我把一颗西红柿扔进去,结果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把盆里的阳光全震碎了。
晚饭后,我们去碧草如茵的洮河边散步。一轮大而浑圆的夕阳,悬在远天。晚霞像金色的鱼鳞,层层叠叠,映红整个草原。脚下的每株小草都很努力,它们毫不吝惜地释放出蕴涵在体内的每一星浅绿。草地土质肥沃,草根交织,走在上面颤悠悠的,仿佛走在华贵的地毯上;不,更像是走在大地母亲芬芳的肌肤上!
梭罗说:“虽然我不是富甲天下,却拥有无数个艳阳天和夏日。”草原上,每个牧民都有资格这么说,尽管那里的夏季并不漫长。
白云悠悠的山坡上,野菊花和许多蓝色的野花,于九月的冷风里微笑。秋天栖息在原野上,只悄悄地打个盹儿。蟋蟀漫不经心的歌声,总会一缕缕地随着西风远去。要不了半月,这里的草将会枯萎,雪会静静地把草原装扮成一片冰莹的天堂。
闲聊中,我说碌曲有三件事情感动我:不用塑料袋装东西;不在洮河里倒垃圾;大街上有家畜行走。
派出所民警小杨告诉我:“几头牛或一群蕨麻猪在大街上走这算不了什么,你没见过牧民转场时会把潮水般的牛羊缓缓赶过来,淹没公路,他们会把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街上开过去。只是现在已是秋天,你错过了季节。”虽然未能亲眼目睹,但我想象得出来:那个牧人骑在马背上,穿着厚厚的藏袍,目光专注而宁静。他是主帅,须指挥他的队伍躲开汽车、摩托车的进犯,安安全全地离开城区。他身后的几辆马车上分别是妻儿老小、牛毛帐篷和锅碗飘盆。牧羊犬低垂着硕大的脑袋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浑身的长毛使它热得直吐舌头。逐水草而生,是牧民千百年来不变的生活方式,每年春夏都如此,所以他们在经过宽阔的大街时,亦可如此恬静、安祥。
有一天黄昏,同伴问我:“想去看帐篷吗?成片的帐篷?”我当然想去。于是,我们搭上了执勤车,去西仓寺附近看帐篷。
隔着车窗玻璃,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帐篷的海洋!沿着洮河,从碌曲县城到西仓寺,绵延十四里地全是白色的帐篷!炊烟在每顶帐篷上袅袅升起,孩子们欢笑着在帐篷外追逐嬉闹。天色将晚,公路上人潮涌动。十几万听经的牧民从寺院方向涌来,向着各自的帐篷缓缓蠕动。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场面,方圆千里的牧民携老带幼,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一瞻活佛的风采,以期有个好的来生。牧人们笃信,听经摸顶可以拯救罪恶的灵魂,希望自己从此交上好运,并且永远幸福。
去则岔看石林,这使我们都很兴奋。
风柔柔地拂过面颊,原野上弥漫着秋的气息,仿佛金黄的果子滚落一地而无人捡拾,是风从遥远的地方把这成熟的芬芳吹送过来。当车子转向则岔山谷的时候,草原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森林图景。一条小河从山谷里渲泻出来,像个淘气的孩子,不停地吵闹着,用无数个小手拍打着长在河心的红柳。那一丛丛红柳树,舞动着凤羽般纷披的枝叶,在微风中愉快地交谈些什么,抑或讲着某个冬天的童话。
也许是由于秋季的天空过于晴朗,山谷两岸的草木显得格外葱茏。柏油马路闪着乌黑的光泽,从深深的谷底向前延伸,仿佛通向未知的人生……
当你走进则岔石林,才会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可以创作出如此神奇的作品!人在高原,而石林却给了你蓊郁的森林和清澈的小河,使你浑然忘却了缺氧的感觉。数不尽的奇松怪石自不必说,光是走在长满青苔的栈道上,对着峡谷里逼仄的岩石大吼几声,就足以使人心旷神怡。
侧立千仞的岩体上,一副副优美的壁画随处可见,壁画的内容绝大多数讲的是英雄格萨尔王降妖除魔的故事。这“一线天”,相传是格萨尔王用利剑劈出来的。两座几乎可以吻合的山,咫尺之内却成天涯。我想,这两座山原本是一对相互依偎的情侣,只是有一天他们在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后选择了分手,谁知一时的赌气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离开碌曲的那天,也是一个艳阳日。本来行程里没有尕海湖,可是当汽车行至措宁时,却望见尕海湖披一身晨雾,早已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就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气质,尕海湖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梭罗的瓦尔登湖是美丽幽静的,湖的四周长着寂寂的森林,偶有野鸭或白天鹅浮游在水面上,安静地觅食。这是一个隐者的桃园,与外界喧闹的人世无关。而尕海湖却没有把自己藏得那样深。蓝天下,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一任汽车在身旁风驰电掣。蓝天,白云,还有湖畔那线条柔和的草山,倒映在湖水中,分不清哪是湖光哪是山色!高原的天空本来就很低,而尕海湖给人的错觉是,天空真的可以用手去摸。
“扑噜噜!”
一只惊飞的白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知道自己是过客,匆匆向尕海湖投以一瞥便又离去,因为我要回到我的尘世生活中去,不能像梭罗那样盖个小木屋守着湖水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