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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云起
1.6.10 风雪夜归
风雪夜归

雪花静静地飘舞了一夜,峰群簇拥的坪定关万籁俱静。夜里被窗外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惊醒,掀开窗帘一角望去,嗬,好亮啊!大雪映照着夜里的景物,宛如一幅素雅的水墨丹青。“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也许,对面的群山已经被大雪染白了吧?

几只斑鸠栖息在枝桠纷乱的柳树上,小脑袋藏在温暖的翅膀里。这群斑鸠已经陪伴了我三年,夏日里的食物自然是丰富多样,一到冬天它们就只能采食面梨果子了。那些红艳艳的小果子,自入秋以来就一直挂在树上,很诱人的样子。斑鸠们吃饱了,也不去远处溜达,爪子扣住枝条原地休息,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最喜欢听它们的鸣叫声,厚重、苍茫而极具穿透力,是纯爷们的音乐。这样的鸟鸣会给人一种归属感,如果漂泊在外的游子听到的话,以为那就是乡音了。

斑鸠、寒鸦、猫头鹰,梦里全是这样一群留在北方过冬的鸟。清晨,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唰——唰——唰”是谁在扫雪啊?我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收拾打扮好,也跑到院子里扫雪。文娟说她最爱听扫雪的声音,这是一种深潜在心底的幸福感,被乐符般的声响纷纷撞击、回环,继而又濡湿了双眼。如果在老家遇到雪天,那么清早起床扫雪的就一定是阿妈了。青竹扫把一起一落,沉稳而有节奏,不一会儿,院子里、大门外,连同那软枣树下曲曲折折的小巷,全都是干干净净的。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向大地。村外的田野里,白茫茫一片。一群寒鸦像无数碎碎的黑点,在雪地里觅食。那里曾经是荞麦地,肯定有许多遗落在地里的荞籽。此刻,却无端地怀念起喳喳尖叫的喜鹊。多少年了,再也不见了喜鹊的踪影。小时候,村外高大的水白杨上总有绕枝搭窝的喜鹊,它与乌鸦体型相似,用树枝搭建而成的鹊巢显得非常粗糙。除了叫声不一样,肩腹部的白色羽毛就是它最显著的特征。姨妈家有只精美的青花瓷盘子,画着喜鹊登梅,那时候我以为幸福就是家里有这样一只盘子,更重要的是那盘子里经常有鱼吃。

起风了,一些干枯的树叶冲向了天空,那群寒鸦也随之起飞,灰暗的天空顿时生动起来。村级换届选举,注定是这个冬天的工作重心。地上的积雪依然很厚,晓辉关切地对我说:“今天上九原,你还是不去了吧。你那身体,感冒还没好,去了怕是更伤。”九原村的海拔比我们乡政府驻地还要高出三百多米,那里更冷啊!车子打上了防滑链,平稳驶出了机关大院,向云雾迷蒙的九原梁攀去。我的心里温温热热的,遇上这么一帮同事真是幸福呢。平日里,大家都叫晓辉“尖嘴”,因为吃饭很挑,而且口味独特,能把树上的沙棘折下来就往嘴里送,舌头灵巧地吮吸沙棘果汁而不会让那些尖刺扎伤了嘴唇,那种透心蚀骨的酸,让旁边看的人都会酸得口水直流。你再看看他:一脸的纯真,像阳光洒在清澈的湖面,微风送波,就连波纹也是一圈圈的明媚!

“帅哥、书记、哥!”

“美女、乡长、姐!”

这是他私下玩的时候对两个一把手的称呼。对于这个年纪最小的班子成员,大家都当他还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大男孩。“你不喝酒的时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喝了酒嘛,那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这是某次见他喝酒之后我总结的,于是又得一雅号叫“鬼见愁”。

那一轮忽隐忽现的太阳,终于不见了踪影。天暗下来,乌云越堆越厚,又有雪花纷纷飞扬。我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煤,就站在窗前望着九原梁开始发愁。天寒地冻的,又是寒冰又是雪,他们怎么回来呢?只祈求老天再也不要下了,好让他们安全返回。可是,雪越下越大,风卷黄云不停歇。只觉得这等待真是一种煎熬,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暮色沉沉,整个坪定关都静了下来,仿佛只有窗外雪花落地的声响。斑鸠在枝头睡着了,优雅的睡姿教人好生羡慕!飞鸟有羽翼,不会担心车轮在冰雪路面上行驶的危险,可我是人啊!凡人的敏感和担忧,已经吞噬了我。古人赏雪时会悠然相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心情是多么愉悦而坦然,就是下了整整一夜那也不过是“又得书窗一夜明”。那个踏雪寻友的人,会坐着豪华马车前来赴宴吗?或者,他只是骑一匹马而已;又或者,连马也没得骑,他是徒步过来的。

一声响亮的车喇叭,将我从乱纷纷的思绪中拽了回来,我急忙跑出去看。黑漆漆的夜色里,他们回来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晓辉把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塞到我怀里,说是很早以前就靠好的,今天带来了。他女儿若是见到,一定会很喜欢吧?

楼道里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厨房里有炒菜做饭的声响,晓辉他下村回来还没有吃饭,现在一定是又冷又饿。我大声问:“需要我来帮忙吗?”永红说已经有几个女孩子在做了,我不用去。不一会儿,晓辉推开门来喊我吃番茄炒蛋,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感,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多亏有这么一帮兄弟姐妹患难与共,才使得我们在这苦寒之地,彼此依靠苦苦支撑。

窗外,雪依然在下。僧舍茶烟,柴门犬吠。那些灵动在古诗里的经典,一如漫漫飞舞的雪花。寂寂雪夜,等来晚归的人,原来世间的幸福可以如此简单而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