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去年盛夏回家，跟母亲小住了一周。那时候，花椒熟了，整个村庄洋溢着花椒独有的清香，炽热、浓烈而又馥郁，集所有的叶香、花香和果香于一身。母亲病了，在父亲的诊所里输液，由我接替了母亲在家里的所有工作：洗衣、做饭、摘菜、喂鸡……一天下午，母亲已经好多了，她习惯了忙碌，匆匆去屋旁的菜园里摘来一抱老去的菜叶，然后丢给那群总也吃不饱的鸡。我讨厌它们，电抱鸡啊，有着笨拙的身体，反应没有土鸡快，也没有土鸡肉香，一天到晚都在吃，只因为它们不会飞过墙头好管理，母亲还是选择养着它们。

“卓玛，鸡瘦了。”母亲望着吃得很香的鸡们，喃喃道。

“它们啊？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谁能管那么多啊？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哦。”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这时候，姑姑背着她的宝贝孙子来我家串门，听到了我和母亲的对话，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响起：“哈哈，原来这两天咱们的卓玛给鸡减肥啊？没事的，孩子们干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人家是坐在办公室打电脑的，哪是干这活的？”这下，该我不好意思了。

看到耳房一角立着一袋复合肥，我敏感地意识到母亲已经做好了种荞麦的准备。“阿妈，不许种荞麦哦！我可不回来帮您收！不种，坚决不种，听见没？”她笑笑，没有回答。我知道她和姐姐一样，看起来温柔似水，骨子里却很倔强。

国庆节放假了，老公开车带我们全家回乡下看望爸妈。儿子早早筹划着给老人们买礼物，凡是他能想到的吃的、用的东西，细心的儿子都提醒我买下来放到汽车后备箱里。怀着期待和喜悦的心情，一百二十公里转眼就到了。花木茂盛的庭院里，我的两个孩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向母亲的怀抱，母亲笑得像一朵璀璨的花。

为什么陈红的一首《常回家看看》，能引起那么多人的情感共鸣？只因为，我们经常和爸妈不在一起啊。

吃过午饭，雨住了，天晴了。我想把洗衣机搬到院子里，给爸妈的衣物、被褥做个彻底的大清洗。走到院子里，却和拿着镰刀准备外出的母亲碰了个正着。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去收割荞麦的。于是，我把大门一关将母亲堵在院子里，像训斥小学生那样向她轰炸：“说好了不种的，怎么就听不进去？你不种地，我们全家会饿死吗？除了你，我们都在上班挣钱啊，老了老了还让你这么辛苦，那我们挣钱有什么用啊？你破死亡命地干活，犯病了又得我爸大把大把地花钱给你治，你划得着吗？”我一副气咻咻的样子。阿妈看着我却嗤地一声笑了，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儿子在一旁感慨：“我婆很乐观哦，妈妈一口气收拾了那么久，看看我婆还在笑。”当然，说归说，生气归生气，毕了我还是换了身衣服跟她到地里帮忙去了。

那是一片平展展的水浇地，下面是公路，上面是灌溉的水渠，站在地里，就仿佛站在一面巨大的牛皮鼓上。让母亲放弃种它，的确很难割舍，因为母亲种了一辈子地，山地、坡地都种过，就是舍不得扔了这块好地。地里的荞麦长势喜人，从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总要停下来夸赞一番。一个阿姨刚刚夸完荞麦，母亲就叹了一口气：“唉，这荞麦让我受气了。卓玛反对我种的，可我实在是舍不得这么好的地。你看水方便，路方便，庄稼割倒了，扔到三轮车上就行了，又不需要人背。”

假期结束了，我们依旧吃饭、上班、睡觉，没事上网聊聊天，骂骂小日本，关注一下钓鱼岛，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也忘了到底是爸妈谁接的。某一天，下山回到县城去看妹妹，她问我：“最近怎么没给阿妈打电话？阿妈以为她种荞麦的事，你还在跟她生气呢，否则不会一个月了也不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我惶恐了，拿起手机立马给母亲拨过去：“阿妈，吃饭了吗？今天是周末，我回县上了。您好着呢没？最近太忙了，忘了给您打电话……”说到这里，我先脸红了，自己真有那么忙吗？可母亲却很高兴，三个女儿中就数我脾气冲，从小跟父母顶嘴对着干，他们早已习惯了。

说过来，母亲最懂我。那一年，我因为工作太忙了，那种无形的工作压力让自己变得很郁闷。回到老家，对什么事都心灰意冷没有热情。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说很累，心累了。那时候我在公安局做内勤，整天盯着电脑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报表和材料。特别是泥石流灾害过后，单位搬到位于皇庙山上的看守所，离家更远了，步行上山需要将近半个小时。因为那条路上经常堵车出租车也不愿去，老公开车接送的次数毕竟有限，我回到家做饭收拾碗筷，又得匆匆返回单位上班，里里外外真的很累，而更累的却是心。阿妈不懂内勤是做什么的，她只知道那公安局就是抓坏人、处理矛盾纠纷的。我给她打了个很形象的比喻：“我的工作就跟您一样，别人要出去执勤、办案，就好比是拿了锄头出去干活了，而我留在家里就要给他们准备干粮和工具，家里的事情全归我做。”聪明的母亲一点就通：“哦，看来你的工作很琐碎，劳神劳心却看不来啥成绩，对吗？”可不是吗？所以我累啊。母亲认为，工作要有快乐的心境，如果经常地不快乐迟早会出问题，所以她建议我换个工作看看。后来，我调离了公安队伍，不是我干不了，而是真的累了。这个，也只有母亲懂我。

母亲，今夜想您了。您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儿女的牵挂也在哪里。如果有一天我回去了，在家里见不到您的身影，就感觉自己还在路上，还没有真正地回到家中。如今，自己也做了母亲，可我依然需要母亲的叮咛与牵心，因为，只有在母亲那里才可以永远做一个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