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送儿子去武都上学，我拉着儿子的手满世界地买东西，被褥、衣服、文具和其他一些日用品全都是崭新的，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孩子留下来。等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还好，孩子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把儿子交给他真的挺放心。老公在校门口倒车，我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车上，老公说：“心里空落落的，真难过。”这句话，像物理实验里的催化剂，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收都收不住，你就是仰望天空四十五度都没有用。

记得儿子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我总是拉着他的小手前往服装店、超市或商场里到处乱转，妹妹开玩笑说：“姐，你别老是把孩子带到人多的地方去，那些场合他看到的不是繁华热闹，而是一双双大人们来回走动的腿，孩子多压抑啊！”压不压抑我不知道，反正俊丹家华这孩子乖呀，真是少见的那种乖！好吧，不去商场那就去南滨河路转呗。那时候，还没有城关桥，连接县城南北的有三座桥，行人主要走广坝那座摇摇晃晃的吊桥。那一天，牵着孩子的手去吊桥上玩，走在前面的也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娃娃，那孩子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家华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挣开我去拉住了那个孩子的手，然后俩小家伙摇摇摆摆地向桥头走去，这是儿子第一次松开我的手独自走路了。

孩子两岁的时候，保姆突然不干了，只好把他送回老家交给我母亲来带。为了让孩子慢慢适应乡下的生活环境，我陪他住了一天。走在村巷里，看到一头猪晃动着大脑袋过来了，俊丹家华立刻跑回来藏在我身后，小手紧紧拽着我，特别害怕这黑乎乎喘着粗气的动物，我告诉他：“儿子，不用紧张，这只不过是我们用来吃肉的猪而已，它不会伤害人的。”可儿子不信。堂弟带他去骑马，孩子在马背上颠得厉害快要吓哭了，堂弟却哈哈大笑：“还俊丹家华呢！你的胆量和本事都哪儿去了？给你起这名字就是为了让你英武无敌，这样子可不行哦，像个小姑娘！”

不知是因为白天受了惊吓，还是没有适应陌生的环境，晚上儿子一直不肯入睡，哭呀哭的，我和阿妈轮换着抱他、哄他。凌晨两点多了，人家哭声依旧，我已经疲惫不堪，愤怒像一团火腾地升起来，我抬起巴掌“啪、啪、啪”三下全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儿子的屁股上。阿妈揉着孩子那一片被打红的地方生气了：“干嘛呢你？本来这孩子就瘦得皮包骨头，经得住你这么打吗？！”虽然挨打了，可怜的孩子还是两只手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突然，院中的大公鸡鸣叫起来，声音高亢而嘹亮，孩子一听到这声音害怕极了，赶紧缩进被窝里，睡着了。睡梦里，还带着泪痕。天蒙蒙亮，我松开孩子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回县城上班去了。这是儿子第二次松开手，跟着外婆在遥远的乡间生活了整整一年。最让我心酸的是，阿妈告诉我，有一天，孩子看到老家水电站那一片整齐的楼群，就说：“外婆，快看那些楼房，那里就是我们舟曲的家，我妈妈就住在里面，您带我过去找妈妈好吗？”我离开之前还曾那么狠心地打过他，可是我的孩子却并不计较，依然想着要和妈妈在一起。

等孩子长到三岁多，我们接他回县城上幼儿园。做晚饭的时候，我把孩子带到厨房里玩，还把一本唐诗书摆在窗台上，教他读唐诗。厨房是自己改建的，在靠近白龙江边的那面阳台上。我做着饭，望着江水有一句没一句地教他：“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他推着玩具车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念。那时候，在兰州上大学的妹妹正好放假回来了，听到儿子用稚嫩的声音读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妹妹睁大一双眼睛问我：“姐，你真想把家华培养成男林黛玉吗？本来就是个非常斯文的小男孩，你需要把他的性格重塑一下。像这样的——”说着，就把孩子一把推翻在地，然后指着孩子说：“家华，你起来打我，像这样的，拳头捏紧打小姨！”孩子怯怯的，打出来的拳头根本就没劲，可妹妹依旧像个拳击教练，一遍遍地教他打架，后来这孩子还真敢在幼儿园里动手反击那些欺负他的小朋友了。

除了给他教唐诗，我还教他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如煮鸡蛋、洗碗、扫地、拖地等，每干完一项给他报酬五角钱，其实是让他做一遍，完了我再重做一遍。儿子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等攒够一百二十元，就去买一套儿童专用桌椅。春节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回老家和父母团聚。儿子一本正经地对我父亲讲：“爷爷，挣钱可不容易哦！我每天都在洗碗、拖地、干家务，现在已经攒下了六十五元，可还差五十五元才能给自己买一套桌椅，怎么办啊？”父亲爽朗地笑道：“哦哟，我的宝贝孙子，你知道钱不好挣就行了，不够的那部分我给你！”就这样，春节一过，俊丹家华就用自己生平淘来的第一桶金，买来了那套心仪已久的桌椅。

今年暑假，我带家华上坪定住了一段时间。同事们看这孩子乖巧懂事都挺喜欢他，纷纷说：“这孩子身上有一种书卷气，还会自己打饭、洗衣服，挺勤快的，如今这样的孩子不多见了。”最令大家叹服的是，有一次周末防汛值班，大师傅休息了我们自己做饭吃，大家都心劲很大晚饭要包饺子吃，看到儿子包的饺子大小一致、褶子均匀，那一群女孩子都说我把儿子当成女儿来养了。其实，哪是把儿子当女儿来养？归根结底，我还是为了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没错，“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可我们不能陪孩子一辈子啊！总有一天，小家伙翅膀硬了就会离开我们，我能时时刻刻陪着他洗衣、做饭吗？

没想到，这一天提前来了。十二岁的儿子从此离开舟曲独自在外生活和学习，老公在一旁不住地叮咛：“儿子，好好学习，多交些朋友，你的性格一定要变开朗些。只要你听老师的话，把课业赶上去，你交朋友的费用我给你。”在宿舍里，我帮他整理一些东西，头却不小心碰到了上铺，儿子立刻跑过来帮我揉，那一刻我感觉他一下子长大了。

孩子，自你上幼儿园到今天，妈妈是一直牵手陪着你的，而今却要你独自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心头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还是请你试着松开妈妈的手。将来你还要去遥远的地方读大学，再将来你也会娶妻生子，完成一个男子汉成家立业的使命。那时候，妈妈已经老了，能和你在一起多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幸福，我不求你功成名就，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喜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