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千山
雪花,像三月的柳絮,飘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檐下长长的冰挂,于午后微弱的阳光下泪流滴滴,仿佛预示着雪将要停了。屋后的杏树上,几只斑鸠安静地栖息着,曲线优美的头颅深埋在温暖的羽翼下,安逸而舒适。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被子,早早地覆盖了坪定的每一寸土地,天狼星用锋利的爪子刨啊刨——呵呵,月亮出来了!银色的光辉均匀地洒向山林、田野和村庄,群峰似莲花朵朵,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却是银装素裹……雪野在月色下宛如一幅不朽的画卷,是那墨色有无的山水画,有留白,有落款。你可以在画卷里自由奔跑,亦可在画卷里抚琴起舞。
明月皓皓,群山莽莽。
山巅相望,雪峰如银器闪亮。夜色苍茫,环佩摇响,众仙衣袂飘飘,幻化成千万座山峰,共赴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今夜,是天上的瑶池盛会吗?杯盏交错中,恍若自酿的酒香荡漾在天地间……
清晨,如期而至。大雪封山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它。有一辆农用小卡车在距离柳坪村不远的地方侧翻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所有的车师傅都害怕在这样危险的路况上行车,所以我们没法下山了,除非走路回去安步当车。
浓雾从武都关峡谷中滚滚涌来,不一会儿就把坪定笼罩得如梦如幻。打开门窗,那缥缈的轻纱就会曼曼妙妙徐徐而来,充盈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书桌上,儿子送我的小熊维尼还傻傻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可是我得下山啊,儿子感冒了,他需要妈妈。
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出发了,雪太厚了,一脚踩下去居然会看不到自己的脚面。大地一片冰莹纯洁,有鸟儿细碎的爪痕斑驳。睫毛上迅速凝固的霜花潮湿而迷眼,使原本朦胧的景物看起来更加模糊不清。大雾就这样缠绕着你,温柔而缱绻。像跌进人生命运的低谷,突不破混沌,穿不透凄迷。
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霞光带给我无比的惊喜。心里的阴霾与忧愁,被这垭豁梁上激荡的冬风一扫而光。回首西望九原梁上高耸入云的雪峰,如潇洒倜傥的帝王,那富贵优雅的气质与生俱来,我们只能虔诚地仰望。晨雾渐已稀薄,那些淡红色的轻纱正从雪峰英俊的脸庞上一点点褪去。
仰望寂寞的天空,一群体型清瘦的红嘴鸦闪闪飞过,乌黑的羽毛有着丝绸般爽滑的质感。这是一个雪霁初晴的早晨,大雾散去,天空呈现出一派辽远的钢蓝色,寒冷的空气纯净而圣洁。太阳照在雪地上,闪着耀眼的金光,山峰全都从高远的云中重现出来,一座座一重重,望不断山重水复后的天涯路。
雪落千山,是圣洁,是旷远,更是深深地震撼。
一棵孤独的云杉树,怆然傲立在荒野中,枝头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宛如一个遗忘在尘世之外的悲剧英雄。他是谁?是在萧萧寒风中涉易水刺秦的荆轲?还是横扫天下无坚不摧的天骄成吉思汗?积雪是有重量的,但层层叠叠的枝条也是最善于摆脱这种重负的。随着清风中一阵细微的沙沙声,树枝猛地一沉,抖掉了积雪,然后又弹回去,回到自己原来的高度,抖着抖着便停下了,一切又复归于宁静。
一个藏族猎人,曾经这样描述他眼中的九原大草滩:岩羊和牦牛都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在风雪肆虐的大草滩,它们会寻找一处温暖的地方来过夜,要么是深深的山洞里,要么是密密的松树下,它们挨挨挤挤,用体温温暖着彼此,患难与共。黎明,当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岩羊群中的头羊站在一块巨石上,头顶着大大的犄角,目光纯净而睿智,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奇妙的雪景……散开的云朵在峡谷中像波浪一样翻滚着,雪峰好似缥缈的楼阁若隐若现,羊儿们四蹄轻盈,在积雪中高高跃起飞一般地冲向远处,像一场梦也似地消散了,猎人依然沉醉着,竟然忘记了手中紧握的猎枪。
还要走多久才能抵达县城啊?脚步越走越沉重,脚心痛得要死,刚刚还摔了一跤,膝盖也隐隐地疼。老公说要开车来接我的,怎么连个踪影也不见?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因为没挂上防滑链,还在坝里村对面的公路上耗着呢。
公元2011年腊月的某一天,冰天雪地中,我居然徒步下山回家了,还真牛!为了排解旅途中产生的种种不适,我尽量去发现一些美好的事物,以分散自己对脚痛的注意力。于是就把这次下山当成是一段美好的孤旅。想起几米写的那首《去见你想见的人》: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噪。/趁花儿还未开到荼蘼。//去见你想见的人吧!/趁现在还年轻,/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还能诉说很深很深的思念。//去见你想见的人吧!/趁你还爱他。/趁他还爱你。//如果我也想你。我会走十里路,/翻五座山,/趟两条河。/过七座桥。/去拥抱你。/注视你。
很诗意很美好吧?的确。爱人在哪里?幸福在哪里?幸福总在遥远的山那边,不是吗?亲爱的,你有勇气踏雪追寻那逝去的爱情吗?不要紧,雪地里有我留下的一行足迹,就算是千里万里,就算是隔山隔水,心不会寂寞爱不会孤单。趁着年轻,趁着还能上路,在雪落千山之后,走这样一段天涯孤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