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印红读完莱蒙托夫的诗《祖国》,望望窗外,弟娃正光了屁股,蹲在一窝萝卜苗上拉屎。母亲扶着锄头,笑呵呵,说不出的喜悦。她就呆想,这泡屎、这响亮的笑,该就是我的祖国吧?莱蒙托夫的《祖国》中,列举的也就是村路、白桦、草房、喝醉了的农夫的笑谈……这些个,我也可以写的嘛。

她就在旧作文本的背面,写了起来。不是诗,只是些记录,很详细地写了弟娃几次拉屎拉尿的过程,还写到了秧苗在施肥后生长的情况,自然,这里边就有了些描写,还有了些议论。譬如:“弟娃吃得多,拉得多,粮食通过他的肠子,就变成了肥料,虽然臭不可闻,却茁壮了庄稼……那么,说弟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可是,说他是造粪机,好像也不对,那该说他是个啥子呢?”写到这儿,她自己也笑了。咬了会儿笔头,接着写,“他啥也不是,弟娃,就是爸妈的幺儿。”写完了,读了两遍,觉得全是废话,想撕又舍不得,就摊在桌子上。

印丽回家,捡起来迅速扫了一遍,笑道:“你懂什么是祖国?祖国是什么?”

印红不敢回答。

“祖国是鲜血换来的光荣。”

印红嗫嗫嚅嚅地抗议:“这是莱蒙托夫说的,可他用的是否定……”

“他想否定什么?你说!”印丽声色俱厉地瞪着印红。

印红吓了一跳,不觉就退了半步,等着挨骂。

然而,印丽的表情颓然松弛下来,叹了口气。“鲜血只能换来鲜血……我累了。”她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睡了。

她还穿着军服,但眉间一点英气也没了。确如她说,累了。也许不只是累,额头、颈子都是汗,汗结成了盐,头发散下来,乱乱地粘着,有一丝还咬进了嘴角。嘴角有污迹,白衬衫的领子也有污迹,还见了红,不晓得是不是血?军帽,进门就没看见头上有;手里也没有。她从小喜欢唱:“砍头只当风吹帽。”歌剧《洪湖赤卫队》的歌词。这会儿,她的头还好好的,帽子却吹得不见了。

印红看着瘫在床上的印丽,呆呆的,觉得她很不像印丽。

印嬢在屋檐下喊:“吃饭啰,吃饭啰!……比喂一窝猪儿还麻烦,波识好。”

印丽翻了个身,侧睡,面向着墙壁。

印红凑过去,小声道:“妈喊吃饭了。”没动静。“妈喊吃饭了……你吃波吃?”

“波!”印丽大叫一声,吓得印红浑身一哆嗦。

印丽的背上,有一大团都湿了,是汗。汗的边缘,有一圈白色,是蒸发的盐分。

晚饭时,印红给印丽夹了半碗青笋丝凉拌折耳根、半碗干煸四季豆。饭后端进屋子,她还在睡,但从侧睡变成了大趴着,像只舒展了的大青蛙。军服脱了,衬衣、长裤也脱了,只剩了条小背心和小裤衩,像汗津津的绳,捆着她裸露的身体。印红已经记不得,上回看见印丽的光身子,是什么时候了。

印丽的脸很瘦削,大眼、小嘴、尖下巴,脱了衣服,却是让人吃惊的丰腴和白皙。窗外的光线开始在暗了,这反倒让印红看见,印丽皮肤上一层汗毛在晶晶地闪烁。从后颈窝往下,汗毛逐渐变短,却更密实、有力了……但,印红没有看见,佟大娘说的那颗痣。

顺着脊柱,印红的目光往下扫,越过印丽的小背心,一条弧线滑下去,还是没有,脊柱再一翘,荡进了小裤衩。她不死心,吸口气,屏住,伸出两根指头拈住裤腰带,向下一拉!那枚黑痣突然跳了出来……随后,才看见两瓣粉蛋一般的屁股。黑痣比五分硬币还要大,有着触目惊心的黑,不是墨黑、不是非洲黑,是黑得起腻,还长了一撮油黑、卷曲的毛。

印红抽了口冷气。佟大娘咋个看到的?

印丽反手把小裤衩拉上去,咕哝句:“不要乱来。”印红愣了会儿,又把小裤衩拉下来。印丽再次反手把裤衩拉上去,咕哝着,多了些忸怩:“不要乱来嘛……”她是在说梦话。

印红退到自己床沿上坐着,看着熟睡的印丽,直到夜色浓了,啥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