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岁杪岁早
岁杪岁早

腊月二十几,放寒假。庄爷爷画了幅斗方送给金东风:黄月亮,一只鸟站在一根斜枝上,像在瞌睡,又像在仔细听。

“啥子鸟啊?脑壳这么大。”

“啥子鸟都不是。是你。”

“我?我在听啥子?”

“听树子发芽嘛。”

金东风嘿嘿笑。爷爷就写了一句:

送给东风。爷爷写于岁杪。

金东风又不明白了:“这岁……啥子意思呢?”

“岁杪。岁,就是年。杪,就是树丫的尖尖。岁杪嘛,一年到头了。”

金东风想了半晌,很认真地摇头:“树丫的尖尖是芽芽……树丫长了芽,是一年又开始了。”

庄爷爷在他大脑壳上弹了下:“人家说你金冬瓜,我看你是憨冬瓜。”

开了春,葡萄藤发了嫩叶。一老一小又恢复在架下学画。

庄爷爷看着金东风的脸。“打架了?你不像打架的娃娃。受欺负了?”

金东风半边脸都红肿了,眼都有点睁不开。但他闭着嘴不说。庄爷爷拿毛巾浇了冷水,给他敷上。“不说算了。男娃娃动几回拳头,也好。你妈妈看到没有呢?”

“……我耳朵割了她也看不到。”

隔了一周上德仁胡同,金东风脸上又添了新肿,还有血迹。庄爷爷冷冷问:“哪个打的?”

“周世勇。”

周世勇,向阳小学戴帽子班(初一)的霸王,同学叫他勇霸头儿,后来留了两次级,又叫降班头儿。他十五岁了,年龄是在校生中最大的,个头也比所有学生高出一个头,很打眼。但凡听到人叫他降班头儿,挥拳就打,狠打,直到把对方打来趴下。打不得的,譬如新来的老师、来办事的家长,他就小声骂一句:

“降你妈卖麻×!”

周世勇跟他父亲习过武。约莫一年后,突然就中止了。

他父亲是川剧团演员。苦出身,也相当能吃苦,八岁就拜师学武生。但嗓子哑,身手也慢,一直跑龙套,扮虾兵蟹将,样板戏挂帅后,就演匪兵甲、鬼子甲。有回,周世勇趴在舞台边,看新移植的《智取威虎山》,见他父亲被解放军、民兵反复往死里打,台下一遍遍叫好,杨子荣还飞起一脚,差点把他父亲踢到台子下!他呜呜地哭了。

“人家打你,你咋不晓得打回去?”他问了父亲不止一百回。

“人家是英雄,我是狗熊。”父亲笑眯眯,嚼着花生米下酒,“娃儿你不懂。”

周世勇觉得他父亲才是屁都不懂。

演丑角的曹万金叔叔告诉他:“人软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爸吃亏就在,既软又善。他学武,不是打人,是为了被人打。那还有卵用!”

曹万金是朝天鼻子,龅牙齿,但丑到极端了,也颇有自己的戏迷,大多是些中老年姆姆,他一出场,她们就一齐鼓掌一齐笑。《智取威虎山》中,他演许大马棒的联络副官栾平,虽然也是死得很惨的,却有名有姓,丑态百出,以曹万金的说法,是过足了戏瘾。

周世勇的母亲也在川剧团,不是演员,却丰腴白净,一双吊眼水汪汪的。她做剧务,管理道具、提供茶水、拉幕布……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她开导儿子,说得多的就是一句话:不懂的,去问曹叔叔。

剧团的人私下说,周世勇长得很像曹万金。

曹万金台上是丑角,台下是英雄,造反派头头,剧团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全国地方戏进京调演,他还在人民大会堂跟江青握过手。说风光无限,是一点不假的。但他见人三分笑,抱拳问声好。他不惹人,人不敢惹他。但,倘若这人挡了他的道,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他指点周世勇:“兔子笑,老虎也笑,人家觉得兔子是软弱,老虎是谦虚。抱拳作揖,必要对方弄醒豁,你的砣子比他硬。”砣是秤砣,砣子就是铁拳头。周世勇默默点头。那时候,他刚降了一个年级。

第二天课间,班长分发期中试卷,他的数学只有19分。他两把揉成一团,扔到窗外去,嘴里还小声骂了句:“我×你妈。”小声到刚好让班长能听见。

班长大怒。他是钳工的儿子,手上有力,打篮球、长跑也是好手,当下抓住周世勇的衣领,要拉他去见班主任。

周世勇兜底一拳,打在班长下巴上,再扬手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鼻血像红线虫一样,爬满了他的脸。女生尖叫起来,班长看见血,仰天就倒了。男生围成一圈,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班主任、工宣队长,还有一个副校长,会审周世勇。

然而,他还没开口就先流了泪,泣不成声。他说班长讽刺他得了91分,笑他降班头儿,智商低,还侮辱他母亲的人格,说她乱搞,污蔑他是私生子……纯粹是打击红五类。

班长的父亲解放前入过清水袍哥,家庭算是麻五类,不红,不黑,灰。他矢口否认,既没污蔑周世勇,更不晓得啥子叫“私生子”。

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这事终于不了了之。

但周世勇的拳头出了名。“私生子”的疑惑,显得可怜、可恶,也增加了可怖。同学都开始怕他,尽量躲他远一些。

有天放学,班上一个男生被街娃儿拿刀子剐了兔,搜他的零花钱要去买冰糕。那街娃儿满脸粉刺,干瘪、矮小,但手里有把水果刀,没人敢多事。

周世勇走过去,笑眯眯地说:“我替他给钱嘛。”

街娃儿疑惑道:“你有好多?”

“我有这么多。”周世勇边说,边从书包里摸出一匹红砖,朝街娃儿当头砸过去!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如果砸中,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街娃儿双腿一颤,就软了下去。砖头在空气中呼地一响。

那天起,周世勇从降班头儿,成了全校的霸王头儿。

金东风没有招惹过周世勇。但,他无意中触痛了一个人,美术老师孙大炮。

三年前,孙大炮曾带了一块腊肉、一包香肠,还有一幅画,去了德仁胡同老八号,想拜庄爷爷为师。

他画的是样板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题为: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庄爷爷推辞,说自己老了,身体差,没营养,也没精神,教不动了。

他以为老人是怕被人揭发,私下收徒挣黑钱。就拍了胸口说:“不要怕。你是反革命,我不歧视你。”

庄爷爷瞪了三角眼大骂:“屁话。你有资格歧视老子?!爬。”捡起他的礼物就扔到院坝里。

孙大炮听说四年级有个学生山水画得好,办墙报时很为班上争了光。他专门去看了墙报,又查了兴趣小组的名册,那学生居然册上无名。

他把金东风叫到办公室,交出绘画本,问他咋不上兴趣小组,就那么骄傲啊,看不起孙老师?

孙大炮早忘了是他把金东风拒之门外的。

金东风怕解释不清,就闭口不言。

又问,是在哪儿学的,老师是哪个?金东风如实回答:“德仁胡同老八号,庄爷爷。”

孙大炮脸一下涨得通红,像被人狠狠扇了两耳光。“老反革命分子是你的老师!你再也不能去了。”

“为啥子?”

“你还敢问我。”孙大炮翻着金东风用墨勾画的山水稿,越翻越快,最后气愤地一掌拍上去,“锦绣山河一片黑!就凭这个,我可以去人保组检举,把你们两个铐起来。”

到了星期五下午,金东风依旧往德仁胡同去。

周世勇在胡同口堵住了他。“孙老师让我来挽救你。”

金东风不说话,绕着走。但他绕,周世勇也绕,像一堵移动的墙,硬挺挺地挡在那儿。

“我晓得你是住贡米巷27号的。不要以为你红,你今天要是去了那老家伙的家,你就成了小反革命分子。”

“庄爷爷不是反革命。”

“那你爸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样要打倒。”

“我爸不是当权派。”

“那他总是个啥子长?”

“伙食团团长。”

周世勇扬手就是一耳光!扇得金东风眼冒金星。周世勇听到“团长”就是恨。他爸每回说到川剧团团长,就像草民说皇上,声音都打战,这是让周世勇最感屈辱的。

金东风大叫:“凭啥子打我!凭啥子!”抱住周世勇的手就咬。周世勇用膝盖猛地一顶,他就栽倒了下去。

周世勇不解恨,又一脚踢在他脸上。

周围的行人围了上来,嚷着:“大欺小!你咋个大欺小!”

周世勇丢了句硬话:“你还敢去,我还敢打。”走了。

庄爷爷用麻袋盛了沙子,吊在葡萄架下,让金东风来的时候,用头撞五十下,走的时候,再撞五十下。金东风也不问为啥要撞,反正叫撞就撞,不多不少,撞满一百。庄爷爷又叫他回家去,每天早晚在树上各撞五十下。

还让他今后从老八号的东北角进出,以避开周世勇。角上有扇后门,下半截烂了个洞,上边堆了各家住户舍不得扔,却也永远用不上的破桌烂椅、拖把扫帚。金东风蹲下去,缩成一个圆滚滚的瓜,就可以钻过破洞了。那边也是个大杂院,穿过院子出门,已经是槐荫胡同了。

金东风听庄爷爷的话,每天撞树。门外两棵树,起床撞桑树,晚饭前撞核桃树。他脑壳大而铁实,撞一百下,并不觉痛,倒是有些晕晕的,飘飘然,肩托不起头,随时要栽倒。撞了十天半月,头也不晕了,还像有了瘾,临睡前还趿了拖鞋出去,再撞几十下。树皮被撞出了块块的瘀青。

金小良不知老弟发了哪股疯,问他,他不说。有一回他正撞得起劲,金小良在背后大喝:“你有病啊!”他回头就是一撞,快得事后连自己都惊讶:

正撞在哥哥的胸口上,他没哼一声就栽倒了。

金小良跟大姐姐说:“金冬瓜该进一趟四医院了。”本城的四医院是精神病医院,监狱则叫四大监,从不听劝告的就叫四季豆。炒过菜的都晓得,四季豆不进油盐。

大姐姐深以为然,还把一份(应该是两份)忧心转达给她父亲:“金东风脑子全乱了。”

老伯伯笑道:“我看他是刚刚活醒豁。人活脸,树活皮,电灯泡子活玻璃。他是想为自己争个脸。”

入了夏,庄爷爷给金东风说:“今天上了课,我们也放个暑期嘛。画画靠手指,也靠拳头。靠手,还靠脚。你就拿个本本,沿着从前的护城河,画一圈。画完一本,再画一本。九月份,拿给我检查。”

“画啥子呢?”

“见水画水,见人画人,骑车的、挑粪的、卖花卖菜的、叫花子、讨口子……个个都画得。你画的山水,有点意思了。画人如画山水,一个人就是一座山,鼻子、嘴巴、皱纹,都是沟沟坎坎。懂了吗?”

“嗯。”他点头。

“看得要深,下手要狠。”

“嗯……”他只懂了一点点。

“这一百年的画家,我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木匠,握惯了斧头的手握毛笔,大开大合,有蛮劲。他叫齐白石。还有一个是刀儿匠,耍过真刀真枪的,比齐白石还要蛮。这个人,晓不晓得是哪个?”

“庄爷爷。”

“咋晓得是庄爷爷?”

“爷爷比齐白石更蛮:他的画,不怪,你怪。”

“嗯,画画,要怪,才是不怪。不怪,这才是怪了……不过,齐白石骨子里还是个怪老头儿,呵呵。他跟我,都是用斧头、刀,剔干净了中国画中的一股讨厌味。”

“啥子味?”

“酸味。”

金东风还想问,庄爷爷摆摆手,罢了。他点燃一根经济牌香烟,深吸,吐出,很惬意地望着葡萄架。架上挂满了葡萄,多数是青的,还没有熟,但饱满、晶亮,让整个破败、局促的院子,显出了一些丰盛和风情。庄爷爷三角眼虚着,嘴角有难得的舒坦。

新挂了个麻袋,比从前的略小些,沉些。

金东风一头撞上去,痛得哇哇叫。还好没倒地,只是用双手不住摸额头。

“晓得啥子是硬碰硬了吗?我把沙子换成了鹅卵石。”庄爷爷笑道。金东风临走,他把袋子摘下来给了他。“拿回去再撞十几天,就可以去找周世勇。”

“找他做啥子?”

“打回来。我刚刚说了,看得要准,下手要狠。”

“嗯。”金东风听懂了,点点头。

散学典礼后,金东风就站在校门对面等候周世勇。那儿从前有块灰砖照壁,早改做了墙报,画了两只大黑手和一只大黄手紧握在一起,一列火车穿越沙漠而来。一行美术大字:

热烈庆祝坦赞铁路胜利通车。

出自美术老师孙大炮的手笔。

学校都走空了,还不见周世勇影子。孙大炮倒是见上了,他随口问:“你等人?”

“周世勇。”金东风回答。

孙大炮眼睛闪了下疑惑,笑了。“你长高了,也学聪明了,这很好。”他伸出手,试图拍拍金东风的大脑壳,但略一犹豫,又收了回去。

本城的夏天,七月最热,虽热不及赤道非洲,但潮湿、郁闷远胜。护城河里泡满了放暑假的娃娃,个个晒得黑亮亮的,人称非洲黑,又叫澳洲黑。后者是一种从澳洲引进的黑毛鸡,黑金一般的黑,黑得很亮堂。

金东风抱了本本,背了向大姐姐借的军用水壶,沿着护城河写生。

清代的城墙,民国后就陆续被人拔了城砖,拿去盖屋、砌猪圈,只剩下光秃秃的黄泥夯土了。夯土上稀拉拉长了芭茅草,就恍惚有了些汉长城、烽燧的荒凉感。金东风坐在河堤上画城墙,上了城墙又画河流。对岸是动物园。低矮的棚户区。漠漠田野。一团突然隆起的大土堆,庄爷爷说,那相传是蜀汉的黄忠坟……夕阳斜照,光影蒙蒙,真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怆。

再望远些,高些,还能见到西岭雪山红彤彤的雪峰。就是杜甫写的“窗含西岭千秋雪”的那个西岭。

金东风把这些都画了下来。他没有画板,也没有画夹,大姐姐说送他一个,他谢绝了,只用五分钱一本的图画本,两面画。已经比庄爷爷收集包装纸、烟盒纸好多了。庄爷爷画过一幅赤壁夜游图,气势、韵味都很足,就是画在一张医生扔了的处方笺背后的。

到了八月初,他已经环城画完了一圈,又插回城区,在小街小巷里边画。

午后的小街,树荫森然,僻静得就像荒凉、废弃的村庄,只有蝉鸣如瀑布般轰响。街口,一棵泡桐树下,有家露天茶馆,坐了些茶客在打瞌睡、摆龙门阵。矮桌、竹椅,盖碗茶,八分钱的珠兰、三级茉莉花茶,其实就是茶渣渣,喝到清澈见底还在喝。为啥?磨时间。

金东风退到一家大院门口,开始画茶馆。

永向前拖拉机嘭、嘭、嘭开过来,一路拖着黑烟,压过了蝉鸣。车屁股后吊着几个游泳回来的黑油油的少年。其中一个嗖地跳了下来,和金东风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吃惊地咿呀了一声。

“金冬瓜?”

“周世勇。”

金东风这才发现,他们紧挨的,就是川剧团的大门。

“你还在到处画黑画啊?”

“我不是画黑画……”

“不是画黑画?那你在做啥子?”

“找你。”

“找我?”周世勇说着,突然伸手就抓金东风的图画本。

金东风有防备,飞快地把本子藏到了身后。

茶馆里的人,都伸长颈子往这边看,很像一只只长颈鹅。

金东风把本子仔细地装进书包,朝茶馆走过去。周世勇并排跟着走,不时拿肩膀猛撞他。他挨了撞,没反应,一直走拢茶馆才停下来。这时候,周世勇扬手扇了他一耳光!他头一侧,扇在了耳根后,立刻起了五条手指印。

茶客大多是剧团的演员和勤杂,都认得周世勇,其中一个站起来,要把他们俩拉开。但立刻就被其他茶客阻止了:

“多管闲事。”

“看会儿热闹再说嘛。”

“娃娃打架,又死不了人,好看。”

周世勇像受到了鼓励,双臂交叉抱着,嘴角挂笑,朝天鼻、龅牙都漾着睥睨。

金东风恨不得一头把周世勇的龅牙撞回去!

这时候,墙那边的剧团里,传来一阵哼歌的声音。青砖墙根糊满了青苔,湿乎乎的,上边缺了个口子,他侧脸瞟去,是个白衬衣的女人,端了洗衣盆边走边唱。她很年轻,也可能比大姐姐大一点,但一样的白净和好看。金东风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指着那堵青砖墙:“你看到。”周世勇和茶客们都听到了,但不晓得啥意思。

他又顿了顿。墙上停了一只四脚蛇,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把它刨开了。

突然,他闷声一喝,一头撞在墙上。

“轰——”的一声!那墙非常干脆地倒了下去。

良久,才有灰尘慢慢腾了起来,像小型原子弹的蘑菇云,把半边街都遮蔽了。

好一会儿,尘烟渐消,茶客们就像在看戏,一齐跺脚,喊:“好!”

周世勇愣在那儿。金东风对着他的胸口,做了个猛撞的动作。没撞上,他已经栽倒了。

一个茶客把一碗凉茶泼在周世勇脸上。

“勇娃子,你没得事嘛?”

周世勇脸上是湿的,下边也是湿的,尿了裤子了。

金东风走进茶馆,先用自来水洗了手,再用手擦干净自己的额头。额头有些红,但没有流血。随后,就在众人的目送下,走了。

事后,无论那些目击者咋个讲,也没人相信那堵墙是一个娃儿用脑壳撞垮的。

再过了七八天,唐山爆发了大地震。虽然相距几千里,本城没有一处房屋、一棵树倒塌,但人心依然惶惶。川剧团颇有些人咬定,那一堵墙,就是被唐山大地震的余波摧毁的。

整个八月、九月,雨水几乎没停过。庄爷爷的葡萄,还没舍得摘,都烂在了架子上,释放着糜烂的酒味。

国庆节到了,街面上看不到啥喜庆,人心都是郁郁的。庄爷爷的身子,本是个病体,更不如从前了。脸发青,饭量减少,酒是戒了,烟还在抽着。

十月二日起了床,他忽然说,要出远门。先去峨眉山下看看小儿子的坟,再四处逛一逛。

心意已决,无人可以劝阻。

他的理由是,窝了这么多年,人都要发霉、烂掉了。再不走,就成一堆垃圾了。

金东风和大姐姐赶去看他,送上两条飞雁牌香烟。

金东风一个月前交的写生作业,在他桌上码了一堆。他叹口气,抱歉地拍拍金东风的大脑壳:“画得不错。等爷爷回来了,细细跟你说。”

庄爷爷离家而去。腊月没有回来,开春了也没有回来……至今也没有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