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17 维斯盖特的枪声
17 维斯盖特的枪声

“我明天要去见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发言人基普诺。你跟我一起去?”雪颢对翰文说。

“我带着摄像机去。他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

“基普诺?他最喜欢上电视了。我保证他能说到你的摄像机没电了还在哇啦哇啦。”

“肯尼亚的政治人物都特能说。我采访过一次选举造势活动。一个政党领导人上台后也没用讲稿,站在麦克风前就开始滔滔不绝,先是英语,接着是斯瓦希里语,讲得慷慨激昂,台下掌声一阵高过一阵,一直讲了一个多小时。”

“在这里待久了才发觉,这些政治人物最大的才能就是讲得天花乱坠,但能真正落到实处的不多。”

基普诺的办公室仍然保留着英式殖民风格,砖墙上一人高的木板,因为年代久远而呈褐黄色。墙上挂着肯尼亚总统和野生动物保护局局长的大幅照片。他坐在黑色的单人皮沙发上,背后立着肯尼亚的国旗和野生动物保护局的旗帜。

见翰文对着他架好摄像机,基普诺忙用手抻了抻他的领带。坐在左侧长沙发上的雪颢说他真帅,中国的女观众看了这个采访肯定会喜欢他的。

“那她们会给我发邮件吗?”基普诺问。

“一定会的,你愿意让大记者在报道中公布你的电子邮箱吗?”雪颢回头冲翰文眨了眨眼睛,还吐了一下舌头。翰文连忙伸出手,在空中做了一个OK手势。

“好啊!欢迎中国像你这样漂亮又喜欢野生动物的女士来肯尼亚参与我们神圣的野保事业。我会亲自陪她们去野生动物保护区观看那些可爱的小象、小狮子的。”

雪颢感谢野生动物保护局对“拯救大象组织”的长期支持,说她听说一个叫科斯盖的盗猎分子带领着臭名昭著的金象帮正在追踪大象之王萨陶,想把它那对长长的象牙砍下来卖给亚洲的象牙走私团伙头目阎罗。

“科斯盖?金象帮?No way,他们不会得逞的。”基普诺拍了拍胸脯大声说,“我们野生动物保护局在察沃公园部署了很多人手,完全有能力保护在那里生活的萨陶还有其他大象。”

“所以你们以前是知道科斯盖和金象帮的盗猎罪行的。为什么没有把他和金象帮成员绳之以法呢?”雪颢追问道。

“科斯盖还有他所谓的金象帮早就进入我们的瞄准镜了,但是这帮家伙太过狡猾,每次都能在我们的巡逻队赶到之前逃之夭夭。一旦证据充分,我们就会对他们发出逮捕令。”

“即使逮捕了也不过是拘留两周或罚三万先令就把他们放了,然后他们继续回去猎杀更多的大象。”雪颢说,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悲哀。

“是的,我们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不过我亲爱的朋友颢,你不要太过悲观。”基普诺伸出大手掌,盖在雪颢放在沙发上的小手上,雪颢想抽走,又觉得不礼貌,只好由他握着。“我们正在推动议会修改野生动物保护法,加重对那些盗猎犯和走私犯的处罚,将来他们得坐牢,坐很长时间的牢,而且我们很快会获得总统的授权,可以在野外对盗猎分子shoot to kill(当场击毙)。”

“听起来很不错,但愿这些做法能遏制盗猎犯罪的增加势头。我今天来见你的主要目的是请求你们加派人手保护萨陶,我们真的不想看到萨陶倒在血泊中的新闻。翰文,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发言人吗?”雪颢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趁机把手抽了出来。

“刚才基普诺先生提到你们在察沃公园部署了足够的人手,可是为什么那里每年都有很多头大象被杀、象牙被盗走呢?”翰文问。

基普诺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记者先生,估计你还没去过察沃公园。你不知道,这个公园面积广阔,很多地方不通公路,我们的巡逻员要手脚并用才能翻山越岭,他们不能及时制止盗猎分子并不奇怪。说到这里,我很想对看到这则新闻的中国、美国还有其他大国的政府说,请向我们提供直升机、越野车、夜视仪等设备,帮助我们有效地打击盗猎分子。”

“我会把你这段话放到纪录片里的。”翰文说,“基普诺先生,我想再问一个问题,我看到当地媒体不时有报道称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部分巡逻队员卷入象牙盗猎和走私案,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你们会采取什么措施避免巡逻队员和盗猎分子相互勾结?”

基普诺盯着翰文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说:“很好的问题,记者先生。不过,这只是一些孤立的案件,不能代表我们野生动物保护局的整体素质。当然,我们对这样的巡逻队员是严惩不贷的。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我还要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说完他站起身来,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还有一个问题,请问成箱成箱的象牙为什么能够通过蒙巴萨港口运往世界各地?野生动物保护局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去抓捕这些象牙走私犯还有港口腐败的官员?”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海关部门。记者先生,谢谢你的采访。”基普诺不再说话,翰文只好收拾设备。

在送雪颢和翰文出门的时候,他对翰文说:“如果你不是长着一张中国人的面孔,我会以为你是从一个不友好的国家来专门挑我们刺的。还是多报道些我们肯尼亚美丽的风光吧。”基普诺在送他们到电梯口时,一边走路一边对翰文说。

“我无意挑你们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刺。我非常热爱肯尼亚,希望草原上的野生动物能够繁衍生息,而不是越来越少。所以我们应该正视出现的各种问题,而不是对内部的腐败避而不谈。”

基普诺帮他们按了电梯下行按钮后挥挥手离开了。

“记者大哥,你问得很好。”雪颢在电梯里,面带喜色地对翰文说,“我们‘拯救大象组织’需要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帮助,尽管也听说有些野生动物保护官员内外勾结,从事非法走私的事,还是不愿意当面向基普诺这些官员提出来。”

“我听说过很多这里的海关官员扣着货柜向中国公司索要贿赂的故事,也亲身经历过警察拦下我们的车搜查,各种暗示我们得给他小费的事。每年这么多大象被杀,成箱成箱的象牙装在货柜里运出港口。那些购买象牙的消费者当然应该停止,难道在非洲大陆上猖獗的盗猎分子,还有那些放走盗猎分子的巡逻队员、允许装有象牙的轮船驶出港口的海关官员不应该受到谴责和惩罚吗?”

“想要拯救大象,我们得在所有战线作战。我们的敌人不仅是那些在野地猎杀大象的匪徒,还有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着阿拉比卡咖啡的腐败分子。这恐怕是一场无比艰难而又很难获胜的战斗。”雪颢叹了一口气。

当天夜里,翰文正在编辑采访卡茅的录像。忽然,手机响起,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女声,中文,有点沙。

“不记得,你有什么事吗?”他不喜欢上来不报姓名直接套近乎的人。他是记者,每天都见很多人,哪记得谁是谁啊。

“我是科特迪瓦的芳芳啊。我来肯尼亚商业考察,后天就要回去了,想看看你明天有没有空,见面聊聊。”

“不好意思,芳芳姐,刚才在忙着剪片子,真没听出你的声音。明天中午11点,我们在维斯盖特商场的阿尔特咖啡馆见面,我请你吃早午餐,喝肯尼亚最好的咖啡,如何?”在芳芳餐馆的院子里沐着月光喝啤酒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劫后余生,他非常感谢芳芳、她老公还有冰凉冰凉的德罗巴啤酒。

“好啊。我给你带了一罐科特迪瓦可可粉,你可以加在咖啡里,会更加香醇可口。”

上午10点,翰文开着车去维斯盖特商场。今天是星期六,天空碧蓝,阳光耀眼,气候凉爽,路上车辆也不多,路边的黑人兄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聊。

多么美好的一天,非常适合坐在阿尔特咖啡馆的阳台上喝咖啡,看着非洲秃鹳、皇冠鹤在树梢上飞来飞去。如果运气好还会看到几只黑白相间的僧帽猴跳来蹿去。僧帽猴胆小,不会像狒狒那样泼辣,敢公然抢游客手上的香蕉。

翰文打了个电话给雪颢,问她能不能出来吃早午餐,他可以顺路接上她。她说小象长生跟着江波还有其他小象去山坡下散步了,她可以出来。

最近,雪颢眼前常常浮现起翰文那沉稳却略带忧伤的眼神。夜深时分,小象长生睡着后,她总想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小象长生长得很好,想问问他在做些什么,拿起电话却又怕打扰他的工作而没有拨出去。今天他来电话,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雪颢稍稍洗漱了一番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回来在行李箱里翻拣了好一阵,换上一条来肯尼亚后从未穿过的香槟色真丝绣花连衣裙,又拿出好久没用的口红、眼影等,化了个淡妆,再找出一双高跟鞋套上。好久没穿过高跟鞋了,走在大象孤儿院的黄土路上她都觉得有点不习惯。

“好看吗?”雪颢见坐在越野车里的翰文眼神一亮,就像跳芭蕾舞那样转了一个圈。

“很好看,像仙女一样漂亮。小象长生肯定都认不出你了。”

“那以后我经常这样穿好不好?”

“你是说在草原上巡逻的时候吗?如果你不怕蚊子咬我没意见啊。”

“不是啦,我是说我们见面的时候。”

“我这个战地记者全非洲满天飞,而你天天待在草原上保护大象。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的。”翰文转过头去,避开了雪颢炽热的目光。

雪颢的眼神黯淡下来,她自己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再说话了。

周末来逛商场的人很多,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路口车辆排起了长龙。翰文便在外面的露天停车场找了个车位。

他和雪颢走进一楼的阿尔特咖啡馆时,看见芳芳已经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了。

翰文向雪颢和芳芳介绍了彼此。

芳芳说她很佩服雪颢,很勇敢,能够长年累月地生活在野外。雪颢说她听翰文讲过芳芳的故事,在科特迪瓦的枪林弹雨中坚守,也很厉害。两人坐在一起,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倒是把翰文晾在了一旁。

翰文走到阳台上,想找一张阳光下的桌子,但发觉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英国和以色列游客,也有在肯尼亚出生长大的印度后裔,还有时髦的黑人青年男女。他回到室内,去服务台点了摩卡、意式咖啡、牛角包、三明治、烟熏三文鱼、蔬菜沙拉。

翰文回到桌旁,听到芳芳正在讲科特迪瓦如何从大象海岸变成没有一头大象的。

“女士们,我们今天暂时不聊大象的话题,让我们的神经休息休息,好吗?”翰文说,“芳芳,你说说是什么风把你从大西洋岸边吹到了内罗毕。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科特迪瓦的局势总是处于动荡之中。你上次来报道的双总统之争持续了五个多月,造成1000多人死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最后虽然负隅顽抗的前总统被捕,新总统在持枪荷弹中宣誓就职,但小规模骚乱一直没有停止。我们觉得生意越来越难做,听说肯尼亚形势还算平静,就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机会。你是大记者,见多识广,在这里接触的人多,跟我说说在这里做点什么好。”

“芳姐,你要搬来肯尼亚就好了,有空可以陪着我在草原上看大象。”雪颢摇着芳芳的手臂说。

“你不觉得记者大哥陪着你去草原看大象更好吗?白天看大象,晚上看星星,多浪漫啊!”芳芳带着调侃的眼神看了看雪颢,又看了看翰文。

雪颢的脸倏地变红了。芳芳怎么就把她的心思说出来了呢?可是她总觉得翰文的心包着一层钢壳,她看不透,也感知不到内在的温度。她该拿什么敲破这层坚硬的钢壳呢?

翰文的脸也有点发烧。他看着雪颢红红的脸庞,心里涌上了一种久违的感觉,那种他以为已经随着往事随风而逝的感觉。

“记者大哥今天南苏丹,明天利比亚,后天索马里,哪有时间和闲情逸致去草原看大象,还是我们姐妹淘一起去比较靠谱。”

“好啊,我要是搬过来一定去草原陪你。”

我不是刚去草原看了大象吗?虽然晚上看的不是星星,而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狮子。怎么就说我没时间呢?姑娘家的心思,真正难琢磨。翰文心说。

浓郁香醇的咖啡和食物端上来了,翰文请两位女士享用他最喜欢的阿拉比卡咖啡和他认为内罗毕烤得最好的牛角面包。

“在非洲国家中,肯尼亚的安全形势的确算好的。偶尔也有小型恐怖袭击,但都在跟索马里接壤的边界地带。所以人们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翰文说。

“中国在这里的投资在逐年增加,明年要开工修一条从蒙巴萨到内罗毕的铁路。来这里看动物大迁徙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因此,开餐馆或者旅行社会是不错的生意,不过竞争肯定会很激烈。如果你们能投一大笔钱,房地产也会是很好的领域,周边国家的有钱人都来内罗毕买房,把小孩送来这里读国际学校。我可以介绍华人商会的会长武海鸣跟你聊聊,他在这方面有些经验。当然,你不一定要鼓励老公向老武学习,在当地生个混血女儿。”

“我在华人的聚会中见过几次老武的混血女儿Alice,真的很可爱耶。”雪颢说。

“你也可以生一个的。不是已经有酋长的儿子在排队了吗?”翰文打趣道。

“如果他有威尔·史密斯那样帅又能一夫一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雪颢挑衅地回敬翰文。不过,在芳芳看来,这更像是你不要我我就找别人的调情。

“我老公如果敢那样,我就把他带到草原最深处,让他走路回家。”芳芳笑着说,“说实话,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还是开餐馆加旅行社比较实际。我这两天再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好地方可以租下来。在这里待了几天,我可是爱死了这里温和凉爽的气候。”

“这个商场人气很旺,不过估计没有空闲的铺位。另一个不错的地方是恩贡路的Junction商业中心,很多中资公司的总部都在附近。还有一个地方是雪颢住的Village Market一带。那边有联合国内罗毕总部,还有美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的大使馆,消费能力也很强。要是……”

突然,翰文听到“砰”的一声。根据过往经验判断,他觉得这是AK-47的枪声,但他想这是内罗毕,没有可能,也许是谁的车胎爆了吧。他继续说:“要是你开了餐馆,一定要从科特迪瓦运些德罗巴啤酒来,那可是我今生喝过的最好啤酒。”

芳芳张嘴刚要说话,又传来了“砰”的一声,接着是“砰”、“砰”、“啪”、“啪”好几声,阳台上传来一阵尖叫,人们如潮水般拥进咖啡馆,室内的人都站起来四处张望。

雪颢也想站起来朝外望,翰文一把摁住她的肩膀说:“蹲下,流弹会伤人的。”他确定是枪声,而且不止一种,有AK-47,还有手枪。

翰文牵着雪颢和芳芳,半蹲着,跟着人群往咖啡馆通往一楼大厅的门口走。他听见一个白人游客在问一个仓皇跑进来的印度人发生什么事了。那人说一群戴着黑色面罩的人在外面胡乱扫射,阳台上倒下好几个了。

“哦,我的上帝,该死的恐怖分子来了。”白人游客加速在人群中往前挤。

“难道非洲就没有平静的地方了吗?”跟在身后的芳芳气恼地说。

“千万别慌,我们找机会逃出去。”翰文拉着她俩的胳膊,跟着人群往一楼大厅走。做过很多次战地记者,他比较冷静,深知这时候绝对不能慌乱,否则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进入大厅,他们看到情况更糟,人们在东奔西跑,四处都是枪声,惨叫声不时响起。

记者的本能促使他松开了抓着芳芳的右手,拿出手机开始拍摄。待会儿逃出去后,他得直接去电视台演播室,把视频传回北京播放。这可是宝贵的一手恐怖袭击资料啊。

他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有戴着黑面罩的人在开枪,有人倒下,更多的人在四散奔逃。

“我们得逃出去,要是被他们包围起来就死定了,他们会把我们一个个都杀掉的。”芳芳一边说话,一边四处搜寻出口。

“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警察的救援。”翰文一边拍摄一边说。

“不行,警察是靠不住的。那边出口人少,我们去那边。”说完芳芳就冲了出去。

“不要。”翰文把手机放进口袋,伸手去抓芳芳,却抓了个空,她已窜出去好几步了。他赶紧抓紧雪颢。“不要跑。跑得快的会成为活靶子。”在战场上,他经常看见乱跑的人被打得满身窟窿,善于隐藏的人却有可能活下来。他抓着雪颢的胳膊半蹲着往前挪动,如果那个出口没有恐怖分子,他们也许真可以从那逃到外面的马路上去。

“啊!”传来一声惨叫,是芳芳的声音。翰文抬头一看,芳芳的身体打了个旋,转了过来,面朝他们,脸上肌肉扭曲,嘴大张着,胸前冒出一股血花。

不好,芳芳被打中了。子弹的力度很大,甚至让她身体的姿势从前冲变成了后仰。他刚想冲出去救她。芳芳再次“啊”的一声惨叫。腹部又中了一枪。她拐了两步,倒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了。

雪颢惊叫了一声,也想往外冲。翰文紧紧揪住她的胳膊说:“不能去,你不要命了!”

“芳姐,芳姐,她、她被打中了。”泪水从雪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抽噎着,说话都不连贯了。

“恐怖分子会打死所有往外逃的人。我们只能找个地方藏起来。这里是市中心,警察和军队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翰文克制住内心的愤怒和悲伤,扶着雪颢转身往人群中走。走到一个楼梯口,他们弯着腰,跟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二楼还没有恐怖分子。大家都在忙乱地四处奔跑,不知该去哪里。翰文看见一家服装店装了铝制的卷帘门,店里的人不知跑哪去了。他拉着雪颢进了店,让她站着别说话,然后转身往下放卷帘门。几个当地人、印度人也跟着进来了,门快关完时又钻进来几个白人。

翰文没找到门锁,便用地上的一根改锥别在卷帘门和锁扣之间,拿出手机用英语对大家说:“请大家关闭手机的电源。去最里侧的墙角坐下,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我们都会没命的,懂吗?”大家点头,都拿出手机关闭了电源,然后去里面的墙角坐了下来。

翰文摁下电灯开关,店里一片黑暗。他凭着记忆找到了雪颢,牵着她的手摸索着挪到里侧墙角坐了下来。

卷帘门外不时传来脚步声,一楼大厅的枪声隐约可闻。一会儿,外面的马路上也传来枪声,应该是警察或者军队到了,在跟恐怖分子交火。

二楼的脚步声逐渐稀少了,翰文估计很多人都逃到三楼或四楼上去了。

过了一阵,他听到走廊上两个人在说话,说的是斯瓦希里语:“把楼上的人都集中到一楼的大厅。如果警察敢进来就把他们都杀掉。”旁边有人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显然也听懂了外面的对话。

脚步声在缓慢移动,似乎恐怖分子在挨个店铺搜查。不时传来一声惊叫和大声呵斥,应该是有人被发现了,正被押往一楼的集中区。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枪托敲在铝门上的声音是那么刺耳,即便是见惯战争场面的翰文也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雪颢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感觉到雪颢的手心在冒汗,便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她不怕。实际上,她心里很害怕,比在野外遭遇盗猎分子还要害怕。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也不要发出尖叫。

好在贴着墙根坐在地上的十多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尖叫。脚步声继续往前,逐渐消失不可闻了。

翰文担心有人去打开门,而恐怖分子也许就在外面某个地方。他尽可能压低声音对大家说:“千万别动。我们一定要等到警察来才能出去。”

没人移动。黑暗中,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安静地等待。屋里静得能听见手表秒针的移动。

等待是那么漫长,翰文听到黑暗中传来了小小的鼾声,有个小孩子又怕又累,睡着了。

外面的枪声停了一阵,又响了起来。估计是警察跟恐怖分子谈判破裂,重新进攻。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和看到的行为判断,翰文觉得这伙人是无法谈判的。他们从未提过钱、赎金等词语,也没有去砸一楼的ATM机。

枪声更加密集,军队肯定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大厅里又响起惨叫声。还有大声呵斥声、咚咚咚上楼梯的脚步声、女人和小孩的哭泣声,在二楼没有停止,接着又往三楼去了。

室内仍是一片寂静,小孩的鼾声也停了。大家心里可能都在庆幸没有被恐怖分子抓作人质,不然谁知道下场会怎样。

大厅里响起了枪声,楼上也有枪声回应。枪声从一楼来到了二楼,楼上的枪声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Ground floor clear.”翰文听到一楼有人声音洪亮、英语标准。“First floor clear.”二楼也有人回应,用的是同样的语式。

不是警察,就是军人。翰文想,感谢上帝。黑暗中的人群也骚动起来。

“还不能出去。可能还会交火。”翰文小声对大家说。大家又安静了下来。

“要不要向三楼进攻?”二楼有人在大声朝楼下喊。

“停下。太多伤亡了。他们手里还有不少人质。先找到那些受伤的,把他们运出去。”一楼有人回应。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也没停止。

“我们应该出去了。”一个粗壮的声音说。人群里有人附和。

“大家别着急。我先把门打开一点点看看情况。”翰文知道大家等不及了。

他凭着记忆摸到门口,拔出改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脚步声又回来了,估计是听到了卷帘门向上滚动的声音。

“谁在里面?”门外有声音大声喝问,同时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

翰文从门缝里看到了一支枪管和迷彩裤腿,便说:“我们是游客,刚才一直躲在里面。”

“现在安全了。你们出来赶紧下楼。”

翰文往上推卷帘门。坐在地上的人们纷纷起来,走了出来。

门升到一人多高,翰文看到一个身穿迷彩服和防弹衣的大个子军人,黑洞洞的枪口仍然朝着他们。直到看到这群人确实是游客,他才用枪指了指左侧的楼梯口,然后转身,把枪口对准楼上,保持警戒姿势。远处的另一个军人也跑步过来了。

人们一个接一个朝楼梯口走去,没有人说话。那几个白人游客经过翰文时拍了拍他的肩,感谢他救了他们。如果不是翰文一直保持镇定。他们也许已经被恐怖分子抓为人质,挟持到楼上去了。

四处都是血迹、弹孔,地上有好多弹壳。翰文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拍照。

一楼的大厅有很多军人,还有些穿白大褂的人,但没有看见伤员,估计都被抬走了。

楼上的枪声也停了。翰文问一个军人什么情况,回答说恐怖分子龟缩在四楼,但有好多人质,他们不敢往上进攻,正在研究从楼顶停车场向下进攻的可能性。

走出大门,翰文和雪颢看见太阳挂在西边的树梢上。黄昏的微光中,警灯闪烁,装甲车并列,军人荷枪实弹,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不少围观的黑人。

他们这群人在军人的护卫下走到警戒线外,现场的医生和护士过来问他们有没有受伤。终于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哭。幸运的是,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受伤。不幸的是,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几个白人游客,也许再也不会来非洲了。

“我们得去找芳姐,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了?”雪颢说。她已恢复了冷静。

“她应该被医院收治了。”但愿她能撑住,翰文在心里默默祷告。